第4章 相遇
大軍回歸,舉國歡慶,皇帝也是大喜,一紙詔書,趙將軍封了武康侯,世襲三代,而柳澄則封了正三品上輕車都尉,賜宅一座,良田千傾,金銀綢緞不計。
柳澄倒是平靜地接了旨,這樣的賞賜在意料之中,那些世家怕他做大,又不能不給他封賞,所以商議之後,就只給了一個看似風光的勛位和金銀賞賜。
「柳大人,皇上請您進去呢。」一個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走到他身邊,抖著身子說道。
柳澄看了他一眼,抬頭望望前方的御書房,就見到幾個小太監將一個渾身是血的宮女抬了出來,周圍侍衛們神色平靜,顯然是司空見慣了。
他眉頭微微一皺,抬腳走了進去。
御書房內窗子都嚴實地關著,幾個小太監手腳麻利地將地上的血跡打掃乾淨,然後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皇帝和他兩人。柳澄看看地上那一片雖然打掃過,但仍有著淡淡紅色的地磚,又看看背對著他而坐的人,也沒有行禮,淡淡說道:「皇上,您過了。」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桌后的人卻忽然笑出了聲,彷彿聽到了世上最為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雙肩都不住顫抖,「哈哈哈……哈哈哈……過了?這不就是他們想看到的嗎?昏君、暴君……你看我做得多好啊?你該高興才是!」
皇帝忽然轉過身來,目光死死地盯著柳澄,他的皮膚白得幾近透明,隱隱能看到青色的血脈,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明明只有十七歲的年紀,那雙眼裡卻迸發出近乎瘋狂的光來。
柳澄看了看他,目光微垂,看向他的袖口,黑色綉金龍的袖口染了點點血跡。
「呵,你說啊,朕是不是越來越像個暴君了?其實這樣下去也不錯,反正這天下當初也是搶來的……」皇帝的身子往前傾,臉上的笑容扭曲而瘋狂。
柳澄繞過那塊髒了的地方,來到桌旁徑直坐下,這回終於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您也說了,只是像而已,臣知道您不是。」
屋子裡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年輕的皇帝閉上雙眼,雙手杵在桌子上,渾身不住顫抖,最終彷彿失了力氣一般,癱軟在椅子上,啞著嗓子說道:「不是暴君,也是傀儡啊……」
從他出生起……哦不,是從他的父皇開始,就一直是個傀儡,父皇是真昏庸無能,不理政事,而他呢,空有著皇族血脈、治國之志,卻處處無力,就連這次想藉機給自己的心腹一個上進的就會都不行。
「您若是甘心做一個傀儡,那當年就不會偷偷揣著匕首想要殺了右相了。」柳澄笑了起來,他一貫冷靜沉著,極少有憤怒或歡喜的時候,此時一笑,卻有一種春風的溫和。
想起當年兩人的相遇,皇帝也是一愣。當時他才十歲,雖然已經貴為皇帝,卻四處受人轄制,有一次喝了酒,心中憤怒之下,居然揣著匕首偷偷跑出了宮,躲在了右相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想要刺殺了他。
後來被路過的柳澄無意撞破,阻止了他,那時候柳澄只以為他是一個受右相壓迫過的普通百姓,後來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是啊,不甘啊……你也不甘。」皇帝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玩的,眉眼中的暴戾和頹廢盡皆褪去,換上一副戲謔的笑容,「對了,朕把你那正妻罵了一頓,還讓你家人休了人家,你有什麼想對朕說的?」
此話一出,卻發現剛剛還帶著一絲溫和笑容的柳澄,一瞬間冷了目光,望著他的眼眸中似乎凝結了千年不化的寒冰,讓他生生打了個寒顫,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至於么,一個女人而已,最多傷了點你的顏面……」
「臣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您已經徹底被他們控制了,這麼聽話。」柳澄有些嘲諷地看向他,「他們一定很高興,您這麼聽話。」
皇帝也瞬間沉了臉色,陰沉地幾乎能滴出水來。這句話,就差明擺著說他是條好狗了!
御書房內兩人都沒有說話,僵持不下。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背過身子,雙手背在身後,冷聲說道:「不管如何,此事的確是朕有愧於你,只是事情已經這樣,也沒辦法……明月心悅於你,不過你放心,若你不願,朕也不會強迫。」
即便他強迫,他也有辦法逼他收回成命吧?他歷來最厭惡的就是有人拿他的婚事做文章,只是……既然這樣,當初那些人設計讓他娶那林氏的時候,怎麼就沒見反抗?
柳澄垂下眉眼,雙拳微微虛握,事情早就無可挽回,只是為何心裡有些不自在?就彷彿有什麼堵在那裡出不來一樣,不痛苦,卻讓人時時難受著。
「江南那邊,臣已經早早安排了自己人進去,雖然不是都在很高的位置,但卻很緊要,這樣有利用進一步掌控江南,」柳澄輕輕吐出一口氣,將胸中的濁悶呼出,也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轉而說起了正事,「江南多才子,且都富有慷慨義氣,臣以為,明年的春闈,可以多多提拔一些。」
他們現在處處受制,但手中最缺的不是財力,甚至也不是兵力,而是人才,為己所用的人才,這才是當務之急。
皇帝點點頭說道:「朕知曉了,會早作安排,這些都急不得,倒是你……光有個勛位可不行,手中得有實權,以後才好辦事。」
柳澄望向他,目露疑惑,「那您打算如何做?」
皇帝嘴角謝謝翹起,眼中露出一絲得意的光芒,「別忘了朕現在是個暴君,暴君真耍起橫來,任誰也擋不住。」
柳澄一想,雖然不知道他會具體用什麼法子,但也不作多問,知道他能處理好。
「那臣可就等著陞官了。」
「哈哈哈哈……」皇帝仰頭哈哈一笑。
這一天,柳大人進宮面聖,御書房裡時時傳出皇帝朗朗笑聲,隱隱能聽到皇帝對柳大人的褒獎,外面伺候的人聽到了,都覺得這柳大人得了聖心,怕是要飛黃騰達了。
第二日早朝,皇帝下了聖旨,如今兵部尚書之位空置,柳澄有軍功在身,特封為正二品兵部尚書,即日就職。聖旨一出,滿朝嘩然,群臣跪下請求皇帝收回成命,左右丞相甚至把頭都磕破了,可皇帝越發不聽,固執己見,甚至命侍衛捉拿兩位丞相,大罵他們這是要反了……
場面不可收拾,大臣們卻是寸步不讓,最後還是皇帝妥協了,改為了賜正三品兵部左侍郎,不過卻要享雙倍俸祿。他做了這樣的讓步,眾人鬆了一口氣,不是兵部尚書就好。
這事或許是有心人刻意宣揚,居然連阿鶯都知道了,她對著毀了她家夫人聲譽的皇帝沒什麼好感,輕哼一聲,小聲嘀咕道:「皇上如今行事越來越離譜了,還動不動就要殺忠臣,嘖嘖……」
林瑞珺站在鏡子前面,讓阿鸝服侍著自己穿好衣裳,聽了這話,看了她一眼問道:「外面都這麼說?」
阿鶯點點頭,「是啊,這幾天奴婢都聽到很多了。」
林瑞珺低頭,心裡卻是想著,這左右丞相的本事可真是見長啊,連已經宣讀的聖旨都有本事逼皇帝收回成命,時候還傳來出來,恐怕皇帝子啊百姓心中漸漸也和暴君無異了,雖然他其實並未真正作出什麼暴戾之事。
「這些不是咱們能議論的,以後你聽聽就罷,不要言語。」林瑞珺抿了抿頭髮,從匣子里挑出一隻白玉蘭簪子插上,「走吧。」
林瑞珺今日想出去轉轉,來這住了許多天,該安置的都已經安置好了,她也不打算一直悶在宅子里。
她們並沒有坐馬車,而是戴了面巾徒步走著,大梁風氣沒有前朝那樣嚴苛,女子時不時也能單獨出個門,在街上轉轉,所以他們這一行也並未引起多大注意。
阿鶯撐著傘跟著林瑞珺走著,雖然她平日經常到集市上買些東西,可每次出來都會興緻勃勃,興奮不已。
「夫人夫人,」阿鶯湊到她耳邊,指著前面人多的地方說道,「您看那邊有雜耍呢!」
她語氣中有著一絲興奮和期待,阿鸝卻是瞪了她一眼說道:「那裡人多,怎麼能讓夫人去?你就別想了。」
阿鶯嘟起了嘴,林瑞珺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湊,此時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累,看了看日頭說道:「咱們去茶樓里坐坐吧。」
「是。」阿鶯再想去看雜耍也不敢違背夫人的意思,連忙上前引路。
走了幾步,就到了一家茶樓,小二殷勤地迎了出來,說道:「幾位姑娘樓上請,樓上有雅間。」
三人跟著小二往往樓上走,卻迎面下來了一個人,樓梯狹窄,林瑞珺便往一邊讓了讓。
那人一步步走下來,林瑞珺沒有抬頭看他,卻敏銳地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人的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自己面前。
林瑞珺詫異地抬起頭望去。
她前面站著一個身著黑色立領長袍的男子,頭戴玉冠,面容清冷,此時垂眸望著她,那如墨的眸子里有一絲訝異,仿若……仿若是故人?
「林……瑞珺?」那人開口,聲音如金石撞玉。
還真是故人啊?可她卻實在不知道自己何時見過此人。
「這位公子是?」她疑惑地望著他,問道。
柳澄一愣,臉上掠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神情,但卻轉瞬即逝。
他從未想過,她曾經的妻子,會不認識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