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高山流水(三)
周寅以養傷為名,閉門不出,開始修鍊曜菡的御息功。
范榕之前在侯府里養尊處優,被老侯爺寵著,文武兩途上都不曾下過太大功夫,只是由著性子,依照自己的喜好練出了一手絕佳琴技。
這點特長從藝術的角度來講也許十分難得可貴,但對他目前的處境來說幾乎是毫無用處,所以周寅準備替范榕「轉轉行」。
這一閉門就是月余,最後昊禹實在急了,命宮中的欒總管親自帶了太醫院一個醫術高明,最擅長治外傷的老太醫到范榕的侯府中來驗看,吩咐那二人若是慰思侯的傷已經不要緊,就立馬把人帶回宮去!
自上次那最為銷魂蝕骨的一晚后范榕就再沒露過面,陛下都快想死他了!
周寅的那點外傷自然是早就已經好了,手腳都已恢復如初,光潔白皙,美如玉雕,可老太醫卻驚訝地發現慰思侯的身體出了其它問題,脈象輕弱混亂,時斷時續。
老太醫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脈象,實在診不出慰思侯這是患上了什麼疑難雜症。
慰思侯范榕如今可要算是皇上的心頭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也擔待不起,因此欒總管和老太醫不敢怠慢,急火火的立刻回宮稟報。
昊禹聽了大驚,原本以為范榕是在和自己鬧小性,借故不肯進宮來伴君,誰知他竟是真的病了。
昊禹當初是一眼就看上了范榕的,真的就只是一眼而已,當初在固王府中的驚鴻一瞥幾乎沒把他的魂兒勾走,只一眼他就對那個美得超凡脫俗的男子動了心,留了意,勢在必得!
美人美到了范榕這個境界,不論男女,都已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便算他是九五之尊,也不是想要就會有,有生之年能碰到一個便是天大的幸運!
軟硬兼施地把人弄到手后,昊禹便把范榕當成寶貝一樣寵了起來,給建府封爵,只要乖乖聽話,要什麼給什麼。現在得知范榕忽然無緣無故得了重病如何不急,當晚就帶著太醫院魁首盧太醫御駕親臨。
周寅自從搞清楚了「自己」和昊禹之間的兩廂情願其實別有隱情,是萬不得已的兩廂情願之後,就很不待見昊禹,昊禹親自去探望他,他也靠在床頭神情淡然,不大愛理睬。
昊禹見范榕臉色蒼白(一月沒曬太陽),神情懨懨(心裡正煩他),姿勢慵懶(在床上盤膝練了一天功,有點累了),不由更加信了范榕是得了什麼疑難之症,又是焦急又是痛惜,幾步搶到床頭,「愛卿身子不好怎不早點告訴朕?」
周寅抬抬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陛下這兩次宣召,臣不是都讓人回話說身體不適不能進宮了嗎,您怎麼還說我沒有告訴您?」
昊禹側身坐到床頭,牽起周寅的手,覺得微微沁涼,便握在掌中輕輕揉搓,溫聲道,「你每次都說傷勢未愈,不便行走,朕還以為就只是你手腳上那兩處傷,誰知還有其他病症,你早說了,朕還能早些讓人來給你診治,你又何必和自己過不去!這樣不聲不響悄悄扛著,除了傷到自己身體,徒惹朕心疼之外還能有什麼用處?」
說罷一擺手,有人拿過一個精巧的絲絨腕枕,給周寅墊在手下,昊禹側身讓了讓,命盧太醫趕緊來給診脈。
盧太醫將三根手指在周寅腕上搭了許久,久到昊禹的心都懸將起來,這才抬頭說道,「陛下,慰思侯的脈象確實有些異常,不過臣觀之不似是病,而像是傷。」
昊禹皺眉,「傷?什麼傷?」
盧太醫沉吟道,「內傷,似是范侯練武出了岔子,也有可能是被人所傷。」轉向周寅,「請問慰思侯可是如此?」
這話一出口,周寅不由得要對他刮目相看幾分。
不愧是太醫院魁首,自己故意調亂內息,擾得脈象時輕時重,時緩時快,他竟然也能摸出此非病而是內傷——此脈象是因內息紊亂而來,要歸於內傷一類也說得過去。
遂坐坐直,正面對了盧太醫以示對高明醫者的尊重,點頭道,「不錯,是練功出了點岔子。」
昊禹不明所以,問周寅道,「練功出了岔子?愛卿在練武功,你練這玩意兒做什麼?」隨即想起,「怪不得上次在宮中能和韓子期動手呢。」
周寅因實在太不待見昊禹,因此一轉頭和他說話就立刻又變回了剛才那副神情懨懨的樣子,倚回床頭,淡然道,「陛下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練這玩意兒做什麼!有道是習得文武藝,報效帝王家。有志向之人都當勤習文武,報效家國才對。我練武自然也是想藉此為朝廷效力的,難道在陛下心中我連習個文練個武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話語氣直率,說得頗為無禮,不過昊禹也知道自己把范榕好好一個世家子弟硬霸在身邊,他心中一直很有些怨氣,此時病著難免脾氣不好,因此私下裡鬧鬧小性兒就由著他,能夠不去一般見識,反而順手攬住周寅肩膀,往懷中帶帶,低頭哄道,「朕不是擔心你的身體嗎,就那麼順口一問,你還挑起朕的毛病來了,真是不知好歹。」
周寅給了他一個極美極有風情的白眼,順便發現昊禹長得容長臉,丹鳳眼,鼻埠正,周身一股雍容矜貴之氣,不端架子不擺譜,只溫柔微笑的時候還算符合自己的審美,於是在白了他一眼之後就放鬆身體往後一靠,把昊禹當成了人肉墊子。人肉墊子軟硬適中,溫度適宜,到底是比硬邦邦的床頭靠起來舒服。
昊禹被他那顧盼生輝,美得難描難畫的美目看得半邊身子一陣酥麻,強忍住沒有當著太醫的面去親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一側身,心甘情願地做了靠墊。手上緊緊,在周寅肩頭揉一揉,耐心道,「朕也聽說真正的練武之人要內外兼修,但內功是門極為高深的功夫,若無高人指點想練好極不容易,愛卿還是小心些。」
轉頭去問盧太醫該當如何給慰思侯治療調養。
盧太醫對陛下與范侯爺的親熱勁兒只做不見,低頭努力思索治療調養之法。他雖然能診出緣由,但也被周寅這亦真亦假的內傷給難住了,思索良久之後才斟酌著給開出了一副性情十分溫和的藥方,說是先吃兩天試試。
昊禹不悅,「還要先吃兩天試試?就沒有個穩妥點,能儘快治好的方子?」
盧太醫這個可不敢亂應承只得躬身稟道,「陛下明鑒,慰思侯此種情況較為少見,又算不得病,臣也是頭次遇到,因此不敢冒然用藥,需慢慢摸索出一個穩妥湊效之方。」
周寅不想為難不相干的人,於是婉轉提醒道,「我這幾日總覺得經脈氣血不暢,胸口悶得很,請問盧太醫,不知是否有藥物或是針灸之術能助人理氣通瘀?」
盧太醫沉吟,「通氣血的葯自然有,不過侯爺這並非是氣滯血瘀的病症,而是因練功所起,大概是行功時不慎傷到了經脈,若是能用藥物築本固元,強健拓展周身脈絡,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倒也不失是個良方,說不定會有奇效……」
說到這裡眼睛忽然一亮,躬身對昊禹道,「臣想到了一個方子,應該對症,只是需要取用大量珍稀藥材,其中幾味在宮中也屬珍藏,都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稀罕之物,各地作為貢品貢上,需陛下恩准才能取用。」
昊禹聽聞此言,當即大手一揮,統統恩准。不但恩准,還以便於取葯治療為名,一陣風般把周寅裹挾回宮,暫時賜住在暢思閣。
初練御息功時,需要輔以各種珍稀藥物以拓展強壯筋脈,當年曜菡和他師兄練此功法時,二人的師傅都是用歸藏宮中珍藏的御息丹給二人調理的,現在沒地方去找現成的御息丹,周寅便打算讓太醫用宮中的好葯給他配幾副能替代的葯出來。
沒想到葯有眉目了,自己卻也被昊禹以此為借口弄進了宮中。
之前陛下曾數次打算讓范榕住進宮去,但都被他咬緊牙關,硬是拒絕了。只因跟了昊禹后,范榕就一直處於一種羞憤欲死的狀態,雖然知道自己伺候了陛下這檔子事必然已經盡人皆知,再遮掩也是掩耳盜鈴,但仍然垂死掙扎般要給自己保留最後一絲顏面,總覺得只要住在自己的府邸里,沒涉足陛下的後宮,那他對外就還是范榕范侯爺。
因此每次被宣召入宮,哪怕被昊禹折騰得再厲害,他晚上也絕不會留下過夜,這種被直接賜給一處宮苑居住的事情自然是抵死不從。
昊禹怕真把人逼急了,再鬧出個三長兩短來,這般美人若是沒有了絕難再找到替補,所以雖然提過幾次,但都不是明著下旨,見范榕實在不願意便算了。
這回又提起,一來是情勢使然,二來是陛下出趟宮實在不方便,范榕已經「病」了許多日,看這樣子,起碼還得再調養上十天半月,又要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著。
陛下從來沒有想見誰見不著的時候,對此很不習慣,便決意把人弄到身邊,就算暫時還不能親近,那空暇時去看看也方便,能用范榕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養養眼也是好的。
因此這一次較為強勢,不打算再問范榕意見,直接就下了旨意。本已做好范榕要和他大鬧一場的準備,誰知對方只是把那好看無比的眉頭蹙了蹙,便沒再多言語,竟然是默許了。
暢思閣是昊禹早就替范榕預備好的地方,精奢富麗,美輪美奐,離陛下的寢殿極近,沒事時走上一盞茶功夫就能到,只要放個絕色佳人進去,立刻就能成為一處名副其實的溫柔之鄉。
現在佳人果然是放進去了,不過此佳人非彼佳人,乃是個男子,周寅對此有些哭笑不得。
據他所知,昊禹充其量只能算是個雙/性/戀,後宮嬪妃眾多,這麼搶眼的地方不擺個寵妃充門面卻擺自己,也不知他是真愛范榕啊還是想害范榕,一個漂亮男人住在暢思閣里還不得成了眾矢之的!後宮諸女會把他當成眼中釘不說,前朝那些剛錚的元老諫臣們也饒不了他。
果不其然,在暢思閣住了沒幾天,就有如今後宮中聖眷最隆,最受寵愛的陶貴妃當先找上門來。
陶貴妃是忠義定邊王陶冉的親妹妹,陶冉乃是本朝唯一一個受封的異姓王,當初昊禹登基時就立有擁立大功,隨後領兵常駐北疆邊關十餘載,將屢犯邊境的外敵打得遠遁漠北,接連數年都沒敢再回來騷擾生事,而陶冉也因此成為朝中最炙手可熱的重臣,受封為忠義定邊王,麾下雄兵數十萬,駐守北疆邊關,權勢滔天,幾乎和北地的藩王無異。
且不論陶貴妃的相貌如何,只憑她是陶冉唯一的親妹妹這一身份,進了後宮昊禹就必然得寵著她。
事實也果然如此,陶貴妃一進宮就備受寵愛,風光無限,只用一年就升到了貴妃。昊禹對她寬容優待之極,便算任性衝撞了皇后,陛下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養成了陶貴妃驕橫跋扈的做派,昊禹明目張胆地把個男人弄進宮,皇后還沒言語,她先坐不住了。因素來看不起皇后的隱忍懦弱,所以也沒打算等著對方先表態,自己當仁不讓,率先氣勢洶洶地來了暢思閣。
陶貴妃到的時候,周寅正盤膝坐在床上練功,不許人打擾,小內侍戰戰兢兢進來稟報時,他也閉眼坐著不動,只用力一揮手,沉聲道,「出去!」
小內侍縮脖退出,沒過一會兒,外面便嘈雜起來,其中一個嬌蠻的女子聲音最為清晰,「范公子好大架子啊,本宮來了也閉門不見!難道想亂了這宮中上下尊卑的規矩!」
周寅皺眉,他這個慰思侯雖然是昊禹為著安撫他封的,其中含有狎玩的意味,但也正兒八經是個侯爵,旁人不論心中怎麼想,當面總要稱他一聲慰思侯或是范候爺。陶貴妃竟然直呼他為范公子,可見是一點沒把他放在眼裡。
只得急忙調息收功,剛喘勻了氣,房門就被哐當一聲無禮撞開,一個珠環翠繞的艷麗女子在一眾宮人內侍的簇擁下當先走進來。
陶貴妃本是一臉的盛氣凌人,抬眼看清看剛從床上披衣下來的周寅后頓時沒了聲音。
周寅早上睡醒后就沒下床,直接從躺著改為盤膝坐著,開始練功。自然也就衣衫不整,加之他不喜歡穿太多睡覺,所以此時身上除了條褻褲就是鬆鬆垮垮披在肩上的一件長袍,袍襟敞著,清瘦挺拔的好身材一覽無遺。
陶貴妃雖然跋扈,但終究是個女子,沒見過這個陣仗,頓時呆在當場。
按理說這個時候就應該貴妃身後的侍從上前提醒。只是不巧得很,幾月前陶貴妃一個大意,處罰一位品級低的嬪妃時下手重了些,把人打脫了相,弄得有些不好看,皇上避重就輕,重罰了她身邊的幾個侍從,餘下的侍從們現在還心有戚戚焉,遇事不敢亂出頭。
周寅靜候片刻,發現沒人吱聲,只全部瞪大眼睛看自己,不由有點不樂意,他雖是個男人,但在沒穿好衣服的時候被這麼多人一起盯著上看下看也有種被人沾了便宜的感覺。
對陶貴妃道,「你看夠沒有?看夠了就先出去,我要洗漱更衣,不方便再讓貴妃繼續觀賞。」
陶貴妃這才反應過來,氣紅了臉,「放肆!當著本宮的面衣衫不整已是死罪,還敢亂放厥詞!」
周寅淡淡看她,「拜託貴妃娘娘說話前動動腦子,你自己大刺刺硬闖進我的卧房裡來還嫌我衣衫不整?那我要怎麼辦?睡在被窩中也穿戴整齊么?走到哪兒也沒這個道理啊!」
陶貴妃在宮中地位尊崇,皇后也要讓她三分,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頂撞過了,被氣得一個倒仰,怒道,「你大膽!竟敢這麼跟本宮說話!」
周寅,「我對陛下也是這麼說話,難道貴妃比陛下還尊貴?」
陶貴妃又驚又怒,還帶著幾分醋意,「你胡說!」
周寅聳肩,「你愛信不信。」又挑眉問,「你還不走?真的打算留下看本侯換衣?這不太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