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如今既見成名兵刃,落在獨孤策手中,哪裡還有絲毫疑惑,怒嘯連聲,身形一拔五丈有餘,向站在峰腰的獨孤策,如飛撲去!

獨孤策適才已被田翠翠嚴加叮囑,說明縱然二人合手,也決非「三烈陽魔」楊叔度之敵,只有利用他痛恨愛女楊小桃被殺,仇火高騰,由獨孤策揭開本來名姓,誘開楊叔度,才能使田翠翠搭救溫冰,脫離魔掌!

這樣作法,只要能始終控制情緒,便決無兇險!因兩人相距雖僅十餘丈,但楊叔度是由下上撲,自較艱難,等他撲上崖腰,獨孤策應該足可把握時間,遠出五十丈外。

兩人全是內家好手,功力火候上,雖有懸殊,腳程方面,卻不會相差過遠,要想追上這五十丈之距,決非短時間內,可以辦到。獨孤策只要把楊叔度,引出一兩座山峰,隨意尋片森林,或是什麼幽秘所在,略隱身形,等這位「三烈陽魔」,追過頭去,便可把眼前禍事,暫加消弭。

但田翠翠再三告誡獨孤策千萬不可恃強任性,意存不服,想藉機鬥鬥這名驚天下的「三烈陽魔」!倘若稍一停滯,容對方*近身前,則必然弄巧成拙,反而慘遭毒手!

有了田翠翠如此叮囑,獨孤策確實戒意極深,在「三烈陽魔」楊叔度厲嘯才起,身形才動之際,便一晃手中「奪魂青玉鉤」,連聲狂嘯地,隱去蹤跡。

等到楊叔度撲上峰腰大石,獨孤策業已馳出五十來丈,在峰腳轉角之處,一閃而逝!

事到如今,楊叔度對於獨孤策,自然誓所必得,何況他又不知道獨孤策的武學造詣,已是一流高手身份,更認為區區數十丈距離,只消自己略展神功,便可追及,遂不再考慮其他,怒嘯縱身,隨後急趕!

田翠翠見獨孤策與楊叔度一逃一追,雙雙去遠以後,方吁了一口長氣,連步姍姍地,走向溫冰身旁,嬌靨堆春,含笑說道:「溫家小妹,你被制血脈已開,怎麼還不起來,穿上衣服?」

溫冰聞言,臉上毫無表情,目光凝滯地,與田翠翠茫然相對。

一來,她「啞穴」未解,不能說話,二來,她自幼父母雙亡,飽嘗孤獨之苦,好容易才從恨中生感地,交上了獨孤策這樣一位英挺瀟洒的理想郎君,一顆寂寞芳心,自然整個傾向獨孤策,對他密切關注。

如今,清白雖未玷污,但所受楊叔度的凌辱之恥,已刺激得這位性情極為剛烈的「玉美人」溫冰,有點神智失常地,心頭充滿了騰騰怒焰!

何況自己唯一心神關注的獨孤策,竟與當世中著名淫女「綠衣幽靈」田翠翠,神情親密得已如夫婦,怎不更使溫冰在怒火中加了傷心,傷心中加了怒火!

降了這兩種原因以外,還有更厲害的母恨!

溫冰一向知曉「綠衣幽靈」田翠翠與「白髮鬼母」蕭瑛交好甚厚,遂在找不著蕭瑛報復母仇之下,竟想先在田翠翠身上,略泄惡氣!

這種念頭,竟與「三烈陽魔」楊叔度尋不著獨孤策,遂欲蹂躪溫冰,間接報復殺女之憤的想法,完全一樣。

有了這些原因,溫冰自然是在暗聚神功,準備對田翠翠突下辣手!

田翠翠自從「清心庵」內,一念回頭,往昔的辣手蛇心,業已全變成慈悲佛旨,哪裡想得到自己費盡苦心,救了溫冰,而溫冰卻準備以辣手對付自己?

她一面緩步走向溫冰,一面頗為關切地,含笑問道:「溫家小妹,你怎麼既不說話,也不起立,莫非是受制太久,血脈難通?來來來,你且運氣調元,周行百穴,我再用先天真氣,隔體傳功,助你一臂之力。」

語音了后,剛剛俯下身形,溫冰嬌軀仰處,玉掌雙揮,脆生生的兩記耳光,便摑在田翠翠的兩頰之上!

溫冰幾種傷心,聚集為一股怒氣,則這股怒氣之高,及出手之重,應該可以想見。

何況她曾服「玉精靈液」,真力之強,幾已超邁獨孤策,田翠翠完全無備之下,卻如何閃避得開?如何禁受得住?

只聽慘哼一聲,田翠翠嬌軀飛處,硬被溫冰打得凌空翻身滾出五步。

若換二流人物,就挨了這樣一下,定已腦漿進裂,慘死塵埃!尚幸田翠翠身懷絕學,內功極好,不曾應掌飛魂,但等她掙紮起身之際,業已滿面血污,左右牙腮,均被擊碎,並斷落兩枚銀牙,顯見受傷極重!

田翠翠疑惑萬分,勉強支持;忍著雙頰劇痛,語音含混地,目注溫冰叫道:「溫……

家……小……妹……」

這句話兒未曾說完,至此便止。

因為田翠翠在這剛剛強忍疼痛,叫出「溫家小妹」四字之際,便發覺溫冰一雙妙目以內,射出兩股充滿冷酷恨毒的炯炯精芒,惡狠狠地,凝注自己,似連衣衫都顧不得整頓,便欲在僅著褻衣之下,再向自己二度撲擊!

田翠翠如今已具大智慧,見狀以下,豁然悟出溫冰為何如此恨毒自己,而突發辣手之故。

更看出她此時靈智已昏,決不可能容許自己慢慢敘述,剝繭抽絲地,解釋誤會。

處此情形之下,田翠翠別無他策,只有趁著溫冰尚未再度攻擊之際,失聲一嘆,含著兩眶熱淚,飛身退去。

田翠翠既已飛身退去,溫冰便不曾再追,因為她如今尚身著褻衣,必須先整頓衣衫,澄清神智,並運氣行功,自行解開被點啞穴。

田翠翠帶著滿臉血漬,及一顆破碎芳心,接連幾次縱身,脫開溫冰數十丈后,不禁潸然淚落!

她深悉溫冰心情,及誤會原因,故而這潸然淚落之舉,並非對溫冰憤恨,卻是慚愧自己以前的行為之非,暨聲名之壞!

田翠翠既怕溫冰追來,又擔心獨孤策有無兇險,遂一面慚然流淚,一面毫不停留地,電疾前馳!

但剛剛轉過山峰,便幾乎與獨孤策撞個正著。

原來獨孤策雖然飛身誘走楊叔度,卻仍對溫冰極度關心,不知她落在「三烈陽魔」手中以後,究竟受了些什麼凌辱磨折?

他心中有所關懷,遂未起不服斗敵之念,完全遵照田翠翠的指示,始終展盡腳力,保持五十丈左右距離,把「三烈陽魔」

楊叔度,誘得遠離原處。

楊叔度何嘗不知道獨孤策的心意,但自恃功力,不信追不上這殺女仇人,遂咬緊鋼牙,猛迫疾趕!

「陰陽雙魔」無怪名驚四誨,藝壓八荒,果有真才實學,楊叔度這一儘力施為,立使他與獨孤策之間的距離,一丈一丈地,漸漸縮短。

距離縮短到四十丈左右,獨孤策情知不妙,不敢再與這「三烈陽魔」,較量腳程,遂趁著剛剛轉過一大片峭拔石壁之際,閃身藏入壁角暗處,並拾起一塊巨石,潛運真力,一拋十三四丈地,打入一座看來尚稱深邃的小松林內。

「三烈陽魔」楊叔度隨後追到,轉過石壁,卻見獨孤策業已失去蹤跡。

楊叔度微一止步,正欲尋思,那塊飛空巨石,恰好落入松林,發出「刷」地一響!

「逢林莫入,窮寇莫追」之語,本來是武林人物奉為圭臬的兩句金言,但楊叔度一來自恃一身神功,當世中罕有敵手,二來獨生愛女被殺,並屢遭戲弄,仇恨委實太深,遂根本不稍顧忌,在聽得松林內發出聲息之下,立即厲嘯一聲,穿林追入,松林中本有些禽獸棲息,既為落石所驚,又見這「三烈陽魔」楊叔度,宛如瘋虎一般沖入林內,自然嚇得紛紛亂竄!

鳥獸亂竄,雜響紛生,越發引逗得仇火高騰,靈明稍昧的楊叔度,追向林深之處。

獨孤策傾耳靜聽,認定「三烈陽魔」楊叔度確已追入深林,方透出一口長氣,悄悄轉身,馳回來路。

誰知就在再有片刻,即將回到原處之際,忽見田翠翠迎面馳來,玉頰飛紅,滿臉血漬,一雙妙目之中,並不住淚如泉落!

獨孤策大驚失色,顫聲問道:「翠姊,你怎麼了?」

田翠翠舉起翠袖,胡亂略拭頰間的淚痕血漬,凄然笑道:「策弟,我不妨事,你不要管我,應該趕快去安慰溫姑娘,她所受刺激太重!」

獨孤策哪裡肯對田翠翠頰上帶傷之事,放棄不問,正欲再度發話,田翠翠卻又冷冷說道:

「策弟,你讓我走,並趕快聽我話兒,去安慰溫姑娘,倘若不然,我就舉掌自盡!」

獨孤策見田翠翠說話之時的那副凜然神情,知道絕非虛話,遂驚得退了半步,顫聲問道:

「翠姊,你……你……要去何處?從今後便……便將不理小弟了么?」

田翠翠見獨孤策目中也已淚光瑩瑩,不禁心頭微酸,凄然嘆道:「策弟不要難過,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何況你我之間這場不正當的因緣,我此去先行奔走天涯,替你找尋慕容碧。等找到她后,才為我自己的孽海餘生,作一打算。看來再遇雖難,但』緣『之一字,奇妙莫測,也許彼此還會有萍蹤偶合之日。「說到此處,忽然向獨孤策手中,塞進兩粒東西,苦笑一聲說道:「策弟,『西施谷』內入夢,『清心庵』中夢醒,如今永別在即,且送你這兩粒東西,留為紀念!」

語音方落,身形已閃,恍如-朵碧雲,飄出數丈。

獨孤策不顧得察看田翠翠送給自己留為紀念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趕緊抬頭目注田翠翠背影,悲聲叫道:「翠姊,你便當真要別我而去,也該讓小弟送你一程!」

田翠翠止步回身,一面解下所佩的「青萍古劍」,一面搖頭苦笑叫道:「策弟,送君千里終須別,你不必再送我了,彼此再若纏綿,反會使你翠姊姊雜念又生,禪心不凈。我此去淡於世事,與人無爭,業已決無再用這柄『青萍古劍』之處,就請策弟代我送給溫冰小妹了吧!」

語音落後,縴手微揚,把「青萍古劍」凌空拋起,化為一道精虹,向獨孤策身前飛到。

等獨孤策把這柄「青萍古劍」接到手中,田翠翠的窈窕情影,業已宛如一朵綠色流雲,在前路林石之間,電閃風馳地,失去蹤跡!

獨孤策悵然淚落,這才低頭觀看手中所握,田翠翠送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足以留念之物?

目光一注,不覺愕然失驚,劍眉立蹙。

原來,掌中之物竟是兩枚帶血斷牙!

獨孤策驚疑萬分,無法索解,只得遵從田翠翠之言,趕回溫冰適才幾乎受辱所在,想對她加以安慰。

一面萬分驚疑,一面回到原處,只見「玉美人」溫冰,業已把衣裳穿好,正在盤膝靜坐。

獨孤策含笑叫道:「溫姑娘,你受委屈了!但若不是這樣一來,卻還真不容易使你脫離『寰宇九煞』的魔掌。」

溫冰看了獨孤策一眼,未曾答話,但一雙妙目之中,卻珠淚盈盈,似欲奪眶而墜。

她不答話之故,是「三烈陽魔」楊叔度的手法,罕世精奇,溫冰空自運氣行動,用盡所能,仍無法自解被點「啞穴」。

她落淚之故,是因自己芳心所寄的獨孤策,居然與「綠衣幽靈」田翠翠那等妖淫蕩婦,有了苟且之情,覺得滿懷悲憤,無法抑制!

獨孤策對於溫冰心中這兩點隱情,全未猜透,還以為她是因險遭「三烈陽魔」楊叔度玷污,有些羞見自己,遂語音低柔地,向她安慰說道:「溫姑娘,你不要難過,『三烈陽魔』楊叔度雖然萬惡,但蒼天有眼,並未使其得遂獸行!多虧田翠翠姊姊……」

說到此處,獨孤策滿心驚詫,語音忽住。

因為「玉美人」溫冰聽說「田翠翠」三字,業已怒聚蛾眉,再聽到獨孤策「田翠翠」三字以下,所加極為親熱的「姊姊」稱呼,越發妒恨交進地,從一雙妙目中,射出了難以形容的憤怒哂薄神色。

獨孤策看了她這種神色,自然驚詫住口,劍眉雙蹙地,緩緩問道:「溫姑娘,你怎麼這樣神情?難道你是憤恨田翠翠姊姊?」

又是一聲「田翠翠」,又是加上令人刺耳的「姊姊」之稱,簡直聽得「玉美人」溫冰,牙關暗挫,面罩嚴霜,幾乎恨不得再像在「九華山無垢禪寺」之中那次一樣,把獨孤策也惡狠狠地,括上四個大耳括子。

溫冰一變再變的神色,自然使獨孤策萬分驚疑地,皺眉思忖。

忽然,他想起田翠翠的滿臉血漬,想起田翠翠的紅腫雙頰,想起田翠翠送給自己留為永念的兩枚帶血斷牙。

獨孤策有點恍然大悟,但他還不敢十分相信這種恍然大悟,遂語音微顫地,向溫冰問道:

「溫姑娘,你方才打了翠姊姊么?」

由「田翠翠姊姊」,變成「翠姊姊」,在稱呼的親熱程度上,更進一層,也使溫冰神情的悲憤程度上,更進一層,銀牙緊咬下唇,目射厲芒,點頭示意。

獨孤策見溫冰承認打了田翠翠,不禁氣得連連頓足叫道:「溫姑娘,你怎麼這樣荒唐?

不僅打了翠姊,並把她打得如此重法?你看,這就是翠姊傷心而去,送給我留為永念的兩枚帶血斷牙!」

話完,便一展手掌,把那兩枚帶血斷牙,伸到溫冰面前,給她觀看。

這一番話兒之中,使溫冰聽來,又加深了三點刺激。

第一點刺激是獨孤策居然偏袒「綠衣幽靈」田翠翠,而厲聲厲色地,責叱自己。

第二點刺激是起初稱為「田翠翠姊姊」,然後改稱「翠姊姊」,如今竟索性昵稱起最簡單也代表最親熱的「翠姊」二字。

第三點刺激是田翠翠雖走,卻仍對獨孤策贈物留念,而獨孤策竟不嫌邋遢地,把這兩枚帶血斷牙,當作寶貝一般,彷彿極為珍視。

三點刺激,與一腔妒念,化成了百丈怒火,這百丈怒火,也燒昧了「玉美人」溫冰的神智靈明。

她忽然伸手自獨孤策掌中搶過那兩枚帶血斷牙,先是微運神功,合掌搓碎,然後索性把掌內碎牙,拋下深壑!

獨孤策哪裡想得到溫冰會如此作法,不禁呆在當地。

「拍」的一聲,又復響起一記清脆耳光!僅從聲息之上,便可聽出這記耳光,打得極重。

溫冰是摑人專家,準是獨孤策在她妒恨交進之下,又挨了一記「玉美人掌!」

不對,隨在這記清脆耳光聲息之後,竟是一聲嬌哼。

這次是摑人專家,被人猛摑。

獨孤策如今對田翠翠業已親若同胞,敬若聖女,在知道田翠翠儘力設法,搭救溫冰,反被溫冰打傷那重,才傷心別去之下,業已氣得幾難按納,方對溫冰嚴詞斥責。

誰知斥責未了,田翠翠贈給自己留為永念的兩枚帶血斷牙,竟又被溫冰搶去,搓碎拋掉。

獨孤策怒無可遏,便在略微一愕之後,照準溫冰玉頰,重重摑了一掌。

人在極怒之際,出手怎會太輕?獨孤策在這一掌之上,用了幾乎有九成真力。

獨孤策決想不到溫冰會毀去田翠翠的帶血斷牙,溫冰也決想不到獨孤策會在嚴詞斥責之後,還要怒摑自己。

這一掌的力道雖遠比溫冰適才全力猛摑田翠翠稍輕,但也打得她在地上連翻了兩個滾轉。

如今的「玉美人」之號,不適合了!因為溫冰右頰仍瑩白如玉,但左頰卻又紅又腫地,成了個「硃砂水蠱美人」,只比田翠翠略為僥倖,沒有什麼帶血斷牙,自口中墜落而已!

溫冰翻身起立,向孤策注目凝視,目光中彷彿含著一片茫然,也彷彿含蘊著一片冷漠。

獨孤策一掌摑罷,怒火稍泄,也覺得自己過於魯莽,下手太重,惶然失色地,不知應該怎樣收拾這尷尬局面?

溫冰哭了!她目光中的茫然神色,與冷漠神情,漸漸消失,化成兩行淚珠,順頰垂落。

獨孤策依然莫知所措,只是連連搓手地,囁囁叫道:「溫姑娘……溫……姑……娘……」

溫冰「啞穴」未解。無法答話,遂頓足轉身,電馳而去!

獨孤策本想閃身攔阻,但因自己適才一記怒摑,把她打成那般模樣,哪裡還好意思去碰這種必然釘了。

故而,他只是緊蹙雙眉地,不斷高聲叫道:「溫姑娘留步,獨孤策有話奉告……溫姑娘留步,獨孤策有話奉告……」

僅把這兩句話兒,叫了兩遍,眼前便已失去了溫冰蹤跡。

獨孤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地,只有暗罵自己該死!

因為自己此來最主要的目的,是設法救出溫冰,並對她說明她母親「佛女」溫沙留有遺書,「白髮鬼母」蕭瑛業已痛改前非,變成「白髮聖母」等情,使溫冰釋卻心底深仇,認姓歸宗,改稱慕容冰,誰知結果竟弄成這種地步!

溫冰打了田翠翠一記耳光,使田翠翠傷心而去,自己又打了溫冰一記耳光,使她憤然狂奔,不知所往?

這種結果,簡直糟到不能再糟,獨孤策懊惱得連連頓足,心中叫道:「怎麼辦呢?怎麼辦呢?誰來打我兩記耳光才好!」

這幾句話兒,本是獨孤策心中之話,但他因情緒煩急得無法控制,居然不知不覺地,叫出口來。

更妙的是獨孤策剛把這幾句心中自責之話,叫出口來,左前方峭壁頂端,竟有人曼聲答話笑道:「天下居然有想請人來打耳光的奇妙之事,我倒願意效勞,但不知尊駕肯出多少代價?」

獨孤策臉上「烘」地一熱,趕緊抬頭注目,循聲看去。

只見這片約莫有七八丈高的峭壁頂端,出現了一位衣著極為怪異的美艷婦人。

這位美婦,從年齡看來,約莫有三十二三光景。

但身上所著衣服之怪,卻不僅是獨孤策闖蕩江湖以來,初次見識,連聽也不曾聽人說過。

她裸雙臂,半裸雙腿,換句話說,就是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及齊膝短裙。

背心、短裙,非綢非布,非絲非棉,竟是用無數花瓣,連綴而成,五色紛呈,美觀已極!

獨孤策方在往上仰觀,這位肌膚如雪,面目如仙,周身綴滿花瓣的美艷奇婦,業已自峭壁頂端,飄然飛降。

對方飛降身法,極盡靈妙,家數之怪,又屬武林罕見,遂引得獨孤策越發注目。

但美艷婦人剛把這七八丈距離,飛降一半,獨孤策已滿面通紅地,低下頭去,心中並在騰騰亂跳。

原來,從高下降,山風拂處,奇景突現!她那條花瓣短裙之內,竟別無他物。妙相畢呈地,恰巧和獨孤策打了一個照面。

獨孤策想不到會有如此眼福?教他怎不臉紅?怎不心跳?

怎不趕緊收回目光,低下頭去?

常言道「福無雙至」,獨孤策今日卻偏偏不然,在大飽眼福之下,鼻中又獲得了極高享受!

一股彷彿彙集百花精英的奇郁異香,凌空飄墜,並見身前兩尺以外,落下了一雙欺霜賽雪的半裸玉腿,耳邊也響起一片銀鈐嬌笑說道:「尊駕莫要害怕,在彼此未曾談好代價之前,我還不肯打你耳光的呢?」

獨孤策一來好奇,揣測不透對方是何來歷?二來被對方一句「莫要害怕」,略為激動雄心!何況情勢業已如此,斷無不加理會之理,遂橫定心神,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美艷婦人,抬頭注目。

這美艷婦人見獨孤策目注自己,嫣然媚笑,「咦」了一聲,又復問道:「尊駕真是一位奇人,才想得出那等妙事?我還不曾打你耳光,你怎的便已雙頰飛紅了呢?」

獨孤策哪裡回答得出自己臉紅原因?只好避而不答地,微抱雙拳,反向這美艷婦人間道:

「請教這位……姑娘,名號怎樣稱謂?」

美艷婦人銀牙微咬下唇,以一雙勾魂攝魄的冶盪秋波,死盯在獨孤策的劍眉俊目之間,微笑說道:「你自己呢?按照禮貌來說,你似乎應該先行報名,然後再詢問我的來歷。」

獨孤策無可奈何,只得揚眉答道:「在下複姓『獨孤』,單名一個『策』字。」

美艷婦人笑道:「獨孤策,這個姓名倒含有-些絕妙意味!但一人獨策,有何情趣?必須兩人同策,才有極高享受,妙不可言。」

獨孤策聽得又復臉紅耳熱,暗嘆自己今日簡直福有三至,除了眼福、鼻福以外,居然還有如此耳福?

但這「三福」之中,只有陣陣飄入鼻內的奇郁異香,能使獨孤策嗅得頗覺心神栩栩,享了一些「鼻福」,其餘的「眼福」、「耳福」,都令他深覺消受不起!

美艷婦人「喲」了一聲,掩口葫蘆地失笑說道:「獨孤小弟,你怎麼又臉紅了?假如你對天經地義的男女大倫,如此厭惡,則何必叫做『獨孤策』?應該叫做『獨孤閹』,把那樣會令你臉紅的東西,閹掉多好?」

獨孤策簡直聽不下去,劍目雙挑,紅著-張俊臉,沉聲叫道:「彼此萍水初逢,陌不相識。姑娘請自尊身份,切莫信口戲言……」

話猶未了,那位美艷婦人,便又格格笑道:「從你這『萍水初逢,陌不相識』二話之上,我想起我還不曾告訴你我的姓名,我也是複姓,便這個複姓卻比你的『獨孤』姓氏,更為少見,我是複姓『夾谷』。」

獨孤策點頭說道:「拓拔夾谷,宰父毅梁,這複姓原列『百家姓』中,只是極為少見,可能姑娘並非中原人氏?」

美艷少婦笑道:「獨孤小子猜得對了,我長居苗嶺深山,是半漢半苗身份,單名一個『妙』字!」

獨孤策「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夾谷妙姑娘……「話音到此忽頓,他發覺這「夾谷妙」三字,不僅不大順口,並似又隱含著其他意味?

美艷婦人揚眉笑道:「怎麼樣?夾谷既妙,正宜策騎暢遊,包你在領略勝景以後,便不會再感孤獨的了!」

她一面笑話,一面柳腰輕擺,玉腿微搖,胸前臍下的花瓣顫處,其中所藏的高山峻岭,沃野良田,略為隱現,簡直可使人目擊之下,為之魂消骨蝕!

但桃源雖好,獨孤策卻非武陵漁郎,見狀之下,反而雙目一張,神光電射地,朗聲叫道:

「夾谷姑娘,獨孤策尚有要事待辦,請恕我不便奉陪多談,就此告別。」

說完,一抱雙拳,便欲轉身離去。

誰知獨孤策身形剛轉,香風颶處,那位自稱名叫「夾谷妙」

的美艷婦人,又以奇絕輕功,搶先縱起,攔在面前,目光極媚,神情極盪,格格笑道:

「獨孤小弟別走,我們之間的事兒,尚未了呢!」

獨孤策愕然問道:「我們萍水初逢,毫無恩怨糾纏,卻有甚事兒未了?」

夾谷妙媚笑說道:「我是應你之請,特來打你耳光,你大概總不好意思自食其言,匆匆逃走,使我平白受人欺騙作弄?」

說到此處,嫣然一笑,美絕天人,風情萬種,又複目光凝注在獨孤策身上,緩緩說道:

「獨孤小弟,倘若你嫌我『夾谷妙』三字,全是仄聲,叫來不甚順口?便無妨把我『百花公主』外號,當作名姓稱謂。」

這幾句話兒,卻把獨孤策難住,因自己確曾脫口高叫「有誰來打我兩記耳光才好」之話,如今這位彷彿比「綠衣幽靈」田翠翠,未歸正前更淫更盪的「百花公主」夾谷妙,應聲飛降,要打自己耳光,卻是如何才能推脫過去?

想來想去,不易措詞,只好紅著一張俊臉,完全從實地,囁囁說道:「夾谷公主,你……

你有所不知,獨孤策適才異常魯莽,打了人一記耳光,把位知交好友氣走,才悔恨難禁,自言自語地,將心中之話,脫口叫出!」

「百花公主」夾谷妙「哦」了一聲,失笑問道:「獨孤小弟,你方才脫口高呼的那句『有誰來打我兩記耳光才好』話兒,只是你心中之語,卻在情緒激動,難於控制之下,偶然叫出的么?」

獨孤策因除了從實直承以外,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好連連點頭,愧然稱是。

「百花公主」夾谷妙聞言之下,柳眉雙揚,微笑說道:「獨孤小弟放心,我相信你適才所說,並非推脫!那幾句話兒,僅僅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沒有第三人聽見,縱使收回,也可不算食言,你既身有要事,便請趕快走吧!」

會說話的人兒,鋒芒不露,而辭利於刀!「百花公主」夾谷妙便是如此,竟用這幾句輕描淡寫之語,把位獨孤策僵激得長嘆一聲,搖頭說道:「我不走了!」

「百花公主」夾谷妙嬌笑說道:「不走最好,我們可以互作長談,交上一個朋友。」

獨孤策再復搖頭說道:「夾谷公主,請恕獨孤策未便奉陪長談,也不敢高攀結友。」

「百花公主」夾谷妙「喲」了一聲,失笑說道:「獨孤小弟,你的架子,可真不小!但你既不便陪我長談,不屑與我為友,卻不走則甚?難道要在這『野人山』中,變作一塊石頭?」

獨孤策冷然答道:「我不是不走,只是暫時不走!」

「百花公主」夾谷妙訝然問道:「你要何時才走?」

獨孤策劍眉雙挑,朗聲答道:「我等你打完我兩記耳光,立即就走。」

「百花公主」夾谷妙「咦」的一聲問道:「你當真要我打你兩記耳光?」

獨孤策點頭說道:「既在江湖遊俠,然諾當重,信義為先,我獨孤策不願失言。」

「百花公主」夾谷妙笑道:「我已經說過,這幾句話兒,只是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並無第三人聽見,收回作廢,不算食言呢?」

拽孤策搖頭說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況除了獨孤策與夾谷公主以外,還有威靈顯赫,無微不察的天地鬼神,共聞共見!」

「百花公主」夾谷妙聽得點頭笑道:「好男兒!好氣概!你這位小兄弟既然存心討打,我就如命效勞便了。」

這位「百花公主」夾谷妙,一面含笑發話,一面款擺腰肢,幾個細碎春風俏步,便走向獨孤策身前,揚起右掌狠狠摑到。

獨孤策委實不敢對她那一身隨風飄動,時露春光的五色花瓣注目,遂一負雙手,抬頭仰視空中飛雲,準備委委屈屈地,挨上兩個大耳括子,趕緊拔腿就跑,免得又有墜入脂粉地獄之慮。

一隻雪白五掌,帶著一陣醉人香風,迎面摑到,落在獨孤策的左頰之上。

獨孤策牙關一咬,眉頭一皺。

他為何作出這麼一副怪相?

牙關一咬,是獨孤策自然而然的動作,準備接受這不知將被對方打得多重的一記耳光。

眉頭一皺,則是獨孤策出乎意料之外的驚訝表示。

原來,「百花公主」夾谷妙的一隻右掌,雖已觸到獨孤策的左頰,但卻不能稱打,更不能稱摑,只是在他臉上輕輕摸了--把,並於縮掌之際,在獨孤策腮邊,擰了一下。

這一摸一擰,真把獨孤策窘得啼笑皆非地,皺眉問道:「夾谷公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百花公主」夾谷妙目光一-,媚笑說道:「你既問我,我就告你何妨?我摸你一下,是喜歡你這小臉蛋兒,生得英俊可愛,擰你一下,則是嫌你不懂規矩。」

獨孤策氣得幾乎跳將起來叫道:「你摸我擰我,還說我不懂規矩?你為什麼不打我呢?」

「百花公主」夾谷妙失笑說道:「你不懂規矩,我怎麼能夠打你?」

獨孤策苦笑說道:「夾谷公主,獨孤策真要請教一下,我到底怎樣不懂規矩?

難道連挨打還有什麼條件不成?「

「百花公主」夾谷妙點頭笑道:「不僅有條件,還有兩大條件!」

獨孤策又好氣,又好笑,又好奇地,一抱拳,揚眉問道:「夾谷公主請講,獨孤策敬聆高論。」

「百花公主」夾谷妙豎起右手食指,嬌笑說道:「第一項條件是必須我對你有仇有恨,才應該動手打你。」

獨孤策對此,無話可駁,只得默然點頭,「百花公主」夾谷妙又復豎起食中二指笑道:

「第二項條件是必須我有好處,否則我何必打你?」

獨孤策苦笑說道:「你動手打人,還要向被打之人,索討好處,不嫌太過分么?」

「百花公主」夾谷妙笑道:「這就是主動被動之別,你給人好處買打,是你為了保持『君子不食言』品格,自相情願行為,我沒有好處,不肯買打,也是我的自由意願,我早就說過、『皇帝不差餓兵』,你不應該要我白動手呢!」

獨孤策辯不過這位口若懸河的「百花公主」,只好蹙眉苦笑地,發話問道:「你要什麼代價?才肯打我兩記耳光?」

「百花公主」夾谷妙眼珠一轉,微笑說道:「我提出三種代價,任憑你選上一種,總算是好說話了吧?」

獨孤策因急於脫身,竟未遑深思地,隨口說道:「夾谷公主快說,我定然選上一種,付你代價就是。」

「百花公主」夾谷妙聞言笑道:「獨孤小弟,你是位不輕然允諾的君子,可別在業已慷慨答應以後,卻食言背信地,一種不選?」

獨孤策聽她這樣說法,不禁有些心慌,暗恨自己太以貿然發話,但因言出如風,無可反悔,只好硬著頭皮答道:「獨孤策生平絕不食言,夾谷公主儘管開出代價,縱令揮手千金,亦所不惜!」

「百花公主」夾谷妙曬然一笑說道:「我苗嶺『百花坪』上,金銀珠寶堆積如山,誰稀罕你的什麼千金重價?」

獨孤策知道不妙,兩道劍眉,越發深蹙。

「百花公主」夾谷妙見狀,掩口失笑說道:「獨孤小弟不要害怕,我所說的三種代價以內,只有第一種逾千金,第二、三兩種,卻半文不值!你這花錢買打之人,可以自由選擇的呢!」

說到此處,手掠雲鬟,嫣然一笑,目光凝注在獨孤策肩后所插的「青萍古劍」之上,緩緩說道:「你肩上這柄劍兒,似是前古神物?我看來頗為心愛,且把它當作第一種代價便了!」

獨孤策被「百花公主」夾谷妙這一提,方始想起此事,不禁暗罵自己今日的神智全昏,適才只欲怒摑溫冰,卻忘了把田翠翠送給她這柄「青萍古劍」,交與溫冰帶走。

「百花公主」夾谷妙見獨孤策默然不答,遂繼續媚笑說道:「獨孤小弟,我也知道你決捨不得把這等前古神物送我。

但第二種條件,便輕鬆了,你只要肯接受我為你所加的一項稱號即可。「「獨孤策莫名其妙地,愕然問道:」一項稱號?夾谷公主要為我加上一項什麼稱號?「「百花公主」夾谷妙風情萬種地,媚笑說道:「獨孤小弟,你把我叫做『夾谷公主』,我想把你叫做『夾谷主公』,你若接受這項稱號,便不必再說那第三種代價。」

獨孤策起初還弄不明白這「夾谷主公」的稱號,是何意義?

但細一尋思之下,卻恍然大悟,俊臉通紅地,皺眉問道:「第三種代價又是什麼?」

「百花公主」夾谷妙含笑答道:「第三種代價,更為簡單,既不要你送我什麼東西,也不要你接受我什麼稱號,只請你在享受我遵命奉敬的兩記耳光之前,先聽我一曲清歌,看我一場妙舞。」

獨孤策聽完話后,低頭暗自思忖。

「百花公主」夾谷妙笑道:「我如今已把三種代價,完全說出,條件也並不太苛,獨孤小弟遵守你適才所作諾言,細加考慮之後,隨意選上一種。」

獨孤策聽到耳內,愁到心頭,不禁暗暗叫苦!

因為如今已深切了解地,知道這三種代價,全都不易接受。

第一種代價因「青萍古劍」是田翠翠送給溫冰之物,自己怎能代作主張地,贈與這「百花公主」夾谷妙?故而根本不必加以考慮。

第二種代價則因聽出「夾谷主公」四字,不僅隱含淫邪,並還似有與這位「夾谷公主」,從此終身廝守之意,自然越發不敢接受。

至於第三種代價之中,聆聽一曲清歌,似還沒有什麼大了不得,但觀看一場妙舞,卻著實令人皺眉,僅從「百花公主」夾谷妙的那身裝束之上,便知這場妙舞,定然窮淫極艷,蝕骨銷魂,有些消受不起。

三樣代價,樣樣無法接受,但因話已說滿,不能完全推脫,卻必須在無法接受之中,選擇一樣不可。

獨孤策終於把牙關一咬,拼著以本身定力。一抗淫邪!向「百花公主」夾谷妙朗聲說道:

「夾谷公主,我從你所說三種代價之中,選取第三種。」

「百花公主」夾谷妙「哦」了一聲說道:「你要聽我一曲清歌,看我一場妙舞么?」

獨孤策點了點頭,那位「百花公主」夾谷妙又復笑道:「獨孤小弟,你真會選,我馬上唱給你聽,跳給你看!」

獨孤策明知這場面不易應付,遂趕緊盤膝坐好,準備在萬-支持不住之下,施展師門「天龍禪定」坐功,定可使淫邪不侵,神明清朗。

「百花公主」夾谷妙見狀之下,格格笑道:「獨孤小弟你施展任何內家坐功,均都無妨,但卻不能違背了聽歌看舞的基本條件。」

獨孤策苦笑說道:「聽歌看舞還有什麼基本條件么?」

「百花公主」夾谷妙格格嬌笑說道:「當然有基本條件,聽歌不能堵起耳朵,看舞不能閉上眼睛。」

獨孤策點點頭說道:「我決不堵起耳朵,閉上眼睛,願以本身定力,一試聲色之誘,但不知夾谷公主要我所欣賞的清歌妙舞,約有多長時間?」

「百花公主」夾谷妙笑道:「不長,不長,總共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你要不要我先把歌舞名稱,告訴你呢?」

獨孤策揚眉說道:「願聞究竟?」

「百花個主」夾谷妙媚笑說道:「歌分前後兩折,前折叫『有病吟』,后折叫『無病吟』,舞則名叫『胡帝胡天百花妙舞』。」

獨孤策對那「有病吟」、「無病吟」的歌名,倒頗感覺興趣,但聽了「胡帝胡天百花妙舞」八字,卻不禁雙眉深蹙。

就在此時,一絲吟聲,已自「百花公主」夾谷妙的兩瓣櫻唇之中,裊裊吐出。

這「有病吟」的「吟」字,用得對了!因為「百花公主」夾谷妙口中,只發吟聲,不發歌詞,完全是各形各色的呻吟聲息。

一開始的吟聲,極為悲苦,既像是重病纏身,輾轉床榻,又像是窮途末路,潦倒天涯,使得獨孤策這等俠士仁人,惻隱之心,油然而起。

但轉瞬之間,吟聲忽變,由悲苦變為慘痛,宛如亡國孤臣,破家孽子,衷懷憤激,血淚如傾,又聽得獨孤策胸中,起了一種慷慨激昂,還我河山,誓掃胡塵的英雄壯志!

獨孤策壯志才騰,「百花公主」夾谷妙的吟聲再變,這次卻變得宛如暴君暴政統治下的百姓平民,任憑魚肉剝削,怒郁於中,難宣於外,靜待機緣,揭竿蜂起,那種咬牙切齒的無限沉哀!

這種人民疾苦的沉哀聲息,比先前兩種聲息,更易感人,獨孤策恫瘰在抱的義膽俠心,隨之立變,恨不能立即置身於弔民伐罪湯武王師的行列之內,推翻暴政,滅此朝食,使水深火熱中的疾苦人民,登諸衽席!

他這種悲天憫人的願望一起,彷彿奏效神速,所有那些疾病悲苦,亡國慘痛,壓榨沉哀,足以令人心酸,血脈賁張的等等聲息,竟告一齊寂滅,從「百花公主」夾谷妙口中所吐出的吟聲,變成一種極為複雜,但卻幽美無儔的溫和旋律。

這種複雜、幽美,而又溫和的旋律,有時像催放百花的春風,有時像滋潤萬物的春雨,剎那間,便使獨孤策聽得彷彿進入一處風和日暖,百花怒放,碧草如茵,毫無憂愁的極樂世界之中,身上也感覺懶洋洋,軟綿綿,毫無氣力地,倦然思睡。

「百花公主」夾谷妙,見獨孤策一開始便為自己的妙音控制,情緒隨之萬變,根本忘記運用什麼內家定力,加以抗拒。

她不禁暗中竊笑,如今「有病吟」剛剛施為,還有更厲害的「無病吟」,及「胡帝胡天百花妙舞」在後,看來這位獨孤小弟,必然難過消魂蝕骨煉人關,成為自己「百花裙」下的一位新鮮面首。

「百花公主」夾谷妙想到此處,獨孤策已滿面笑容,眼皮微垂,似乎心神栩栩地,竟欲入睡。

夾谷妙知道不必再施展什麼「無病吟」,及「胡帝胡天百花妙舞」,遂一聲嬌笑,飄身走到獨孤策面前,伸手在他鼻間,輕輕彈了一下。

獨孤策本已神智慵慵,亟思入睡,再忽然嗅得一陣淡淡幽香,益發立即昏迷,玉山頹倒,「百花公主」夾谷妙透了一口長氣,盯了獨孤策兩眼,哂然自語笑道:「獨孤小弟,你真是所謂『銀樣蠟槍頭』,連『無病吟』都來不及聽,卻哪裡還有眼福欣賞我的『胡帝胡天百花妙舞』?」

她一面自語,一面卻顯得懶洋洋地,抱起獨孤策,準備尋處幽僻所在,使這獨孤小弟,好好領略自己的夾谷之妙。

但「百花公主」夾谷妙剛才淫情如熾地,抱著獨孤策,轉過峰腳,打算尋找隱僻所在之際,卻又發現怪事!

面前十來丈外,是片小小松林,有隻絕大青雕,正自林中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出。

「百花公主」夾谷妙是漢苗雜種,久居蠻荒,所見識過的奇禽怪獸極多,並略精調教馴服之術。

但自林中走出的這等巨大青雕,卻還是夾谷妙生平僅見。

由於這巨大青雕的顧盼生威,神采不群,更使「百花公主」

夾谷妙一看便知是只罕世難逢的通靈異種。

夾谷妙既擅調禽馴獸之術,見了如此異鳥,如何不愛?心想倘能把這青雕收服,用以充作坐騎,上下青冥,豈不便成了飛仙一流人物?

她正想得高興,那隻青雕卻站在林口,偏著一顆鳥頭,向「百花公主」夾谷妙,呱呱連叫。

夾谷妙本就見雕心愛,再被它一逗,越發加深了收服此鳥念頭,遂把獨孤策輕輕放在一棵大樹之下,面含微笑地,試探著向那青雕,緩步走近。

那隻青雕蹬著一隻怪眼,精芒閃閃地,凝注「百花公主」夾谷妙,果似毫不畏怯,一動不動。

夾谷妙心中暗喜,一面緩步前行,一面口中發出平索調教禽鳥時,與它們表示友善的一種柔和音韻。

眼看人鳥之間的距離,近僅丈許,那隻青雕仍對「百花公主」夾谷妙,未存絲毫戒意!

「百花公主」夾谷妙認為這樁妙事,必然水到渠成,不禁高興得心中騰騰亂跳,暗想自己此次的「野人山」之行,又是情郎,又是靈鳥,真是收穫不小。

誰知就在夾谷妙極為高興之際。那隻青雕竟雙翼微展,退出兩丈!

夾谷妙心中一急,幾乎驚呼出聲,以為這隻青雕,是不肯對自己表示友善地意欲飛走。

但等著看清青雕只是退後兩丈,並無飛走之意以後,遂略為定心,行動更緩地,再度向它接近。

一連兩次,這位「百花公主」夾谷妙,已被那隻通靈青雕,誘得走出老遠,距離獨孤策足有二十來丈,決非兩個起落縱身,便可趕回原地。

這時,上次在獨孤策失陷「離魂谷」中,身困石棺,性命呼吸之際,乘坐青雕,趕來相救的獨孤興,突自一片峭壁半腰出現,飛身向獨孤策昏卧之處縱落。

「百花公主『夾谷妙一身內家武學,火候頗深,獨孤興才一飄身下縱,她便有所發覺。

但因雙方相隔甚遠,「百花公主」夾谷妙方自訝然回頭,獨孤興業已把獨孤策雙手捧起。

到嘴的饅頭,不能放過,煮熟的鴨子,豈肯令飛?「百花公主」夾谷妙怒叱一聲,顧不得再動那隻青雕腦筋,嬌軀轉處,一縱六七丈地,便向獨孤興飛身猛撲。

夾谷妙剛剛轉身縱起,頭上「呼」地聲,勁風忽卷,那隻絕大青雕竟搶在夾谷妙之前,向獨孤興、獨孤策師兄弟二人撲去。

這位「百花公主」,尚不知對方是人雕合作,布置妙計,見狀之下,反倒心中一喜,以為青雕是要幫助自己,向那企圖抱走獨孤策的道僮撲擊。

青雕電疾一般,凌空掠到,獨孤興哈哈大笑,抱著獨孤策,雙足點地,騰空三丈,落向雕背。

「百花公主」夾谷妙這時才由恍然之中,鑽出一個大悟,銀牙咬處,展足功力地,憤然提氣急縱疾追。

她功力雖高,身法雖快,但仍無法與通靈異鳥相比,在追到距離尚有三數丈時,青雕已自振翼飛去。

「百花公主」夾谷妙厲嘯一聲,右手疾揚,飛出三根紫色小箭,向那巨大青雕腹下疾猛射出。

第一根紫色小箭,彷彿還在青雕腹下輕輕沾了一沾,第二、三兩根,則根本追不上青雕的飛行之勢,只是凌空自墜!

但這種紫色小箭,卻似極為厲害,青雕腹下略沾,便即全身一顫,鳥背微欹,幾乎把獨孤興獨孤策師兄弟二人,自背上摔落!

獨孤興嚇了一跳,趕緊施展「千斤墜」功力,坐穩身形,總算有驚無險,但獨孤策肩后那柄「青萍古劍」,卻化作一道青色精虹,刺空而墜。

青雕引頸長鳴,拚命抖擻精神,扇動兩翼,電疾前飛,轉瞬之間,便沖入一片雲海之內,失去蹤跡。

「百花公主」夾谷妙銀牙微咬,頓足一嘆,飛身縱起四丈來高,伸手抄住了「青萍劍」

柄。

接劍在手,反覆一觀,再辨清了柄上所鐫古篆,方知覺是武林中人人艷羨的「青萍古劍」!

「百花公主」夾谷妙先前雖看出獨孤策肩頭長劍,似非凡品,卻還想不到竟是這等珍貴的前古神物!

如今執劍在手,反覆摩挲,心中倒也起了一種失之東隅,得之桑榆的頗覺安慰之感。

不提這位「百花公主」夾谷妙於獲得「青萍古劍」后,有何遭遇,且先敘述青雕背上的獨孤興、獨孤策師兄弟方面。

獨孤興尚不知自獨孤策肩頭墜落之物,竟是武林中人人艷羨的「青萍古劍」,故而未怎在意,只是擔憂坐下青雕似已受傷,不知是否可以飛得到「南海普陀」,向師傅「三奇羽士」

南門衛,及師伯大悲尊者復命?

那隻青雕白被「百花公主」夾谷妙所發紫色小箭,在腹下微沾毛羽以後,雖仍儘力鼓翼前飛,但已時時欹斜震蕩,不似平素順水行舟般的平平穩穩。

獨孤興因有要事,心頭焦急萬分,見狀深知青雕確已受傷,遂自懷中取出兩粒異香撲鼻的朱紅靈丹,分別喂入青雕及獨孤策的口內。

這兩粒靈丹是「三奇羽士」南門衛特賜獨孤興之物,功能祛病驅邪,葆元益氣,效驗極為強大,青雕服食之下,果然精神大振,宛如閃電流星般,穿越片片雲層,向東南方疾飛而去。

獨孤策則是先被「百花公主」夾谷妙的「有病吟」魔音。誘亂心神,又被她向鼻內彈了一絲「迷魂香霧」,才昏倒在地,失去知覺。

如今既已服食了「三奇羽士」南門衛的特煉靈丹,自然邪毒漸祛地,悠悠醒轉。

但等他神智剛清,尚未睜開雙目之際,卻錯愕得幾乎失聲驚叫。

因為獨孤策發覺自己雖仍被人抱在懷中,但卻絕非是「百花公主」夾谷妙那等軟綿綿、香馥馥的懷抱之內。

何況身上奇寒陣陣,耳內更時常聽得天風晦濤之聲,彷彿竟有些正在凌空飛行之狀。

獨孤策這一驚豈同小可,趕緊愕然睜目,察看自從自己失去知覺以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變故?

他一睜雙目,目光所接觸到的,自然便是獨孤興那張平素極為嘻笑頑皮,如今卻頗莊嚴沉重的英俊臉龐。

獨孤興見獨孤策業已醒來,遂頗為關切地,含笑問道:「大哥,你除了心中受惑,身中迷香以外,還有沒有受甚傷害?」

獨孤策見自己竟是被獨孤興抱在懷內,一同乘雕飛行,不禁驚奇欲絕地,蹙眉問道:

「興弟,你不是在南誨從師,怎麼又會這樣恰巧地,來到『野人山』中,救了我呢?」

獨孤興笑道:「大哥,我這是奉了師伯,及我師傅之命,特來接你同去『南海普陀』,有要緊事呢。」

獨孤策好奇頗甚地,揚眉問道:「興弟,以天下之大,四海之廣,你怎會這樣容易地,便能把我找到?」

獨孤興失笑答道:「大哥是否被那位光著兩隻膀子,並光著兩條大腿的厲害苗女,給欺負昏了?你難道忘了我師傅『三奇』妙技之中的『一卜能使鬼神驚』么?」

獨孤策恍然笑道:「賢弟這樣說法,莫非是南門師叔以神卜之技,算出我在『野人山』內?」

獨孤興笑道:「我師傅只指示了『舊地重經』四字,我遂靈機一動,乘雕直飛『野人山』,略為盤空巡視,果然發現大哥正被那苗女迷倒,抱在懷內。」

獨孤策聽得方白臉上一紅,獨孤興又復笑道:「大哥,你背後是柄什麼劍兒?適才青雕受傷,身軀震動之際,業已墜失了呢!」

獨孤策聞言,大驚失色地「啊呀」一聲,皺眉說道:「那是前古神物『青萍劍』,並還非我所有,今既不幸失落,將來卻教我如何向原主交代?」

獨孤興聽是「青萍古劍」,自也深為惋惜,但神物已失,一時無法追尋,也只有與獨孤策愁眉相對而已!

獨孤策一面搖頭苦笑,一面又向獨孤興問道:「興弟,你知不知道,我師傅與南門師叔,命你遠來接我,同往『南海普陀』,是有什麼要事?」

獨孤興臉上笑容忽收,應聲答道:「是要面授機宜,指點我們在『天南大會』之上,誅戮『寰宇九煞』,掃蕩『離魂谷』的有關各事。」

獨孤策含笑問道:「我師傅與南門師叔,何必如此未雨綢繆?『天南大會』之上,還不是由他們兩位老人家主持一切?」

獨孤興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說道:「兩位老人家大概不會參與『天南大會』的了!」

獨孤策被獨孤興的神色語氣所驚,劍眉雙挑,失聲問道:「興弟,你這句話兒是什麼意思?難道……」

語音至此忽頓,因為以下的猜測之詞,獨孤策業已不便說出。

獨孤興聽出獨孤策的未完話意,目中含淚地,點頭說道:「大哥,你猜對了,兩位老人家的塵緣將滿,近期之中,即將得證真覺。」

獨孤策聽的心頭一酸,兩行英雄珠淚立時垂墜胸前,不知道應該怎樣說話才好?

獨孤興嘆息一聲忍住自己目中淚光,向獨孤策勸慰說道:「大哥不要難過,釋道二家修為到能證真覺,屬於無上功果,我們應該為兩位老人家高興才是。」

獨孤策滿面淚痕地,點頭嘆道:「興弟,我知道你說的對,但自幼追隨,師恩罔極……」

獨孤策說到「師恩罔極」四字,業已語不成聲,胸前青衫之上,一片模糊淚漬!

獨孤興也控制不住情緒地,滴落了強忍已久的淚珠,與獨孤策凄然相顧,吞聲無語。

這時,那隻青雕,好似拚命一般,不停振翼,飛得快捷無倫,宛似追雲掣電!

獨孤策向獨孤興訝然問道:「興弟,關於長途飛行,應該疾徐中肯,才能節力持久,怎麼這隻青雕今日竟飛得這等猛捷?」

獨孤興也微覺詫異,伸手-摸青雕的頸間羽毛,發現它身上不時會起一種輕微顫慄!

有了這種發現,獨孤興不禁驚心,知道「百花公主」夾谷妙所發那根不知是何物所制的紫色小箭,委實太厲害,竟使青雕受傷頗重,連服食了那樣珍貴丹藥,都仍未完全痊癒。

他一面驚心,一面向獨孤策皺眉說道:「大哥,青雕曾被那奇裝苗女,用一根紫色小箭打傷,我給它吃了師傅特煉靈藥,竟仍未完全見效,如今身上還在有些微微發抖,它這樣疾飛之意,可能是自知力難持久,想把我們儘快送到『南海』。」

獨孤策眉微蹙,也自伸手按在青雕頸上,探察它體內傷毒的輕重程度。

這隻青雕,本是通靈異種。竟似猜出獨孤策、獨孤興兄弟心意,延頸高鳴地,叫了幾聲。

獨孤策目注獨孤興問道:「興弟,你隨師『南海』,鎮日都與這隻青雕相處,是否聽得懂它的鳴聲含意?」

獨孤興點頭答道:「我可以連聽帶猜地,弄懂十之七八,它方才叫了幾聲,就是表示它還可以拼力再飛半夜。」

獨孤策眉頭深蹙地,想了片刻,向獨孤興苦笑說道:「興弟,你最好叫青雕不要再飛,立即降落地面,讓我們盡量施展本身功力,晝夜疾趕,『南海』朝師。」

獨孤興訝然問道:「大哥這是何意?我們足下功力,縱或不弱,但比起青雕的兩翼風雲,總還差得遠呢!」

獨孤策嘆道:「興弟,我自然知道我們的四條腿兒,決比不過青雕的兩隻翅膀,跨鳥飛行,更遠比旦夕趕路,來得舒服,但卻有兩點理由,必須如此。」

獨孤興睜著一雙大眼,凝望獨孤策,獨孤策又復皺眉苦笑說道:「第一點理由是『南海』路遙,縱令青雕拼力再飛半夜,也必無法到達。」

獨孤興點頭說道:「大哥說得不錯,由『南海普陀』飛到『野人山』,最快也要四五日光景。」

獨孤策道:「既需四五日飛行,我們何必定要青雕再復無濟於事地,苦拼半夜?我第二點理由便是顧慮青雕已受嚴重傷毒,倘再飛行竭力,可能會把這隻罕世靈禽,生生斷送!」

獨孤興聽得瞿然說道:「大哥深謀遠慮,說得極對,我們立即陸行趕路便了,好在師傅只限令在一月以內趕回,憑你我弟兄腳程,想也不會誤事。」

說完,便即手拍雕頸催令降落。

青雕起初仍自倔強不肯,但禁不住獨孤興一再催促,方無可奈何地,緩緩飛降。

獨孤策下得雕背,向獨孤興說道:「興弟,通靈鳥獸,多半識得藥性,自能療疾,你命青雕不必與我們同行,可以隨意他往覓葯,或是先回『南海』,請我恩師或南門師叔療治。」

獨孤興聞言點頭,遂揮手命那青雕,自行離去。

青雕飛起空中,但仍欲相隨同行,經獨孤興一再揮手呼斥,才叫了幾聲,展翼東飛,展眼間沖入密雲,不見蹤跡。

一來「釋道雙絕」,塵緣將滿,即將坐化,二來南海路遙,自使獨孤策與獨孤興二人,孺慕師恩,不顧餐風宿露,戴月披星,晝夜不停地,展盡輕功,拚命急趕。

約莫二十二三日以後,南海波濤,終於在望。

獨孤策透了一口長氣,向獨孤興苦笑說道:「興弟,我們總算是不曾耽誤了我師傅與南門師叔的一月限期。」

獨孤興搖頭嘆道:「倘若自我離開『普陀』,乘坐青雕,飛往『野人山』時,開始計算,則距離一月限期,僅剩兩日,真也險得緊呢!」

獨孤策一面趕緊雇船渡海,一面搖頭說道:「南門師叔的『神卜』妙術,確已深通造化契機,可能連青雕受傷之事,都早在他老人家算中?否則跨鳥御風,何需一月?

約有半月限期,也就足夠。「

獨孤興眼圈微紅,悲聲說道:「我師傅及大悲師伯,對我真好,他們兩位老人家撒手塵緣,同歸極樂以後,我就只有靠大哥教訓指導的了。」

獨孤策向他安慰說道:「興弟,不要這樣說法,我們這一路急趕,顯見你的功力,業已與我彷彿……」

獨孤興不等獨孤策話完,便自介面說道:「這都是大悲師伯與我師傅為我費盡苦心,施展『小轉輪大法』的脫胎換骨之功,我總懷疑兩位老人家若非為了此事,大耗心血,是否還不會這早便證真覺?故而心中耿耿,難過已極,慚愧對於深厚師恩,無法答報!」

獨孤策先前聞訊愴懷,是由獨孤興向他勸慰,如今卻又不得不勸慰起獨孤興來,向他含笑說道:「興弟何必難過,你只要能夠光大南門師叔所傳,遊俠八荒,濟救民物,就是對於他老人家的最好答報。

說到此處,故意岔開話頭,又復微笑問道:「興弟聰明透頂。你自從追隨南門師叔以來,學會了他老人家的多少神功絕藝?」

獨孤興苦笑答道:「我師傅除了內外功行,是以『卜酒睡』三事,稱奇江湖,我已經在兩事之上,略窺門徑!」

獨孤策驚喜說道:「南門師叔的『神卜』妙技,曠世無儔!興弟竟能在短短時以內,得窺門徑,真是可羨!可佩!」

獨孤興臉上微紅,連連搖手笑道:「大哥你弄錯了,我所說的略窺門徑之事,是『酒』『睡』二者。換句話說,就是既能喝酒,又能睡覺,至於『神卜』方面,卻根本連邊都未曾沾呢!」

獨孤策聽得不禁莞爾大笑。

這兩位由主僕身份,而變成師兄弟關係的少年英俠,談笑之間,悲懷略減,所乘船隻,也到達「普陀」攏岸。

獨孤興飄身登岸,向獨孤策含笑叫道:「大哥快走,我們還要爬山,兩位老人家,住在『白華頂』呢!」

獨孤策開發船資以後,遂由獨孤興引路,向大悲尊者、「三奇羽士」南門衛等「釋道雙絕」所隱居的「白華頂」馳去。

「白華頂」是「普陀山」的最高峰,大悲尊者與「三奇羽士」

南門衛,則住在近頂端處,一座無名古洞之內。

獨孤興遙見洞府在望,不禁傷心又動,目中淚光閃閃,語音嗚咽說道:「大哥,我們不知還能對兩位老人家侍奉多久?」

獨孤策也自嘆道,「此事怎能預料?但我們決不再離開兩位老人家,縱令耽誤了『天南大會』,亦所甘願的了。」

兩人一面感嘆,一面前行,獨孤興忽然若有所悟地,「哎呀」一聲,向獨孤策顫聲說道:

「大哥,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呢!」

獨孤策失驚問道:「興弟覺得有什麼不對?」

獨孤興眉頭深蹙,臉色極為沉重地,緩緩說道:「大哥請想。那隻青雕定比我們先到『南海』甚久,理應早在海上,或是普陀岸邊,飄翔巡視的迎接我們才對,為何直至如今,還不曾見它蹤影?」

獨孤策聞言,想了一想說道:「興弟是多慮,也許青雕傷勢太重,尚未痊癒,仍在洞中。

由兩位老人家,設法調治。「

獨孤興覺得獨孤策這種解釋,未必正確,遂仍面含憂色地,猛提真氣,施展出「凌空虛渡」神功,向那古洞洞口,如飛趕去。

獨孤策隨後跟蹤,但等攀援上一片峭壁,可以看清洞口情狀之時,卻使獨孤策與獨孤興師兄弟二人,驚魂欲絕!

他們看到了什麼?

是大悲尊者與「三奇羽士」南門衛,已證真覺同歸道山?

還是這隱居「南海普陀白華頂」的「釋道雙絕」,發生了其他意外?

這兩項疑問,留到以後解答,故事先行轉到那位被獨孤策怒摑耳光,因而傷心馳去的「玉美人」溫冰身上。

溫冰見獨孤策為了「綠衣幽靈」田翠翠的兩枚斷牙,竟會那等盛怒地,掌摑自己,自然更深深認定獨孤策與田翠翠之間,必已有了不可告人的苟且情事。

臉上被摑的怒火,心中受創的妒火,再加上被「三烈陽魔」

楊叔度調笑凌辱的那股滿腔惡氣,怎不交相刺激得溫冰幾乎要從「玉美人」變成「瘋美人」?想與獨孤策拚命一戰。

但她畢竟好強,不願意使獨孤策看見自己為他傷心的這副傷心形狀,故而強忍珠淚,咬碎銀牙地轉身疾馳。準備把這筆情感上的債務,留待以後再向獨孤策仔細算帳。

女人,總是弱者!再堅強的女人不過是「背人荏弱向人強」,溫冰才一回身,滿腹辛酸,便自化成無法遏止的滾滾淚珠,從一雙大眼眶中,泉流而落。

她展盡輕功,拚命疾馳。

這樣疾馳,是想馳向何處?

溫冰如今心中一片茫然,自己也不知是要馳向何處?但她卻下意識的作了決定,必須趕緊離開「野人山」。

這種舉措,與其說是出於下意識的茫然決定,還不如說是出於理智上的正確抉擇。

因為溫冰雖然口不能言,芳心欲碎,但神智上卻仍清清楚楚,她有三大理由,必須立即遠離這「野人山」區。

第一點理由自然是要遠離獨孤策,不讓他追上自己,羅羅嗦嗦地,再加解釋。

第二點理由是「三烈陽魔」楊叔度仍在「野人山」中,萬一再與這老魔頭狹路相逢,自己非他敵手,豈不又將慘遭凌辱?

第三點理由是這座「野人山」畢竟是「寰宇九煞」巢穴所在,倘若再落到他們手中,後果之慘也必不堪想象!

有了這三大理由,自使溫冰身如電掣,展盡腳程,離開了「野人山」區,茫無目酌地,向東方一直馳去。

直等進入了「高黎貢山」,溫冰方神疲力竭地,在一潭清泉邊上,選塊大石,坐了下來,要想盤算自己今後應該採取些什麼行動。

略為喘息以後,她採取了第一個行動。

這行動就是伏在潭邊,先喝了兩口清泉,然後把自鼻以上的半顆螓首。浸入這清冷山泉之中,使紊亂神思,冷靜一下。

山泉寒冽無比,才一浸濕了溫冰的滿頭秀髮,便使她感到好不舒適!

但舒適之中,突又聽得潭邊響起了細碎腳步聲息。

溫冰連經折辱,已成驚弓之鳥,遂趕緊帶著滿頭水珠,站起身形,目註腳步聲息來處。

這一看之下,溫冰不禁悲從中來,把滿腹辛酸,一齊化作淚珠,與髮際水珠,滾滾齊落。

原來這位來人,是對溫冰最親切之人,曾經成全她一身武功,既像是她姊姊,又像是她母親的「點蒼派」掌門人,「流雲仙子」謝逸姿!

謝逸姿也萬想不到這位伏在潭邊,把一頭秀髮,浸入水中的年輕少女,竟是「玉美人」

溫冰,並如此神情狼狽,淚落如珠,遂訝然叫道:「溫姑娘……」

「溫姑娘」三字才出,溫冰便已一頭撲入「流雲仙子」謝逸姿懷中,傷心痛哭得哀哀欲絕!

謝逸姿知道溫冰必系受了極大委屈,才會如此悲痛,遂暫不問她情由,只是替溫冰抹去發上水珠,讓她盡情痛哭,好好發泄。

等到溫冰悲痛稍減,離開謝逸姿懷中,謝逸姿方拉著她同在一段巨大枯樹根坐下,含笑問道:「冰妹!你不是隱身『寰宇九煞』的『野人山離魂谷』中了么?怎會跑到此地,並似受了什麼莫大委屈?」

溫冰「啊啊」兩聲,張口難言,又復淚如雨下!

謝逸姿見她口不能言,大驚問道:「冰妹,你……你是被毒失聲,還是被……被人……」

溫冰不等謝逸姿話完,便一面垂淚,一面折根樹枝,在地上寫道:「小妹被人點了啞穴,用盡功力,無法自解。」

謝逸姿見字,「咦」了一聲說道:「啞穴並非人身絕穴,按照冰妹武學造詣,只要無人擾攪,讓你靜坐行功,應該能夠可以自解才對。」

一面說話,一面微凝神功,向溫冰肋下點了一指,並對她肩背中央,重重拍了一掌。

溫冰知道謝逸姿是替自己解開「啞穴」,遂也提聚一口內家真氣,使其由「丹田」以下,直衝「泥丸」。

謝逸姿含笑叫道:「冰妹不必再用玄功,你『啞穴』已開,喉音定復。」

溫冰心中大喜,遂含淚叫了一聲「謝姊姊」!

誰知唇舌雖動,喉內無音,這聲「謝姊姊」,仍不能使「流雲仙子」謝逸姿有所聽聞!

這種現象,不僅使「玉美人」溫冰為之失望傷心,也使「流雲仙子」謝逸姿,為之面紅耳赤!

因自己以「點蒼派」一派掌門之尊,竟未能替溫冰解開這區區「啞穴」,豈不是天大笑話?

謝逸姿再不敢絲毫大意,她細心為溫冰觀察喉頸之間,並診斷脈息,然後緊皺雙眉,神色異常沉重地,向她問道:「冰妹,你是被何人點了『啞穴』?對方所用手法之怪,好似當世罕見?」

溫冰聞言,遂用樹枝又在地上畫了「三烈陽魔楊叔度」七字。

謝逸姿大驚失色地,顫聲問道:「冰妹,你……你怎會遇上這位蓋世魔頭?『三烈陽魔』楊叔度的『顛倒陰陽截脈手』,專門逆行血脈,向不容別人妄加解除,我剛才想不到你竟被他所害?動手冒昧解穴,業已使你臟腑之間,受傷不淺……」

溫冰聽到此處,果然覺得自己有些頭昏目眩,彷彿虛飄飄地,搖搖欲倒,連坐都坐不住。

謝逸姿一手抱住溫冰嬌軀,一手取出一粒異香撲鼻的翠綠靈丹,喂向溫冰口內,並對她安慰說道:「冰妹不要著急,你且先把這粒靈丹服下。」

溫冰因與謝逸姿頗有淵源,認出她手中所持,命自己服食的翠綠靈丹,是「點蒼派」僅餘一粒的鎮派至寶「九天翠雲丹」,遂趕緊搖頭避開,不肯接受服用。

謝逸姿適才為溫冰診脈之時,業已發覺她因自己未察細情,貿然下手解穴,觸犯「三烈陽魔」楊叔度的「顛倒陰陽截脈手」法禁忌,以致魂游墟墓之間,只仗恃內功極好,尚未發作而已。

她深知這種傷勢,只一發作,便將立死無救,才不惜把「點蒼派」先代祖師遺留,僅餘一粒的鎮派至寶「九天翠雲丹」,給她服食,以期保命待救。

如今既見溫冰不肯接受這罕世靈藥,臉色又已微變,遂不及再勸,竟伸手捏開溫冰櫻唇,把那異香撲鼻的「九天翠雲丹」,強行塞進她的口內。

靈丹入口立化,化作一股瓊漿玉液,流下喉頭,溫冰只覺得有一股溫和熱力,充滿丹田,使她百骸齊舒地,竟在謝逸姿的懷抱之中,沉沉睡去。

謝逸姿輕輕放下溫冰嬌軀,再替她細診脈息,知道傷勢雖重,命已可以保住,方自搖頭微嘆,透出了一口長氣!

這位「流雲仙子」嘆氣之故,是因溫冰縱能傷勢復原,武功依舊,但喉音卻恐將永遠喪失。

如此美人,如此俠女,倘若音啞一生,慢說她自己必將終日寡歡,連相識親友,也會分別承受了一些極沉重的精神負擔。

謝逸姿正在皺眉傷神,無計可想,她來路之上,又復馳來了一條人影。

來人正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白髮鬼母」轉變成的「白髮聖母」蕭瑛。

謝逸姿苦笑叫道:「蕭大姊,我們尚未查明我獨孤策表弟的生死下落,竟又遇上溫冰姑娘這樁天大難題,卻真把我弄得方寸大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溫冰」二字入耳,使蕭瑛「怦」然心驚,一式「弱水飄萍」『便從六七丈外,閃身趕到。

「白髮聖母」蕭瑛與「流雲仙子」謝逸姿,怎會來到這「高黎貢山『之內?

原來她們兩人於八月十六,在「羅浮山冷雲峰」頭,等候「陰陽雙魔」楊叔度、楚綠珠夫婦赴約,但從清晨等到正午,從正午等到黃昏,也來見著這兩個厲害魔頭的絲毫蹤跡。

蕭瑛因「陰陽雙魔」從不爽約,正在向謝逸姿表示驚奇地發話之際,驀然間-條矯捷人影,自冷雲峰下縱起。

謝逸姿以為是「陰陽雙魔」中有人趕來,遂拉著蕭瑛,一同飄身,後退丈許。

誰知來人身形一現,大大出於意料,竟是當代武林怪俠「恨天翁」公羊壽。

公羊壽因知獨孤策與「白髮鬼母」蕭瑛定約於八月中秋,在這「羅浮山冷雲峰」頭比劍,有些放心不下,故而特地從遠處趕來。

路遠山高,風霜雨露,天時變化極大,既是長途跋涉,自難把日期算得分毫不差,公羊壽趕到「羅浮山冷雲峰」下,已是中秋次夕。

約期雖過公羊壽因既已趕來,遂決定仍上峰頭,觀究竟。

他曾為「寰宇九煞」復出江湖一事,去往「點蒼」報訊,並把獨孤策與蕭瑛訂約比劍之舉,告知謝逸姿,故對「流雲仙子」人在峰頭,毫不驚異。

使他驚異的是「白髮鬼母」蕭瑛也在,卻不曾見有獨孤策。

而「流雲仙子」謝逸姿在初見自己出現之下,還拉著蕭瑛手兒,一同後退,神情似甚親密,彼此間毫無敵意。

這種意外情狀,驚奇得公羊壽手指蕭瑛,向謝逸姿訝聲問道:「謝仙子,這不是溫冰姑娘踏破鐵鞋尋她不著的『白髮鬼母』蕭瑛么?」

謝逸姿點頭笑道:「公羊兄,你今後言行,要對我蕭大姊尊重一點,她已經不是『白髮鬼母』,而是『白髮聖母』。」

公羊壽聞言大愕,怪笑說道:「鬼母與聖母,雖僅一字之差,但遺臭留芳,卻有天淵之別。謝仙子能否把其中詳情,告知我老怪物么?」

謝逸姿遂將其中詳細經過,包括獨孤策高崖躍身,不見屍骨之事,向「恨天翁」公羊壽,說了一遍。

公羊壽靜靜聽完,向「白髮聖母」蕭瑛,一揖到地。

蕭瑛急忙還禮,並含笑問道:「公羊大俠,你這算何意?」

公羊壽一反平日滑稽玩世之態,正色答道:「江湖遊俠之輩,能夠堅持*守,不墜旁門左道,已頗艱難,而墜入旁門以後,能自泥淖之中,拔足回頭者,簡直更若風毛麟角!蕭大姊濁水清蓮,靈心妙悟,叫我老怪物怎能不肅然起敬,要向你頂禮膜拜呢?」

蕭瑛謙遜一番,向公羊壽含笑問道:「公羊大俠,你對獨孤策危崖墮身,不見屍骨之事,認為應該怎樣解釋?」

公羊壽哈哈大笑說道:「這『危崖墜身,不見屍骨』之事,只有鐵定正確的唯一解釋。」

謝逸姿笑道;「公羊兄請講,謝逸姿與我蕭大姊,敬聆高論。」

公羊壽揚眉笑道:「這唯一解釋,就是人不曾死!從未見屍骨而言,是事實上的人不曾死!從獨孤策老弟那一表人材而言,是理論上的人不會死!公羊壽數十年江湖流轉,閱人多矣,我看透獨孤老弟根骨絕世,清福無窮,必然得享修齡,決非英年夭折之相!」

蕭瑛點頭笑道:「我和謝仙子,也與公羊大俠的看法一致,但獨孤策雖未曾碎骨粉身,卻不知道他人在何處?」

公羊壽又復哈哈笑道:「要知道獨孤老弟的『在何處』,也有唯一辦法。」

謝逸姿失笑說道:「公羊兄,我猜到你所說的唯一辦法,大概是個『找』字?」

公羊壽怪笑說道:「當然要找,年輕人多半臉皮子薄,獨孤老弟既已跳下崖去,你們若不找他,難道他還好意思來找你?」

謝逸姿眉峰微蹙說道:「莽莽江湖,找人何易?何況我們除了要找獨孤策外,還要找慕容碧,除了要找慕容碧外,還要救慕容冰……」

公羊壽愕然問道:「救『慕容冰』?這『慕容冰』是誰?」

謝逸姿含笑說道:「慕容冰就是如今深入『野人山離魂谷』,日與虎狼為伍,難於脫身的『玉美人』溫冰,她生身之父的姓氏既明,自然不應該再姓溫了。」

公羊壽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分任其難,找人救人,雙管並下。」

蕭瑛問道:「怎樣分法?誰去救人?誰去找人?」

公羊壽微笑答道:「救人要武功好,應該由你們去擔負,找人要眼皮子寬,應該由我老怪物來承當。」

謝逸姿點頭笑道:「這種分派方法,頗為合理,因為雲南方面,我是輕車熟路,而『寰宇九煞』那群凶邪,又必須要有蕭大姊的絕世神功,才能抵敵克制!搭救慕容冰之事,就由我姊妹擔任便了。」

公羊壽怪笑說道:「謝仙子與蕭大姊既然同意我老怪物的辦法,就請快走,須知救人如救火,把慕容冰姑娘那樣一位絕代佳人,放在虎狼窟中,著實令人擔憂不淺!」

謝逸姿抬頭看了一下天時,向蕭瑛含笑說道:「蕭大姊,『陰陽雙魔』楊叔度、楚綠珠夫婦,直到如今尚未見到,可能爽約不來,我們只等天光一透,便趕去『雲南』如何?」

蕭瑛自然點頭同意,公羊壽遂向蕭瑛笑道:「蕭大姊……」

蕭瑛搖手笑道:「公羊大俠,我早就想指出你這稱呼,極為錯誤,蕭瑛半生坎坷,境遇惡劣,以致雙鬢全皤,真若論起年齡,比你還小得多,你倘不見外,應該叫我一聲蕭大妹呢!」

公羊壽也不再客套,遂改口笑道:「蕭大妹,我尚未曾見過令嬡慕容碧,你應該把她的身材相貌,以及有何特徵之處,詳細告我,我老怪物才好替你找女兒呢!」

蕭瑛聞言,遂把慕容碧的年貌外型等,向公羊壽詳加敘述,話完又自微一尋思,繼續笑道:「關於特徵方面,我倒想不出來,但碧兒生性喜愛綠色,長年穿著綠衣,極為引人注目。」

謝逸姿一旁笑道:「慕容碧小妹長年愛著綠衣,豈不是與『綠衣幽靈』田翠翠的打扮,頗為相似?」

公羊壽哈哈大笑說道:「謝仙子,你失言了,慕容碧姑娘是絕代奇葩,瑤池仙蕊!

『綠衣幽靈』田翠翠則是武林潑婦,慾海妖姬!她們二人,豈宜相提並論?「謝逸姿秀眉微挑,尚未答話,蕭瑛卻含笑說道:「公羊兄,你莫要過分看不起『綠衣幽靈』田翠翠,她如今行為,雖系邪道,但也無甚重不可恕罪孽,此女根骨絕佳,靈慧無比,倘能慾海回頭,也未嘗不『同是龍華會上人』呢?」

公羊壽目注蕭瑛,點頭笑道:「好一個『同是龍華會上人』,就沖蕭大妹這句話兒,萬一江湖偶遇田翠翠時,我老怪物願意對這『綠衣幽靈』,盡心儘力地,度她一度!」

三位奇俠一番談笑,轉眼天明,「三烈陽魔」楊叔度、「七柔陰魔」楚綠珠夫婦二人,仍未見來此踐約。

公羊壽遂催促謝逸姿與蕭瑛,趕緊馳赴「野人山」,設法援救慕容冰,自己則先在「羅浮」左近,探查獨孤策蹤跡,然後浪遊天涯,找尋慕容碧的下落,彼此訂在三月十五的「天南大會」

之上相見。

謝逸姿與蕭瑛離卻「羅浮」,自然立即撲奔「雲南」,但這位「點蒼」掌門「流雲仙子」

的眉宇之間,卻彷彿深籠憂色。

蕭瑛見狀問道:「謝仙子,你是否仍為獨孤策的生死之事,有所憂思?」

謝逸姿搖頭說道:「經過詳細分析,我獨孤表弟,決無死理,怎會再為他憂思?我是憂愁『陰陽雙魔』未來赴約主事。」

蕭瑛笑道:「失約未來的是楊叔度、楚綠珠夫婦,我們並無錯誤,何必擔憂?」

謝逸姿眉峰緊聚地,苦笑說道:「我們若在『羅浮山冷雲峰』頭,與『陰陽雙魔』作一交待,倒還罷了,如今萬一是因事來遲,撲了個空,可能激發瘋狂魔性,轉赴『點蒼』肆虐,則我派下弟子,豈非要慘遭劫數?」

蕭瑛聽得連連點頭,瞿然說道:「謝仙子慮得極是,此次去往『野人山』,必將路過『點蒼』,應該好好安排準備一下。」

說到此處,忽又蹙眉微嘆說道:「但『陰陽雙魔』功力太高,連我們都有些自覺不敵,卻叫你『點蒼派』中弟子,如何準備?」

謝逸姿苦笑說道:「若令『點蒼派』下弟子,暫時全身避禍,倒是有條妙策,但嫌過分示弱,傳揚開來,未免有損威譽。」

蕭瑛笑道:「謝仙子說來給我聽聽,是條什麼妙策?」

謝逸姿赧然說道:「小妹近年開闢了一座『點蒼別府』,地勢幽僻絕頂,決無人知,只消命令派中弟子,全數移居,在『天南大會』期前,閉關潛修,不許外出,則楊叔度、楚綠珠等『陰陽雙魔』,縱或尋到『點蒼』,也無非徒勞失望而已!」

蕭瑛點頭笑道:「謝仙子此計絕佳,應該趕緊照計行事,並不妨在業已空無人居的『點蒼道院』門外,豎一牌示,上書:」冷雲蜂頂,失約為何?天南會上,再待雙魔『字樣,則楊叔度、楚綠珠夫婦,一向自恃身份,難道還會恬不知恥地,苦苦搜』點蒼『弟子,加以報復?「

謝逸姿聽得連連點頭,便在迴轉「點蒼山」后,立照所計,安排一切。

等把「點蒼」之事,安排妥善,兩人方繼續前往「野人山離魂谷」,準備見機行事地,設法將「玉美人」慕容冰救出險境。

走到「高黎貢山」,蕭瑛遇見江湖舊友,略為敘談幾句,謝逸姿遂獨自緩步前行,誰知不僅巧遇慕容冰,並還略為粗忽,未曾細問她是被何人點了啞穴,貿然下手解救,險些陰錯陽差,極其冤枉地,便把這位「玉美人」,送進了枉死城門!

蕭瑛隨後走來,既見謝逸姿懷中抱著一位全身水濕的妙齡少女,又聽得「溫冰」之名,自然慌不迭地,縱身近前,加以察看。

謝逸姿等蕭瑛為慕容冰細心診察以後,低聲問道:「蕭大姊,你的一身神功,高我多多,是否能為幕容冰小妹,療治傷勢,並使她恢復喉音?」

蕭瑛苦海回頭以後,與慕容冰之間,便是母女身份,遂自謝逸姿手中,接過慕容冰的嬌軀,面色沉重說道:「我們得先為冰兒尋個避風潔凈洞穴,讓她好好安歇,才好再研求解救之策。」

謝逸姿皺眉說道:「倉卒之間,在這等荒山野徑,卻往哪裡去尋合用洞穴?」

蕭瑛苦笑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適才所遇那位武林舊友,出外雲遊,正好借他洞府一用。」

說話間,轉過一片崖壁,果然尋著一個洞穴。

洞中不僅避風、潔凈,頗合要求,並還具有雲床丹灶等等,山居人需用之物。

蕭瑛把慕容冰輕輕放上雲床睡好,並替她蓋了一條薄被,然後才對謝逸姿愁容滿面說道:

「謝仙子,冰兒之事,太棘手了!」

謝逸姿駭然問道:「蕭大姊怎的這樣說法?莫非『三烈陽魔』楊叔度的『顛倒陰陽截脈手』法,太以厲害,連我鎮派至寶『九天翠雲丹』,都無效么?」

蕭瑛搖頭答道:「我對歧黃妙理,略曾涉獵,察出謝仙子因誤解『顛倒陰陽截脈手』法,使冰兒所受內傷,已被『九天翠雲丹』的神奇藥力克制,最多兩三日間,便可復原,毫無可慮!」

謝逸姿「哦」了一聲問道:「這樣說來,蕭大姊那『棘手』二字,是指慕容冰小妹喉音難復的了?」

蕭瑛雙眉一挑,目中閃光地,應聲答道:「虎項金鈐,既然有人能系,總也有人有解,我不是對冰兒的傷勢擔憂,而是對她的病勢焦慮!」

謝逸姿失驚問道:「慕容冰小妹的身上,還有病么?」

蕭瑛點了點頭,眉峰深蹙說道:「她不知為了什麼重大傷心之事,激怒傷肝,又加上極度勞累,故而病勢之深,可能已到了華佗束手程度。」

謝逸姿深知蕭瑛所說,決非虛言,不禁急得「哎呀」一聲,一扼腕說道:「傷心最苦,肝病難醫,這事應該怎吆辦呢?」

蕭瑛想了片刻,自懷中取出一粒用蠟丸封里的龍眼大小丹藥,向謝逸姿皺眉說道:「這是一粒『玉髓補元丹』,應該能治百病,但嫌煉製之法,不太正大……」

謝逸姿介面笑道:「蕭大姊既有靈丹,何必顧慮?應知藥物本身,並無邪正,只看使用方法及使用對象如何。譬如刀在紂王之手,是屠殺人民凶物,刀在文王之手,卻是推翻暴政仁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碧玉青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碧玉青萍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