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心不敗
迦南深夜的星空的確燦爛,卻因為寥廓而顯得冷淡。本文由。。首發
錫安城外營地的篝火隱隱綽綽,遠遠望去猶如天空映在水中的暖色倒影。錫安山蒼涼的輪廓在夜色中渾似蟄伏的獸背,呼嘯而過的每一陣風都是它夢中的咆哮。
金髮的聖殿騎士一路走過寂靜的營地,披風隨步幅揚起,獵獵作響。他在營地唯一的圓形大帳篷外停下,沒來得及開口,低眉垂目的侍童便已經撩了門帘迎出來,低聲問候道:「盧克里修斯爵士。」
盧克一頷首,遵循慣例塞給侍童一枚銀幣,卻無意與對方多閑聊,徑自走入帳篷,垂下頭恭敬地行禮:「團長大人。」
大團長傑拉德正借著燭火查看書信和地圖,他抬頭看了盧克一眼,直接擺擺手示意他上前來,口中說著:「理查和菲利普終於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握手言和,陣型排布已經確定,明日清晨全軍出擊。」
英格蘭與法蘭西的齷齪可謂是一筆源遠流長的爛賬。
現今的兩國君王因為對西西里王國王位的歸屬意見不合,而導致兩國關係本就劍拔弩張。加之兩位君主之間又有私怨--英格蘭的查理曾經求娶菲利普的妹妹、法蘭西公主愛麗絲不得,反而被自己的父親橫刀奪愛。菲利普繼位后,提出再將妹妹愛麗絲嫁給查理,獅心王卻乾脆諷刺愛麗絲是父親的情婦,對曾經的愛人不屑一顧。菲利普自然對此大為惱火,就此與英格蘭王形同陌路。
盧克雖然了解這些內情,卻沒有多做評價,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傑拉德向後一靠,抬起線條有力的眉毛,看向盧克的眼神銳利:「而當我終於把這堆該死的線報理清,卻有人告訴我你想要擔任前鋒。我親愛的侄子,這對一個兩天沒睡的人來說不是什麼好消息。」
盧克站在桌子的另一端,金色眼睫向下一掩,他沒什麼起伏地說道:「入會時我已拋棄了家族與身份,您也應當一樣。」
「噢盧克,你知道這是多麼不現實的誓言。你加入聖殿騎士團時,如果不是我遠在他鄉,你的母親、我親愛的妹妹肯定會用她的眼神殺死我。更不用說,你還放棄了留在塞普勒斯分部的機會,來到了屍骸遍地的迦南。」
傑拉德言辭犀利而直率,他說著扣了扣桌面,像是想要把盧克從什麼迷夢中敲醒:「大團長的親侄子來到聖地兩年,仍然只是一個底層騎士,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
盧克唇線緊抿,他艱澀地開口:「這只是我的問題……」
「所以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傑拉德漸漸失去了耐心,他直接從圓桌後起身,繞到盧克里修斯身側,淡藍的眼珠如冰雪般透徹,彷彿能看到人靈魂深處。
他一字字地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十六歲,在法蘭西錦標賽上初露頭角,所有人都覺得你前途無量。等我四年後再次回到西陸,你卻直接加入了騎士團,比我這個老頭還死氣沉沉,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傑拉德加重了語氣:「你只想當個普通騎士,無心應對交際,我可以容忍,可以不過問……」大團長的臉上現出疲憊,他揉了揉眉心,輕聲補充道:「此前的戰鬥你大可以身先士卒,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白白去送死。」
傑拉德說到「送死」時,盧克的眼眸不由微微一沉。他生硬地反駁道:「可您也會在先鋒隊中,不是嗎?」
「我是大團長,我會沖在最前,這是我身為騎士和團長的責任。」大團長側過頭,凝視著炭盆中火焰暗色的餘燼,語氣沉肅,「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是絕望的一戰,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把聖城奪回來。我們很有可能像失去加利利一樣,在錫安一敗塗地,甚至徹底被趕出迦南。而西陸那兩位君主……呵呵,只是想在聖地鍍層金,好回到西陸繼續名正言順地互相殘殺。」
盧克里修斯沉默片刻,執拗卻平靜地回答:「我是聖殿騎士團的一員,如果等待我的是死亡,我不會避開。」
燭火燃到盡頭,焰心略微蒼白,搖搖曳曳的彷彿給他的臉龐籠上了冷冷的光輝,他抬眸直視大團長,語調沉穩:「況且,我還有我必須完成的任務。」
傑拉德默然注視他片刻,突然說道:「在烏奇薩時你就對我的決定感到不滿,你這是在故意報復我嗎?」
盧克里修斯眉眼一綳,他艱難地傾吐出內心所想:「聖殿騎士團應當保護聖者,但您將我召回后,卻……卻徹底放任西莉亞大人身陷危機之中。」
「這樣的關口,我、騎士團都負擔不起和烏奇薩的那群混蛋神官作對。」傑拉德淡色的眼眸里浮上複雜的笑意,他拍拍盧克的肩膀,「那位聖女沒那麼容易死,相信我。」
流金般的髮絲在盧克的眸前晃了一下,他像是被大團長的話語扎了一下,無措地眨眨眼。而後他恢復了鎮定,他優雅地向傑拉德微微躬身,向後退開兩步,宣誓般地徐徐道:「明日我會身為前鋒出擊,我會抵達橄欖山神殿,我會完成我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轉身向帳外走去,頓了頓步子,回眸的側臉平靜而無畏:「也請您放心,我不會死。」
※
西莉亞感覺自己尚未睡去便醒了過來。她依稀記得做了許多夢,儘是來到這個世界前的事。回味這些舊夢於此刻而言無用而耗費心神,她便揉著太陽穴坐起來,頭頂小小的洞口正漏下幾線光明,早晨到來了。
距離上次服藥時間並不長,但西莉亞的情緒還是被控制得死死的,她甚至無法調動起任何平靜以外的心緒。石洞邊沿有細細的石槽,用以疏通污穢,過一陣便會有水流涓涓流過,沖走一部分穢物。西莉亞居然定定心心地閉目聆聽,開始細數每次沖水的間隔。
過了好一會兒,西莉亞才終於將注意力轉向瑪麗。女僕正巧一臉迷濛地醒來,與西莉亞對上眼神后一個激靈,臉上現出喜色,她顯然以為聖女擺脫了藥效控制。
在瑪麗開口詢問前,西莉亞就搖頭:「不行。」
棕發女傭的立即面色一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腳步聲便漸漸近了。西莉亞抬頭看了一眼,挑挑眉:「里爾修士。」
里爾和氣地同她問好:「西莉亞大人。」
那個寡言的侍從再次從里爾身後轉出來,手裡是盛著淡紅液體的玻璃杯。
西莉亞視線微垂,默默無言地將杯子接過,卻沒有立即將藥劑喝下去。她抬眸看向里爾,對方向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顯然在親眼看著西莉亞將這葯喝下去前,里爾不會走。
「我有個要求。」西莉亞冷不防開口。
里爾眉頭跳了跳,態度勉強算得上客氣:「請說。」
「地窖又冷又濕,我想換個地方住。」西莉亞將杯子托在掌中晃了晃,那股誘人的草藥香氣再次鑽入鼻尖,她不由別開臉去,但緊緊捏住杯子的指尖和僵硬的脖頸線條,卻顯得有些……饑渴難耐。
紫袍修士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考量似地盯了她一會兒,才緩聲說:「請您再稍稍忍耐幾日。明日錫安將會正式開戰,而托馬斯主教如果再不出現……就需要您出場了。」
而屆時她的表現則決定了之後她是繼續睡地牢還是另有去處。
西莉亞將里爾的潛台詞領會得一清二楚,爽快地點點頭,利落地仰頭將藥劑再次一飲而盡。藥效令她的雙眼微微失焦,她張了張口,彷彿還想說什麼,但里爾已經先一步離開,只留給聖女一個高高在上的背影。
瑪麗不由自主轉開了視線,彷彿根本無法忍受目睹的這一幕。
西莉亞握緊了拳頭,努力將全身注意力集中在里爾身後的那個侍從身上。對方敏感地察覺了她的目光,不由回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難堪又憐憫,他與西莉亞視線相交,掩飾地乾咳了一聲,匆匆離去。
等來客的足音也消失不見,瑪麗手一撐跳下石床,憤憤地跺腳,在窄小的牢房裡踱來踱去。
「別繞了,我看了頭暈。」西莉亞揉著眉心輕聲說。
瑪麗忍無可忍地直接揪住聖女的衣領,壓抑著音量恨恨道:「您就準備這麼消沉下去?任由那個混蛋擺布?」
西莉亞歪在石床上,懶洋洋地答:「在光榮地死和卑微地活之間,我選了後者,僅此而已。」
女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漲紅了臉:「你……你……」而後瑪麗就開始暴跳如雷地跺腳。
趁著這陣隆隆的噪音,西莉亞將手指往喉嚨深處一探,狠下心猛按。她扒著石床邊緣,對著盛放穢物的石槽小心翼翼地嘔吐起來。
幾乎在她喘著氣直起身的下一刻,沖刷石槽的水流如期而至,將她催吐過的痕迹洗得幾不可見。
「幹什麼!」獄卒對瑪麗的跺腳聲忍無可忍,一臉狐疑地到門邊查看情況。牢房中只有一臉怒容的女僕和臉色慘白鎖在一角的西莉亞。地面乾乾淨淨,沒有碎片沒有異物。獄卒顯然以為是這兩個犯人起了爭執,便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西莉亞的腹中一陣虛寒,全身都有些脫力。
瑪麗見西莉亞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微微驚駭,卻又欽佩她的魄力,便輕聲在她耳畔問:「都吐出來了?」
「能有一半就不錯了。」早飯都隨水而去,西莉亞不由覺得冷,將全身緊緊團成一個球。她從膝蓋上露出灰色的眼,面色白得不帶半分血色,眼神卻只有比之前更亮,如倔強的困獸,看得瑪麗心中不由一突。西莉亞虛虛一笑,幾不可聞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認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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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