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結局下

空間里是無法看出光陰流逝的，不知道是過了一息，一個小時，亦或是更久，玻璃面上蜘蛛網一般的裂痕微微顫動了下，發出一聲清鳴，像是即將要碎裂的前兆，明明是很輕微的一聲響動，卻無端的讓人生出一種膽戰心驚的擔憂來。

然而，玻璃並沒有碎裂，它仍舊安靜的呆在牆壁上，將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與外面廣袤的土地和天空隔絕開來。

能夠被認出來，維克多心裡是驚訝的，但同時，這種驚訝中又隱藏著巨大的驚喜。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無論你是何形態，以何種面貌出現，她都能發覺你的存在，並且認出你，這是一件多麼讓人欣喜的事。

尤其是，這一個人還是你的心頭好。

這無疑增加了那種欣喜與甜蜜的心情。

但此刻的維克多，感覺到的更多的一種情緒無疑還是忐忑。他猶疑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想叫她的名字，但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比較好。

曾經，他親昵而又依賴的喚她主人。

後來的很多次，他以許多種身份出現在她身邊，陪她一次次成長起來，那時他喚她清清或是阿時這種親昵的若情人般的稱呼。

而現在，她盡在咫尺，他將要再次以本來面貌面對她了，他卻為稱呼問題開始煩惱了起來。

林清時盯著玻璃看了很久，明明那個人就在那裡，可卻固執的不肯現身，這種感覺可真說不上太好。

按照林清時對維克多的了解，他應該會在她認出他的時候立刻現身相見才對。他們兩個之間本就是息息相關的，所以林清時能感覺到他此刻已經快要完全恢復了。

可就算林清時再怎麼了解那人的性子，也猜不到維克多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這種問題而遲疑著不肯現身。

不同於維克多的複雜心境，林清時是早就梳理好了自己心情才決定回來的，等到高昂的心情漸漸平靜下去之後，林清時見維克多仍舊遲遲不肯現身，便轉身走到了林雪，也就是房間里的那顆小樹旁。

林雪先前迫於維克多的壓力，一直大氣都不敢喘的，現在林清時棄維克多而親近他的舉動無疑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小樹零星的枝葉搖啊搖的，歡快極了。稚嫩的童音更是一聲接一聲的響起，浸了糖水似的，又甜又軟，「主人，主人！」

畢竟是曾經有過一段還算不錯的相處時光，林清時對面前的這個仍舊孩子狀態的林雪感官十分的良好。

「現在感覺如何？還疼嗎？」

「不疼了。」

林雪的能力本身就和維克多相差甚遠，恢復的也沒有他快，所以此刻還是能感覺到微微的痛感的，只是並不像先前那般劇烈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林雪心底里是明白這一點的，只是他此刻卻並不願意將這種脆弱的情緒外現出來。

到這一刻，林雪隱隱已經有些明白了，自己正面臨著極為危險的一種處境。

如果他不是維克多的過去，那麼，他又該是誰呢？

當他不再是維克多的過去，以前所享受到的那種寬容和優待還會有嗎？

林雪很明白，維克多已經意識到自己鬧了烏龍，那麼自然不會再有什麼無私的奉獻精神，將他的力量度給他。從一開始，就只是因為維克多擔憂未來的那個自己和過去的那個自己無法在一個空間共存，所以才選擇了那麼一個斷尾求存的辦法。

而現在，事實已經證明了，維克多的疑慮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麼，身為本就是因為他要自救才被選擇出來的下屬系統，他該怎麼辦？

擺在林雪面前的路無疑是複雜且難以看見盡頭的。

而且，相處這麼久，林雪也很捨不得面前的這個主人。

「你會不要我嗎？」林雪如是問道。

即使只聽見聲音，林清時也可以想見他會有的委屈表情。

「當然不會……」

同樣的話，聽在另外兩個人耳朵里，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林雪自然是欣喜交加的，而維克多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每一個任務者都只會有一個系統，如果她選擇了林雪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傢伙，那他該怎麼辦？

儘管維克多想要的是戀人關係，但他也不願意放棄身為她的系統的身份和權利。

所以在維克多看來，她這種回答無疑是在放棄他。

他當然不能忍！

林清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被人從身後牢牢地抱住了！

「當然不會要你！」維克多氣勢洶洶，緊緊地摟住林清時，惡狠狠的瞪視著那棵膽敢和他搶人的小樹苗。

林清時沒想到維克多竟然會因為吃醋而主動現身，但想想他的性子又覺得理所當然了。不管怎樣，他願意出現，這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形勢比人強，林雪不敢反駁，只能現身出來，默默的伸手去拉林清時的衣角。

模樣俊俏的小男孩睜著兩隻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含著無限委屈的望著你，誰能拒絕得了這樣的情形呢？

維克多沒想到林雪這個小傢伙竟然這樣卑鄙，居然裝出一副可憐相來博取同情！

感覺到林清時有想要去掙脫自己去抱那個傢伙的傾向，維克多登時就怒了！

「你不要我了嗎？」維克多可憐兮兮的問道，他做出同林雪一樣的表情，為了讓林清時能看清楚，甚至還該從背後抱著他的姿態為正面擁抱。

面對一大一小兩張相似度幾乎要滿格的委屈臉，林清時真不知道要先安慰哪個好。

維克多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猶疑，哪能甘心自己被比下去？

「阿時，你忘了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了嗎？」之前的糾結在面臨危機的時候蕩然無存了，維克多說這話的時候挑釁的看了一眼林雪，然後又道：「後來我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

這話很容易就勾起了林清時心裡的愧疚。

但維克多顯然是說到興起處了，過去可沒有這樣讓他傾訴的機會。

「到了這個空間之後，我一直都不敢出現在你面前，可是有幾次都控制不住……」

他這話一下子就提醒了林清時她之前被隨意抹去記憶的事情。

「是么？」林清時眯著眼微微一笑，眼裡的暗光讓十分了解她的維克多覺得毛骨悚然。

維克多心裡直叫糟糕，不管平時再怎麼偽裝，可他的本性還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露出來，顯然現在他太過放鬆了，以至於有點得意忘形了。

「那個……這個……」維克多退開一步，眼神飄忽，結結巴巴的，不敢再造次。

意料之外的，林清時並沒有對他做什麼，她彎下腰，溫柔的摸了摸林雪的頭，繼續自己先前被打斷的話。

「我不會不要你的。」

林雪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並沒有因為她這樣說而放鬆下來。

林清時接著道：「難道你就不想擁有自己的夥伴嗎？一個只屬於你的夥伴？」

林雪的眼睛微微的亮了。

林清時笑著道：「這個世界有你在，也會有另一個獨屬於你的宿主在。」

林清時這話說的非常奇怪，但林雪和維克多卻都聽懂了。

如果林雪不是維克多的過去，那麼這裡很有可能是另一個相似的但時間卻更為滯后的平行時空，就如同林雪是與維克多對應的一樣，必然另一個「林清時」存在與她對應。

而這個「林清時」，才是屬於林雪的那個宿主。

「我當時來到這個空間的時候，寄居的那具身體里並沒有其他的靈魂存在，我猜，她也許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試著去找找她。」

林雪的目光越來越亮，他有情感的時間並不長，自身還殘留著很大一部分機械一般的思維，短短的時間裡，他已經快速的計算出了利弊。

一個註定不屬於自己的但自己的確很喜歡的宿主，和一個只屬於自己的，自己也將會喜歡上的宿主，應該要選哪一個，對林雪來說，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如果和林清時相處的時間再長一點，也許林雪會猶豫，但現在這個時間，其實正值感情的臨界點，進一步的話，林雪會生出更深刻的感情，捨不得放手，若是退一步，有更好的選擇，也可以慢慢放手。

林清時見林雪一副非常動心的模樣，心頭長長舒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即使說著不會放棄他的話，可如果真要選擇的話，她選擇的人卻不會是他。

選擇從來都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它本身就意味著要放棄一些東西。

萬幸的事，林雪如她所願的選擇了一條對雙方來說都比較容易接受的路。

「我會陪著你，直到你找到她。」林清時鄭重的承諾道。

林雪這下是真的開心了，先前他還擔心她只是為了擺脫他所以給自己畫了一張看似美味的大餅，得了她的承諾之後，卻歡喜的想要立刻去尋找了。

這世上有一個人，註定獨屬於你。大概沒有人能拒絕到這種感覺。並且，若真如猜測中的那樣，這裡是一個時間滯后了的平行世界，那麼他就很可能像維克多一樣，會擁有另一個「她」。

維克多原本聽著兩人的交流還非常開心，作為勝利者他還打算等林雪哭鼻子的時候好心的安慰他一番，畢竟被拋棄的一方實在是太值得同情了。可沒想到，話鋒一轉，原本將要看到希望的兩人世界就沒了！

「不行！我抗議！」誰知道那個所謂的她要什麼時候出現，如果不出現，豈不是要一直陪著這個小鬼了？

「你抗議？」林清時冷笑著反問，「也許我們該好好談談之前的事情。你是不是覺得可以隨意的消除我的記憶特別的開心呢？」

「絕對沒有！」維克多立刻否認。

「是嗎？可是我一點都不相信你的話，怎麼辦？」

「這個……」維克多明白她一定是想要提什麼要求了，視死如歸的道：「你想怎樣都行！」

林清時抿唇一笑：「這一次，封印你的所有記憶，由我去找你怎麼樣？如果每一次你都能愛上我，那麼以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如果沒有，咱們倆之間，也一筆勾銷，再不糾纏。」

維克多對自己很有信心，點頭道：「好。」

林清時又對林雪道：「那麼就麻煩你做一回兒他的系統了，等到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咱們這個遊戲就結束。」

林雪瞅了一眼維克多，維克多果然正瞪著他，好容易能有一個翻身做主捉弄他的機會，林雪哪肯放過，立即點頭答應，脆生生的聲音又換來維克多殺氣騰騰的一眼。

過了不久，這個遊戲便如火如荼的開始了。

很多年之後，當維克多恢復了記憶，而林雪也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時，為了一雪被欺壓之仇，維克多追殺了林雪好多年。直到有一天，維克多忽然問起林清時為什麼當時會提那樣一個要求，得到答案的他放棄了對林雪的追殺。

林清時道：「我當時只是在想，如果一直跟在一個不會記得你的人身後，去追逐她的背影，會不會感到難過。」而我，曾經讓你那麼難過，所以想要和你交換一次，讓你也體會到那種永遠都被追逐和陪伴著的快樂。

維克多準確的接受到了林清時的未盡之意，裂開嘴傻傻的笑了。

多有幸，能和你在一起，直到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儘管我們歷經風霜和波折，但最後，總是幸福了，不是嗎？

如果結局是好的，那麼在此之前，我們所遇到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