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感激(一)
聽雪難以忘記這樣一個下午,陽光順著窗棱照在屋內的水磨石地面上,細小的塵埃在陽光里懸浮上上下下,鼻尖是血腥味道凝聚不散,她端著一盆又一盆泛著紅的盆把水傾倒到外頭,這讓那倒水的角落也帶了血腥的味道,那如花美貌一般的清歡姑娘面色越發慘淡,有時候聽雪甚至覺得她已經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擦拭清歡姑娘身體巾子上的血漸漸淡了,就連鼻尖縈繞的血腥味道也散去了些,清歡姑娘的胸膛起伏雖然微弱但是到底還有呼吸。聽雪瞧著日頭西沉,心裡頭漸漸有升起了旁的恐慌,是不是已經到了約定的時辰?捧著那瓷盆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泛著青白,腦中出現了錢老漢的臉,那是知道她們回去的晚了,神情扭曲的臉。
嘩啦啦,淡紅色的水被倒出,手裡陡然一輕,聽雪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屋裡。
「放著就好。」小玲說道,「剛剛夫人說了,不必再添水了。」像是怕驚擾了正在取針的秦錦然一般,她的聲音很小。
聽雪咬著嘴唇,用手絹給秦錦然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水,見著她沉靜的臉,心裡頭又安定了下來,二少奶奶總是有法子的,或許等會她們就直接回趙府了。二少奶奶身上有身孕了呢。秦錦然的身孕,此時是她救命的稻草,聽雪用手絹一點點沾去秦錦然額頭上的汗水。
「好了。」聽雪此時聽到了秦錦然的聲音響起,猶如天籟一般,「已經好了,血已經止住了,剩下的你請個把脈的郎中,若是你家小姐氣脈微弱的時候,用上一枚益氣丸壓在舌根下。」
小玲看著自家小姐,用手指試探了她的鼻息,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之後,雙手合十就給秦錦然跪下,「夫人是菩薩心腸,救了我家小姐,我知道讓夫人不可能留下來守在我家小姐身側,若是沒有女大夫,請其他的大夫,是否可以呢?」
「恩。」秦錦然點點頭,「隨便請個大夫把脈就好。」
小玲猶豫從袖籠里拿出了錦袋,「這是夫人的出診費,因為這藥箱是給天濟堂付了押金,並沒有多少銀子。」到底覺得手裡的碎銀太少了,小玲又去拿了兩個梅花樣的金耳環,鬆了一口氣說道:「這金耳環就當做診金,碎銀子是夫人的馬車費,時間也不早了,夫人早點回去吧。」
秦錦然接下了銀子,再次拿起了帷幕放置在了頭頂上,對小玲說道:「確實要勞煩姑娘,巷子里如何雇傭馬車,我們要出城。」
「要出城啊。」小玲連忙說道,「那得快些了,若是再晚一些,就出不去了。夫人在這裡等等我,我腿腳利索,這就去給夫人請馬車。」
小玲的動作很快,說完話了之後就跑了出去,而聽雪聽到了秦錦然的話,顫抖著聲音問道:「二少奶奶,我們為什麼要出城?為什麼不回府?」
「府里可沒人盼著我回去,我也沒有打算回去。」秦錦然說道,她還想著這些時候多讀書,多醫治些病人,眼界開闊之後和離離開,就對聽雪說道:「我有了身子的事情,你就當做不知道,在莊子里也不要說起。」
聽到了秦錦然的回答,聽雪抿了抿唇,二少奶奶的回答是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自從鬼門關走過一遭,也帶走了二少奶奶對二少爺的繾綣之思,二少奶奶只記得夫人是怎麼逼迫她接下休書,大少奶奶是怎麼不待見她。不想回府也是常理。聽雪想到了二少爺,他待二少奶奶十分公道和體貼,過些時候二少爺就要回來,那時候二少奶奶的心結自然會打開,當即就說道:「那等會可要快一點,已經誤了時辰,還不知道錢老漢會怎麼說。」
秦錦然見著聽雪沒有鬧著回府,反而是順著自己的話頭,心中一松,聽到了門口馬車的動靜,就說道:「車已經來了,我們走吧。至於說錢老汗那裡,我到底是主子,他最多甩甩臉色,權當做沒有看到就好。」她有了這般多的醫書,暫時也不需要進城。
秦錦然和聽雪站在院子中,瞧見西方烏日西塵,那紅霞滿天映紅了帷幕上的白紗,巷子口有孩童笑笑鬧鬧,手裡的風箏在狹小的巷子里飛起來了,剛開始一頓一頓,而後就在孩童的歡呼聲之中飛起來了,在紅霞之中留下了黑色的投影。婦人如同歌唱一般喚著晚歸的孩子回家吃飯,那風箏一頓,緩緩滑落了下來。
馬蹄聲和車轍駛過的聲音響起,放下看風景時候撩起的白紗。吱呀的推動門的聲音響起,小玲進了院子。
小玲做事情卻很體貼周到,同秦錦然說了周老漢的性情溫順,家裡的老婆兇悍,周老漢的妻子受過自家小姐的恩惠,定然會妥妥噹噹把他們送到想要去的地方,就連銀子也不用付了。
「有勞小玲姑娘。」秦錦然行禮之後,在這個霞光滿天的傍晚,掀開了帘子,搭著聽雪的腕子上了馬車。
從西城門出去的時候距離關城門還有最後一刻鐘,出了城門,秦錦然鬆了一口氣,正要放下帘子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馬車。
「停一停。」秦錦然開口說道,聽雪也眺望過去,「二少奶奶,那是鈺安夫子?」
等到馬車停下,就往那熟悉的馬車行了過去,鈺安夫子盤腿坐在車上,背靠著車壁,仰望著天不知道在看什麼,口中銜著一片綠葉,「先生。」秦錦然開口。
鈺安夫子笑了,取下口中的葉子道一句,「若是再等上一刻鐘,見不到你,我便要先回去了。」
距離約定的時候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秦錦然連忙說道:「不曾想到先生還在這裡等我,我在城裡遇到了些事情,一時走不開。」
「看看書,看看風景,也是難得愜意的下午。」鈺安說道,「我們先在便回去?」
既然當真是鈺安夫子在等著自己,秦錦然就打發了周老漢回去,上了鈺安夫子的車,想要晚上要面對錢老漢,就同鈺安夫子說能不能假借他的名義,而不是說秦錦然自個兒誤了時辰。
鈺安夫子沉吟道:「若是要幫你,也不難,只是你在城中究竟是做什麼?」
「原本是去天濟堂看診,結果遇到有人求醫,天濟堂的大夫不方便出手,於是我救治了一位婦人,故而耽擱了一些功夫。」秦錦然說道,「那婦人就在城中的帽兒衚衕里,若是先生下次來京都,是可以打聽到的。不過,希望先生不要透露我的信息,那婦人的出身並不名譽。」
鈺安夫子顯然沒有想到秦錦然會說的這麼細,剛剛上車的時候就嗅到了兩人身上淡淡的血腥氣,心中憂慮兩人在城中遭遇了什麼會耽擱這麼久的時間。此時聽到是救人的事情,秦錦然更是說的有理有據,心中一松,也就應下了秦錦然的請求。
秦錦然見著鈺安夫子應下之後,尚未有什麼表情,反而是聽雪長長舒了一口氣,若是有鈺安夫子幫忙說到,那錢老漢也不會發火的吧,秦錦然對鈺安道:「我在村子里曾聽人說起夫子的事情,晚兩天不妨我替夫子診上一脈?」
鈺安夫子笑了,「若是如此,便勞煩夫人了。我說夫人在書肆大都選得是醫書。」
剛開始趁著夕陽的餘暉,馬車行駛的很快,逮到夕陽沉下紅霞已散的時候,馬車的速度就行駛得慢了些,幸而今日里的月圓未被浮雲遮蓋,皎潔月光讓馬車回程的路行得順暢。夜晚的風微涼,順著敞開的車帷送了進來,剛開始還有農戶的燈籠亮著,行到後面,那一戶戶農戶已經熄滅了燈火安歇下去。
見著路漸漸狹窄,回程的終點也終究是到了,秦錦然見著一位嬌俏的姑娘和瘦弱的小姑娘候在村門口。
「鈺安哥哥。」這一聲清脆的呼喚壓下了低低的二少奶奶。秦錦然看著那嬌俏姑娘梳著單螺,髮絲綴著碎珍珠,嫩杏色的髮帶綉著月兔搗葯,被柔情的夜風吹起,揚起了話語之中的歡喜之意。
鈺安微微頷首,「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裡等著。」
「有三丫陪著我,沒有關係的。」少女的聲音因為聽出了鈺安的關心之意,那聲線嬌而俏,如同蜜糖一般甜到人的心底。
這嬌俏的姑娘是孫夫子的女兒,叫做孫茹竹,秦錦然之前從聽雪的口中知道她的名字。村裡人大都知曉鈺安夫子是失憶昏迷,鈺安補辦戶籍的時候,用的是孫老夫子的遠方親戚的名頭,假稱了李姓,而並不是孫姓。孫老夫子恐怕就是為了這個女兒了,孫茹竹的眼波流轉似是芳心都傾在了鈺安的身上。
鈺安眉頭微皺,對著孫茹竹什麼都沒有說,反而看向了三丫,說道:「我在京都里看書入了迷,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勞累的夫人同我一塊兒晚歸了。」
鈺安是神仙一般的模樣,學問也好,三丫面紅耳赤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飛快地點頭,就聽著鈺安說道:「勞煩你同你爹你娘說一聲,不必為趙夫人的晚歸憂心。」
三丫如同小雞叨米一樣繼續點頭,讓秦錦然鬆了一口氣,那孫茹竹一雙美目流轉,好奇地看著秦錦然,「你就是趙府的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