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毀容(三)
這銀球是秦錦然讓聽雪讓銀匠製作的,鏤空的銀球,裡面更是有若干的小銀粒,這樣能夠最大面積接觸到開水,利用的就是銀離子的殺菌作用。暴晒過的紗布也浸入到了水中,撩起了袖口,吩咐聽雪用系帶把袖子固定在手肘處。
聽夏見著秦錦然的動作,擺明了二少奶奶要替自己的清理傷口,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開水裡放置銀球,開口說道,「二少奶奶,我自己來就好。」
「不用。」秦錦然說道。
「我來。」聽雪說道。
秦錦然看著聽雪的小臉煞白,顯然害怕聽夏面上炸開的皮肉和淋漓的鮮血,甚至連正眼看聽夏面上的傷口都做不到,就算是這樣,仍然是自告奮勇要處理聽夏面上的傷口。秦錦然的心中一暖,「好了,你也知道我之前給自己處理傷口,是做慣了這些的,你要是害怕就別看了。」
「我才不怕。」聽雪說道。
聽夏看著兩人,心裡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像是二少奶奶把聽雪當做晚輩了,明明秦錦然也不過是及笄兩年的時間。很久以後當聽夏知道了秦錦然當時已經有了身孕,也就當做秦錦然是身上的母性發作,卻不知道秦錦然自覺心理年齡長於自己和聽雪,才會用晚輩的態度對待他們兩人。
等到水沒有那麼燙了,秦錦然就用熱水凈手。
微微發燙的紗布放在面上的傷口,聽夏就止住了胡思亂想,小臉也變得煞白,因為清理傷口實在是疼痛。
見著聽夏面無血色,秦錦然的動作就更快了一點,此時站在一邊的聽雪側著頭,餘光看到潔白的紗布漸漸變紅,面上也是發白。
清理了傷口,秦錦然仔細打量著聽夏面上的傷口,鮮血還在滲出,聽夏的面上的傷口最好是用羊腸線縫合,但是到哪裡有羊腸線?不過面上最深的傷口約有兩寸,只能夠祈求聽夏不要感染炎症了。
接下了是覆葯,藥粉接觸到皮肉的一瞬間,聽夏就齜牙咧嘴,額頭上的青筋也迸裂出來了。她的一雙手死死握著衣裙擺,把那布料都扯得皺了。「一會兒就好了,再忍一忍。」秦錦然手指點在白瓷瓶的瓶口,最後抖落的褐色藥粉落在傷口上,她的手靈巧的移動,抖落的藥粉不多也不少,覆在了傷口上。「既然知道疼,剛剛怎麼就能夠下那樣狠的手。」秦錦然最後替聽夏的面上裹上了一層紗布。
聽夏並沒有開口說話,藥粉接觸到了傷口,有火一般的疼痛,那疼痛讓她的嘴角也抽動了起來,聽雪接過了血淋淋的紗布,小臉發白:「就是啊,看上去就好疼的呀。」
「不用看上去,就是很疼。」秦錦然說道。
秦錦然把用過的紗布捲起來,剩下的藥丸和銀剪收拾起來的時候,忽地聽到了聽夏的聲音,「就算是跟著二少奶奶出了府,二少奶奶也不能護我一世,這總是由我的容貌引起的,毀了這容貌,讓大少爺死心,不虧。」
「那你今後呢?」秦錦然問道。
聽夏的眼眸里有些厭惡又有些放鬆,「我已經這樣了,也嫁不了人,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還有人生下了便是天殘天缺,我想老天爺總不會那麼殘忍,總是有一條路可以走下去的。」
聽夏的話讓秦錦然稍稍寬了心,起碼聽夏並無死志。「好了,事情已經發生了,過去了就算了,你也別想那麼多。」
「就是,大少爺明天真的會把賣身契給我嗎?」聽夏抬頭問道。
「我覺得應該會給的。」秦錦然說道,「就算是不給,我也有法子要到你的賣身契。」
「其實,要不到也沒有關係的。」聽夏忽然笑了,因為扯到了面上的傷口,臉上一疼,笑容就有些怪異,「反正我也是這樣的容貌,給不給我都沒有關係。」
秦錦然看了一眼聽夏,「少說些話,免得臉疼,賣身契的事情,我來就好。」秦錦然知道,自己的力量還太薄弱,所以聽夏並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夠討要到賣身契,今天夜裡毀了自己的容貌,恐怕也是擔心自己護不住她,所以才會用剪刀劃破了臉。
心中有些發悶,秦錦然丟下一句,「我去外面透透氣,你不要用手碰到臉上的傷口,如果很難受,或者身上發了熱,喊我處理。」
秦錦然走到了院子中,望著天邊的弦月如勾,心中升騰起一種無力感,懷疑自己的能力,她並不是那個現代的王綰綰,醫術斐然,深得病患的尊重,甚至因為治好一個位高權重者,得到對方的明示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幫忙,她現在只是宅門裡無依無靠的棄婦秦錦然。
「二少奶奶。」聽雪用捧著披風放在了秦錦然的身上,「小心著涼,夜已經深了。」
秦錦然扯了扯系帶,「謝謝。」
「二少奶奶真客氣。」聽雪說道,「我陪二少奶奶透透氣,聽夏姐姐的傷口真的很駭人呢。」
秦錦然沉默了一下,說道:「你說,如果要是聽夏沒有毀了自己的容貌,我能不能護住聽夏呢?」
「可以的。」聽雪說道。
秦錦然轉身看著聽雪,「為什麼這麼說?」
聽雪說道:「二少奶奶是很和氣,很善良的人。」聽雪笑著說道,「當初二少奶奶就救了我,我想,就算是聽夏姐姐沒有毀了自己的容貌,二少奶奶也會護住聽夏姐姐的,會盡自己的全部的努力。」
「我能夠做的很有限。」秦錦然說道,是啊,宅門之中沒有人喜歡她,她被趙夫人深深厭惡,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瞧不上她,滿府上下的奴才都瞧不上她,甚至給她的丫鬟聽雪穿小鞋,秦錦然看著自己的這一雙手掌,手指纖細如同蔥根一般,食指和拇指並沒有捻針而形成的老繭,她的手掌很軟,這些年在趙府,吃喝不曾虧待了秦錦然,她的一雙小手嫩白如同貴婦人,「我能夠做到什麼呢?」秦錦然喃喃地說。
「二少奶奶很聰明。」聽雪說道,「一定會想出法子救了聽夏姐姐的。一天想不出就兩天,二少奶奶總是有法子的。二少奶奶進府之前還不認識字,現在都已經會開方子了,還治好了我。」
「這個不算。」秦錦然依然是愁眉不展,她的殼子是秦錦然的,內里是那個現代的王綰綰啊,她當然識字會醫術。
「一定有法子的。」聽雪抓住了秦錦然的手,眼睛黑亮亮的,「就像是那次大少奶奶踹開了我,二少奶奶居然會打了大少奶奶。」她的眼睛幾乎是閃閃發光,面上是虔誠的神情,「那時候你站都站不穩,還記掛著聽雪,甚至打了大少奶奶。我當時嚇了一跳,還以為大少奶奶會打你,但是最後你什麼事情都沒有。」
秦錦然想到了那天雷,笑了笑,「只是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總之我想肯定是有法子的。」聽雪說道,「畢竟車到山前……」
「必有路。」秦錦然說道。
聽雪羞澀一笑,「恩恩,就是這句話。」聽雪想了想說道,「再說了,聽夏姐姐已經做出了選擇啊,臉傷得這麼重,以後大少爺不會打她的主意。二少奶奶也不用想這麼多的假設。」
「也是。」秦錦然嘆一口氣,「是我庸人自擾了。」
聽夏見著秦錦然依然並不開懷,抬眼說道:「在聽雪心中,二少奶奶是最善心最和氣的,現在還沉穩和有想法。」聽雪抿唇一笑,「要知道去別院,我心裡是慌得不行,二少奶奶就有想法,說在外也有好處,雖然我還不知道有什麼好處,但是我相信二少奶奶,總之,二少奶奶有法子的。」
心中一暖,聽雪的信任無疑讓她心中的鬱結慢慢散開。這一次鬱結原本就是由於聽夏不信任她有解決的能力,選擇自我毀容有關,自己對聽夏並無救命之恩,聽夏擔心自己沒有能力,擔心自己屈服於大少爺,最後把乖乖她送到趙梓學的手中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聽夏沒有毀容,摸清了大少爺的脾性,總會有法子能夠避開聽夏送入到趙梓學的手中的。
想到了這裡,秦錦然鬆了一口氣,目光變得堅定,她內里是那個不屈的王綰綰,她還有醫術在身,離開了深門大宅,天高任鳥飛,她會過得更好。
聽雪見著秦錦然笑了,也甜甜地笑了,「二少奶奶不如早點休息,明日里一早就要離開了。」
「恩。」秦錦然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