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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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專欄作家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報道了伊萊第一次主演的戲劇的觀后感。
「《漂亮朋友》是法國作家居伊·德·莫泊桑在出色的作品之一,主旨是抨擊資產階級新聞界的貪污和無恥。儘管我亦身為一個新聞人,但我掂掂自己口袋重量,實在不足以給稱作是資產階級,於是欣欣然買票等待演出。而後聽說主演因薪酬問題不滿罷工,劇團覺得不能對此坐視不管,積極應對,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新人臨時推上主演位置——這讓我想起《歌劇魅影》里,克里斯汀替代卡洛塔的情節來,現實總是如此精彩。
這個名叫伊萊·瓊斯的小青年實在是英俊非凡,當他普一出場,我便眼前一亮,心想,即便演的不行花那幾個銅板能瞧到這般難得一見的漂亮臉蛋倒也值了。
他穿一身布魯梅爾式的剪裁貼身並不繁綴的黑色禮服、戴著高禮帽走出來,優雅貌美,轉動眼珠輕捻鬍鬚的時候,原著中那個低級軍人出身不學無術但有一張漂亮臉蛋的杜洛瓦像是從書中活了過來,栩栩如生出現在我面前。我當時不由感慨,幸好我沒帶我女朋友來,否則回去以後她定愈瞧我愈覺得我醜陋難看。也想,杜洛瓦長成這樣的話,也難怪姑娘們儘管知道他浮淺卑鄙花心貪婪,也依然一個個飛蛾入伙地愛上他了。如果我是一個姑娘,看到那張漂亮臉蛋,我也會忍不住愛上他的。
之後,我注意到一些細節,可能別人沒有看到他的走路姿勢,完全符合了杜洛瓦書中描述的戎馬倥傯的軍人架勢,強烈的情緒表演固然能夠彰顯一個演員的演技張力,然而我個人認為這些平凡的微不足道的細節,每個人最難改變的習慣能夠不留痕迹的演好,才是紮實功底。總之我很快收起了輕視的心理認真觀看起來。
毫無疑問的,主角杜洛瓦是個卑鄙無恥的男人,他從軍時便勒索盜竊,而後窮困潦倒,幸得昔日朋友弗雷斯蒂埃的救助,雖然中學會考都不曾畢業,但還是被弄進報社成了編輯。之後憑藉著英俊和甜言蜜語,他先娶了朋友的妻子,一邊又和妻子的閨蜜偷/情,再勾/引誘/惑的老闆妻子倒貼,結果最後一腳揣著前面這些可憐女人,拐跑了老闆的女兒,使得老闆不得不將自己的女兒和一大筆錢財奉上。到最後幕布落下之際,旁白意味深長地說「誰都能預料到,他一定能當上議員和部長」,我才這場表演中驚醒過來,且覺得回味無窮。與馬克吐溫的短篇《一個壞孩子》里的吉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些好作家的作品不受時代的局限,在幾十年後我們來看,依然深有同感。
此次改編遵循原著,幾個演員的演出都非常出色,尤其是伊萊·瓊斯,他將這個黑心黑肝膽大包天殘酷不仁的角色演得迷人又狠毒。藉由職務之便,我在後台接近了這個剛進入好萊塢戲劇界的新人,他卸下戲服以後倒沒那麼光彩照人,同舞台上截然不同,憂悒優雅,彬彬有禮,瞧上去稚嫩了好幾歲。讓起初還猜測他是不是本色出演才這般出色的我大跌眼鏡,也並沒有參軍經歷。簡直像從軀殼到靈魂都換置了一遍,我開始有一種預感,我是否是見證到了一個偉大演員誕生的起/點呢?一顆準備冉冉上升的新星!
無論如何,我已省下些飯錢預備拿去看一遍這部戲劇,可以肯定的是,等到了售票處我得將同那些蜂擁而來的小姐女士們展開一場搶票大戰。願上帝保佑我。」
雖然這是個小作家,只佔了小小一塊角落的版面,伊萊還是很欣喜地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作為一個演員,再沒有被稱讚自己演出出色更好的了。然而蕭伯納有一句名言:你們誇我我就局促不安,因為誇的還不夠。
伊萊激動地在逼仄的卧室里踱步,高興得蹦了幾個舞步出來,又覺得自己有點傻,坐下來,珍貴鄭重地將這報紙夾在本子里,同他心愛的裝小熊軟糖的盒子放在同個抽屜里,抽屜里還有本,是他自殺以前的日記本,他一直沒空也沒興趣去看——反正只有他的小熊軟糖才是超越時空永恆不變的。
可看著這,他不由地就想起這次主演的機會是怎樣得來的:因為老闆發現他和雷蒙德關係匪淺。縱使他表示自己和雷蒙德只是泛泛之交。而他覺得自己能夠演好這個角色,為什麼要拒絕?再想想這日記本的主角,又覺得慚愧,原本覺得自己和他相似,可其實對方是個真正清高驕傲的人,自己卻是個庸俗者。
《漂亮朋友》起初因為他沒名氣上座率只能說差強人意,之後大抵是因為口碑,上座率一步步提高,一連演了七八場,一遍遍的錘鍊使得伊萊也愈發得心應手,之後的幾場演出甚至開始有粉絲贈送花籃。
伊萊想起馬龍後來說過這樣一番話:「為什麼人們願意花辛苦掙來的錢去看一場電影呢?就是為了體驗各種人世滄桑,卻不必親身介入的代價。這種感覺也許相當於一次蹦極遊戲:人們用繩子拴住腳踝,從橋上縱身一躍跳下去;他們墜落到60米深的崖底,體驗了到達死亡邊緣的刺激,然後安然無恙地彈回地面。我們從電影院里走出來,雖然經歷了種種磨難和坎坷,卻毫髮無損,恰恰與蹦極相似。」
大抵人們熱衷於、戲劇、電影的緣由就是這個了。
這天,在演到杜洛瓦和情人瓦爾特夫人告別的一個情節時,伊萊半摟著女演員,女演員絕望又迷戀地撫摸著他的臉龐,而他似笑非笑的,低頭輕吻了下女演員的眼睫,聲音甜蜜地又透著一絲冷酷地說:「我的小貓咪,我可捨不得你。」
正在這時,觀眾席來傳來一陣驚呼,「有個女人昏倒了!」
頓時一片騷動混亂。
伊萊當時就從舞台上翻了下來,快步走過去,這位昏迷的女士就在第二排的座位,也有人抱怨起來:「為什麼要暫停演出呢?有什麼大不了的。」
很快工作人員也過來了,詢問發生了什麼情況,並緊張會發生命案。
這位女士的女伴直直盯著伊萊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她並沒有健康問題,只是太過迷戀杜洛瓦了……也可能是因為今天裙撐穿的太緊……當你演到剛才那句話時,她便一下子暈了過去。」
伊萊:「……」
「哦,我帶了嗅鹽,給你。」
伊萊趕緊拿過來。沒過一會兒,被伊萊抱著急救的女士恍惚醒來,伊萊便趕緊問:「您還好嗎?」
女士一瞧見抱著自己的人是誰,喊了兩個詞「你……你……」,接著又昏了過去。伊萊紅著臉意識到作為病原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出現的好。
演出在混亂了一小段時間之後重新上演。
第二天這則新聞便登報,使得他們的演出場場爆滿,座無虛席。
新聞寫的極為誇張,將伊萊的英俊寫的簡直猶如奧斯匹林山上的神祇下凡,看的伊萊老臉都要紅了,「這樣的新聞真的好嗎?屆時那些慕名而來的觀眾看到我覺得其實沒那麼英俊心生失望了呢?」
導演拍拍他的肩膀:「對自己的臉蛋有點信心吧,我覺得你比起蒙哥馬利也毫不遜色,當你站在舞台上時,美貌彷彿在發光一般。」
「太誇張了……」
導演笑起來,「嘿,干我們這行,有許多忌諱,唯一需要大肆鼓舞的就是吹噓誇張。我跟你說,以前有個叫哈利·來申巴赫的宣傳人,他是馬戲團出身的,後來有人請他去電影屆工作,讓他宣傳《泰山回來了》的電影,於是他在漂亮的紐約大旅館租了一間房間——這間大旅館就在即將上映的這部影片的劇院的對面,派人送了一隻打木箱到房間里。然後他通知旅館服務員:中午送十五磅生肉到房間里。服務員遵囑在中午時分端來了十五磅生肉,結果門一開,就尖叫起來,肉也摔到了地上——一頭大獅子,脖子上圍著一塊餐巾,正坐在桌子旁邊!後來旅館起訴了這個宣傳人,可電影一下子就獲取了巨大的關注度,引了無數人走進電影院貢獻票房1。
所以說,即便是好的作品,我們也得抓住機會好好宣傳,畢竟大部分觀眾是隨波逐流的,當他們聽說了,發現身邊的人好奇,我們的新聞就會像籬笆一樣把這些可愛的小羊羔們給圈住,大部分人其實也並不會評究演出如何,他們只是看著熱鬧而已,高興了,就會錢丟進我們的兜里。當然,你演的好自然是錦上添花的。」
導演說:「我看好你成為第二個蒙哥馬利……話說回來,你知道愛德華茲先生最近可有什麼投資計劃嗎?正巧我們劇團最近也需要更多經費,老闆正在籌劃我們同一個倫敦的劇團交流演出哩。」
「我不想成為第二個誰。」伊萊已經記不得第幾遍回答:「而且我說過,我和他只是認識而已……我並不知道他最近在幹什麼。」
「可每次你演出他都有送花籃過來啊,紅色玫瑰的那個……啊……」
伊萊愣了下,「那個花籃沒有寫名字啊,怎麼沒人告訴我是他送的。」
導演就閉上嘴不說話了。
不管怎樣,雷蒙德並沒有真的現身,只是花籃依然天天送來,但是開始寫祝賀卡片,並不標註真名,而是化名「你的小熊軟糖」,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再又一場演出結束之後,換下戲服洗乾淨臉的伊萊正準備回家休息的時候,工作人員告訴他,有一位女士想要和他見一面。
「是位高貴優雅的淑女。」工作人員說。
伊萊走出門,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花籃旁邊的女人,約莫二十歲上下,風姿綽約,寶藍色的綢緞包裹著她窈窕的身材,金色短髮摑著珍珠發箍,她向伊萊微笑了下,眼角的一顆小小的淚痣十分生動,說話時微微露出潔白的貝齒,「很高興見到你,哈金斯先生。」
「我是瑪琳娜·奧貝爾。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我們有一位共同的朋友。雷蒙德·愛德華茲。」說到這,她眼底掠過狡黠的可愛的神色,「社會意義上,我應該算作是他的……嗯,就是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