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索
(一)
「丁喜真的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不但帶走了那匹馬。還帶走了一壇酒,卻在車上留下兩個字:「再見!」
再見的意思,有時候永遠不再見。
「他為什麼不辭而別?是不是我們逼他上餓虎崗?」王大小姐用力咬著嘴唇:「我怎樣也想不到他居然是個這麼怕死的懦夫。」
「他絕不是。」鄧定侯說得肯定:「他不辭而別,一定有原因。」
「什麼原因?」
「我也不知道。」
鄧定侯嘆了氣,苦笑道:「我本來認為我已經很了解他。」
王大小姐道:「可是你想錯了。」
鄧定侯嘆道:「他實在是個很難了解的人,誰也猜不透他的心事。」
王大小姐道:「我想他一定認得百里長青,說不定跟百里長青有什麼關係。」
鄧定侯道:「看來的確好象有一點,其實卻絕對的沒有。」
王大小姐道:「你知道?」
鄧定侯點點頭道:「他們的年紀相差太多,也絕不可能有交朋友的機會。」
上大小姐道:「也許他們不是朋友,也許他真的就是百里長青的兒子。」
鄧定侯笑了。
王大小姐道:「你認為不可能?」
鄧定侯道:「百里長青是個怪人。非但從來沒有妻子,我甚至從來也沒看見他跟女人說過一句話。」
王大小姐道:「他討厭女人?」
鄧定侯點點頭,苦笑道:「也許就因為這原因,所以他才能成功。」
他也知道這句話說也有點語病,立刻又接著道:「說不定丁喜也是到餓虎崗的。」
王大小姐道:「為什麼不願我們一起去?」
鄧定侯道:「因為我受了傷。你…。」
王大小姐板著臉道:「我的武功又太差,他怕連累我們,所以寧願自己一個人去。」
鄧定侯道:「不錯。」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真的認為他是這麼夠義氣的人?」
鄧定侯道:「你認為不是?」
王大小姐道:「可是他總該知道,他就算先走了,我們還是—定會跟著去的。」
鄧定侯道:「我們?」
王大小姐盯著他,道:「難道你也要我一個人去?」
鄧定侯笑了,又是苦笑。
他這一生中,接觸過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卻從來也不懂應該怎麼拒絕女人的要求。
——也許就因為如此,所以女人很少能拒絕他。
「你到底去不去?」
「我當然去。」鄧定侯苦笑著。看著自己腳上已快磨穿了的靴子:「我最近肚子好象已漸漸大了,正應該走點路。」
「你走不動時,我可以背著你。」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當你走不動時,也要我背著你?」
「我們是不是先去找老山東?」
「嗯。」
「你知道老山東是誰?」
「不知道。」
我只希望這個老山東還不太老,我一向不喜歡和老頭子打交道。」
「你難道看不出我就是個老頭子?」
「你若是老頭子,我就是老太婆了。」
兩個人若是有很多話說,結伴同行,就算很遠的路,也不會覺得遠。
所以他們很快就到了餓虎崗。
他們並沒有直接上山,鄧定侯的傷還沒有好,王大小姐也不是那種不顧死活的莽漢。
山下有個小鎮,鎮上有個饅頭店。
「老山東。大饅頭。」
(二)
「老山水饅頭店」資格的確已很老,外面的招牌,裡面的桌椅,都已被煙熏得發黑了。
店裡的老闆、跑堂、廚子,都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叫做老山東。
這個人倒還不太老,卻也被煙熏黑了,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才會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除了做饅頭,他還會做山東燒雞。
饅頭很大,燒雞的味道很好,所以這家店的生意不錯。
只有在大家都吃過晚飯。饅頭店已打了烊時。老山東才有空歇下來。吃兩個饅頭,吃幾隻雞爪,喝上十來杯老酒。
老山東正在喝酒。
一個人好不容易空下來喝杯酒,卻偏偏還有人來打擾,心裡總是不愉快的。
老山東現在就很不愉快。
饅頭店雖然已打烊了,卻還開著扇小門通風,所以鄧定侯、王大小姐就走了進來,老山東板著臉,瞪著他們,把這兩個人當做兩個怪物。
王大小姐也在瞪著他,也把這個人當做個怪物——有主顧上門,居然是吹鬍子瞪眼睛的人,不是怪物是什麼?
鄧定侯道:「還有沒有饅頭?我要幾個熱的。」
老山東道:「沒有熱的。」
鄧定侯道:「冷的也行。」
老山東道:「冷的也沒有。」
王大小姐忍不住叫了起來:「饅頭店裡怎麼會沒有饅頭?」
者山東翻著白眼,道:「饅頭店裡當然有饅頭,打了烊的饅頭店,就沒有饅頭了,冷的熱的都沒有。連半個都沒有。」
王大小姐又要跳起來,鄧定侯卻拉住了她,道:「若是小馬跟丁喜來買,你有沒有?」
老山東道:「丁喜?」
鄧定侯道:「就是那個討人喜歡的丁喜。」
老山東道:「你是他的朋友?」
鄧定侯道:「我也是小馬的朋友。就是他們要我來的。」
老山東又瞪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饅頭店當然有饅頭。冷的熱的全都有。」
鄧定侯也笑了:「是不是還有燒雞?」
老山東道:「當然有,你要多少都有。」
燒雞的味道實在不錯,尤其是那碗雞鹵,用來蘸饅頭吃,簡直可以把人的鼻子都吃歪。
老山東吃著雞爪,看著他們大吃大喝。好象很得意。又好象很神秘。
鄧定侯笑道:「再來條雞腿怎麼樣?」
老山東搖搖頭,忽然嘆口氣。道:「雞腿是你們吃的,賣燒雞的人,自己只有吃雞爪的命。」
王大小姐道:「你為什麼不吃?」
老山東又搖頭道:「我捨不得。」
王大小姐道:「那麼你現在一定是個很有錢的人。」
老山東反問:『我象個有錢人?」
他不象。
從頭到尾都不象。
王大小姐道:「你嫌的錢呢?」
老山東道:「都輸光了,至少有一半是輸給丁喜那小子的。」
王大小姐也笑了。
老山東又翻了翻白眼,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把我看成個怪物,其實……」
王大小姐笑道:「其實你根本就是個怪物了。」
老山東大笑,道:「若不是怪物,怎麼會跟丁喜那小子交朋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王大小姐,又道:「現在我才真的相信你們都是他的朋友,尤其是你。」
王大小姐道:「因為我也是個怪物?」
老山東喝了杯酒,微笑道:「老實說,你已經怪得有資格做那小子的老婆了。」
王大小姐臉上泛起紅霞。卻又忍不住問道:「我哪點怪?」
老山東道:「你發起火來脾氣比誰都大,說起話來比誰都凶。吃起雞來象個大男人。喝起酒來象兩個大男人;可是我隨便怎樣看,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你連一點男人味都沒有。還是個十足的不折不如的女人。」
他嘆了口氣,又道:「象你這樣的女人若是不怪,要什麼樣的女人才奇怪?」
王大小姐紅著臉笑了。
她忽然覺得這個又臟又臭的老頭子,實在有很多可愛之處。
老山東又喝了杯酒,道:「前天跟小馬來的小姑娘,長得雖然也不錯,而且又溫柔、又體貼,可是要我來挑。我還是會挑你做老婆。」
鄧定侯生怕他扯下去,搶著問道:「小馬來過?」
老山東道:「不但來過,還吃了兩隻燒雞、十來個大饅頭。」
鄧定侯道:「現在他們的人呢?」
老山東道:「上山去了。」
鄧定侯道:「他有什麼話交待給你?」
老山東道:「他要我一看見你們來,就儘快通知他。丁喜那小子為什麼沒有來?」
王大小姐開始咬起嘴唇——認得她的人,有很多都在奇怪:一生氣她就咬嘴唇,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把嘴唇咬掉?
鄧定侯立刻搶著道:「現在我們來了,你究竟怎樣通知他?」
老山東道:「這些日子來,山上面的情況雖然已經有點變了,但是他卻還是有幾個朋友,願意為他傳訊的。」
鄧定侯道:「這種朋友他還有幾個?」
老山東嘆了口氣,道:「老實說,好象也只有一個。」
鄧定侯道:「這位朋友是誰?」
老山東道:「拚命胡剛。」
鄧定侯道:「胡老五?」
老山東道:「就是他。」
王大小姐忍不佳插口道:「這個胡老五是個什麼樣的人?」
鄧定侯道:「這人彪悍勇猛,昔日和鐵膽孫毅並稱為『河西雙雄』,可以說是黑道上的好漢。」
老山東插嘴道:「他每天晚上都要到這裡來的。」
鄧定侯道:「來幹什麼?」
老山東道:「來買燒雞。」
王大小姐笑了,道:「這位黑道上的好漢,天天自己來買燒雞?」
老山東眯著眼笑了笑,笑得有點奇怪:「他自己雖然天天來買燒雞,自己卻也只有吃雞腿的命。」
王大小姐笑道:「燒雞是買給他老婆吃的嗎?」
老山東道:「不是老婆,是老朋友。」
王大小姐道:「鐵膽孫毅?」
老山東道:「對了。」
王大小姐道:「看來這個人非但是條好漢,而且還是個好朋友。」
現在,夜已很深,靜寂的街道上,忽然傳來「篤、篤、篤」一連串聲音。
老山東道:「來了。」
王大小姐道:「誰來了?」
老山東道:「拚命胡老五。」
王大小姐道:「他又不是馬,走起路來怎麼會『篤、篤、篤』的響?」
老山東沒有回答,外面的響聲已越來越近,一個人彎著腰走了進來。
他彎著腰,並不是在躬身行禮,而是因為他的腰已直不起來。
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看起來卻已象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滿頭的白髮,滿臉的刀疤,左眼上蒙著塊黑布,右手技著根拐杖,一走進門,就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咳嗽。
這個人就是那彪悍勇猛的拚命胡老五?就是那黑道上有名的好漢?
王大小姐怔住。
胡老五用拐杖點著地,「篤、篤、篤」,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連看都沒有往王大小姐和鄧定侯這邊看一眼。
老山東居然也沒說什麼,從櫃檯後面拿出了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油紙包,又拿出根繩子,把紙包紮起來,還打了兩個結。
胡老五接過來,轉過身用拐杖點著地,「篤、篤、篤」,又一拐一拐地走了。
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王大小姐不住問道:「這個人就是那拚命胡老五?」
老山東道:「是的。」
王大小姐道:「小馬就是要他傳訊的?」
老山東道:「不錯。」
王大小姐道:「可是你們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老山東道:「我們用不著說話。」
鄧定侯道:「小馬看見那油紙包上繩子打的結,就知道我們來了,來的是兩個人。」
老山東道:「原來你也不笨。」
王大小姐道:「可是小馬在山上打聽出什麼事,也談想法子告訴我們呀。」
老山東道:「他在山上暫時還不會出什麼事,因為孫毅跟他的交情也不錯,等到他有消息時,胡老五也會帶來的。」
王大小姐點點頭,忽又嘆了口氣,道:「我實在想不通,拚命胡老五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考山東喝下了最後一杯酒。慢慢地站起來,眼睛里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傷。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就因為他是拚命胡老五,所以才會變為這樣子。」
(三)
寂靜的街道,黯淡的上弦月。鄧定侯慢慢地往前走,王大小姐慢慢地在後面跟著,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拖得很長。
老山東已睡了,用兩張桌子一併,就是他的床。
「轉過這條街,就是一個客棧。五分銀子就可以睡上一宿了。」
這種小客棧當然很雜亂。
「到餓虎崗上的人,常常到那裡去找姑娘,你們最好留神些。」
王大小姐並沒有帶著她的霸王槍,她並不想做箭靶子。
鄧定侯忽然嘆了口氣,道:「做強盜的確也不容易,不拚命,就成不了名,拼了命又是什麼下場呢?那一身的內傷,一臉的刀疤。換來的又是什麼?」
王大小姐道:「做保鏢的豈非也一樣?」
鄧定侯勉強笑了笑,道;『只要是在江湖中混的人,差不多都一樣,除了幾個運氣特別好的,到老來不是替別人買燒雞,就是自己賣燒雞。」
王大小姐道:「你看那老山東以前也是在江湖中混的?」
鄧定侯道:「一定是的,所以直到今天,他還是改不了江湖人的老毛病。」
王大小姐道:「什麼老毛病?」
鄧定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管他娘。」
王大小姐笑了,笑得不免有些辛酸:「所以丁喜畢竟還是個聰明人,從來也不肯為別人拚命。」
鄧定侯皺眉道:「這的確是件怪事,他居然真的沒來。」
王大小姐冷冷道:「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我早就算準他不會來的。」
鄧定侯沉思著,又道:「還有件事也狠奇怪。」
王大小姐道:「什麼事?」
鄧定侯道:「餓虎崗那些人明明知道小馬是丁喜的死黨,居然—點兒也沒有難為他,難道他們想用小馬來釣丁喜這條大魚?」
王大小姐道:「只可惜丁喜不是魚,卻是條狐狸。」
一陣風吹過,遠處隱約傳來一聲馬嘶,彷彿還有一陣陣清悅的鈴聲。
他們聽見馬嘶時,聲音還在很遠,又走出幾步,鈴聲就近了。
這匹馬來得好快。
王大小姐剛轉過街角,就看見燈籠下「安住客棧」的破木板招牌。
鄧定侯忽然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拉進了一條死巷子里。
她被拉得連站都站不穩了,整個人都倒在鄧定侯身上。
她的胸膛溫暖而柔軟。
鄧定侯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一這是什麼意思?
王大小姐忍不住要叫了,可是剛張開嘴,又被鄧定侯掩住。
他的手雖然受了傷,力氣還是不小。
王大小姐的心也在跳得快了起來,她早已聽說江湖中這些大亨的毛病。
他們通常只有一個毛病——女人。
難道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王大小姐忽然彎起腿,用膝蓋重重的往鄧定侯兩腿之間一撞。
這並不是她的家傳武功,這是女人們天生就會的自衛防身本能。
鄧定侯疼得冷汗冒了出來,卻居然沒有叫出來,反而壓低了聲音,細聲道:『別出聲,千萬不要被這個人看見。」
王大小姐鬆了口氣,終於發現前面已有兩匹快馬急馳而來,其中一匹的頸子上,還系著對金鈴,「叮叮噹噹」不停地響。
也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客棧的一排房間,忽然有一扇窗戶被震開。一張凳子先打出來,一個人跟著竄出。
這人的輕功不弱,伸手一搭屋檐,就翻上了屋頂。
馬上系著金鈴的騎士彷彿冷笑了一聲,忽然揚手,—條長索飛出。去勢竟比弩箭還急。
屋頂上的人翻身閃避,本來應該是躲得開的。
可是這條飛索卻好象又變成了條毒蛇,緊緊地釘著他,忽然繞了兩繞。就已將這人緊緊纏住。
馬上的騎士手一抖,長索便飛回,這個人也跟著飛了回去。
後面一匹馬上的騎士,早巳準備好一隻麻袋,用兩隻手張開。
快索再一抖,這個人就象塊石頭一樣掉進麻袋裡。
兩匹馬片刻不停,又急馳而去,霎眼間就轉入另一條街道,沒入黑暗中,只剩下那清悅麗可怕的金鈴聲,還在風中「叮叮噹噹」的響著。
然後就連鈴聲都聽不見了。
兩匹馬忽然來去,就彷彿是來自地獄的騎士,來揖拿逃魂。
王大小姐已看得怔住。
這樣的身手,這樣的方法,實在是駭人聽聞、不可思議的。
又過了片刻,鄧定侯才放開了她,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厲害。」
王大小姐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他剛才甩的究竟是繩子?還是魔法?」
用飛索套人,並不是什麼高深特別的武功,塞外的牧人們,大多都會這一手。
可是那騎士剛才甩出的飛索,卻實在太快、太可怕,簡直就象是條魔索。
鄧定侯沉吟著,緩緩道:「象這樣的手法,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王大小姐眼睛亮了。
她見過一次。
丁喜從槍陣中救出小馬時,用的手法好象差不多。
鄧定侯見過兩次。
他的開花五犬旗也是被一條毒蛇般的飛索奪走的。
王大小姐道:「難道這個人是丁喜?」
鄧定侯道:「不是。」
王大小姐道:「你知道他是誰?」
鄧定侯道:「這個人叫『管殺管埋』包送終。」
王大小姐勉強笑了笑。道:「好奇怪的名字,好可怕的名字。」
鄧定侯道:「這個人也很可怕。」
工大小姐道:「江湖中人用的外號,雖然大多數都很奇怪、很可怕,可是這麼樣一個名字,我只要聽見一次,就絕不會忘記。」
鄧定侯道:「你沒有聽見過?」
王大小姐道:「沒有。」
鄧定侯道:「關內江湖中的人,聽見過這名字的確實不多。」
王大小姐道:「這個人是不是—直在關外?」
鄧定侯點頭道:「他的名字雖然兇惡,卻並不是個惡徒。」
王大小姐道:「哦?」
鄧定侯道:「他殺的才是惡徒。若有人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卻還逍逐法外,他就會忽然出現。」
鄧定侯道:「他便會用飛索把這個人一套,用麻袋裝起就走,這個人通常就會永遠失蹤了。」
王大小姐目光閃動,道:「也許他並沒有真的把這個人殺死,只不過帶回去做他的黨羽了。」
鄧定侯居然同意:「很可能。」
王大小姐道:「那些惡徒本就是什麼壞事都做得出的,為了感謝他的不殺之恩,再被他的武功所脅,當然就不惜替他賣命。」
鄧定侯也同意。
王大小姐道:「他在暗中收買了這些無惡不作的黨羽,在外面卻博得了一個除奸去惡的俠名,豈非一舉兩得?」
鄧定侯冷笑。
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王大小姐道:「那天才兇手做的事。豈非也總是一舉兩得的?」
鄧定侯道:「不錯。」
王大小姐眼睛更亮,道:「你有沒有想到過,這位『管殺管埋』包送終,很可能也是青龍會的人?」
鄧定侯道:「嗯。」
王大小姐道:「只要是正常的人,絕不會起『包送終』這種名字的,所以……」
鄧定侯道:「所以你認為這一定是個假名字。」
王大小姐嘆了口氣,道:「老實說,我也早就懷疑他是百里長青王大小姐眨了眨眼睛。故意問道:「除奸去惡,本是太快人心的事,為什麼要用假名字去干?」
鄧定侯道:「因為他是個鏢客,身份跟一般江湖豪俠不同,難免有很多顧忌。」
五大小姐道:「還有呢?」
鄧定侯道:「因為他做的全就是見不得人的事,所以難免做賊心虛。」
王大小姐道:「他生怕這秘密被揭穿,所以先留下條退路。」
鄧定侯道:「他本就是個思慮周密、小心謹慎的人。」
王大小姐道:「所以他的長青鏢局,才會是所有鏢局中經營得最成功的一個。」
鄧定侯道:「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成功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從來未失手過一次。」
王大小姐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我們的想法好象是完全一樣的。」
鄧定侯道:「這麼樣看來,百里長青果然已到了餓虎崗了。」
王大小姐冷笑道:「管殺管埋的行蹤一向在關外,百里長青沒有到這裡來,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鄧定侯道:「由這一點就可以證明,這兩個人,就是—個人。」
王大小姐道:「他剛才殺的,想必也是餓虎崗上的好漢,不肯受他的挾制,想脫離他的掌握,想不到還是死在他手裡。」
鄧定侯道:「老山東剛才說過,這裡時常有餓虎崗的兄弟走動,但願讓兄弟們發現他手段的。」
王大小姐道:「借刀殺人,栽贓嫁禍,本就是他的拿手本事。」
鄧定侯接著又道:『他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一點。」
王大小姐道:「哦?」
鄧定侯沉吟著,道:「世上的武功門派雖多,招式雖然各處不相同,但基本上的道理,卻完全是一樣的,就好象。。。」
王大小姐道:「就好象寫字一樣。」
鄧定侯點頭道:「不錯,的確就好象寫字一樣。」
世上的書法流派也很多,有的人學柳公權,有的人學顏魯公,有的人學漢隸,有的人學魏碑,有的人專攻小篆,有的人偏愛鐘鼎文,有的人喜歡黃庭小楷,有的人喜歡張旭狂草。
這些書法雖然各有它的特殊筆法結構。巧妙各不相同,但在基本的道理上,也全都是一樣的,「一」字就是「一」字,你絕不會變成「二」』「十」字在「口」字裡面,才是「田」。你若果把它寫在口字上面,就變成「古」了鄧定侯道:「一個人若是已悟透了武功中基本的道理,那麼他無論學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一定都能舉一反三,事半功倍,就正如。。。」
王大小姐道:「就正如一個已學會了走路的人,再去學爬,當然很容易。」
鄧定侯笑著點頭,目中充滿讚許,她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王大小姐道:「這道理我已經明白了,所以我也明白,為什麼丁喜第一次看見霸王槍,就能用我的槍法擊敗我。」
鄧定侯閉上了眼。
他好象一直都在避免著談論到丁喜。
王大小姐又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不願懷疑他,因為他是你的朋友,可是你自己剛才也說過,他用的飛索,手法也跟百里長青一樣。」
鄧定侯不能否認。
王大小姐道:「所以我們無論怎麼樣看,都可以看出丁喜和百里長青之間,一定有某種很奇怪、很特別的關係存在的。」
鄧定侯道:「只不過。。。」
王大小姐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他絕不可能是百里長青的兒子,但是他有沒有可能是百里長青的徒弟呢?」
鄧定侯嘆息著,苦笑道:「我不清楚,也不能隨便下判斷,但我卻可以確定一件事。」
王大小姐道:「什麼事?」
鄧定侯道:「不管丁喜跟百里長青有什麼關係,我都可以確定,他絕不是百里長青的幫凶。」
王大小姐凝視著他,美麗的眼睛里也充滿了讚許的仰慕。
夠義氣的男子漢,女人總是會欣賞的。
黑暗的長空,朦朧的星光。
她的眼波如此溫柔。
鄧定侯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又在跳,立刻大步走出去:「我們還是快找個地方睡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就起來等小馬的消息。」
小馬是不是會有消息?
現在他是不是還平安無恙?是不是已查出了「五月十三」的真象。
「五月十三」是不是百里長青?
這些問題,現在還沒有人能明確回答,幸好今天已快過去了,還有明天。
明天總是充滿希望的。
「我們不如回到老山東那裡去,相信他那裡還有桌子。」
「可是前面就已經是客棧了。」
「我看見,但客棧里太臟,太亂,耳目又多,我們還是謹慎些好。」
王大小姐忽然笑了:「你是不是很怕跟我單獨相處在一起?」
鄧定侯也笑了:「我的確有點怕,你剛才那一腳踢得實在不輕。」
王大小姐臉紅了。
「其實你本來用不著害怕。」她忽然又說。
「哦?」
「因為……」她抬起頭,鼓起勇氣:「因為我本來只不過想利用你氣氣丁喜。我還是喜歡他的。」
鄧定侯很驚奇,卻不感到意外。
這本是他意料中的事。令他驚奇的,只不過因為連他都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會有勇氣說出來。
他只是苦笑:「你實在是個很坦白的女孩子。」
王大小姐有點兒不好意思了,紅著臉道:「後來我雖然發現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可是你已經有了家,我只能把你當作我的大哥。」
鄧定侯道:「你是在安慰我?」
王大小姐臉更紅,過了很久,才輕輕道:「假如我沒有遇見他,假如你。。。」
鄧定侯打斷了她的話,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能夠做你的大哥,我已經感到很開心了。」
王大小姐輕輕吐出口氣,就象是忽然打開一個結:「就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才生怕他會做出見不得人的事。」
「他不會的。」
「我也希望他不會。」
兩個人相視一笑,心裡都覺得輕鬆多了。
然後他們就微笑著走進暗巷,這時夜色已很深,他們都沒有發覺,遠處黑暗中,正有一雙發亮的眼睛在看著他們。
那是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