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指甲

鮮紅的指甲

(一)

刀光在星光下閃動,利箭在弓弦上伸挺。

呂素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因為她不知道,所以更害怕。

好想去叫醒楊錚,又不想去叫醒他。

——他為什麼偏偏要這時候生病?

窗外的人並沒有衝進來,可是門外已經有人在敲門了。

呂素文又想去開門,又不敢去。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響,楊錚終於被吵醒,先看見呂素文充滿驚惶恐怖的臉,又看見窗外的刀光。

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床上一躍而起,忽然發現自己的腿有些軟,衣服都是**的,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只不過他還是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人高大威猛,滿臉大鬍子,眉毛濃得就象是兩把潑風刀,看起來天生就象是個有權力的人。

另外一個短小精悍,一雙眼睛炯炯有光,看起來不但極有權,而且極精明。

楊錚認得這些人。

六扇門裡的兄弟,怎麼會不認得省府里的總捕頭,以「精明老練,消息靈通」讓黑道朋友人人都頭痛的「鷹爪」趙正?

「趙頭兒,」楊錚問他:「三更半夜來找我幹什麼7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趙正還沒有開口,這個濃眉虯髯的大漢已經先開口了。

「想不到你居然還沒有跑,」他冷笑著道:「你真有膽子。」

「我為什麼要跑?」

趙正忽然嘆了口氣,拍了拍楊錚的肩。

「老弟,你的事發了。」他不停地搖頭嘆氣:「我真想不到,你一向是條好漢子,這次怎麼擊膂出這種事來?」

「我做了什麼事?」

濃眉大漢又冷笑:「你還想裝蒜?」

他揮了揮手,外面就有四個人抬了個白木銀鞘子走了進來,正是楊錚剛從倪八手上奪回來的鏢銀,每個鞘子里都裝著四十隻五十兩重的元寶。

楊錚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濃眉大漢忽然又出手,拔出一柄金光閃閃的紫金刀,一刀砍下去,銀鞘子立刻被劈開。

銀鞘子里居然沒有銀元寶,只有些破銅爛鐵和石頭。

濃眉大漢厲聲問楊錚:「你是在什麼時候把銀子掉包的?把銀子藏到哪裡去了?」

楊錚又驚又怒:「九百個銀鞘都被掉了包?你以為是我動的手腳?」

趙正又嘆了口氣:「老弟,不是你是誰?」他說:「銀子絕不會忽然變成廢鐵。」

他又說:「倪八當然也有嫌疑,可借他已經被你殺了滅口,已經死無對證了。」

——殺人滅口,死無對證,這種話說得好兇狠。

「你帶去辦案子的人都是你的好兄弟,而且每人都有一份,當然不會承認的。」趙正說:「老鄭和小虎子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叫他們把銀子帶走,因為你相信他們絕不會出賣你。

趙正又說:「這兩個人一有嬌妻幼子,一個有老母在堂,就算想出賣你,他們也不敢。」

楊錚忽然鎮靜了下來,什麼話都不說,先回頭告訴呂素文:「你先回去,我再來找你。」

呂素文的全身上下都已變得冰冰冷冷,什麼話也沒有再說,垂著頭走出去,走出門之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丁楊錚一眼,眼色中充滿惶恐和憂心。

她知道他一定不擊膂出這種事的,可是她也知道,這種事就算跳到黃河裡也很難洗得清。

她在為他擔心,只為他擔心,絲毫不為自己。

因為她還不知道她的情況比他更危險,還不知道現在已經有個人在等著要取她的命。

一個把殺人當作砍瓜切菜般的狠人。

(二)

禿子一向狠,又凶又冷又狠。

他是花四爺的屬下,現在已經得到花四爺的命令——在日出前去殺怡紅院的如玉。殺了之後立刻遠走高飛,五年裡都不許在附近露面。

花四爺除了給了他這個命令之外,還給了他一萬兩銀票,已經足夠他過五年舒服日子。

在他說來,這是件小事。

他向花四爺保證:「明天天亮的時候,那個婊子一定會躺在棺材里。」

(三)

楊錚的心在刺痛。

他明白呂素文對他的憂切關心,也捨不得讓她走,但是她非走不可。

因為他已經發現這件事絕不是容易解決的。

——如果你能知道一隻老虎掉進獵人的陷阱時是什麼感覺,你才能了解他此刻的感覺。

他問那個濃眉虯髯的大漢:「閣下是不是『中原』的總鏢頭寶馬金刀王振飛?」

「是。」

「閣下是不是認定了這件案於是我做的?」

「是。」

楊錚沉默了很久,轉過臉去問趙正:「連你也不相信我?」

趙正又在嘆息,「一百八十萬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干我們這一行的人,就算於一千年也嫌不來的。財帛動人心,這一點我很清楚。」他說:「我知道你一向是個出手很大方的人,也知道剛才那位姑娘是個價值很貴的紅姑娘。」

楊錚在聽他說話,聽到這裡,忽然衝過去,揮拳猛擊他的嘴。

趙正往後跳,王振飛揮刀,門外又有人撲進來,一片混亂中,忽然聽見—個人用一種極有威嚴的聲音大聲說:「你們全都給我住手!」

一個白晰清秀、三十多歲的藍衫人大步走進來,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瞪住他們:「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沒有人再動。

因為這個人就是這地方的父母官,進士出身的「老虎榜」知縣,被老百姓稱為「熊青天」的七品正堂熊曉庭。

他是能吏,也是廉吏,他連夜趕到這裡來,因為他對手下這個年輕人有份很特別的感情,那已經不是長官對下屬的感情。

「我相信楊錚絕不擊膂這種事。」熊曉庭說:「如果趙班頭怕對上面無法交待,本縣可以用這七品前程來保他。」

趙正立刻躬身打揖:「熊大人言重了。」

他是府里派來的人,但是他對這位清廉正直強硬的七品知縣,還不敢有絲毫無禮。

「只不過這件案子還是要落在楊錚身上。」熊大人轉向楊錚:「我給你十天期限,你若還不能破案,就連我也無法替你開脫了。」

十天,只有十天。

沒有人證,沒有線索,沒有一點頭緒,怎麼能在十天之內破得了這件案子?

天還沒有亮,楊錚一個人躺在床上,只覺得四肢發軟,嘴唇乾裂,頭腦渾渾沌沌,就象是被人塞了七八十斤垃圾進去。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生病。

他絕不能讓自己這麼樣倒在床上,他一定要掙扎著爬起來。

但是他滾燙的身子忽然又變為冰冷,冷得發拌,抖個不停。

暈眩迷亂中,他好象看見蓮姑走進了他的屋子,替他蓋被,替他擦臉,拿著他的臉盆替他去井裡打水,好象去了很久沒有回來。

(四)

他彷彿還聽見了一聲慘呼,那彷彿是蓮姑的聲音。

此後,他就沒有再看見過她。

天亮了。

禿子雖然一夜沒有睡,卻還是精神抖擻,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少了一個人,他身上卻多了一萬兩銀子。

行裝已備好,健馬已上鞍,從此遠走高飛,多麼逍遙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爺居然會來,帶著個小書僮一起來的,胖胖的臉上一團和氣,只問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禿子笑道,「四爺交給我辦的只不過是小事一件,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現在如玉已經躺在棺材里?」

「她不在棺材里。」禿子說:「她在井裡。」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紅院了,幸好我還是找到了她。」禿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車夫是個酒鬼,我只請他喝了幾兩酒,他就把她去的那個地方告訴了我,我當然不會找不到的。」

花四爺微笑:「你倒真有點本事。」

禿子更得意。

「我趕去的時候,她正好從屋子裡出來,到井邊去打水,三更半夜誰都難免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辦成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你辦得很好。」花四爺說:「可惜還是有一點兒不太好。」

「哪一點兒?」

「你殺錯了人!」花四爺道:「昨天晚上如玉已經回到怡紅院,還陪我喝了兩杯酒。」

禿子怔住了。

花四爺又笑了笑:「偶然殺錯一兩個人其實也沒什麼太大關係。」

禿子也笑了。

「當然沒關係,今天我再去,這次保證絕不會再殺錯。」

「那麼我就放心了。」花四爺帶著微笑,吩咐他那個最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小書僮:「小葉子,你再替我送一千兩銀子給這位大哥。」

小葉子長得眉清目秀,一臉討人喜歡的樣子,尤其是拿出銀子送人的時候,更讓人沒法予不喜歡。

禿子的眼睛就象花四爺一樣眯了起來:「這位小哥長得真好。」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他只看見了小葉子拿銀票的—只手。

小葉子另外還有一隻手,手裡有一把刀。

雖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入一個人的要害,還是一樣可以致命。

小葉子輕輕鬆鬆地就把這柄短刀的刀鋒送進禿子的腰眼裡去。

完全送了進去,連一分都不剩。

象禿子這種人的死,才是真正不會有人關心的。

因為他殺人。

殺人的人,就難免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一—雖然有時是孩子手裡的短刀,有時是仇人手裡的兇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況下,通常還是劊子手掌中的鋼刀。

(五)

蓮姑死了,死在井裡。

誰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誤殺而死的。

她沒有仇人,更不會被人仇殺,連她的父母都認為她是自己想不開而跳井的。

於老先生夫妻當然不會把這種話在楊錚的面前說出來。

楊錚已經病了,已經有了麻煩,老夫妻兩個都不願再傷他的心。

他們甚至還請了位老郎中來替楊錚開了一帖葯,可是等到他們把葯煎好送去時,楊錚已經不見,只留下兩錠銀子和一張字條。

「銀子是留給蓮姑辦後事的,聊表我一點心意,這兩天我恐怕要出遠門,但是一定很快就會回來,請你們放心。」

手裡拿著銀子和紙條,眼睛看著窗外蕭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楊樹已經開始枯萎,一條黃狗蜷伏在牆角。

老夫妻兩個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樹下兩個石凳上面對面地坐下。

看著一朵朵楊花飄落。

他們沒有流淚。

他們已經無淚可流了。

(六)

天已經亮了很久,張老頭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他知道早就應該準備滷菜和麵條了,否則今天恐怕就沒法子做生意。

他為什麼一定要起來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如此漫長艱苦,而生命偏偏又如此短促,為什麼不能多睡一會兒?

他還是起來了,因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這裡來吃面的窮朋友。

這裡不但便宜,還可以賒帳,如果這裡沒有東西吃,他們很可能就要挨餓。

一一個人活著並不是只為了自己,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如果你已經擔起了一副擔子,就不要隨便放下去。

張老頭心裡嘆著,剛卸下店門的門板,就看見楊錚沖了進來,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已經變得散漫無神,而且充滿了紅絲,臉色也變得很可怕。「「你病了。」張老頭失聲說:「你為什麼不躺在家裡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楊錚說:「因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張老頭當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嘆息著道:「對!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停下來的。」

楊錚自己去拿了六個大碗擺在桌上。

「你把每個碗都替我倒滿燒酒,最烈的那種燒刀子。」他說:「我一定要喝點酒才有力氣。」

張老頭吃驚地看著他:「你病得這麼厲害還要喝酒?你是不是想死?」

楊錚苦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因為現在我還不能死。」

張老頭不禁嘆息:「對,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就算我們自己想死都不行。」

六大碗火辣辣地燒刀子,楊錚一口氣喝下去,身子立刻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外面的風很大,他迎著風衝去,扯開了衣襟,大步而行,汗珠子雨點般下來,冷風吹在他流著汗的胸膛上,他完全不在乎。

城裡已經開始熱鬧起來,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挺著胸對他們點頭微笑。

他先到縣衙里去跟熊大人磕了三個頭。

『現在我就要出門去辦事了,十天之內我一定會回來,就算我死了,也會求人把我的屍首抬回來。」他說:「只求大人不要為難那些為我作保的兄弟。」

年輕的縣太爺沒有回答,卻轉過頭去,因為他不願他的屬下看見他已有滿眶熱淚將要奪目而出,過了很久他才淡淡的說:「你走吧!」

出了衙門,楊錚就把他母親留給他以後娶媳婦做聘禮用的一對珠環和一根金釵,送到鴻發當鋪去當了十五兩五錢銀子。

這還是他母親陪嫁帶到楊家的,他本來就算餓死也不會動用,可是現在他已經把他多年薪俸的節餘都留給蓮姑了。

他用一兩銀子買了兩大壇酒,和一大方豬肉,叫人送到牢房去,送給他那些因這件事而被收押的兄弟,又把另外十四兩分成兩包,叫人選去給老鄭的妻兒和小虎子的寡母。

他不忍去見他們,也不敢去,他生怕他們見面時會彼此抱頭痛哭。

然後他就用最後的五錢銀子去買了四十個硬麵餅和一些鹹菜肉乾,用青布包好扎在背後,剩下的還夠他喝兩斤最便宜的燒酒。

他本來不想再喝的,可是他忽然看見趙正和王振飛就站在對面的「悅賓」客棧門口,正在跟一個白衣如雪的貴公子寒喧招呼。

客棧外停著一輛極有氣派的馬車,這位貴公子好象已經準備要上車走了。

他對趙正和王振飛也很客氣,可是一張蒼白而高貴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情緒,顯然並沒有把這兩個人當作朋友。

楊錚忽然把本來不想喝的兩廳酒要來,一口氣喝了下去。

狄青麟的確已經很不耐煩,只想這兩個人趕快把話說完趕快走。

但是剛被王振飛介紹給狄小侯認得的趙正,還在不斷的向他道仰慕之忱,還一定要留他吃頓飯。

就在這時候,對街忽然有個衣衫不整、滿身酒氣的年輕人衝過來問他:「你是不是狄青麟?」

他還沒有開口,趙正已經在大聲叱責:「楊錚,你怎麼敢對狄小侯爺如此無禮?」

楊錚笑了笑:「我對誰都是這樣子的,你要我怎麼樣對他?跪下來舐他的腳?」

趙正氣得臉色都變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職位,還不便發作。

王振飛卻沒有這些顧忌,冷笑道:「楊頭兒,以你的身份,恐怕還不配跟小侯爺說話,你就快點滾吧!」

「我不會滾。」

「不會滾我也要你滾,我教你。」

楊錚又笑了,忽然一巴掌往王振飛臉上打了過去。

王振飛冷笑,隨便用一個「小擒拿手」就扣住了楊錚的腕子。像這樣一個小小的捕快,他閉著眼也能對付的,他正想給這個無禮的小子一點教訓,想不到就在這時候,楊錚的左拳已經痛擊在他的胃上。

這一拳打得不輕。

王振飛痛得幾乎要彎下腰去嘔吐,幸好他幾十年的功夫不是白練,寶馬金刀的聲名得來也並非偶然,他居然挺住了。

楊錚也想乘這個機會掙脫了他的手,卻沒有掙脫,王振飛手上的力道實在不弱。

「你知不知道世上只有兩種人是打不得的,一種是功夫比你強的人,另一種就是我這樣的人。」他說:「毆打官差,是要吃官司的。」

王振飛怒喝:「憑你還不配帶我去吃官司。」

他的力氣已恢復,「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每一招拿的都是對方關節要害。

楊錚雖然知道,卻不在乎。

他還可以拚命。

狄青麟一直用一種冷冷淡淡的態度在看著他們,忽然冷笑道:「我也不會滾,滾起來一定很有意思,王總鏢頭,你還是教教我吧。」

王振飛的臉色又變了,吃驚地看著狄青麟:「小侯爺,你難道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狄青麟又淡淡地笑了笑。

「你不是我的朋友。」他的聲音很平和:「你們兩位都不是。」

他忽然伸出手去拉楊錚的手:「你有什麼事找我?我們到車上去說。」

楊錚的腕門本來已經被王振飛以極厲害的擒拿法鎖住,可是狄青麟一出手,好象並沒有什麼動作,王振飛就不由自主鬆開來踉蹌後退三步,他又驚又恐又怕又有點莫名其妙,直等到馬車遠去,才忍不住問趙正:「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

「他當然可以,不管他怎麼樣對你都可以,他也可以這樣子對我。」趙正冷冷地說:『因為他不但功夫比我們高得多,而且是世襲的—等侯。

「難道我們就沒法子對付他?」

「當然有。」

「什麼法子?」

「去咬他一口。」

(七)

馬車前行,舒服而平穩。

狄青麟用一種很溫和的眼光看著楊錚。

「我聽說過你,我知道你是條硬漢。」狄小侯說:「可是我從來也沒有看過你那樣的出手,你為了要打人,居然不惜先讓對方把你的要害拿住。」

「你從來沒見過那一招?」

「從來沒有。」

「我也沒有見過。」楊錚說:「我也是第一次用那招,因為那本來就是我臨時想出來的,我練的就是這種功夫。」

狄小侯微笑:「這樣的功夫有時候也很有用的。」

楊錚忽然問他:「你聽誰說起過我?是不是思思?」

「是她。」

「她人呢?」

「走了。」狄青我的聲音裡帶著種無可奈何的惋惜:「一個女人如果要走,就好象天要下雨—樣,誰也攔不住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跟誰走的?」楊錚又問:「知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狄青麟搖頭:「事先我一點兒都沒有看出她擊脒,女人的心事,本來就是男人無法捉摸的。」他淡淡地笑了笑:「就正如男人的心事女人也無法捉摸一樣。」

楊錚沉默了很久,忽然說:「我也要走了,再見。」

他真的說走就走,說完這句話就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馬車依然保持著正常的速度向前泵慧。狄青麟靜靜地坐在車廂里,本來很少有表情的臉上,現在卻有了種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這時候,車廂下忽然有個人游魚般滑出,滑入了車窗,穿一身灰布衣褂,拿一根青竹明杖,赫然是「瞽目神劍」應無物。

他忽然闖入狄小侯的車廂,狄青麟卻連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好象早就知道他會來的,只問了句,「藍大先生是不是已經死在你的劍下?」

「沒有。」應無物說:「我和他根本沒有交手。」

「為什麼?」

「就因為剛才的那個人。」

「楊錚?」狄青麟皺眉:『你要殺人時,一個小小的捕頭能攔得住你?」

「這次你看錯人了。」應無物道:「楊錚絕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的人。」

「哦?」

「他出手的招式雖不成章法,卻有一身很好的內功底子,絕不是沒有來歷的人。」應無物微笑:「我跟他交過手,他瞞不過我。」

他又說:「藍一塵要收他為弟予,他居然一口拒絕了。你想不想得出他為什麼要拒絕?」

狄青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是不是因為他本門的武功並不比藍大先生的劍法差?」

「是的。」

「他為什麼從來不用他的本門武功?」

「因為他不願讓人看出他的身世來歷。」

「你想他有什麼來歷?」

應無物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他很象一個一個瞎子怎麼能「看見」?就算他的心中有眼,也看不見人的。

這是件怪事,狄青麟卻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只問應無物,「他象誰?」

「象楊恨,性格容貌神氣都像極了。」

「楊恨?」狄青麟立刻問道:「是不是昔年橫行無忌、殺人如草的大強盜楊恨?」

「是的。」

狄青麟的瞳孔忽然收縮。

「難道你認為他可能是楊恨的後人?」

「很可能。」

應無物的的眼一翻,眼白翻起,忽然露出雙雖然比常人小一點,但卻精光四射的眸子。

他沒有瞎。

「瞽目神劍」應無物居然不是瞎子。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騙過了天下人,可是他投有騙過狄青麟。

他為什麼要讓狄青麟知道這秘密?

難道他和狄青麟之間有一種不為人所知的特別關係?

一個浪跡天涯的劍客,和一位門第高貴的小侯爺,會有什麼關係呢?

狄青麟的手已握緊,就好象已經握住了他那柄能殺人於瞬息的薄刀。

應無物盯著他,盯著他看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那個叫思思的女人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你殺了她?」

狄青麟拒絕回答。

應無物嘆了口氣,眼白一翻,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忽又消匿,又變成個瞎子。

「如果你殺了那個女人,最好連楊錚也一起殺了。」應無物說:「只要他還活著,就絕不會放過你,遲早總會查出你的秘密。」

他冷冷地接著說:「這種事你是絕不能倚靠別人替你做的。」

狄青麟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聲吩咐他新雇的車夫:「我們回家去。」

車夫是新雇的。

因為原來的那個車夫,在思思失蹤之後,忽然因為醉酒淹死在大明湖。

(八)

呂素文的心很亂。

一個三十歲的寂寞女人,黃昏時心總是莫名其妙的忽然亂起來。

就在她心最亂的時候,楊錚忽然來了,第一句話就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看不看得出它本來是屬於誰的?」

楊錚伸出緊握住的手,他手裡握住的是一截斷落了的指甲。

鮮紅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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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種武器系列・離別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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