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鄔琅快速換衣後進了觀景台,這一進去才知道明月的選擇是多麼的正確,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男人女人里,你只有跟著一起花里胡哨才不會顯得突出。
清雅院的丫鬟帶他找到自己的座位。一個不僅遠離前排風波,還能安靜賞花的位置——末席,他很滿意。
這丫鬟不愧是大院子出來的人,不僅樣貌討喜,素質也好,就算是對待鄔琅這種小人物也沒半分懈怠。
坐在他左手邊的男人見他過來,先是一驚,卻沒和他打招呼,反倒偏過頭去。鄔琅默然,打消了搭訕聊天的心思。
這觀景台內座椅擺成了一個u型,主人坐上堂,府內內眷坐一側,外來賓客坐一側,而兩列坐席中間又垂下迤邐紗簾,顧了忌諱,也應了情誼。
鄔琅跪坐了一陣就有點不舒服,換了個盤腿坐的姿勢,惹來身旁人鄙夷的一瞥。鄔琅直接無視。
過了半刻鐘,王爺和衡蓮君終於姍姍來遲,宣布賞花大會正式開始。
鄔琅原本因為桌下火爐帶來的升溫遊了半會兒周公,驟然聽到紛亂的笑聲,一下打了個激靈。而侍女們陸陸續續送上來的熱梅子酒和精緻糕點也讓他的瞌睡蟲飛了大半。
在一群風雅人里,鄔琅是無聊的,因為他連附庸風雅都做不到。
作為一個典型的現代工科男,詩詞歌賦的技能必須是沒點亮的。而作為一個溫飽都沒法滿足的透明男寵,在美酒美食麵前,也對吟詩作對沒有興趣。
遠遠端坐於上方的臨淄王和衡蓮君,鄔琅看不真切,也不想看真切。
窗外的梅花夠美,下酒,足夠了。
一杯杯梅子酒下肚,胃裡熱乎乎的。
鄔琅側頭遙望台下白色粉色冬梅,有了些許醉意。身旁不知名男子還在對著主位上的人翹首以盼,就連餐台上的食物都未動分毫。
這個賞花大會,看來是沒幾個人有心思賞花了。
也好,這樣的美景,多幾個人看了,反倒不爽。
拎起酒盅給酒杯倒酒,彎下一百八十度了,也只倒滿半杯。無奈,只好敲敲身旁人手臂,在那人不耐煩的眼神里問,酒還喝嗎,勻我一點如何。
於是鄔琅收穫了一個你是不是白痴的表情,而酒,自然是沒要到的。
只剩半杯酒,鄔琅只好慢慢細酌,再不敢像之前一樣大飲大灌了。
桌下爐火燒得旺,一陣陣熱浪熏著長衫下擺,而從窗緣吹進來的寒風又半點不帶溫情地刮在臉上,一半寒一半熱,臉上紅雲也不知是因著冷風、熱浪還是灼酒才飛起的。又或者是三者皆有。
鄔琅單手撐著下巴,視線里,一眼望去猶如海洋的梅花樹海,在風中捲起粉色煙塵,搖曳生姿。
不知前面的領導人們在玩什麼遊戲,等鄔琅反應過來時,端著筆墨紙硯的侍女已經走到了跟前,笑盈盈地說,請公子題詩。
鄔琅面無表情,內心已然開始嘶吼,老子不會啊。然而,為了不引起矚目,引用名詩名句此種渾水摸魚的方法第一時間就被他pass了。
絞盡腦汁想了兩句,剛要提筆,才驀地發現毛筆字他也不會。
算了,不管了。
硬著頭皮在白紙上寫下:重雪臨高台,何處隱梅香。酒酣半杯倒,醒醉卧塵風。
寫完,甩筆不看,侍女也很快離去。
沒過不久,鄔琅忽然聽到一個好聽的男聲說,「燕琅,你上前來。」
鄔琅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在喚他,抬眼向主位望去,沿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平心靜氣,默默告訴自己要冷靜。鄔琅撩起衣擺站起身,緩緩走上前,在距離主位五尺的地方停下,行了一個禮。
只聽一個柔和的男聲略帶笑意地說:「燕琅,抬起頭來。」
鄔琅緩緩抬頭,視線最先落在前方一身白衣,如花似雪的衡蓮君身上,隨後才偏離角度滑至一旁。
率先落入眼帘的是黑色圓襟斜盤扣綉團龍長袍,和自然搭在扶手上,拇指帶著翡翠扳指,骨節修長的手,再往上,堅毅的下巴,豐朗的輪廓,削薄帶笑的唇,漫不經心的眼,統統組成了一個俊美無儔,玩世不恭的王爺模樣。
這是臨淄王,司徒靖。
鄔琅猛地低下了頭,輕輕咬了唇。
這衣服和配飾,剛才在外面撞上的野鴛鴦居然是臨淄王本人?!
「燕琅,方才你與眾人一同即興作詩寫於紙,王爺與我一一閱覽過後以為你所作為之最佳。王爺說過,在此環節中獲勝的人,皆能得賞,你可有何物想要王爺賞賜予你?」衡蓮君笑著說。
鄔琅心下疑惑,不可能吧,他那種詩能奪魁,這個世界還有文化人嗎。豈料衡蓮君信口朗誦起那首奪魁佳詩,鄔琅才聽了四分之一句就忍不住抬起了頭,一眼看進衡蓮君那雙水眸里。
衡蓮君所念,根本就不是他寫的那首詩。衡蓮君這是什麼意思?
「燕琅,該不會是想要的太多,一時難以抉擇吧。」衡蓮君輕笑,眼波流轉之間,艷若桃花。
鄔琅心下搖頭,剛想隨便說一個物件,不料那臨淄王突然發了話,「且慢,衡兒無須如此心急。烏郎既然奪得詩魁,必然是要給他最好的賞賜。」
臨淄王輕拍衡蓮君的手,話音溫柔而惑人。
「烏郎,你且前來,讓孤好好瞧瞧你,想來許久未見你,是想念了。」
「是。」
鄔琅滿心無奈地走近臨淄王,視線亂飄,一直不敢和其對視。無意間又瞧見坐在席間前列的紅衣男子,嚇得立馬綳勁了身子,眼睛乖乖盯著鞋面看。
乖乖,這紅衣朱唇,野鴛鴦是到齊了!
想到這裡,鄔琅就有點對臨淄王沒好感。
不說光天化日之下兩個男人在雪地里苟且到底傷不傷風化,臨淄王在衡蓮君的院子里和別的公子搞來搞去,怎麼看都不是個好東西。
臨淄王伸手想要牽鄔琅,鄔琅不著痕迹地用袖子遮住了雙手,忽然抬眼直視臨淄王,目光炯炯。
「王爺,小人並不貪圖多麼貴重的賞賜。」
臨淄王眼神一閃,雙手放回扶手上,說:「哦?那烏郎想要什麼。」
「冬霜露重,唯求一方火炭以渡寒冬。」
鄔琅此話一落,不光是衡蓮君和臨淄王面帶驚訝之色,全場都陷入了寂靜當中。好一會兒,才有賓客小聲竊竊,疑問,王府公子還缺過冬火炭?
衡蓮君有些尷尬的咳了下,未及開口,便被臨淄王抬手阻攔。
臨淄王臉上驚訝已被一抹笑容代替,鄔琅定定看著臨淄王的臉,暗想,這腎虧王爺還真是長了張不得了的麵皮,難怪這麼多人心甘情願跳進火坑裡。
「既然如此,那孤便賞你一冬火炭!」
鄔琅斂住眸光,淡然謝恩。在衡蓮君溫和中透著審視的目光,也在一眾奇怪複雜的眼神里,施施然走回自己的位置。途徑那紅衣美人桌前,餘光瞟見他唇角勾起的嘲諷之意。
落座,掃一眼酒杯,端起一飲而過,鄔琅扭頭去看窗外的梅花。方才所有自信大方都化成一股股疑惑。
衡蓮君和燕琅,難道私底下有什麼聯繫?不然這場精心策劃的奪魁活動,意義何在?最得利的就是他這個快要被臨淄王忘卻的過氣男寵。
可衡蓮君看上燕琅什麼地方了?燕琅除了臉蛋好看,幾乎沒什麼可取之處。衡蓮君為何如此興師動眾的讓燕琅在臨淄王面前露臉。
換句話說,衡蓮君是在幫著燕琅爭寵。可這對衡蓮君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鄔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餘下時間裡,半點沒關注宴會節目。宴會一落幕便第一時間下了觀景台,根本沒去注意那萬眾矚目的臨淄王正打算朝他這邊走來。
等候在清雅院外間的明月遠遠瞧見鄔琅的身影,一看完好無損,心下大安。他就擔心主子見著王爺情緒太激動惹出什麼事兒來,現在看來還好還好。可是跑近了才仔細見著鄔琅緊蹙的眉頭,心裡咯噔一聲。
「主子,沒出什麼事兒吧。」明月小跑著跟在越走越快的鄔琅身後,小聲問。
鄔琅搖頭,一邊走一邊搶過明月懷裡的棉衣往身上裹。
「明月,待會兒你去趟金霧院,咱們的炭有著落了。」
明月瞪圓了眼睛:「真的嗎,主子!」
鄔琅點頭。
明月:「主子,我就說這趟賞花大會來得值吧。雖然有柳驚鴻在那礙您的眼,可依現在的結果看,還是好的!」
鄔琅一下頓住步子,問:「柳驚鴻……」他忽然記起明月以前也說過,燕琅和柳驚鴻關係極差,但究竟因為什麼,又差到何種地步,鄔琅一概不知。
「主子,今天柳驚鴻沒找您麻煩吧。」
「沒有。」
「您也沒找他麻煩吧。」
「……沒有。」靠了,這柳驚鴻到底哪位。
明月欣慰地點頭:「主子,您可不能像以前那麼衝動了。柳驚鴻雖然可惡,但他是王爺的寶貝兒疙瘩啊,連衡蓮君都要退避三分的人物,咱們惹不起的。」
「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回去吧。」鄔琅將衣服的領子拉高至下巴,胡亂應付明月。
明月:「主子,您走那麼快做什麼!」
鄔琅:「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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