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永寧臨淄王府,臨淄王司徒靖廣袖長袍跨坐在長廊護欄上,左手拎一個鳥籠,籠中停著一直毛色鮮亮的金絲雀,正歪頭梳理著翅膀羽毛。
身側的柳驚鴻手中抓一把餌料扔向長廊外的蓮花池,金紅鯉魚簌簌游來,爭搶著食物。
後頭忽然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侍從恭敬地跑近,緩了下急促的呼吸才小心翼翼道:「王爺,南林來信了。」
司徒靖吹了個口哨,逗弄籠中雀兒,隨手接過侍從遞上來的信。放下籠子,拆開信封,抽出信紙,草草看過。
柳驚鴻斜睨一眼:「沈衡的信?」
司徒靖笑了笑:「還不是寫的那些瑣事,都不知道他怎麼這麼有閑心,要看嗎?」司徒靖將信紙伸到柳驚鴻面前,柳驚鴻哼一聲,搖頭,繼續往蓮花池裡撒餌料。
「他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南林呢。」司徒靖笑著將信紙塞回去,隨便揣進袖內。
「哦,那王爺你打算何時回去。衡蓮君想必思念得緊了。」
「等本王在永寧玩夠了再回去。再說了,樾兒在這,本王怎麼放心得下。」
「過幾日,世子也該下學回府了。世子不喜我,我待在王府也是污了他的眼。」柳驚鴻慢條斯理地說:「不如讓我回父親那裡住幾日。」
司徒靖一口回絕:「沒這個必要,他住他的,你住你的,這府里誰是主子,哪輪得到他放肆。若是他再對你做出什麼無禮舉動,你儘管告訴本王,本王會好好教訓他。」
「呵……」柳驚鴻凄然笑一聲,到底沒再說話。他心裡也沒對此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司徒靖毫無猶豫的拒絕依舊讓他心中一刺。
司徒靖明顯感覺到柳驚鴻的不開心,他湊上前去,溫柔地抱住對方:「本王是為你好,嗯?樾兒以後定是要繼承爵位的,和我們還有很長時間相處。他只是對你有些誤會,才會如此敵視你,若你一味躲著他,這誤會豈不是一輩子都解不開了?」
柳驚鴻沒有言語,司徒靖潑皮耍賴般地又是哄又是親,只把人吻得渾身發軟,雙頰緋紅,再沒那些心思胡思亂想。
司徒靖用拇指細細摩挲著柳驚鴻艷麗的唇瓣,這副嘴唇剛剛被他吻得微腫,像是一朵綻放的鳳凰花。
他看著這雙唇,忽的便神遊了天外,想到那隻剩下一抔土灰的人。似乎從來沒有沾染過這麼濃烈艷麗的顏色。因為燕琅永遠都像個遊離在外的人,他站在那裡,只有黑色的發、黑色的眼能讓你一眼看到。
「王爺?」柳驚鴻不甚愉快地喊一聲,司徒靖蒙蒙醒來,朝柳驚鴻笑一下:「驚鴻累了嗎,本王送你回去吧。」
柳驚鴻視線在司徒靖臉上掃一圈,點頭。
司徒靖將柳驚鴻送回房間,一人獨自穿過長長的迴廊,回到自己的寢居室。
緩步走到耳室,司徒靖點亮蠟燭,橘色的燭光帶來微弱的光亮。只見這個方形耳室四面接垂著紅布,於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四仙桌,兩側擺好座椅,其中一張椅子上鋪一套層層疊疊的火紅嫁衣,衣擺長長拖拽在地。一隻盤絲拱玉金簪和一隻雙龍戲珠掐絲髮冠被安放在其上。
地上鋪著花紋繁複的柔軟地毯,四仙桌上立著一塊牌位,牌位前佇著一隻小小的雙耳爐鼎,鼎內正插著三隻線香,已燃到盡頭。鼎邊有一個長條形的木盒,開著蓋。
司徒靖先是摸了摸座椅上的嫁衣,隨後從鼎邊的線香盒內抽出三隻線香,點燃,插上。他的視線落在牌位上,凝視許久,才露出一絲苦笑。
「午安,有三日沒來看你,是不是生氣了。」
司徒靖自顧自在另一張椅子坐下,從袖內掏出信封,先抽出一張信紙,內容上來看,是沈衡寫給他的信。他又在信封內掏了掏,摸出另外一張信紙出來。展開一看,筆記則完全不似先前的娟秀,一筆一劃都體現出寫字人的緊張。
信是聞鋒從雁門關寄來的,自他被派遣跟隨揚威將軍學習已經有一年。司徒靖吩咐過他一個月寫一次信,請假另說。
聞鋒是聞銳的弟弟,很年輕,對他忠心不二。和聞鋒同去的另外一人林正則是他近幾年比較看好的人才。二人此去邕州,肩負的使命之重自然不必多說。
第一個月,聞鋒說他和林正普一到雁門關就被揚威將軍塞進了徵兵隊伍,從小兵開始在軍營底層混了不短的時間。揚威將軍命令他們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不得尋找熟知的人幫忙開後門。一切晉陞都與其他士兵一視同仁。
第二個月,聞鋒說他已經成功當上了小隊長,並且在三百人中的單挑擂台上成功奪得冠軍,得到了楊威將軍的誇獎。在此期間,駐紮於雁門關的玄甲軍開始了一次軍內選拔淘汰賽。他作為觀眾全程目睹了此次選拔淘汰賽。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隻一隻處於傳說中的軍隊有多嚴謹的軍紀以及強悍的爆發力。揚威將軍的練兵手法和其他將軍有很明顯的不同,他更加側重於發展士兵在某一方面的長處,並且讓其不斷擴大。玄甲軍各有很強針對性的營部,與其說他們是擅長防守的軍隊,不如說他們更喜歡在防禦中進攻。
至於林正,最開始便被分去了別的營地,他和林正的聯繫並不頻繁,所以無法作出更多關於林正的詳細報告。
第三個月,聞鋒依舊在底層軍營混跡著,穿最普通的布甲,吃最普通的飯食,睡大通鋪,每天天不亮便要起來跑操唱歌。日復一日。
而一年後的聞鋒已經成為了玄甲軍先鋒營第四連隊的新兵連長。
聞鋒在信中更加詳盡地描述了雁門關內玄甲軍的工事部署,以及內部各人員官職,甚至於高層人員間的關係網也調查地一清二楚。
司徒靖知道,這是鄔琅對他表示的誠意。他給他一個全透明的玄甲軍,而司徒靖如果不給予同等的回報,那麼他也可以瞬間掐斷兩人的合作關係。至於司徒靖放到玄甲軍里的那兩個人,自然是有去無回了。
鄔琅這個人,一點都不像是混跡在軍營里只知道打仗的愣頭青。
他狡詐得很,又自信得可怕,偏偏他確實有這種傲慢得資本。他給司徒靖開出了一個美好得不像話的條件,滅掉北戎,那是幾代皇帝都沒有做到的事。假若沒有了北戎這個外敵,他就可以大刀闊斧地對大商朝進行整改。沒有了後顧之憂。
莫名的,他就是相信鄔琅可以做到他所承諾的。
十多年都等過來了,再等五年,又有何不可。
司徒靖默默燒掉手中信紙,起身走到東面的牆壁前,撩開紅色布簾,在牆上用力按下。只見一塊石磚瞬間往裡凹陷下去,隨後一人高的石門緩緩打開。司徒靖走進石門內的隧道后,石門又緩緩關閉。布簾安靜垂落著,彷彿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
司徒靖沿著螺旋下降的階梯往下走,隧道兩側燃著的油燈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走了約莫一刻鐘時間,光亮漸漸便大,卻也只是蠟燭昏黃的光。再往前走,眼前空間也逐漸變大,最後露出一個半圓頂的底下密室來。
這密室儼然一副卧居模樣,床鋪桌椅,茶具,擺件,甚至有兩大書架的書籍,應有盡有。只是看起來了無生氣,似是許久未有人居住。
此室內早有一兩鬢斑白的黑衣居士端坐在石桌前看書,聽到司徒靖前來的腳步聲,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看司徒靖一眼。
看他的模樣,可不就是最受皇帝信賴,擲挺皇派牛耳的太子太傅許廣陵?!
司徒靖說:「許太傅,聞你偶感風寒,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被稱作許太傅的黑衣居士放下書,起身往外站出,朝司徒靖便是一個跪地大拜:「蒙王上挂念,臣已無大礙。」
「那就好,許太傅起身吧。。」
「謝王上,不知王上招臣前來所為何事?」許廣陵並沒有和司徒靖客套的習慣,這個密室深處地下,便是濕寒之氣,他這把老骨頭是受不了多久的,自然得開門見山,越快結束對話越好。
「孤聽說揚威將軍快馬從雁門關送了摺子向皇帝討要出征北戎的軍餉。」
「是。」
「答應他。」
許廣陵略帶詫異地看了眼司徒靖,不知道王上為何突然改變了應對方針,若是從前,討餉那是必然失敗的,還得讓揚威將軍吃個軟釘子,噁心噁心他。
不過許廣陵並沒有多問,應道:「臣明白了。」
司徒靖又問:「皇帝還在喝那味茶嗎?」
「是,一直當做寧神茶為他奉著。」
「嗯,劑量減輕些,孤還不想皇帝這麼快死。」
「王上可是有了別的計劃?」
「算是吧。」司徒靖嘴角勾起個似笑非笑的角度,看一眼許廣陵,便說:「其他也沒什麼了,還勞煩許太傅走這麼一趟。」
許廣陵搖頭:「為王上大業,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說這些晦氣話做什麼,許太傅該是長命百歲才好。好了,孤知你身子不好,不便久留,你趕緊回去吧。」
許廣陵攏袖一拜,掩住嘴邊輕咳,說了句臣失禮,先告退了,便匆匆往密室另一個出口走去。
司徒靖在密室中走了一圈,心裡陡然生起一種煩悶感。
鄔琅……
司徒靖忍不住去想那個酷似亡妻的玄甲將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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