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連夜從雁門關趕過來,騎了三天三夜的馬,只睡了幾個時辰!你有沒有感覺到我涌洶澎湃,大量溢出的荷爾蒙!」
「我只感覺你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情調,情調!好吧,我確實挺累的。」
「你吃了嗎,我叫人送飯過來。」
「沒有,一起吃?」
「這裡的牛肉很不錯,你待會好好嘗嘗。」
「還有牛肉吃啊,難怪我看你的兵一個個比走之前都壯。」
「也不經常吃,供不起。」
「現在咱們也變成特權階級了是不是。這鬼地方,比廣澤還苦。川兒,我看你都瘦了。」
「我們怎麼會胖瘦,我不會,你也不會。」
鄔琅哼笑一聲,拉著楊記川在床邊坐下,「情調,都說了要有情調嘛。在廣澤的時候你還會開一兩句玩笑話,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過了幾年就直接退化成原始人了。」
「沒什麼不好的。」
「當然不好了!」
「我是說長生。」
鄔琅登時摸了下巴,擠眉弄眼地思考了一陣:「我們一直這模樣就不用擔心會認不出對方來了!像那些發生些狗血小說里發生的情節,什麼毀容啦,什麼被敵軍俘虜後面目全非啦,都沒得使,一秒回百分之六的血呢,對吧。而且我老了肯定沒現在好看,你會嫌棄我的。」
「那時候我也老了。」
「我們都不會老的,只是個假設而已。」鄔琅笑了笑,偶爾卻是有些心事重重地問楊記川:「你會不會怪我擅自為你做決定,那些兵都是你的心血,就這麼拱手讓人,心痛、不甘心。」
「不要想太多,五郎。」
「有時候我也覺得很不甘心吶,憑什麼我們就得這麼兢兢業業為他們做嫁衣。憑什麼即使知道這份基業將來會成為他人的囊中之物,卻還是要努力經營著。甚至拋頭顱灑熱血,奮不顧身戰鬥!」
「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其實我心裡更多的是拒絕,但是沒辦法,所有計策里,只有這一條最有實施地可能性。很多時候我在想,要是我不認識司徒靖,要是皇帝能不那麼多疑,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
楊記川抓住鄔琅的手,深深看進鄔琅的瞳孔中。那雙在別人眼裡永遠鎮定自若,巋然不動的眼眸,罕見地出現了動搖和痛楚。
「你在迷茫什麼?五郎。你要相信自己。」
「不,我有時總覺得,這個世界洪流太大,只單單我一個人,只是一個渺小到可以忽略的小水花,能掀起什麼風浪?就算我已位極人臣,傭兵十萬,還是不得不委曲求全,退一步,再退一步。憋屈啊。」
「那麼我問你,你是不捨得權利嗎。如果是這樣,就算和司徒靖撕破臉,我們也可傭兵獨自建國,何懼他?」
鄔琅皺起眉來,下意識到:「不,我並不想這樣,不然也不必繞這麼大的圈子了。」
「我知道,你只是不捨得。」
「我現在看到軍營里那些小兔崽子和司徒靖送來的那聞鋒關係那麼好,就控制不住生氣!老子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拔他們大的,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等以後聞鋒接任,是不是很快就能把我撇掉?」鄔琅說話間,有些咬牙切齒,「川兒,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很狹隘?」
「玄甲軍就像你的子女,現在要嫁給毛頭小子,心裡總會彆扭。」
鄔琅嘆了口氣:「這還是我親自找的上門女婿呢,為了讓他能配得上我女兒,我還要給他鍍金再鍍金,把他誇上天。人活到我這份上已經不能更悲慘了。」
「既然你嫁女兒,天策騎兵當嫁妝,自然不會辱沒了他。」
鄔琅噗一聲笑出來,道:「那還好來娶人不是司徒靖本人,我可不想當他岳父!」
楊記川見鄔琅又恢復了心情,心裡無奈地搖頭。
「五郎,你要知道,如果司徒靖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心機深沉,勢力龐大,那麼得到你的助力,今後他必然是會當上皇帝的。像他這種人,對於權力的渴望和佔有慾,並不會比當今皇帝少。他若繼位,定要開始清洗勢力,若那時,我和你還當值,又手握重兵,必然也是要被清洗的對象。若司徒靖逼你站隊,依你和他的陳年往事,你是站還是不站?站,你心有嫌隙,不站,連累玄甲軍眾部。就算那時你願意放權,離開朝廷,司徒靖未必會放你走,而他也肯定不信任曾經是你心腹的各個軍官。事情到那個地步,才是最為糟糕的。未雨綢繆,你早便考慮到的,不是嗎。」
「最了解我的還是你。不過人心總是肉長的,說起來,想起來很美好、很英勇,做起來,還是難。」
「那為何不先預想結局?我們徹底離開,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你織布來,我耕田!」
「我不會織布。」
「我也不會……」
「那我們一起耕田!」
「你會耕田?」
「額……沒學過……小學的時候去鄉下看過我爺爺插秧。完了,難道我們只能上街頭去表演雜耍了嗎。」
楊記川忍不住勾唇笑一聲,鄔琅也跟著笑起來,兩人笑作一堆。
「在雁門關,我真沒什麼人說話,就特別特別想見你,可是每天都忙,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根本抽不出身來。」鄔琅抬手撫上楊記川的臉頰,慢慢靠上去,獨屬於兩人的皮膚觸感刺激著細小的感覺神經末梢:「我每次只要一見你,就會特別有能量。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楊記川側過臉來,兩人的唇相印,鄔琅伸出舌頭舔舔楊記川的唇,眼睛彎彎笑。
楊記川稍稍撤離,說:「你能來,我很高興,真的。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鄔琅內心腫脹,心裡又酸楚又甜蜜。真好,他念著的人,也在想他。
鄔琅湊上前去,淺吻著楊記川的額頭,一路向下,吻過鼻樑,吻過鼻尖,終於嘆息似的深深吻住唇。一開始只是溫柔地吮吻,漸漸加深,靈舌探進去,巡視領地一般囂張跋扈。交織在一起的呼吸急促而曖昧,激烈交吻中傳出的水滋聲讓冷硬的房間也變得熱情、香艷。
兩人越漸動情,卻又似相互撕咬的凶狼,不退一步,誓死捍衛自己的氣勢。
鄔琅的手情不自禁地向下滑,想要解開楊記川得腰帶。
這個時候,勤務兵算著飯菜在外頭敲門。兩人一驚,乍然分開。
楊記川收拾好自己去開門,勤務兵十分恭敬地將飯菜放在桌上,很快離開。鄔琅心裡暗惱,吃什麼飯啊,該吃到的沒吃到!
雖然奉濟的牛肉確實口味獨特,但心情鬱悶的鄔琅根本沒吃出個所以然來。
大好氣氛被破壞,要再繼續就難了。欲哭無淚啊!
晚上,楊記川叫人搬了浴桶進來讓鄔琅沐浴,因為是單人桶,洗鴛鴦浴的念想也被掐斷。
楊記川擼起袖子親自給他洗頭,讓他想起了他們在永寧時的日子。他趴在桶沿上,和楊記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熱水泡得鄔琅渾身放鬆,他趴著趴著,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楊記川還在等他的回話,側頭一看已經閉眼睡過去的人,無奈笑笑。
第二天起床時,記起自己因為太累趴浴桶上睡著,從而白白浪費了一個晚上,鄔琅心痛後悔得快要暈過去。
可是這個苦他只能打落血牙肚裡吞,誰叫他自己睡著了!
所幸,楊記川要帶他去看重騎兵,讓他稍微開心了點。
重騎兵在另一個城鎮,距離忘原需要半天的馬程。他們一大早出發,到那個名叫布托的小鎮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布托依靠著一片高原密林,密林的另一側是一塊面積遼闊的平原。但是很少有人會穿越密林到達另一邊的平原去,這也為重騎兵的訓練起到了不小的保護作用。
自從啟動重騎兵計劃后,兩年來,鄔琅是第一次見識這隻秘密武器的真面目。鐵浮屠他也不過是在畫報上看過,覺得十分酷炫。現在再看這些騎上馬足有兩米多高的鋼鐵戰士,何止是酷炫,簡直就是震驚。
排列整齊的鐵浮屠重騎兵士兵,渾身被包裹在厚重的甲胄裡面,兩側腰都掛著長刀,他們座下戰馬也大面積附著著盔甲,只露出小面積的馬腿和眼睛。
一眼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彷彿來自地獄的騎士,幽深、漆黑、鬼魅,給人帶去的視覺震撼實在難以言喻。
而這群地獄騎士不止外形霸氣,威力也相當霸氣。
從隊列中隨機挑出一名士兵,在他的一百米外固定一根足有成年男人腰粗細的木樁。他拔出刀從一百米外開始衝刺,咚咚咚如擂鼓的馬踏聲敲擊在眾人心臟上,隨後隨著一聲低沉的「咚」聲,木樁被攔腰切斷,斷面乾淨利落,說明力量非常足!
隨後又換了一根木樁,而這根木樁上披了強度一般的甲胄。士兵再度從一百米開外衝刺,這一次沒有斬斷木樁,卻也將刀刃砍進了四分之三。如果助沖的距離再拉大,是很有把握能夠砍斷木樁的。
鄔琅又仔細觀察了經過這兩次砍殺過後士兵長刀刀刃的狀況,有些磨損,但還在情理之中。
「非常棒,川兒!」鄔琅一點不吝嗇誇讚:「有你在,我實在沒什麼不放心的。今後就只等他們驚艷登場了。」
「還是有些不足的,甲胄過於笨重,他們的持久力不夠。」
「我很看好他們,不愧花了我們那麼多錢,值了。」
兩人在營中吃過飯,鄔琅並沒有立即回忘原,而是從布托離開,回雁門關。
楊記川更多時候比他更嚴厲,更守秩序,偶爾的放鬆也只是偶爾而已,更何況,鄔琅自己也明白,現在是緊要時刻,能來一次已經是偷出來的時間。
楊記川送他出密林,兩人打馬行走在樹叢間,馬身是不是便靠在了一起。
鄔琅問:「錢夠用嗎?你不是要修路?會不會很吃緊。」
楊記川搖頭:「還撐得過去,有事我會寫信給你。」
「難道只有出了事才給我寫信?沒事就不能寫了?你就算寫流水賬我也看得開心!沒有通訊儀器真的太傷了。」
「好好,我寫。你回去的時候別深夜趕路,注意安全。」
「我省得。那,我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
「好。」
「川兒,我……」
「走吧。」
鄔琅點頭,狠下心,一抽馬鞭,向前賓士而去,背後忽然傳來楊記川的聲音:「五郎!」
鄔琅回眸望去,楊記川的身影已經被重重樹木遮擋住。
不想說再見啊,川兒,不過,有句話不是說得好嗎。
再見,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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