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壽宴(三)
七星連環塢的水寨易守難攻,又有水上要塞之稱,裡頭的人都是些水寨土匪,行事囂張霸道不留退路,歷來被武林門派中人所不齒。在座勢力中不少都在七星連環塢手中吃過虧,此時一聽兇手是這夥人,立刻義憤填膺起來。
任千行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具體的事項還是由蕭庭主向諸位說明罷。」
一直安靜站在任青瀾身邊的紫衫男子聞言微微躬身,向前一步朝晚宴的眾人抱了抱拳,「在下蕭雲。由我帶領的雲湖盟眾自第一起兇案開始就連夜追蹤徹查,終於確認兇手,於七日前攻破七星連環塢,手刃首領貪狼,活囚其餘島主。我們在主島上發現了第六名兇案受害者,人贓並獲,如今只等從被囚島主口中問出天魔噬心*秘籍所在,諸位無須擔心。」
雖然只是寥寥數言,卻不難從蕭雲的話中聽出此次行動的兇險。那橫行江湖多時的七星連環塢豈是這麼好攻破的?此刻卻被蕭雲輕描淡寫過去,不禁讓在場眾人都打量起了這個近年來在雲湖盟最出風頭的新秀。
「眼下所有島主都被囚禁在我雲湖盟的密牢之中,只待拷問出天魔噬心*的秘籍所在,之後自會由盟主出面主持,當著大傢伙所有人的面將那邪功徹底銷毀,不再危害世間。」蕭雲說著,朝任千行的方向望了過去,眾人的目光也隨著他看向了雲湖盟的盟主,齊聲高呼。
「盟主英明!——」
任千行是當年手刃魔教教主之人,他的愛妻,任青瀾的生母也是死在這邪功之下,由他來出面銷毀邪功秘籍再合適不過,眾人皆信服。看著高呼的人群,任千行點了點頭,他身邊的蕭雲轉身朝身後拍了拍手,「都帶上來。」
語畢,兩個雲湖盟的弟子牽著一串戴著手鐐腳銬的囚犯走了上來,一行六人,正是七星連環塢除了貪狼之外的六個島主。幾人看上去都像受過刑了,衣衫僂爛,疲憊不堪,被迫被手腳上的枷鎖牽著往前,哪裡還有一絲當初在水寨中意氣風發的樣子。
蘇洛在看到那一行六人的瞬間就僵硬了,緋刃的刀柄滑入手中,被她緊緊攥住以抵抗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她知道蕭雲將這六人帶回了雲湖堡,卻沒想到盟主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將他們六人如戰利品般展現出來,極盡侮辱。
「這就是七星連環塢的島主,我認得他,北斗七星中的破軍。」那六人一被拉上來,人群中便有人站起來高呼,「就是這賊人傷了我義父,化成灰我也認得!」
語畢,還上前呸了那衣衫僂爛的少年人一口,眼神中夾雜著仇恨的火苗,「沒想到吧破軍,你也有落在我手裡的一天?」
那被叫做破軍的少年人側頭看了他一眼,雖已淪為階下囚,腰背卻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把壓不彎的長槍,他微微皺了皺眉,「你是誰?」
人群中頓時一陣鬨笑,氣勢洶洶去尋仇結果對方根本不記得自己著實是件丟人的事,那人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泄憤般狠狠打了破軍一耳光。
少年的頭被打的狠狠偏到了一旁,嘴角溢出了些許血跡,他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沒辦法啊,如果每個敗在我手裡臭蟲的名字都要記住,那我還活不活了。哦,倒是我記憶力一流的文曲哥興許能記得。」
被捆在前方的文曲聞言哈哈笑著搖頭,無疑於當眾又給了那人一耳光。
「還有,我從來沒落在你手裡過。就連這雲湖盟,也不過是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罷了。」破軍少年一聲嗤笑,緩緩側過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遠處那抹緋色的身影上,「不過也怪我們自己,偏偏就能著了對方的道。」
那目光中飽含著無法言語的情緒,仇恨,憤怒,失望,痛心,自嘲,都化為一道道利箭扎進了蘇洛心中。蘇洛顫抖著咬進了唇,對破軍的目光不躲不避,早在動手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承擔對方恨意的準備,既然立場與所求之道不同,他們遲早都會有決裂的一天,更別提她根本就是有所圖謀才混進了水寨中,與這些人結識。
李舒夜看了看她那咬緊嘴唇眼眶微紅的樣子,結合方才蕭雲的說辭,腦中已經將雲湖盟這次行動猜了個大半。準是蘇洛裡應外合才可能一舉攻破那水上堡壘,蘇洛這種開朗豁達的性子,很少有人能發現她身有異心,更別提特吃這一套的水賊們了。
而且看蘇洛這反應,多半自己心中也過不去,卻是為了蕭雲不得不做到這一步。
蕭雲……
李舒夜的目光看向了那個站在人群前方,玉樹臨風的紫衫男子。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提過蘇洛的名字,將整個行動的成果都算在了自己頭上,雖然蘇洛大概也不會想要邀功,但蕭雲這樣理所當然的態度依舊讓李舒夜心中微微膈應。
雖然是江湖傳聞中的絕佳搭檔,但蘇蕭二人卻並不如李舒夜想象中那般默契,蘇洛是個很好懂的人,從她對待蕭雲跟七星連環塢眾人的態度中就可以看出來,她是個典型的認人不認理的類型,只要是她認可之人,無論對方是正是邪她都不會在意。
正是這種個性,才能讓蘇洛快速的融入水賊之中。蕭雲想必也是清楚的,然而他卻故意利用了這一點,因為他知道蘇洛到最後一定會選擇他,哪怕這個選擇會令她自己痛苦不堪。
真是令人嫉妒卻又無可奈何的,該死的信任感。
李舒夜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微微黯了一分。
如果是他的話,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不會讓阿洛的笑容中染上一絲一毫的陰霾。
「話是這麼說,都由你們雲湖盟審訊,誰知道最後公布出來的是不是真相?當年魔教橫行武林的勢頭在座年齡大些的人可都是記得的,你們怎麼保證不會有人私吞秘籍?」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喊到,道出了在場部分人的心思。江憐南聞言頓時嗤笑了一聲,明顯對提問者非常不齒。
「審訊過程由盟主親自負責,接受所有人的監督,並且雲湖盟在此承諾,無論結果如何都必將徹底摧毀這魔教邪功,即使有人私吞,此人也會受到雲湖盟的追殺,直到邪功徹底消失在世間為此。」蕭雲不卑不亢的回答到,他搬出任千行的名頭,眾人都知道雲湖盟盟主與魔教的世仇,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
「任盟主不要介意,我這徒兒就是性子直,想什麼說什麼,若有得罪請多包涵。」人群中站出了一位老者,頭髮虛白,眼神卻是明亮如炬,手執一把拂塵,朝任千行一拱手。
「海道長多慮了,有徒如此,該當自豪才是。」任千行毫不介意的捋了捋鬍子,哈哈笑道,「雲湖盟絕不會姑息邪功危害世間,與魔教更是勢不兩立,絕無共存的可能,如若真有想打邪功主意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任千行這話說得自大,卻也是事實。雲湖盟在當今武林的風頭無人能及,若是真有爭奪天魔噬心*的念頭,也得冒著被江湖第一勢力追殺到死的風險,看看那七星連環塢就是最好的例子,號稱水上堡壘又怎樣?用邪功吸盡五位前輩的內力又怎樣?不也一樣被雲湖盟趕盡殺絕淪為階下囚?
這麼一比較的話,那曾經叱吒江湖的天魔噬心*也不過爾爾,遠不足以讓眾人如此膽戰心驚。
「任盟主說的是,如今武林有雲湖盟掌舵,實乃令人安心啊。」海道長彈了彈拂塵笑道,又看了一眼任千行身邊玉樹臨風的蕭雲,以及站在蕭雲身後略顯羞澀的任青瀾,眼中瞭然道,「盟中有任盟主這樣的絕世英雄,又要蕭少俠與青瀾侄女這樣可靠的後起之秀,實乃令人欣慰。這未來十年,怕就是他們的天下了,雲湖盟後繼有人啊。」
「海道長哪裡的話,若您老人家能夠加入雲湖盟,那才是任某畢生之幸。」自己看好的後輩與寵愛的女兒得到外人的讚揚,任千行的心情自然是好的,也笑著回道,「小女只是上不得檯面的小丫頭,不過我南庭之主蕭雲,到真是沉穩可靠,為我分憂不少。」
「爹爹……!」任青瀾嬌嗔了一聲,卻也很高興聽到父親當面誇讚蕭雲,紅著臉看了看身邊英挺的青年。蕭雲微微躬身,態度不卑不亢,頗有大俠風範,他低聲吩咐了身邊人兩句,將七星連環塢一行六人押回堡中地牢。
最憂心的兇案之事已經解決,現場的氣氛頓時沒那麼嚴肅起來,眾人繼續著晚宴,這一次換蕭雲成為了主角,不少人圍在他跟前爭相搭話,更有人順勢調侃起他跟任青瀾來。
看到這一幕的葉昀跟李舒夜都不自覺的望向了蘇洛,緋衣少女的注意力卻沒在這上頭。蘇洛腦中都還是剛才破軍看向她的眼神,以及那其中深刻的自嘲之意,心中難過的要命。
破軍是七星連環塢中年齡最小的島主,比蘇洛還要小上兩歲,整天鬼靈精怪的閑不住,最喜歡的就是在島上四處搗亂,被水寨中人追的雞飛狗跳。遇到蘇洛之後破軍更是找到了玩伴,幾乎天天都跟她混在一起,是水寨中除了貪狼之外跟她關係最好的人。
蘇洛記得她動手之前最後一次見破軍的時候還在跟他商量怎麼去偷島上祭祀用的美酒,回頭藏到破軍的住處慢慢喝不給嗜酒的貪狼知道,然而再見面之時對方卻已經是千夫所指的階下囚,由她一手鑄成。
她是雲湖盟的人。蘇洛在心中不斷對自己重複,她只是選擇了必須的,也是正確的方法,她與七星連環塢之間遲早會有一戰,無論以哪種方式開場。
然而心中還是堵的慌,彷彿有一股無法發泄的鬱氣左沖右撞,搗的她五臟六腑都在微疼。
「阿洛?」葉昀叫了她一聲,有些擔心的看著她,「怎麼走神了?」
葉昀前段時間被葉家大哥留在千葉山莊里關禁閉,因此沒能參加對兇案的調查,並不清楚蘇洛與七星連環塢之間的糾葛,還以為她是不高興看到蕭雲跟任青瀾成雙成對。
「嗯?……我沒事,幹嘛都看著我,來來繼續吃菜!」蘇洛猛地回神,笑著擺了擺手,伸筷子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雞下肚,滿足的舔了舔嘴角。李舒夜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將話都咽回了肚子里,默默地替蘇洛多夾了些她喜歡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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