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拖上賊船
此言一出,在座四人因有所耳聞而並未生出驚愕之色,可頭一遭聽此噩耗的江河海,一張臉已然頃刻間失了顏色。
「你……」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怎麼可能如此糊塗!?
「大人若是不信,奴才有白喜帕為證。」
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徹底斷了所有人的念想吧。
這麼想著,雲伴鮮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眉心微動的一國之君。
「皇上可命人去奴才房裡取來,奴才還收著呢。」
見她如此坦蕩,一行人反倒說不出話來——有的是因為震驚,有的是緣於慍怒,有的則是出於含蓄。
但不管怎樣,皇帝還算是留了臉面給他欽點的御廚娘。他沒有真就命人去取來那塊讓尋常女子難以啟齒的落紅之帕,而是認真嚴肅地表明了對雲伴鮮的信任。
「好了,事已至此,既然他們小倆口互相看對了眼,我們旁人也不好說什麼,就這樣吧。」語畢,年近半百的一國之君便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卻被猝然還魂的江河海冷不防喚住了。
「皇上!」
皇帝回頭見那不死心的臣子居然比他的寶貝兒子還難弄,不由得就沉下了臉。
「江愛卿,這雲伴鮮不過是你舊友的女兒,你這麼上著杆子管著這事兒,置人家當爹的於何地?」
話音剛落,江河海就驀地面色一僵。
那些陳年舊事,興許其他人並不知情,但他的皇帝主子可是一清二楚的。眼下,他顯然是在暗暗提醒自己,莫要多生事端。
「臣……遵旨。」
皇帝見江河海終於罷手,也不管他是有多心不甘、情不願,這就領著若無其事的皇後母子以及大受打擊的小兒子離開了。
這下,偌大的御花園裡就只剩下面沉如水的女子和愁眉緊鎖的男子。雲伴鮮冷著臉站起身來,也不同江河海行禮告別,就徑直轉身離去。回過神來的江河海忙不迭跟著起身,很快就叫住了筆直朝前走的女子。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繞到了雲伴鮮的身前,在她視若無睹的冷待下,迫不及待地開啟了雙唇:「鮮兒!你怎就如此糊塗?!」
雲伴鮮笑了。
如果這個男人是真的擔心她,私下裡頭一句問的,難道不該是諸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話么?可是,他卻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地指責於她。由此可見,他在乎的,果然只是他自己的臉面而已。
「江大人,我只不過是御膳房裡一個小小的廚娘罷了,哪兒敢勞煩大人操心?大人應該關心的,是大人府上的一雙兒女。」
「怎麼說話呢?!」
年輕的女子笑得明媚,然而,此刻的江河海卻是怎麼看她怎麼覺著刺眼。
罷,罷,是他虧欠她在先,這種時候,他不應和她計較什麼說話的態度。
「大人若是聽不慣我說話的方式,那大可不必自尋煩惱。告辭。」孰料他還沒緩和語氣再道一言,對方就不咸不淡地搶過了話頭,接著竟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子。
「鮮兒!」江河海氣得幾乎手抖,卻還是不得不拉下這張老臉,追著雲伴鮮走。
「大人一介朝廷命官,還是莫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追著我一個小廚娘跑吧,大人不在意自個兒的清譽,我一個有夫之婦,還得守著自己的清白呢。」奈何女子分毫不給他面子,非但如此,她還目不斜視地抬高了下巴,面色清冷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諷刺之言。
江河海頓時覺得腦殼都疼了:這丫頭,胡言亂語些什麼呢?!他是誰!?他是她的……
「對了大人,」心生驚怒之時,他見快步前行的雲伴鮮冷不防頓住了腳步,側首似笑非笑地注目於他,「您該不會忘了方才萬歲爺特地關照您的話吧?」
江河海面色一凝,緊接著,臉色就一陣紅一陣白。
雲伴鮮見他已有所察,禁不住沉著臉勾了勾唇角,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回,男子總算是沒再攔她,令她得以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御膳房。然而,事情算是解決了,雲伴鮮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是夜,她拖著並不輕快步子,回到了自個兒的屋裡,毫無懸念地見到了依舊安分守己的沈復。
她終究還是把這個無辜的男子拖上了賊船。
可轉念一想,得了吧,當初是他自己好吃懶做、想佔便宜的,現在她嫁了他,還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又沒什麼對不住他的,他該覺著賺了才是。
如此一思,雲伴鮮隱約萌生的歉疚瞬間消失殆盡。她把尚不知情的沈復叫到她的對面,讓他坐下,然後理直氣壯地張開了嘴。
「我跟皇上說,我們兩個已經圓房了。」
沈復愣住。
「要說證據,就是那天那條染了血的白喜帕。」
沈復仍然愣著。
「不要大驚小怪的,你只記得,往後這就是事實了,不論誰問起你,你都得與我口徑一致,否則的話,我沒了命,你也活不了。」
沈復持續愣怔。
「聽懂了就吱一聲行不行?別傻愣著。」
雲伴鮮終於不耐煩了——又或者說,是心虛了。
「吱……」
「……」
這人也是穿越來的嗎?逗她玩兒呢這是?!
雲伴鮮自然知道這不可能,因為沈復其人雖時而呆萌、時而奇葩,但舉手投足間無一處不像一個地道的古人,絲毫沒有現代人的氣息。
是以,她只當著他的面抽了抽眉角,就不想理他了。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她還有很多話需要同他交代。
「沈復,你聽好了,從今日起,你我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好,你好,我倒霉,你也倒霉。所以,你必須好好地配合我,在外人面前,我們就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私底下沒人的時候,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互不相干。倘若有朝一日,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有了心上人,你我即刻和離,好聚好散,我不會攔著你,你也別纏著我。當然,在此之前,我可以先供你吃穿用度,不過,你好歹是個大男人,別指望能厚顏無恥地讓我一個女人養著你一輩子,一個月之內,你須得找份活兒干。我不會嫌棄你找的是粗活還是細活,只要能靠自個兒的手腳,清清白白地養活自己,那便是本事。」
言之鑿鑿地說了一大通,雲伴鮮停下來緩了口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男子那雙看上去竟無比老實的桃花眼。
「你聽明白了嗎?」
話音落下,沈復依然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的眉眼,許久沒有接話。
孰料,就在雲伴鮮體諒他一時半會兒還消化不了的時候,卻聽他冷不防反問道:「不是有句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嗎?為什麼你要把我們倆比作螞蚱?」
不期而至的疑問和一本正經的眼神,叫雲伴鮮情不自禁地愣了愣。可是,她隨即就回過神來,直想學那二世祖,當場掀了桌子。
她鄭重其事地關照了這麼多,他就只聽進了頭一句嗎!?
眼瞅著女子眼中的怒火就要噴發,一臉無辜的沈復不由暗自發笑。
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到底還是把她給惹惱了。
「算了,螞蚱就螞蚱吧,為夫謹遵娘子教誨。」
他轉而換上滿面大度無謂,卻叫雲伴鮮被那後半句話給震住了神。
娘……娘子?為夫?!好,挺好……他領會得可、真、快!
雲伴鮮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沈復兩眼,憋著氣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皇帝差人前來,賞了雲伴鮮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還特許她出宮省親七日,真可謂是皇恩浩蕩,叫人稱羨不已。
雲伴鮮接了賞賜、俯首謝恩,心裡卻是一陣輕笑:呵,這是獎賞她犧牲了女兒家的名節、幸福,順了他皇帝老兒的意呢!
可恨她被坑了,還得感恩戴德、佯裝知足,誰讓她終究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御用廚娘,縱然敢和打小親近的皇子叫板,也不可能伸長脖子讓萬歲爺去砍呢?
望著那些閃瞎人眼的珠寶美飾,雲伴鮮只長吁短嘆了片刻,就索性回屋收拾了,知會沈復今兒個就隨她回家去。
男子聞訊似乎有些緊張,傻站在那兒,看著女子收拾細軟。
「今天就去見岳父岳母?」
說來倒也奇怪,方才領賞之時,她分明是一副視錢財如糞土的模樣,怎麼才一轉眼,就認認真真地挑選起首飾來了呢?
「萬歲爺都放我的假了,我幹嗎不回去?」
留在這兒也是堵心堵肺,不如出去透透氣。
面色如常地執起一對翡翠耳環,將之置於掌心翻來覆去地瞧著,雲伴鮮自顧自地流露出少許笑意,隨後,就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擺進一隻小匣子里。
沈復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趁著她一門心思繼續拾掇飾物的空當,暗暗思量了一小會兒,又期期艾艾地問:「岳父岳母……會不會拿著掃把,將我轟出門去?」
此言一出,雲伴鮮總算是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她不緊不慢地抬起眼帘,見男子臉上儘是局促不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沈復故意游移不定的視線,這就定在了一張巧笑倩兮的面容上。
雲伴鮮見狀,忙不迭收斂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正兒八經地對他說:「你要是肯當著他二老的面,發誓這輩子會把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他們大概就不會把你掃地出門了。」
沈復默了默。
「好。」
「……」
不行,這傢伙太單純了,她都不好意思作弄他了。
「咳……我跟你開玩笑的。」
「……」
這回,輪到沈復無言了。
於是,雲伴鮮便在他良久的靜默中,面不改色地與之對視。
「其實,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等待會兒見了面,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