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尚未發現來人蹤跡,便覺一陣酒香撲鼻,文水心這才放下心來,「為何不出來。」
樑上一條絛帶晃蕩在半空,文水心順著瞧上去,就見著那人正坐在樑上,一手托著酒葫蘆一手把玩著腰間絛繩。湖奺嘻嘻笑了幾聲落下地來,往凳子上一坐,將葫蘆丟在桌上,拈起一塊桃酥往嘴裡送,嘗了嘗便丟開,拍拍手道,「縣老爺家裡的點心看來也沒甚特別。」
文水心身上有傷,原本想抱起玉香放置在床榻上,也是無能為力,只得攬了她的腰,將她扶到裡屋的躺椅上,轉而又回到湖奺面前。
「心兒怎的受了傷?真是不小心,才離了我幾刻鐘就這番模樣。」湖奺笑嘻嘻的坐著抱著酒葫蘆,一隻腳踏在面前另一張凳子上。
文水心瞪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想想,自己確實無言爭辯,當初不正是自己賭氣一走了之的么,回想起當時情景,方才覺著有些詫異,當日,為何要賭氣走?如此沉思半晌,最後搖搖頭,看向湖奺,「你是如何尋得我。」
湖奺笑道,「你這話好笑,可是我帶你來到這裡,難道不知道你為何來此處么。」
文水心撇撇嘴,沒在質疑,想起這是林宅,湖奺該算是私闖官宅,如今又是傷了人,被人察覺可是不好,抬眼向她望去,卻對上她眼角浸笑得眸子,先就是一怔,「你笑什麼。」
湖奺拍拍葫蘆,「我平常難道都不笑的么,笑笑而已,有什麼意思。」
文水心多少曉得她性情,此人最是不羈,隨性而為,若要真箇去探究,當真是浪費精力。湖奺隨意的掩了嘴巴,打了個哈欠,隨即又打了個酒嗝,說道,「你這裡住的倒是清靜,難得還有個小美人陪你,嗯,林家大小姐也沒虧待你。」
文水心從她口中聽到林穆心,便又想念的緊,「那是自然。」
湖奺嗤笑了一聲,嘆了口氣,離了凳子,走到她身邊,作勢挑起她下巴,卻被文水心躲了過去,湖奺將手撤回去,雖是笑著卻浮上不少冷意,「你心心念念的姑娘如今又是去了何處,大晚上的也不見個人影。」
文水心被她說道痛處,卻不願意被她笑話,梗著脖子說道,「她自有要事去做,過幾日自然會來陪我。」
湖奺挑眉看她,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低下身子,對著她的臉,一字一頓說道,「要事?哦,果真是要事,林姑娘二八年歲,出閣自然是天大的事情。」說罷直起身子仰頭喝了口酒,「林家存的酒倒是不錯,果然是沾了喜氣,總歸不一樣。」
文水心身子一顫,獃獃看向她,「出閣?誰出閣,林家的喜酒是何人的。」
湖奺「咦」了一聲,面帶驚訝的睨著她,帶著些嘲諷道,「你同她如此要好,竟連她嫁人的喜酒都沒喝成?嘖嘖,竟連我這梁上君子都比不上。」再瞧她卻依舊痴痴傻傻坐在那裡,心中忽覺著一股濁氣堵著,便又飲了口酒,嘴角一咧,「你這又是何態度。」舉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文水心慢慢捉了她的手,轉臉看向她,「你同我說笑的吧。」
湖奺冷笑一聲甩開手,「你也真是有意思,我來便是同你開玩笑的么。」繼而臉上緩了緩安慰道,「罷了罷了,等她回來,你親口聽她說便是,算我做了次惡人。」湖奺攤開手有些無辜,「我哪裡知道,你是被蒙在鼓裡。」
文水心怔怔的看著她雙唇上下開合,只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麼,腦袋裡像是摻進了漿糊,「騙我,如何嫁人?她不是我的人了么。」文水心咧開嘴角笑,邊笑邊搖頭,「湖奺,你當真是壞人,我才不信你。」
湖奺眯起眼睛瞧著她眼中,一會凄厲一會柔情,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神情,心中堵得越發難受。湖奺抓住她的手按在桌子,一手搭在她瘦弱的肩上,瞧了眼她胸口沁出的血跡,沉聲說道,「你可願同我去瞧一瞧。」
文水心兀自搖晃著腦袋,充耳不聞,湖奺看她這般神態,心間上竟是說不出的酸澀,一把掐住她下巴,在她耳邊狠聲道,「出了這院子,只消在林家大宅子裡頭走一圈,便應該曉得,我說的是真是假,你敢是不敢。」
文水心猛的頓住,奮力將她推開,也不顧是否拉扯到了傷處,「不,我已經答應穆穆呆在這裡乖乖等她回來。」聽得湖奺又是一聲嘲諷嗤笑,身子也跟著一顫,喃喃道,「呆在這裡,呆在這裡...」
湖奺吐了口氣,退後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猶在掙扎茫然中的文水心,不再說話,足足半個鐘頭之後,裡屋傳來的動靜,讓湖奺眯起眼睛,掠身而入,伸手掐住榻上半坐起的玉香,嘴角溢出一絲冷淡的笑意,「噓,安靜點。」
玉香方才醒轉只是,便覺太陽**上一股脹痛,捂著額頭將要坐起來,下一刻,便感覺脖子上一緊,一張女子的臉映入眼中,玉香叫喊不得,瞪著眼睛驚恐的望向來人,使勁搖頭,湖奺呵呵笑了一聲伸手拂了**道,將她定住,手背在她臉上撫摸了一下,笑著走了出去,玉香直到此時才發覺身上已經浸滿冷汗。
湖奺依靠在牆壁上,抱著胳膊觀察文水心神情,早些年遇著的時候,那人眼裡的透徹明朗輕易牽扯住自己眼睛,再久之,為止牽引的便是心,湖奺望著窗外樹影攢動,蕭風瑟瑟,一兩片金黃的葉子從窗口飄進來,落在窗內的刺梨上,跟著,接著最後一股風飄了進來,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文水心目光盯著落在腳邊的枯葉,弓身撿起,捏著莖桿轉動,鼓起一小陣氣流,將散落在鬢上的青絲吹得飄揚起來,面上微白,胸口,左臂上的兩點鮮紅,尤其扎眼,湖奺皺起眉頭走過去,擋在她面前,捧著她的臉,溫聲道,「你瞧你身子折騰的,離了我還真是不成。」
湖奺在她發間親吻一下,便見文水心抬起頭來,「我既與穆穆有了肌膚之親,便不該同你親近。」拂開她的手,向後退了些,撇過頭去。
湖奺啞然看著她側臉,手握成拳。
隔著一卷珠簾,玉香將外屋的話聽進耳朵里,竟有些煩悶,即使知道自家小姐與那文姑娘親近,卻未料想二人卻是這番相處,再想起文水心溫潤關懷的語音,清雋的面容...
湖奺低笑搖頭,「你這人真是個死心眼的,哦,我倒忘了,屋子裡不是有個丫鬟在。」
湖奺捉了她的手將她拉起身走進裡屋,文水心從她從心裡掙脫開來,看著榻上的玉香皺起眉頭,走近探察一番,「你可有不舒服。」
玉香聽她關心詢問,心頭一熱,搖搖頭,「姑娘挂念,奴婢無事。」在一錯眼瞧見湖奺的目光,卻是一怔,彷彿被其緊緊鎖住,接著耳邊便傳來一陣聲響。
湖奺笑道,「我問你,你可要說實話。」
文水心瞧那玉香看著湖奺點點頭,知道湖奺打算問些什麼,繃緊了身子,將她的話打斷,「我只聽她親口同我說。」
湖奺眼神冷冽,轉而笑道,「你心裡已有計較,是非自在你心中,何必自欺欺人。」
文水心咬著牙不去看她,「不用你多管。」
湖奺笑起來,也不同她再爭辯,只向玉香問道,「今日可是你家小姐嫁人之日?」
玉香茫然點點頭。湖奺不看文水心神色又問道,「你家幾位小姐。」玉香答道,「老爺膝下只少爺和小姐兩人。」
湖奺上前扣住文水心肩頭,「那新郎官,我今日也瞧見,的確是不多見的清俊。」說著便在她身上點下幾處**道,攔腰將她抱起,隨意揮出一掌將窗戶推開,閃身出了屋子,借著周圍一片漆黑遁去。
玉香被那涼風一激,恍然清醒,卻不知所以,只記得方才文姑娘似乎在跟前,便喚了一聲,得不到回應,這才慌了神。
祝家如今主事的是祝滄祖母,祝家從來一脈單傳,二十二年前祝禾入了菖月樓,便領了樓主其位,從祝禾隨了文蔥兒跳下瀘脈雪山,祝禾之妻誕下一子之後便服了噬心散,氣絕而亡。那祝滄也是個可憐人,同那祖母相依為命,四大名樓,氣運聲望最弱的便是這菖月樓,卻因著祖上積攢的威望,建了這祝家莊,十幾年來,立於江湖之中,倒也相安無事。
祝家祖母何玉湖年不過五旬,未見華髮,也未執杖,一身絳紅吉服,在堂中主持,身骨健朗,忙碌一日也不見疲態,邀來的賓客,不禁暗自佩服,無怪乎,祝家能夠久存於血腥四起的江湖,至今不散。
再看那祝家公子祝滄,陪了些酒,借著不勝酒力,向諸位賓客討了饒,便隱入了內室,此時滿面緋紅,自是喜不自禁,笑容端在臉上,喜婦安排二人執了禮,飲了合巹,笑眯眯的退了下去,祝滄將下人撤了下去,只留了新婚二人坐在大紅喜榻上。
祝滄揭了蓋頭,瞧見林穆心嬌美的面容,又摻了些酒性,喜得手上微微顫抖,「穆兒——」只歡喜的叫了一聲,便哽在喉中。
林穆心在房中端坐了三個時辰,大半時候便是想著家裡的那人,心頭徘徊,不知該如何向她道明,若是那人心性急了,氣極離去,自己當真是…忽的又想起前一晚的纏綿悱惻,自己將清白身子留給她,當時不也是存了私心,只期冀她揣著一點擔責之心,也盼望她能消下這口氣,恍惚又是聽到門外熱鬧,方才想起自己如今處境,那祝滄的心思,自己又是如何不知,只希望他能夠遵著諾言,各自相安無事。
祝滄瞧著她眉間未消去的憂慮,心下歲痛,面上卻依舊笑著,執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裡頭,靠近了些,將唇貼近她臉頰。
帶著酒氣的溫熱氣息撲撒在林穆心臉上,林穆心下意識的撇過臉,「你這又是作何,你我皆是…」
祝滄掰過她下顎,將她嘴堵住,含在口中,半晌才在林穆心掙扎之中放開,看著林穆心氣急的面容,苦澀的笑道,「隔牆有耳,今日便是做樣子也好。」
林穆心咬了唇看著她,這番姿態落在祝滄眼裡頭,又是心頭一盪,「能夠娶你為妻…」
林穆心冷然笑道,「妻?」
祝滄一頓,心下苦澀異常,垂下眼眸,握緊她的手,久了也之嘆一聲,「罷了,如此便好,我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