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9
大將軍比斯科特還要年長,連斯科特都要稱一聲老師,奧格請他先坐,然後才在他對面坐下。將軍閑時經常去大學授課,曾經教過奧格一段不短的時間,此刻靜靜地打量著奧格,似乎感慨萬千,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奧格喊了一聲先生,他應了,長嘆一口氣,道:「這件事……難以啟口。」
奧格靜靜地等了一會,將軍沉默了很久,似乎終於組織好了語言,慢慢開口道:
「五年之前,你出事了之後,醫生在你的血液里發現了致死藥物的成分。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驚怒不已,先王親自帶人調查這件事件,調出你成年之後所有的監控視頻記錄,發現有一段時間記錄是空白的,有高許可權的人關掉了你病房的攝像頭。而在這段空白的時間裡面,隔離艙有記錄有人對你使用了過敏藥物。作案的人手法很拙劣,出了抹掉監控以外留下了很多痕迹,很快先王就從醫院正門的監控和醫生的證詞裡面確認了對你下手的人是今王,你的叔叔斯科特。」
奧格一直以為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死在失敗的成年儀式上,聽到他這麼說不禁皺起眉,父親竟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為什麼還要讓位給斯科特?
將軍停頓了一會才繼續道:「先王當時就覺得這事情裡面有貓膩,他和今王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從小就把你交給今王管教,按理來說如果今王想對你不利,他有很多更隱秘的機會,讓你根本就長不到成年儀式的時候。而且,先王說,如果是斯科特要殺你,他會做得更加乾淨利落不留痕迹,不會像一個劣質的殺手一樣。」
奧格心裡咯噔一聲,隱隱有了一個殘酷的猜測。
「先王把斯科特暫時控制了起來,對他進行了調查。你出事的那一天,斯科特的確是臨時中斷任務打算趕回來探望你,如果沒有差池,你出事的前後他的確是跟你在一起,但他降落的時候遇到了磁暴,行程不得不推遲,你出事那會,他正跟他的隊友們在一起。他從飛船上下來的時候,半個傭兵碼頭的人都可以做目擊證人,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奧格靠進椅子里,目光沉沉的。有人在他的成年儀式上想一石二鳥,不管是他還是斯科特,都是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王的人……他道:「是王室的人做的?」
將軍嘆道:「想要假扮一個攝政大將軍需要很多高許可權的東西,比如他想要進入你的隔離艙就得有斯科特本人的指紋,想要啟動藥物使用就得有醫生的指令,這些都不是什麼好弄到手的東西,想要對你和斯科特不利的人肯定身居高位。但這些都不是什麼好追查的線索,那天動手的人也遲遲沒有找到,很長一段時間調查都沒有任何進展。一直到你出事後兩個多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個士兵在出任務的時候從高空墜亡。這個士兵恰好做過王宮的守衛,先王直覺裡面有問題,就從這個士兵入手往深里查,這一查就牽扯出了很多……這個士兵就是當天假扮斯科特的人,而他所有的許可權都是……都是……「
將軍大概覺得這個真相太荒唐,奧格道:「您說,我有準備。」
他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頭,道:「是你哥哥。」
奧格在聽到斯科特的不在場證據的時候就隱隱有了預感,跟王位繼承人有關的,按理最有動機做這件事情的就是他的大哥,明明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卻因為體弱沒法繼承王位,所以心生險念。但從將軍口裡聽到這個真相的時候,奧格耳朵裡面還是嗡的一聲,久久動彈不得。
「我們永夜星球的王室,從來都是兄友弟恭,上千年來從未有為了爭奪王位暗地裡下毒手殘害手足的先例,大王子做的這件事,簡直是聞所未聞,足夠讓整個王室顏面無存。先王沒有把事情瞞了下來,軟禁了大王子,然後大病了一場,之後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讓位給了今王,沒有留下任何聯合方式,帶著王后散心去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奧格試圖回憶自己的大哥,大哥是早產兒,身體一直很差,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內殿裡面,兩兄弟見面的機會很少。在奧格的印象裡面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讀過很多書,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溫文爾雅,比他更像一個體面的王子。他難以想象自己的親兄弟會對自己做這種事情,現在父母親不在,所有的真相都是將軍的一面之詞。奧格道:「有留下什麼證據嗎?」
將軍道:「先王銷毀了所有的證據,我唯一的證據就是這個。」
將軍從懷裡拿出一個掛墜,上面掛著一個看起來像鑰匙一樣的東西,遞給奧格,道:「先王托我保存的東西。大王子被王親自軟禁在棠湖湖心,這是唯一的鑰匙,裡面有王的部分精神力,只有他本人來才能打開通往湖心的通道。」
奧格把鑰匙握在手裡面,金屬的鑰匙帶著一股淡淡的暖意,裡面充盈著一股純度很高的精神力,給他強烈的熟悉和親近之感,將軍沒有說謊。
奧格靠在椅子裡面,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個不停。今天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所有的這些一次性壓在他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永夜星球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花園籠罩在這股陰沉裡面,變成了一幅死板的黑白素描。奧格望著闊別了五年的陌生景象,心裡沒有半點喜悅之情,疲憊的伸手撐住自己的額頭。
將軍又道:「陛下病危,永夜星球就交給你了。」
說著,他雙手捧起奧格放在石桌上的右手,把一枚淡紅色的寶石戒指戴上了他的食指。這是王和權利的象徵,像權杖一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現在靜靜地呆在了奧格的手上,還帶著上一任主人的溫度。
奧格看著他,他道:「陛下的意思,這本就是屬於您的東西。他讓我轉達一句話:擂台一戰,他非常欣慰。」
奧格回想起那個緊緊擋在他身前的身影,心裏面五味雜呈,鼻尖發酸,望著那枚戒指良久。將軍把該傳達的都傳達了,輕手輕腳地離開了亭子,留給奧格足夠的獨處時間。
將軍離開了之後,奧格一個人坐在涼亭裡面,看著陰沉沉的花園,腦袋裡反反覆復的想著那幾個詞:手足相殘,門衰祚薄,家道中落。不過是幾年的時間,父親母親心傷離開,哥哥被終生軟禁,叔叔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堂弟至今身份未明,偌大的一個家族,到現在竟然只剩下他一個人。如果他的魂魄沒有萬幸進入到這具身體裡面,現在的王室,多半已經改名換姓……
奧格又累又悲傷,情緒澎湃,恨不得就在這個亭子裡面哭一場。而外面的侍衛連這個機會都不留給他,不合時宜地走過來,輕聲道:「陛下,聯合國的來使求見。」
奧格閉了閉眼,迅速眨掉眼睛裡面的濕潤,站起身來。侍衛退了下去,他剛要整理一下衣服,就聽見花園的另一頭傳來了腳步聲,一步一步,走得很輕又很穩,像一把小鎚子似的敲在他的心上,帶著一股熟悉的溫暖感。奧格的心跳毫無徵兆劇烈加速,幾乎要從喉嚨裡面跳出來。
他在自己如打鼓般的心跳中回過頭去。
一個人從花園的那一頭走過來,身上穿著緊身的黑色戰鬥服,頭髮比記憶里的要長,似乎出了很多汗,劉海濕漉漉的貼在額頭上。他懷裡抱著一個讓奧格覺得熟悉又陌生小男孩,沒有穿衣服,只裹了一件大人的外套,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興奮地轉溜著,眼睛像奧格,棱廓像抱著他的男人,眉間一點淡淡的熒光。
奧格剎那間以為自己在夢裡面,那張他想都不敢想的臉正離他越來越近,目光又沉又灼熱,落在他身上幾乎要把他從內部灼出一個洞來。奧格半張著嘴,腰死死地靠著身後的石桌,瞳孔劇烈的顫動,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這人就要變成幻覺,泡沫一樣消失不見。
他眼角還帶著一點剛才的淚水,這時候要落不落地墜在他的睫毛上。阿瑞斯一直走到他面前,熟悉的五官,熟悉的氣息和熟悉的心悸。懷裡的小男孩抬起頭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後撲到奧格懷裡面,外套都蹭掉了,露出兩瓣光溜溜的屁股,蹭著他的臉歡快地叫爸爸。奧格睜著眼睛看著阿瑞斯的臉,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連吸氣都不敢。阿瑞斯嘴唇也發著抖,伸手輕輕擦掉他睫毛上淚珠,然後一路往下,用薄繭撫摸著他的臉頰,微微低頭,輕聲道:「我在做夢嗎?」
這個聲音讓奧格腿一軟,差點就順著石桌栽下去,發著抖,連怎麼說話都忘了:「我……我不知道……」
阿瑞斯一把抱住他,夾在他們懷裡的小阿瑞斯驚呼了一聲,然後咯咯的笑了起來。
阿瑞斯的聲音裡帶著顫音,在他耳邊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