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轉圜之機
(一二五)
東皇殿前站了各國的侍衛,說明首領們已經到得差不多了,而來的路上華夤也接到了進都詔。沒說什麼事。
華夤一進殿就破口大罵,罵得卻絲毫不失雍容風度。
「外敵來了不知道團結一致,還他媽的窩裡斗!別以為教唆獸族都來對付我浮冰王國,你們就能過太平日子了,做夢!
「這回是天要塌了,失去我浮冰一族的屏障,你們離死也就不遠了!
「以為拿住靈關就是拿住我浮冰族人的把柄了嗎?如此說來,你們這些短命鬼處處都是把柄!別以為我不會以臭還臭,我如果肯放下磊落,你們誰都沒得好活。」
風瀟想拿「唇亡齒寒」來高度概括父王的謾罵,但想起來父王最厭惡凡人的東西,這成語還是不說為妙。一路罵進去,大殿里各部首領各自正襟危立,假裝聽不見。
「行了浮冰王,別在本座面前沒大沒小。」座上被黑披風緊裹的聲音平淡地說。
「不是我聒噪,兵主大人您評評理,我浮冰一族自古為九黎承擔了多少……」
「兵主大人,」風瀟行過禮直接就問,「靈山夢神可送來了?」
「今天召集大家來,就是要說這件事。」兵主大人說,「浮冰王子風瀟,短短几日就將靈山夢神尋回,本座今日請諸位見證,將履行承諾立風瀟為兵——」
「兵主大人,」風瀟又不知禮數地打斷,「靈山夢神要怎麼處置?」他問的是「要怎麼處置」而不是「怎麼處置了」,無形中已經給了自己暗示。
兵主也不回答,也不責備,只是命身邊的吾將軍丟下階來一把東西——帶血的箭簇。
風瀟為之一驚,但依然鎮定自若,定定望向王座,等一個準確答覆。
「我們世界的根基已然動搖,天災*全部因此而起。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摧毀凡人世界,把他們從我們這裡偷走的資源全部重拿回來。諸位有無異議?」
「沒有異議。」
「兵主大人英明!」
「凡人本來就該死,那個虛幻的世界本來就不該存在!」
群情義憤,一呼百應。
「摧毀凡人世界不足為惜,但方法絕不是殺掉其創造者那麼簡單!兵主大人,世上盛行的《開天聖典》是偽造的,是上古人類杜撰出來的創世錄,裡面『夢神死新世界死』的說法絕不準確……」風瀟在紛雜的呼應聲中朗聲說道。
「嗯,本座聽你的屬下說了。確有其事?」
「確有其事。」
兵主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惜你那屬下來得晚了。」
風瀟不說話了,靜靜望著腳底的箭簇,蹲下身一一撿起。
華夤在一旁咳嗽兩聲,提醒說:「兵主大人,您剛才話還沒說完呢……」
「風瀟你站起來。」兵主不理會華夤。
風瀟仍在撿箭簇。
「站起來!」
撿完最後一枚,他才站起來。
「你在怨恨本座?」
不答。
「說話。」
「臣只是擔心重蹈千魂祭神的覆轍。」時間過去幾天,一千個神農氏之魂祭神能破除詛咒的傳說,至今也沒有得到印證。
「阿不這是怪本座不慎重嘍?本座在射殺他之前,跟他說了兩句話。」兵主說,「他說如果他死能挽救我們世界,他願意,但摧毀一個世界,那是不人道的。風瀟你去過那邊世界,本座問問你,『人道』是個什麼道?」
「『人道』就是人不殺人,輕易也不殺生。」見風瀟不答話,一旁的玄臾積極搶答。
兵主點點頭,又很誠懇地說:「就是個狗屁的道。」又說,「阿不你瞧,他沒了以前的記憶,還是假仁假義向著凡人。這叫什麼?這叫本性難移。」
風瀟又不說話。兵主大人等了好一會兒才勾勾手,說:「抬上來吧。」
遠遠看到一具血淋淋的軀體被抬上來,風瀟下意識就邁腳上前,卻一眼認出那是個女人。
是阿姒?
這猜測很快得到印證,因為英陳和王建剛跟了出來,求「兵主大人救救阿姒」。心裡一緊又一松。上前一探,還有鼻息。扯開衣領一看,千瘡百孔,全是箭傷。正好自己身上前日被流沙灼傷的地方敷了龍追的毛,於是一一揭下貼到阿姒身上止血療傷。
「本來那轉筒圓弩直徑比夢神大人的身高要大,一萬支箭連發也分毫傷不了他,這個巫女偏偏要跳出來逞英雄,活該承擔自己愚蠢的後果。」
「可是她忠誠。」英陳大膽地說,「忠誠難道不是我們九黎族最看重的品質嗎?」
「說的沒錯。」兵主點頭,「正因為這一點,本座恩准,如果她能醒,就封為黎都大巫。」
「……這不還是見死不救?」
兵主大人這是在給大家樹立榜樣。一要有分寸,二要忠誠。很快侍從們又請了一位「貴客」出來,坐在兵主側面一隻漂亮的白色大理石凳上,這回是納蘭德性沒錯了。眾人嘩然,紛紛嘲笑了不起的夢神怎麼投了這麼不起眼的一世凡人胎。
他與風瀟對上目光,竟然很是從容地笑了一下,安慰似的。然後看到阿姒,又顯得愧疚和擔憂。
風瀟心裡一塊石頭落地。
兵主大人說:「諸位覺得夢神大人該不該殺?」
「該殺——」
「該殺——」
「不該殺。」
最後這句是納蘭德性本人喊的,當然直接被忽略。
兵主依次問過各部首領,都說該殺。問到華夤,華夤也說「殺了試試唄,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兵主向風瀟攤手,說:「你瞧,民意。」說著已有一根絞索從天而降,直接套住納蘭德性脖子往上一拽。
「有話好好說……額……」雙腳瞬間離地,眼珠子都要爆了。
「萬萬不可!」風瀟急忙上前,被吾將軍和父王的人同時攔下,他情急之下殊死反抗,抗了兩下卻發現這完全是在耽誤時間,就算闖到了絞刑架下,他也是無論如何闖不過兵主大人的。只得就勢被吾將軍按著「撲通」跪倒在地,繼而懇求說,「夢神只有一個,上古神明也只剩了這一個,殺錯了可就鑄成彌天大罪了,如果想萬無一失,兵主大人起碼聽聽臣的建議!」
說完見兵主大人無動於衷,他就一個接一個在地上磕頭,每一下都實打實「砰砰」直響,任憑父王痛心疾首來扶來打來罵,他也完全置之不理。
除了祭祀和大朝會,從小到大沒有給人下跪過,更別說像今天這樣卑微。父王一定覺得顏面掃地吧,也確實聽得到周圍有人在嘲笑,可他已經全然沒有廉恥。他覺得還不夠,為阻止這一切,要他怎麼樣都可以。
兵主大人突然降臨在眼前,伸出他白骨森森的手,劈頭蓋臉賞了風瀟幾個巴掌,那力度恨不能把他的頭蓋骨掀起來,最終在臉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觸目驚心地映在遠處納蘭德性已經模糊的視線里。「不爭氣的東西!」
「你倒說說,你的建議是什麼?」兵主大人說,「抓緊時間,說服了本座,本座就放他下來。」
「臣一元一紀以前曾在靈山侍奉神明,有幸見過真正的《開天聖典》,據說裡面有創/世者盤古大神留下的萬不得已時重建世界的辦法。臣以為只有找到它……」
「你讀過?」
「沒有。」
「沒有讀過怎麼知道現行的是偽本?」
風瀟頓了頓說:「是夢神大人告訴臣,說有凡人偽造此書,企圖藉此建立宗教統治人心。」
「哼。」兵主大人冷笑,卻沒斷然說他是撒謊,「那假如你找到真正的《開天聖典》,裡面也寫讓殺掉靈山夢神呢?」
風瀟愣了,答不上來。耳朵里納蘭德性瀕死的呼吸也漸漸消失,催促他快想到辦法,卻適得其反,越催越亂。兵主大人終於又一袖子抽在他臉上,說:「華夤,瞧瞧你引以為傲的好兒子!多少年都還是一樣,一碰上這個人就方寸大亂。要本座怎麼放心把九黎全族交給他?」
「兵主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啊,一碼事兒歸一碼事兒……要不你先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吧一件事兒總反反覆復的也沒意思。」華夤才不關心那絞刑架上的人是死是活。
「我會殺了他。」風瀟突然冒出一句。
「再說一遍?」兵主大人問。
「如果《聖典》上真那樣寫,臣會親手殺了他,拯救家園。」
「好,你說的。」兵主大人瞬間歸於王座,袖子像鋒利的刀刃一樣砍斷了絞索。
納蘭德性重重墜落,已然死氣沉沉,像一塊冰冷的石膏。吾將軍用劍柄狠狠錘了他心臟幾下,才見他一彎身咳得要死要活,回過氣來。
「本座就給你這次機會。如果找到了重建世界的辦法,本座立即傳位於你;如果找不到還耽誤了時機,不僅他要死,你也給本座自裁謝罪。」
「哎熾老頭你怎麼出爾反爾——」華夤不滿。
「是。」風瀟起身,眾人不見已是渾身濕透,「還請兵主大人在這裡告知諸位一下,爭權奪利沖我來,不要自作聰明去打夢神的主意,後果大家承擔不起。」
「自作聰明的是你吧!」眾人被觸怒,紛紛大聲譏誚。兵主大人笑了笑,卻說:「照他說的做。」
吾將軍將半昏迷的納蘭德性抱了下來,風瀟接過就準備離開。被兵主大人厲喝一聲:「去哪?」又被父王瞪了一眼,才想起來朝會還沒散。
「一刻不抱著就死了嗎?留下開會。」
風瀟於是把納蘭德性和阿姒一併交給王建剛,在殿門口流連了幾眼,才折回來入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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