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巫咸大人
(一三〇)
「你、你……你跟我咬牙切齒有什麼用?我又不記得。」納蘭德性擺出八字眉說。
「是。我對牛彈琴。」
「不過我真是沒想到……原來你才是我們三個里最小的啊?哈,每天耀武揚威,張口閉口『六千歲』,還以為你多了不起呢……」
突然一陣歪風刮來,後面帳子被吹跑了大半,王小可愛的哭聲劃破天際。三個人都是一驚,起身跑去查看。
王建剛抱著王小可愛從東倒西歪的帳子中間跑出來,隨行的人馬也都驚醒。納蘭德性問孩子是不是被砸到了,王建剛說並沒有,好像是受到了驚嚇。
「這陣風來得實在古怪,你們看天上的雲,是往哪個方向移動?」阿姒沉聲說。
納蘭德性仔細看了看,問:「哪有雲?」
「你頭上整塊天空都是雲,沒察覺今晚不見月亮嗎?」
「難道不是因為霧霾嗎?我們那邊經常沒月亮。」
「整片天空都是雲,怎麼辨別風向呢?」王建剛問。
「看什麼雲,還有工夫看雲,你們感官都喪失了嗎?」風瀟說,「這風明顯是從四面八方向我們包圍來的,以至於雲都聚到了一塊兒。」
說這些話的時候,各自的衣服已經亂飛著糊到了別人臉上。風瀟命令大家把被風吹跑的冷光燈收回來,一人手提一盞照明。
納蘭德性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里有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企圖帶自己離開人群,走去一個陌生的方向。風瀟敏銳地察覺到,一把按住他的手,問:「怎麼了?」
「我好像看到幾團白影……」
「在哪裡?」
「已經不見了……好像在我視網膜上……大概是被燈晃的……」
不等風瀟再問,地動山搖。風瀟更加抓緊了納蘭德性的手,另外又和阿姒王建剛聯手施法,護住大家的根基,集體飄浮在地面三尺之上,免受地動傷害。
然而危險並未就此打住,天空開始瘋狂墜石,紛紛砸向人群。
「怎麼會這樣……風瀟你六千年就沒有來過這裡嗎?」阿姒問。
「怎麼會沒有來過。」風瀟幻出手杖在頭頂凝聚落石充當屏障,「來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像我們白天那樣,一片荒原走到窮途末路,每一寸地都被我踏爛了。不過現在細細觀察,這個山谷卻好像從沒來過……」
「什麼人擅闖靈山境地?」巨石雨的源頭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分明還帶著回聲。
所有人都愣了。
「這地方有人?」王建剛看了一眼風瀟,扯開嗓子應聲,「閣下哪位?」
「擅闖者死。」落石更加密集,雨驟風狂,還有許多碎石和被折斷的枯枝從平行方向高速飛進風瀟建立的保護圈,輕的划傷皮膚,重的竟然像箭矢一樣射穿了隨從的肩胛。
風瀟眼見折損了族人,趕緊下令撤退,期望能及時退出這風暴中心。
「等等,」阿姒卻攔住大家,問那聲音,「是否巫咸大人?」
「你猜。」
眾人:「……」
「巫咸大人,在下巫羅後人阿姒,攜夢神大人之魂歸來,求您一見。」
「怎麼證明你是夢神?」
「我不是,我旁邊這位是。」
「怎麼證明他是夢神?」
「您不識得嗎?」
「距離太遠,我辨認不出。」
「……那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
「不方便。」聲音說,「地形雖毀,靈山未滅,你們之所以看不見進不來,是因為它被我族先祖隱進了幻境里。今天你們得以闖入幻境,證明其中確有非凡之人。山門仍在原處,你們既然來自這裡,就自己循著原路上來吧。我在山頂敬候。」
說完就沒了聲音,落石和狂風一瞬間都停了,濃雲散盡,月明星疏。
阿姒和風瀟對看一眼:「山門還在原處,你記不記得?」
「記是記得,可這裡完全看不到山。」
「走走試試?」
「只好這樣。」
兩人環顧一圈,約好了一樣閉上眼,各自憑著直覺邁出腳去。起初是向著不同方向,百步之後,竟然殊途同歸。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透明的幻影,幻影里隱約有一條由寬變窄的石砌山路,路口一左一右兩株古柏。兩人相視一笑,都回身來叫納蘭德性:「就是這裡了。」
納蘭德性想這怎樣也是回自己家,就不客氣了,徑自走在前頭。結果一頭撞在隱形障礙上,碰了一鼻子血。
「哦,忘說了,山門要用巫人或神明的血開啟。」那聲音又冒出來提示。
「那怎麼我的鼻血沒用?部位歧視嗎?還非得割腕才行嗎?」納蘭德性問。
聲音不理了。風瀟代答:「因為你現在是納蘭德性的身體,流的是凡人的血。」
「那這麼說來,我的也不行了。」阿姒隨即一籌莫展,目光不經意掃過王建剛才一拍腦門,一把奪過他懷裡的娃娃,「你看看我多有先見之明,王小可愛差點就發揮不了他在本文中的第一次至關重要作用了。」
「不要,不要……不要割他的腕,他還太小——」
「嚎什麼嚎,戳破手指而已。」說著就拿起娃娃肉乎乎的小手往嘴裡一放,「嘎嘣」一聲,阿姒臉黑了,王小可愛笑了。
拿出來一看,手沒事,牙崩了。
「不是說『戳』么?」王建剛問,
「哦,敢情王小可愛生來自帶鱗甲啊……」龍追感慨。
阿姒把王小可愛遞給風瀟:「你試試。」
風瀟嘆一口氣,把手杖變成繡花針大小,先是百般溫柔地揉了揉他中指,揉紅了才拿那針火速一紮。
沒破。
「龍追你來,你是狗你牙尖。」阿姒又說。
「你才是狗,人家是白……」
「愛啥啥,你來。」
龍追千不忍萬不忍,最後一狠心,一臉上刑的表情咬下去。
還是沒破。王小可愛見他們表情各異行為古怪,笑得更歡了。
阿姒提議後面的人排起隊來挨個咬。
「要不我來吧。」納蘭德性自薦。
阿姒明顯不信任他:「這裡面數你*凡胎力氣小。」
「試試么。」說著抱過王小可愛,拍拍他小臉說「哥哥對不住了」,就拿起一根指頭放到自己嘴裡那顆不合尺寸的獠牙下面。「嘎嘣」一下,王小可愛愣了幾秒,『哇』一聲哭了。
「原來奇奇你才是狗牙!」王建剛一邊心疼地抱回王小可愛一邊指責。
一滴血落在泥土裡,腳下突然白光一閃,出現了第一塊實打實的階石。納蘭德性邁腿上去,卻被風瀟拉了回來,自己先踩上去試試,見沒有異動,才回身拉他,並吩咐大家:「跟在我身後,不要冒進。」
「可是,只有一塊階石,敢問路在何方?」納蘭德性問。
「或許,巫咸大人這是要我們憑著記憶自己把路踩出來。」風瀟說著,又邁了一步出去,果然腳下又出現了一塊階石,承接住他的身體。
「沒錯。」那聲音又冒出來。
「咦……巫咸大人的聲音好熟悉……」納蘭德性突然說,風瀟回頭眯眼看他,似乎也有點起了疑心。「巫咸大人您再跟我們說句話唄……」納蘭德性說。
巫咸大人不出聲了。
「巫咸大人?」
空谷回音。
「好奇怪……」納蘭德性跟著風瀟的腳步拾階而上,走到一處急拐角時拉住風瀟,讓他跟自己一起回望腳下,不知不覺已經登上了幾十米的高度,「我們就這樣走一步出現一塊石階,兩邊沒有山壁沒有懸崖,石階底下也看不見支撐,就這樣凌空往上爬,是不是太危險了?」
「你怕什麼?山還在的,只不過不想讓你看見而已。」風瀟帶著他往右挪了幾步,腳底緊隨著他們的步伐生出岩石和雜草來,他握著他的手伸向對面的空氣里,讓他感覺手掌心觸碰到的堅硬石壁,上面還附著著滑膩的青苔和冰涼的露水,「山還在的。」最後這句,輕輕的,像是安慰。
「可是,你走在最前面,萬一一步走錯,就……」
兩個人仍然保持著雙手交疊緊握的動作,風瀟不放,納蘭德性也不抽走。露水越涼,掌心的溫度越暖。
「怎麼,怕我掉下去?」風瀟笑看他,看著看著卻笑不出來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與他魂牽夢縈的那個影子,分毫不差……「信不過我的記憶嗎?放心,這山裡的一草一木,如果它們還活著,我都能一一數出位置。」
果然如他所說,又過了一個日落日出,他們來到了石階的盡頭。腳底雲遮霧繞,已經完全看不見下界的情景。眼前赫然出現一大片長形的平台,明顯是一座山的山巔,從此處延伸到幾百米遠,中間有晨霧遮蔽,看不真切到底有幾重樹木幾重殿宇。
納蘭德性第一眼看到此間風景,一股強烈到真實的熟悉感就撲面而來。這裡一定曾是他的家園,他敢篤定。
經過漫長的提膽登山,所有人都癱倒在地上。風瀟見狀也體諒,叫大家稍事休息,自己則凝望前方,有些悵惘。
阿姒又喚一聲「巫咸大人」,沒有人應,聲音也在遼闊的天地間頃刻消散。
突然一片雪悠悠蕩蕩從天空飄落,盤旋著曼妙的舞步,先是從無關人們的頭頂輕浮地逐一掠過,然後來到納蘭德性和風瀟中間,這才看清楚,不是一片雪,而是一張雪白的布帛。
兩個人都伸手去接,結果碰到了一起,那布帛就蓋在他們手上。上面暗紅色的字跡從右到左逐一顯示,是一種不同於蚩尤語的文字,筆畫更簡明飄逸,像是一種古樸的象形字元,被歲月的風吹磨得斑斕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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