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壁咚來臨

第20章 壁咚來臨

(二十)

讓我們來簡單地做一個時間軸。

納蘭德性,原名納蘭士奇,算上死掉的三年,今年二十六歲。童年乏善可陳。十六歲高一下學期,被秦燼在公共廁所一眼相中,步上演藝生涯。第二年春,大爺爺沈周南病逝,兩個月後,小爺爺辭世。彼時納蘭德性的父親納蘭紳還未欠下巨額賭債,但已經展露出嗜賭的苗頭。大概正是不放心這一點,小爺爺的遺囑直接將解放路小洋樓留給了孫子納蘭德性。

十八歲,納蘭德性在秦燼和秦燼的好基友兼夢燼影視公司大老闆蔣鋒的安排下順利「考入」中國最頂級的影視傳媒學校。可恥嘛是有一點點,但話又說回來,現代社會,從小學到大學,誰沒走過一回半回後門呢,明碼標價的「擇校費」嘛,約定俗成。沒有哪個人家會義正言辭地拒絕這種機會的,就好像假如一切公平公正自己家孩子就一定能考進去似的。只有有錢花不出去的和想花但拿不出錢的。如今高考都不是以誰學習好為榮了,而是以誰家家長有門路給孩子搞到「藝術生」「體育生」或者「小語種」特招名額為榮,甚至保送名額也是好商量的嘛。苦逼的中國家庭。話又又說回來了,這名額納蘭德性不佔,就不知道便宜了哪個沒才沒學沒貌沒品的富二代或官二代了,所以,納蘭德性自認比他們還是強點的,基本算是做了回活雷鋒。除了有點愧對李庄生。

納蘭德性跟夢燼影視公司簽了五年合同,秦燼那時很喜歡他,非常喜歡,從一開始就承諾,說你不要出去接那些掉身價的電視劇、廣告之類的,也不必應酬交際,跟著我拍電影,三年之內,我把你捧出來。所以在二十一歲之前,納蘭德性只專註地做秦燼的御用演員,並且五年只拍了三部戲。本來是很厲害的三部戲,像《他年憶》,悲催的是,三部里兩部都被禁了,剩下最晦澀難懂的一部,檔期又沒有協調好,最後反響平平。於是納蘭德性就這樣蹉跎了年華,沒撈到曝光,名氣就更別提了,只在小眾圈內積攢了點美名。

不過的確是美名,文青們都盛讚他「驚才絕艷」「氣質獨特」「有靈氣」「上帝的神來之筆」。

他倒也不氣,反正從小就那德性,沒什麼功利心。跟著秦燼,能撈到「高逼格演員」的名氣最好,撈不到也罷,反正他本來就很喜歡秦燼的才華,年少輕狂的歲月,能跟著他混也不虧,總好過那些老老實實坐在教室里為社會所鼓吹的「理想」和「成功」廢寢忘食忘我奮鬥的人。當然一個人一個追求,不置可否。

但,世事無常。二十一歲,距離合同到期還有十一個月。老爹在拉斯維加斯欠下過億的賭債,開始亡命天涯。納蘭德性拿出全部的積蓄、變賣自己剛買來的公寓和車子,也只勉強湊夠零頭。他千般不情萬般不願動小樓的念頭,因為那是大爺爺和小爺爺的全部,也幾乎是他回憶的全部。但討債的人顯然不會罷休,三番五次上門為難,索要房契抵債。納蘭德性知道這小樓連同樓里的一些古董文物,價值幾千萬,但到底留了個心眼,沒直接抵給債主,而是抵押給了一家可靠的借貸公司,就是想等賺夠錢還能贖回來。當時的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房子最後會落入房地產商手裡。到此,債還清了百分之八十。

結果,禍不單行,沒過多久納蘭德性被查出腦瘤。好在是良性的,但手術要錢,他一分沒有。他怕被同情,至今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自己得病的事情,就連後來做手術,也沒任何人知道,包括安冬和秦燼。當時眼看耗在秦燼手下短期內是見不到錢了,於是預備在安冬的搭橋下跳槽大悅。那時候安冬還是大悅的人,一直想攛掇他跳槽。不成想秦燼得知了他的計劃,勃然大怒,直接起訴他違約。

違約金付不起,也不願接受安冬的慷慨解囊,於是被秦燼雪藏將近一年。多虧把從小樓里留出來的不捨得變賣的傢具也變賣了,又私下接了些不上檯面的活兒,類似公司剪綵、開幕助演,還有前列腺炎、痔瘡、不孕不育廣告,才勉強在病情惡化前攢夠手術的錢。

後來雪藏期過了,他病也養得差不多,開始接各種雷劇神劇無節操劇,為的就是來錢快,早日贖回小樓。結果第二年就被抗戰神劇的雷炸死了。

安冬說老爹來找過他,讓給他帶話說可以賣掉小樓。其實這個時候小樓早就賣掉了,也難怪他會看到附近有別人走動。

納蘭德性從八歲開始就喊老爹「畫家」,投其所好嘛,畫家特別喜歡聽。雖然他一輩子也沒能被人承認「畫家」的名頭。

想恨畫家來著,恨不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徒有一身才華,無人賞識。自從做了演員這行,納蘭德性也算深有體會,藝術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當你才華達到一定境界時,就看有沒有人捧了。三人成虎,大家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演員行業還算有明規則可循,捧了,就能紅,不捧,這世上也不缺你一個有才華的人。當然不排除有捧也徒勞的,譬如說秦燼當年捧他。書畫行業規則就沒這麼明朗了,或者說其他任何藝術行業都是,圈外人看起來光鮮高尚,其實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可恨的是他家畫家還死心眼兒,堅信自己能行。

對於大爺爺和小爺爺的特殊家庭,納蘭德性成長階段心理上多少有些封閉向的影響,但跟他爹比起來幾乎微不足道。想想,納蘭紳最脆弱的年紀是在文、革中成長起來的,鬼知道沈周南和納蘭楚客的關係以及兩人的悲慘遭遇對年幼的納蘭紳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反正納蘭德性自記事以來就發現老爹跟倆爺爺關係很僵,叛逆到完全不願意按照兩位養父的意思念書工作,非要背個畫板走天下。好容易遇上一個真愛,結果結婚沒幾年就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氣和不現實的生活方式,離婚了。這才造就了他後來的放浪形骸。納蘭德性有時候想,如果賭能讓畫家痛快,那就讓他賭好了,人生難得幾回醉,畢竟是受過情傷的人。能為情所傷的男人都值得敬佩,這是納蘭德性的人生信條。畫家唯一比媽媽厲害的一點就是,他寧願頹廢,此生絕不再娶。

「這他媽什麼樣的人品才能攢來這樣衰的一生啊!」有一句沒一句地給風瀟講完自己的經歷后,納蘭德性站在被拆了一半紅牆的小巷口,猛抽一口煙,啐地大罵。

風瀟回頭看他,煙霧繚繞里只見雙眼微眯,目光迷離。還從沒見過他這幅頹廢的樣子。

「知道為什麼秦燼的電影拍得好嗎?知道什麼叫做好電影嗎?好電影,就是讓你看完以後,忍不住捂著膝蓋說一聲——噢,真他媽是狗屎一般的人生啊,真讓人感同身受啊!」又猛唑一口煙,張口和著煙霧頹頹地說,「明白嗎?我們這世界的人生,都他媽是狗屎。隨著年歲長大,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越活越發現生活就是個下水道,又臭又臟,時不時還堵,總也沒個完。生活中哪有像電影電視劇里那樣的皆大歡喜幸福美滿,哪有霸道總裁的無所不能,哪有算無遺策的運籌帷幄,告訴你吧,無論大人物小人物,都他媽是趕鴨子上架的賭徒,上學趕作業趕考試,上班趕業務趕獎金巴結領導,背了債趕著逃債,生了病趕著求醫問葯,事兒趕事兒,根本由不得你願意不願意,歇也歇不得……」

「然後你死了。」

「對,我死在了一灘爛泥里。並且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會像我這樣,死得輕於鴻毛,並且稀里糊塗。」

「那麼這一次,有我在,你大可以不必活得那樣幸苦。隨心所欲去活吧,我會盡我所能,為你竭誠服務。反正,我只在意你靈魂的去向,不在意過程中你怎樣去活。」風瀟從他嘴裡抽走香煙,好奇地端詳一陣,學著納蘭德性的樣子抿在唇間吸了一口,隨即嗆得連連咳嗽。

納蘭德性愣愣看了他好一會兒,總覺得他這話講得……曖昧。但他波瀾不興。不像是風瀟的講話風格啊,他很冷血的。看他痛苦皺眉,才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會抽煙還算個男人嗎?」

「並不美味,有什麼好吃?」風瀟蹙眉遞還給他,目光追隨著他接過煙嘴的手指,一路滑至唇邊,看著他微微張開薄唇含/住或許還沾著自己唾液的黃-色海綿,動作嫻熟地輕輕吮/吸……

「香煙的美味,不在唇齒間,而是在劃過口腔進入咽喉縱情徘徊的那個過……」

話沒說完,被風瀟低頭吻住。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對方一個「壁咚」鎖住了自己全部的退路,舌尖輕輕撬開他的嘴唇,用無形的吸/吮,將口腔里的香煙緩緩渡到自己嘴裡。納蘭德性甚至看到一層淡藍色的煙霧瀰漫在兩人鼻尖之間,那是從他們兩人的唇齒間逃逸的調皮煙霧,霧簾後面是那人低垂的睫毛,和疑似正盯著他嘴唇的冰藍色的眼。

「就像這樣?」他輕佻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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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德性與惡靈演藝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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