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人傲嬌了
(四)
納蘭德性感慨一番:「不入輪迴……這代價太大了,我能不能反悔?我覺得其實現在死了也沒什麼不好……」
「不能。」
「……這麼果斷?」
「你已經活了,血契既成,已經入不了輪迴了。沒有回頭路可走。」
納蘭德性暗罵一句倒霉,轉眼想想輪不輪迴其實也無所謂,反正輪迴了自己也不會記得,於是坦然問說:「那我們現在去哪?」
「去你家,不然去哪?」男人理所當然說,「我在這個世界又沒房子。」
「你知道我家在哪啊你就亂飛。」
「哦,我有你身份證。」
「……」納蘭德性想了想,「身份證上是我大爺爺和小爺爺家的地址。我小時候上學划片,為了上重點,戶口就上在爺爺家了。」
「我現在在用靈力操控方向不方便拿辭海,划片是什麼意思?」
「就是……」納蘭德性嘰里咕嚕解釋一番。
男人似懂非懂點點頭:「那我們先去你爺爺家投宿也可以。」
「但是我大爺爺和小爺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沒關係房子在就行了。」
「問題是房子也賣了。替我爹還債了。」
「……」男人頓了頓,「那你告訴我你家住址,我們去那裡。」
「我家房子賣得更早。爹媽離婚以後就被我爹賣了。當演員的這兩年倒是自己掙錢買了個小公寓。」
「地址。」
「也賣了。我得腦瘤那一年賣了拿錢做手術了。」
「……也就是說,你現在無家可歸?」
「賓果。」
「在賓果有房子?賓果是哪裡?告訴我方向和距離。」
「……」納蘭德性,「賓果就是沒房子的意思。」
男人陷入了沉思。
納蘭德性:「你看,離城市不遠了。我們先回城去,隨便找個酒店住下,再做打算吧。話說你來時準備錢了嗎?」
「什麼錢?」
「軟妹幣。硬通貨。」
「沒有。」
「那你來幹嘛來了?留學生還要提前準備外幣呢。真是。指望我嗎?我一個死人,身上半個子兒都沒有。」突然靈機一動,「這樣吧,我們找個五星級大酒店,隱身潛進豪華套房裡,睡一宿,趕在明早客房打掃前疊好被子離開,或者隱身,不就行了……唉隱身這辦法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一直住下去……」
「我倒是好辦。可我不能總抱著你。」
「……那你倒是給老子掙錢去啊!給你三天時間,給我掙一套二環內的房子回來!」納蘭德性紅著臉咆哮,抱起手一副不悅,「話說回來,要是不想抱我,等下進了市裡,先給我找身衣服來。」
「這些是你的心愿嗎?」
「是!」
「那麼,遵命。」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
「我叫&%*#……」
「什麼?『風燒』?」
「&%*#……」
「什麼?『風/騷』?」
「&%*#……」
「說中文。」
「這就是我的蚩尤語名字,還沒有漢譯。」
「哦,那就根據發音隨便翻譯一個吧,就叫『風/騷』吧。『風/騷』在我們這裡是褒義詞。」
「風/騷,指婦女舉止輕佻,行為放/盪。」
「花擦,你是學習機嗎?辭海都快背下來了吧?」
「我九黎族蚩尤氏浮冰國靈人的大腦開發程度比你們凡人要多百分之零點五,故而學習能力是你們的十點八五倍。」
「扯淡,說你胖你還喘上了。」納蘭德性翻白眼,「說你無知都不為過,『風︶騷』的本意是指《詩經國風》和《楚辭離騷》,是誇你有文化呢是。不愛叫拉倒。」
「說起來文化……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們漢語里是不是有一句詩『風瀟瀟兮易水寒』,『風瀟』,這個不錯。」
「切,你倒會附庸風雅……」
……
三分鐘后。
「來,神農氏大人,坐我身上。」風瀟突然一個倒頭躺在了鳥背上,拍拍自己的小腹,「來,坐上來,快。」
「你你你……你想幹嘛?我可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風瀟一把扯得他倒在自己身上,雙臂護住他的腦袋:「小心,要降落了。」
「降落就降落唄幹嘛非躺著降落……」「砰——」「嘩啦啦——」「咣——」「吧嚓——」
「我靈力又失常了。」
「……」
「……早說。」納蘭德性抖抖身上的碎玻璃渣和牆皮,站起身。反應過來沒穿衣服不宜見人,趕緊又把風瀟拉起來,主動鑽進斗篷下,拿後背貼住他寬厚的身側。
「喂喂,風︶騷!你他/媽帶我飛哪兒了這是?」
兩人同披一頂黑斗篷站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十字街頭。天微明,霓虹燈稀稀落落地亮著,有環衛工人的大掃把劃過路面的嘩啦聲,有早起的行人趕路上學上班。
「這不是你爺爺家附近嗎?」風瀟指一指路牌,「解放路三百零八號,身份證上的地址。」
「……告訴我你靠什麼來定位?谷歌地圖?電子狗?」
「靈力。」
「你的靈力有沒有告訴你,全中國有一千個以上解放路。」
「……是嗎?」風瀟波瀾不驚,「那這是哪?」
「你他/媽還問我?」納蘭德性咆哮,「你的靈力搜索引擎限制字數還是咋地?為什麼輸入『解放路』的時候不輸前綴的省份和城市?!」
風瀟拿出辭海查了查「搜索引擎」的釋義,聳肩說:「我說了你們這世界靈力場不對,關鍵詞太長就感應不到了。」
「你……」
風瀟抖抖披風:「那我們走吧,我還不累。」
「等等——」納蘭德性拉風瀟駐足,因為清晨曙光中,他看到不遠處一座大廈外壁的巨幅led廣告屏幕突然亮起,一群衣著華美光鮮的外國人出現在鏡頭裡,互相笑語攀談,像是什麼大型頒獎典禮的嘉賓席。台上主持人操著一口曼徹斯特口音的英語,正是好萊塢近年來春風得意的新寵小鮮肉。
他說,我們今年的最佳影片大獎,我們的金橄欖,頒給來自中國的《deathofflower》。然後又用蹩腳的中文憋出來三個字——《芳菲歇》。
掌聲雷動。
納蘭德性腹誹:什麼爛翻譯。
這顯然是回放精彩片段的剪輯版,畫面瞬間切換,拼接下一個頒獎鏡頭——最佳男主角,即影帝大獎,《deathofflower》,eddyhe。
鏡頭甩給嘉賓席第一排,一個身穿淺紫色花西裝的亞洲面孔,那年輕男演員帶著難以相信的震驚表情站起身,手足無措半晌,跟坐在旁邊的歐美明星們一一貼臉擁抱,才抹著淚走上台去領獎。
然後用他那堪稱噁心的口語磕磕巴巴致感謝詞,哭得稀里嘩啦。
哼哼,裝逼小天王賀蘭歡,居然讓他趕上這個天大的狗屎運。這下他回國以後估計更要無法無天了。
納蘭德性嗤之以鼻,指著屏幕問風瀟:「我帥他帥?」
風瀟看看屏幕看看他:「都不怎麼樣。」
「你說什麼?」納蘭德性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你他/媽長沒長眼?!這麼明顯的事實都看不出來?!老子這麼帥氣逼人……」說著說著就沒聲了,因為在看到風瀟的時候突然就覺得底氣漏了一百二十分……
在風瀟面前,他不僅是五短身材,就連一直引以為傲的五官膚質等等方面都遠遠的落了下風……簡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尤其一雙耳朵,媽/的大得都能當翅膀飛了!
以前粉絲們網上常說「我們家納蘭圖圖大耳朵多可愛」「我圖萌死個人了」「哇呀呀好想在小德性粉嫩嫩的小耳朵上咬一口」……
納蘭德性覺得她們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一雙耳朵是上帝嫉妒他美貌才故意安插的一個bug,可愛個毛啊可愛。安慰人的吧!
還有,眼前這個男人,為啥就沒遭上帝的毒手呢?完美得簡直了,連他/媽一顆長毛的痦子都沒得,憑什麼,啊,憑什麼!
風瀟冰藍色的眼眸波瀾不興地望著他,沉著得好似深淵寒潭。眼看著納蘭德性話說一半就泄氣了,雙眼氣餒地瞪著自己,嘴角一撇一撇的,氣鼓鼓的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不禁覺得有趣,於是玩味地挑了挑眉。
納蘭德性心臟為之一跳,不屑地瞥開眼說:「喂,你,是不是我的忠僕?」
「當然,我的神農氏大人。」
「那你聽好了!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世界里最好看的人,無論男的女的都沒我好看。記住了嗎?」
「記住了。」
「你也沒我好看,知道了嗎?」
「知道了。」
「……這麼爽快?」
「凡是神農氏大人的心愿,我都竭力滿足。」風瀟單手扶胸,略微躬一躬身,雖這樣說著,態度卻不見一絲的卑躬屈膝,彷彿骨子裡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高傲和不屑,「反正,凡人與靈人的審美本來就不同。」
納蘭德性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屏幕上鏡頭又一轉變,換了頒獎嘉賓——最佳導演獎獲得者,本屆電影節最大的贏家,來自遙遠東方的《deathofflower》,qinjin!
納蘭德性趕忙回頭去看,只見秦燼一身黑西裝,及肩的大波浪棕發不知何時已經被剪成了清爽的寸頭,戴一支銀框眼鏡,本來就很有韻味的一張臉,加上一米八五的高大身材,還有舉手投足間有意無意的優雅從容,無一不令他看起來比以前更斯文儒雅。唯有那艷粉色的領帶為他增添幾分年輕人的「輕浮」。
他的致辭溫文爾雅,從頭到尾帶著打動人心的微笑,足以讓任何人產生「為人溫和」的錯覺。但大概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骨子裡的桀驁不馴。
這是國際最權威的電影節之一,各獎項都是對世界電影人最高級別的褒獎。獲獎者不僅會名聲大噪,更現實一點的收穫,是身價翻番,無論是導演還是編劇還是演員。
納蘭德性昨天還在墓碑里的時候就聽安冬提起過秦燼獲獎的事,還以為是獲了國內的什麼獎,沒想到是這麼大的獎。他是歷史上第一個獲得這個電影節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獎的華人導演,簡直是轟動影壇的大事,恐怕是會載入史冊的。
三十五歲獲此殊榮,由不得人不欽佩艷羨,也由不得他不傲慢輕狂。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籍籍無名時的困窘無助,也沒有人知道他因為堅持不迎合大眾的己見而面臨過多少次冷嘲熱諷,還有他長久以來的懷才不遇和屢屢被世俗價值觀所挫敗的心灰意冷,他掙扎過嘗試過,希望過絕望過,他一度想要息影。當然,這些事情,也許也有人知道,但是沒人會在意。
但是納蘭德性知道。
世俗從來都是以成敗論英雄的。如果他今天沒有得這個大獎,那他過去的三十五年就是一大坨狗屎,別人踩著都嫌臟。可是他今天得獎了,他為國爭光了,納蘭德性心裡忍不住冷笑,等著看吧,他回國以後,必然風光無限,有的是人願意跪舔他的過去,美其名曰「個性」「風格」「倔強」「堅持」「有追求」,人成名了,陳年舊屎都是香的。
不過秦燼當得起。他當得起世人任何的褒獎和追捧。納蘭德性由衷承認,拋開兩個人的私人恩怨不說,他的確是個才華橫溢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投入。我不用「堅持」,而是「投入」。「投入」全部,包括情懷和熱忱,包括途中的絕望和頹廢,也包括不妥協。
「你哭了?」
「你才哭了。」納蘭德性偏頭,眨了眨眼,默默緩解眼眶酸澀。
「這個男人……」風瀟狐疑地看看屏幕,又看看他,「你認識?」
「啊,大導演秦燼嘛,怎麼不認識。」納蘭德性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以前可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呢,你能在電視上電影院里看到的這些人,我大都認識——」
「我知道你的經歷。但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電影電視是什麼原理,這當真是你們凡人世界一大神奇發明,我看辭海里也解釋的不清不楚,不知道你能不能為我解說一二……」
「滾蛋,沒空。」納蘭德性專註地盯著屏幕看。
風瀟眉頭跳了跳:「……」
屏幕里秦燼發完言,微笑著垂了垂眼,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底下中國代表團一幫人起鬨,塞了束花非讓賀蘭歡上台去獻給導演,說是要給今天的兩大王者拍合影留念。賀蘭歡便興高采烈地上去了。
「哼哼,姦夫淫夫。」納蘭德性不冷不熱地嘲諷一句,轉頭,「不想看他們,我們走。」
「為什麼不想看?」
「因為我討厭小人得志的嘴臉。哼哼,世事無常,本來今天站在那裡的人應該是老子……不過誰知道呢,也許老子出演了《芳菲歇》就得不了獎了,誰讓老子命衰……」納蘭德性昂首闊步,走了兩步發現風瀟沒跟上來,趕忙又退回去拿屁股貼住對方大腿,「走啊愣什麼呢?你看上那小子了?」
誰料那邊屏幕里秦燼禮貌地接過花,與賀蘭歡碰了碰臉頰,轉回頭來卻說:「最後,諸位,謝謝大家的錯愛,給了鄙人這個莫大的肯定。但我想說的是,不管你們信不信,這不是我最優秀的一部作品。」
此言一出,座下一片嘩然。納蘭德性駐足。
「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和我最愛的一個演員,都已經被時間塵封成為永恆。」說著舉了舉手裡的金橄欖杯,彷彿在向什麼人致敬,「你們沒有見過那個美麗的人。如果你們見過他,一定會心悅誠服地說——他才是世界上最配得上這座金橄欖杯的人,猶如墮入凡間的一個絕美的天使,渾身充滿了藝術家最難抗拒的美與靈氣。」
納蘭德性愣了愣。有路過的行人也被屏幕上秦燼的話吸引得駐足觀望。
「納蘭,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這個獎盃,我幫你收下了。」秦燼沖著鏡頭微微一笑。鏡頭掃到一旁手足無措的賀蘭歡,顯然他沒經歷過什麼大場面,應變能力不行,此刻臉色難看得像被人踢了關鍵部位。
納蘭德性又愣了。
畫面戛然而止,下一秒就換成光影流彩的珠寶廣告。
「我想好了。」納蘭德性突然意氣風發地說,「喂,風︶騷,你說你是來幫我實現心愿的對不對?」
「是的,我的神農氏大人。」
「幾個?」
「怎麼說?」
「我問你許我幾個心愿?一般不都是三個么?」納蘭德性看他一臉茫然,擺擺手,「算了算了不管你幾個,反正我第一個願望是——再給我一萬個願望。」
開玩笑,我們新時代的好少年小時候都是受過危機教育的。童話故事裡說,一般有天使或者惡魔出現在面前,張口第一句話必然是「我能幫你實現三個願望」。多了不行,就三個。於是小朋友就知道了,每當此時,我們應該許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再給我一萬個願望」!
這,叫做懂得抓住機遇。
「第二個願望,」納蘭德性豎起兩根手指,「再來一萬個。」
風瀟:「……」
「第三個願望,」納蘭德性豎起三根手指,「……先留著。然後,每一萬個願望里的第一個,都是再來一萬個……一直這麼n次方遞推下去。明白了嗎?」
風瀟:「……不太明白。」
「不明白查辭海去。反正,接下來,第一個一萬個願望里的第二個願望……」納蘭德性挪了挪身體,站姿從屁股靠著他變成側身貼著他,拍拍對方的肩膀,眯眼說:「開一家屬於我納蘭德性自己的演藝公司!」
又舉目遠望,志氣滿滿:「老子上一次混得灰頭土臉,這一次重頭來過有了外掛,反正連下輩子都搭進去了,不如好好任性任性。」
「遵命,我的神農氏大人。」
……
「你有沒有覺得有人在偷看我們?」
「沒有啊。讓我用靈力感覺一下……」
「喂喂喂你怎麼走著走著還往我身上倒呢?喂你站起來我背不動你啊……」
「靈力不足,頭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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