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堂入室
阿歡沉著臉回了卧房。大丫鬟葵心見她臉色不好,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服侍她換了一身家常的蔥綠水袖襦裙,將髮髻上帶著的首飾都卸了下來,然後又端上了一盞微微冒著熱氣的生薑紅糖茶,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邊:「姑娘,方才在湖邊吹了風,喝杯茶暖一暖罷。」
阿歡端起茶杯,恨恨地灌了一大口,然後對葵心道:「派人去問問,今日府里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葵心應聲出門。她的哥哥是陸紹明的一個長隨,常年在外門行走,消息自然要靈通不少,是以很快就打聽出了消息她匆匆而返:「回姑娘,其實沒來多少人,只有蘇少爺同他的朋友來了。」
「什麼朋友?」
「據說是吏部侍郎之子,顧公子。」
阿歡咬了咬牙,自己果然沒有看錯,真的是他!
「他們來做什麼?」
「聽說是蘇少爺好不容易贏了顧公子一副白玉棋,來找三少爺炫耀呢。」
三少爺就是阿歡的弟弟陸笙歌,同蘇衍關係甚好。彼此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找對方炫耀一番。
「贏了一副白玉棋?」阿歡微微蹙眉,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來自己在宮內梨樹下,動過的那一枚玉質的溫潤棋子。她本就蕙質蘭心,稍微動了動腦子,就將前因後果猜了個大差不差。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是自己動的那一顆棋子挽救了蘇衍的敗局?不會這麼巧吧?!
蘇衍究竟幾斤幾兩,自己是心知肚明的;顧清遠能被譽為「玉面顧郎」,棋藝自然不能小覷。阿歡方才還覺得蘇衍這麼做有些勝之不武,而轉念一想,自己其實這是幫著蘇衍從顧清遠手裡奪好東西呢,這麼一想倒也心安理得了。
沒多時,廣陵郡主就派人來喚她去明心堂用晚膳,還特意叮囑了一句:「今日有外男,郡主請姑娘打扮妥當再去用膳。」蘇衍從小就經常同陸笙歌廝混在一起,自然不能算外人。那這個外男說的就是顧清遠了!阿歡本來頭髮都已經散下來了,聽了這話,不得不讓芷心再重新梳起來。她很不開心:顧清遠果然是個麻煩精。
等她收拾妥當,便去了明心堂。因著顧清遠也被留下用膳,是以阿歡要從側門進去,免得撞見了外男。
兩個守在門口的丫鬟為阿歡打起水晶珠簾,其中一個笑道:「夫人方才還問呢,大小姐怎麼還不來。正說著呢,人就來了!」
阿歡笑了笑走了進去,只見寬闊疏朗的房間被的一架山水圖嵌八寶琉璃的屏風一分為二,這邊擺了一張雕花梨木的圓桌,周邊圍著一圈墊了鬆鬆的金絲緞墊的扶手靠椅。
阿歡找到自己的位置,等祖母、母親、嬸嬸們都坐下后,方才落座。
雖然離得近,可是自古就有食不言寢不語之說,於是兩邊用膳時都無聲無息。
桌上擺了清香撲鼻的雞絲荷葉米飯卷、酥炸甜糯軟糕,一碟清炒茭白和涼拌的青椒雞絲,正中兩個並排的蓮花瓣粉彩折邊水瓷大碗中,分別盛著紫米粥和香菇肉糜粥。
食物雖然精美,可是阿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食慾。她拿勺子攪著碗中的粥,托腮思忖:顧清遠此番前來,是真的受蘇衍所邀,還是另有圖謀?如果他真的另有圖謀,蘇衍那樣單純的人同他來往,豈不是會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
——自己前一世,不就是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么!
而前一世湖心亭的記憶,猝不及防地再次浮上心頭。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阿歡絕對不會相信,那樣一個曾經對自己認真地說「我喜歡你」的清朗少年,竟然會下手那麼狠辣。
果然人不可貌相。
既然顧清遠同蘇衍在一起,以他那種為人,自然是蘇衍身上有利益可圖。為了避免蘇衍重現自己當年的慘劇,阿歡決定找個機會好好提點一下他。
而自己原先的性子太硬,沒少嘲諷這個不靠譜的表哥。如果實話實說的話,他想必也不會相信。自己當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蘇衍成為另一個自己,只是要怎麼提示他,還有待考慮。
她想到這裡,忽然聽到屏風那邊有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你也年紀不小了,顧公子今年就要參加秋闈了。你且告訴我,你四書讀完了么?」
是父親的聲音。言語間有些嚴厲,想來應該是在訓陸笙歌。
果不其然,那邊傳來陸笙歌弱弱的回答:「……尚無。」
陸紹明立刻拔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阿歡雖然見不到那邊的場景,可是自然能想到父親一定是被弟弟氣得橫眉怒目了。陸紹明是一位儒將,自己能文能武,對兒子的要求就不會很低。他素來厭惡紈絝子弟,再加上陸笙歌性格跳脫,於是有事沒事就要敲打他一番:「你瞧瞧你自己……」
女眷席這邊見慣了這樣的場景,都是啞然失笑。
別人覺得好笑的事情,在陸笙歌那裡就不是這樣了。
素來疼愛自己的祖父衛國公,今日去京郊大營練兵,不在府中;而祖母陸老夫人在那邊也沒有開口幫腔的意思;母親廣陵郡主在父親管教自己時向來不插嘴,姐姐陸歡歌又性子清冷……陸笙歌一時間覺得求助無門,只得垂頭喪氣地聽父親說教。
顧清遠見陸笙歌這幅模樣,正準備說什麼,可是隨即掩住了情緒:這是在衛國公府,哪裡有自己說話的份?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
蘇衍同陸笙歌情同手足,見他那副模樣於心不忍,開口求情道:「姑父,阿笙自小聰慧,想來是不會走歪路的。」
「他敢!」陸紹明一瞪眼,然後看了一眼被訓的灰頭土臉的兒子,還準備說些什麼,只聽得屏風那邊陸老夫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紹明,你要教訓兒子我不管,可別把第一次來咱們府里做客的顧公子給嚇著了!」
顧清遠聽到點到自己的名字,趕忙站起來躬身行禮道:「老夫人言重了。」
陸紹明雖然性格直率,可是心思細膩,方才顧清遠的模樣一點不差地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方才明明是想幫陸笙歌求情卻欲言又止,說明他有自知之明;而在聽到陸老夫人的話之後趕忙起身行禮道不敢,說明他進退有度。陸紹明滿意地想,顧清遠年紀輕輕就如此行止得當,說明顧家教育有方,阿笙如果能常和他在一起,想來也會近朱者赤。
他用一句總結性的話語,結束了對陸笙歌的說教:「祖母幫你求情,我今日就饒了你這一遭!日後你要多多同清遠交流來往,若讓我知道你再鬥雞走馬不務正業,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陸笙歌自然連聲答應。
屏風這邊的阿歡,聽到陸紹明的話后整個人都不好了!怎麼回事?自己還沒把蘇衍撈出顧清遠的火坑,父親就把弟弟又推進去了!
阿歡還沒想出對策,晚膳就結束了。阿歡只得暫且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帶著丫鬟離開了明心堂。
因著自己同三房的陸詠歌住處相近,便相攜而行。夜幕低垂,四周十分幽境,阿歡閑閑地走著,忽然聽到身邊陸詠歌小聲讚歎:「大姐,顧家哥哥的聲音真好聽啊,像是泉水叮咚一般清澈悅耳。」
阿歡轉頭瞥了一眼陸詠歌,陸詠歌比她小一歲,仍然稚氣未脫的模樣,可是滿臉的憧憬之色,卻同任何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無異:「姐姐你猜,他到底長什麼模樣呢?」
阿歡現在根本都不想提到他!於是敷衍道:「想來好看不到哪兒去。」
「這是為何?」
「二妹妹沒聽過物極必反么?」阿歡信口胡謅,「聲音好聽的人,多半都長得歪瓜裂棗。」
陸詠歌隨著阿歡的話聯想了一番,然後猛地搖了搖頭:「太可怕了!」
想起那個人,阿歡就沒有好氣兒,自然是冷哼一聲:「對啊,他的確很可怕。」
阿歡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晚。
昨晚夢中皆是過往的殘破片段,她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實,次日起來,臉上就頂了兩個烏青的眼圈。
葵心見狀,忙吩咐海棠去煮兩個白水蛋,剝開之後在阿歡的眼圈周圍滾著:「姑娘心思也太重了些。」
阿歡昨晚沒有睡好,整個人都有些沒精打採的,聽了葵心的話后,難得地撒嬌道:「葵心姐姐,我身上乏得很,你幫我去祖母和母親那裡說一聲,請安我就不去了罷?」
葵心見姑娘僅著中衣,嬌滴滴地歪在藕荷色的百花緞枕頭上,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不樂意動彈,不由得失笑:「好,晨風寒冷,姑娘您且歇著。」
阿歡擺了擺手:「好啦,你快去罷。」
似乎應了葵心的話,阿歡不過坐了一會兒,便覺得愈發頭昏腦漲。她本就穿的單薄,被不知哪來的風一激,竟然打了個噴嚏。芷心正在她旁邊整理衣裙,聽到聲音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試了試她額前的溫度。
這一摸不要緊,芷心一搭手就嚇了一跳:「姑娘,您發熱了!」立刻喊人,「桂香,海棠!姑娘生病了,快去請府中的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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