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家
寒冬剛落,春風未至,正值這兩季交替之時,景色更顯得格外冷清。后望寨這個偏僻的小村寨,只有幾十戶人家,這小村寨說不上特殊,冬草蓋霜,四面環山,林落道旁,耕田耕牛,日出來雞鳴狗叫,月升起蛙語蟬唱。與世無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若是厭倦了世俗的欺擾,此處便似那世外桃源。
要說唯一有點特殊的,就是村子南面的一條小徑,小徑筆直通向半山腰的觀音廟。小小村寨,觀音廟的香火自然鼎盛不起來,不過方圓百里也只有這一座廟宇,無論是求子、求財還是求康健,那廟裡的觀世音菩薩便是村民們唯一的信仰,香火雖微薄卻被打掃得很乾凈。
換季之時,今日的天氣比正常的冬季更加寒冷,這樣的氣候是沒有人願意冒著寒風到廟裡去的。但看那小徑上布滿的新鮮腳印,卻意外的有人前往。那是一個粗壯的漢子,一身打滿補丁的粗布麻衣,腳上的草鞋已經有兩處斷裂,顯然是穿了很久;這漢子虎背熊腰,看他滿手的老繭,便知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不過腳印並不止漢子一人的,密密麻麻,至少也有三五人,不禁令人驚訝,這原本不會有人來觀音廟的日子,竟有這許多的人前往。漢子面色有些蒼白,眉間卻沒有一絲的猶豫,昂首闊步來到了觀音廟前。
廟門前,果然有高矮胖瘦四個老者,個個面色凝重,那高老者最先見到漢子,伸手一指:「他來了!汪財來了!」其餘三個老者一聽,紛紛向高老者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矮老者將腳尖墊到了最高,才看得到汪財的身影。
汪財見到四個老者,不禁停住了腳步,老者的目光便如利箭一般,齊刷刷的射了過來。汪財眉頭一皺,走了上去,向老者們行李:「村長爺們這麼冷的天,怎麼還來這裡拜菩薩?」
「哼!」高老者冷哼了一聲:「那你又為什麼來這裡?」
后望寨有四個「大」姓,高、艾、龐、汪,這四家佔去了全村人口的八成以上,雖然整體人數不多,可對於這個小村寨,來說已是非常龐大的數量了。這四個老者便是這四姓中最德高望重的四人,高老者姓高,矮老者姓艾,胖老者姓龐,瘦老者姓汪,四人共同主持著村中的事物。也許是姓得巧妙的緣故,年輕人們玩笑中將這四位村長合稱為「高矮胖瘦」,也不管瘦老者是否姓「瘦」,總之合稱起來就是有趣。而汪財便是汪家中年輕一輩的長子,將來要繼承村長位置的人。
汪財笑了一笑:「我自然是來拜菩薩的啊。」龐村長斜了汪財一眼:「你去拜,我看你要求些什麼。」「好!」汪財毫不猶豫,徑直走進了觀音廟。
廟裡的那座觀音像依然莊嚴,汪財跪在觀音像前,作了三個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大聲說道:「求菩薩保佑我汪財在外面賺到大錢!」
此言一出,四位村長便沸騰了起來。高村長首先沖了進來,指著汪財的後腦,厲聲道:「汪財!你果然想離開村子!你小子難道不知道這是我們村中的禁忌么?」村長畢竟是村長,哪怕汪財再是大膽,也被高村長的怒喝嚇得心中一跳。但隨即便冷靜了下來,只笑道:「村長爺,觀音菩薩面前怎能大聲喧嘩?」高老者怒髮衝冠:「就算得罪了觀音菩薩,我也不能讓你破了村中的禁忌!」
「說得不錯!」龐村長也走了進來:「阿財,你是知道的我們后望寨的人與世隔絕了一百多年,不與外面爭鬥,外面也不與我們爭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多好?你為何偏要離開呢?」
汪財道:「就是啊,與世隔絕了這麼多年,也許你們早已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了吧?我就是想到外面去走走,去看看,然後回來說些故事與你們聽,我樂呵,你們也樂呵,那多好啊。」
「你……你……你……」艾村長右手指著汪財,上下抖動起來:「無論如何,你也不能破了我們村子的禁忌!老汪你也說兩句啊!」
汪村長嘆了口氣:「阿財,我們的先祖就是厭倦了外面的險惡世界,才隱居到這個地方來,若是你出去將一些邪氣帶回來,那怎麼得了?那我們村子豈不是危險?」
「我不明白!」汪財站了起來,轉身面對著村長們:「為什麼一出去就會帶邪氣回來?為什麼一出去就會給村子帶來危險?為什麼你們要把我們囚禁在這鳥不拉屎的牢籠里?我就是想出去看一看,多賺一些錢回來讓大家過些好日子,難道這樣也錯了么?」
汪村長道:「汪財……」
「我不管!」汪村長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汪財頂了回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離開這個地方,到外面的世界去!」汪財十分堅定,村長們知道汪財的性子,決定了的事情是很難勸動讓他不做的,但又不能破了村子的禁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連罵一句的話語都不知怎麼說了,觀音廟內頓時陷入了沉默。
「汪爺,我的名字是您取的。」汪財打破了沉默,對汪村長說道:「既然我叫做『財』,那我就不會安安心心的耕田種地,我要做一個商人,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我的名字是您取的,您也希望我這樣吧?」汪財特意將名字的事情說了兩遍,希望汪村長不要再阻攔自己。汪村長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了。汪財得勝般的掃了四位村長一轉,挺胸抬頭,走出了觀音廟。只聽身後村長們悉悉索索的話語不絕於耳,也不知說些什麼不過多半是一些不好聽的話罷?
「一切都無所謂了,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我要做一個有錢人,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此想著,汪財已然走遠了。
夜已深了,各戶都已睡下,唯有高村長家的燈火明亮著,四位村長正討論汪財要離開村子的事情。
高村長道:「我們絕不能讓汪財走出這個村子。」汪村長搖頭道:「汪財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他決定了的事情三頭牛也拉不回來,關他是關不住的。」艾村長略顯著急:「那怎麼辦?若是汪財離開村子,引了外人進來那我們百年來所做的……豈不白費?」
窗外的風聲呼呼,幾縷寒風襲到了四位村長的身上。
「說不得……」龐村長沉吟了一陣:「只有……」汪村長的脊梁骨一陣冰涼,並不是因為風吹,而是龐村長的這句話。龐村長的言下之意便是要用強留下汪財,如此一來汪財小命就算保得住,兩腿也是保不住了。
高村長嘆了口氣:「唉,也只好這樣了。」又看向汪村長:「汪老,我們知道你的心情,畢竟汪財是你們家的人。但你也知道,我們只好這樣了。」汪村長心情沉痛的點了點頭。
當空月懸,先前的一陣狂風吹散了月兒四周的瀰漫。
汪財躺在鋪上,想著天一亮就要離開村子,到外面去闖蕩,便難以入睡。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突然,那皎潔的月亮閃爍了起來,汪財一奇,仔細一看,月亮哪裡在閃爍?是火光的跳動迷住了月光。汪財心中叫道:「不好!」一個軲轆滾下床來,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快速推門準備離開,但門外已被許多人堵死,領頭的正是四位村長!
高村長喝道:「汪財!你往哪裡去?」汪財心道:「我疏忽了,應該早早離去才是,四位村長領人來阻我,我怎能脫得了身?」心念一轉,汪財呵呵笑道:「四位爺爺何必這麼興師動眾的?我不走了,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村子了,我白天是開玩笑的。」
汪村長忙問道:「此話當真?」汪財連連點頭:「當真當真,我汪財說過的話哪有不當真的?」旺財平日在村中確確的一言九鼎,只盼這平生第一次說謊能夠矇混過關。汪村長是汪財的長輩,自然好糊弄,但高村長卻喝道:「你不要胡說八道,你只是想騙我們散去,你可以脫身!」
汪財道:「高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汪財說話從來算話,全村的人都知道,你說我誆您,有什麼證據?」
「證據?嘿嘿……」高村長笑了一聲:「你白日在觀音菩薩的面前許下的願望難道是假的了么?我們四個再大,能大得過觀音菩薩?」汪財心中暗叫不好,沒有料到高村長竟是鐵了心的要對自己用強。
龐村長一聲呼喝:「大家上!千萬不要讓汪財離開這個村子!」龐村長一聲令下,龐家的男丁們舉著各種農具便向汪財沖了過去,其餘三家的見龐家的動手,也跟了上去。汪村長痛心疾首的搖頭嘆氣,卻阻止不了汪財被眾人圍攻的事態。
見眾人圍上來,汪財忙道:「別別別!大家天天都見面,何必如此?我們平日交情不是挺好的么?龐飛昨天我還幫你掏了鳥窩子,你別忘咯!」汪財口氣聽起來輕鬆,心裡卻是急到了極處。
不過這言語確也有用,龐飛聽了不由得一怔,卻聽龐村長大喝:「動手!」龐飛哪裡敢違抗?舉起鐮刀便向汪財劈了過去,口中不住的大叫:「對不住!財哥!」
汪財大吃一驚,急忙從旁一閃,那鐮刀劈在了門上,龐飛力氣一松,鐮刀脫手,只掛在門上晃蕩。汪財心中一寒:「這龐飛來真的!」急忙回身將門關了,起來只聽叮叮咚咚的敲門聲接連傳來,響徹天際。
「汪財!你跑不掉了!」
「快開門!」
汪財頭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四位村長明顯是為了不讓自己離開村子,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汪財急得惱了,高聲叫道:「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許我們離開這個地方?」但自己的聲音早已被人群的嘈雜聲淹沒。
「完了完了,我汪財明明是想做一個財神爺的,卻連屋子都還沒有走出去便要死了!」
其實憑汪財家的那道木門,眾人只消合力,瞬間便可破門而入。但眾人都念在與汪財的交情,也不知四位村長為什麼不許汪財離開,所以故意沒有破門。
龐村長叫道:「把屋子圍起來!不要讓汪財跑了!」眾人只得依言圍住了汪財的小屋子。突見窗戶打開汪財探出頭來高聲道:「你們不許我離去,那我便死給你們看!」龐村長道:「那正好!省得我們動手!」
話音落下,四周鴉雀無聲,忽然聽到一聲脆響從屋內傳來,緊接著火苗跳動,然後火焰便從屋中噴了出來!汪村長「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快滅火!快滅火!」原來是汪財將屋中的油燈引燃,要燒掉整間屋子!汪村長剛喊了兩句,大風忽的一吹,火蛇瞬息之間便盤上了橫樑,跳動起來。
龐村長大吃一驚,雖然自己是來取汪財性命的,卻萬萬沒有想到汪財會火燒屋子。村子中的屋子距離都很近,加上今夜有大風,一間著火全村遭殃,龐村長哪裡還有心思管汪財?只叫道:「滅火!滅火!快快快!」
四位村長各自指揮本家人來滅火,眾人一時間亂成了一鍋粥。大風吹起火焰,熊熊燃燒著整間屋子,頃刻便會坍塌,火苗飛舞,必會引燃旁邊的一間屋子,到時便一發不可收拾。只聽高村長死命的叫道:「快快快!拿水來滅火!」
話音剛落,卻只聽汪財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嘿嘿!大家快快滅火,我汪財就要溜之大吉咯!」高村長抬頭一看,汪財已趁著混亂攀上了一根藤蔓,人已爬到一半,任何農具都夠不到那個高度了。龐村長大驚忙叫道:「快!抓住他!不能讓他出村子!」艾村長卻道:「快滅火啊!」四位村長眾口不一,眾人只能管著眼前的火焰,但汪財已爬上了山頭,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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