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防盜勿買
蘭花苑東北方向,一間裝飾簡單典雅的廂房內,案上香爐白煙縈繞,一圈一圈盤旋而來,陣陣檀香瀰漫,淹沒了外室取暖用的爐火濃煙。
旭日躍上天際,本就是冬日極冷的季節,陽光卻十分明媚,絲絲縷縷地透過淡薄的雲層灑落在木質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窗戶上,在地上落下一排紋路清晰精緻的剪影。
余氏喝下溫度剛好的藥水,接過容嬤嬤恭敬遞上的手帕,輕輕擦拭嘴角,深色的眸子流轉落在坐於床邊、長相清秀出眾的少年身上,嘴角彎彎露出淺笑。「好了,娘你也見了,這不是好好的嗎?早些回去歇著吧,今日桃花苑走水,想必上午的課老爺也沒心思上,記得要用功讀書、勤學兵法,他日為王朝百姓做貢獻。」
「是,月瑾謹遵娘親教誨。」凌月瑾略顯蒼白的側臉顯出幾分柔和,雖然輕聲應著,卻沒有如余氏所說那般起身告辭,而是蠶眉輕蹙,像是想要有什麼話說一般。
每到冬季,由於舊疾難愈,引起的咳疾格外粘人,余氏捂唇輕咳幾聲,看著兒子擰眉露出擔憂的神情,輕笑道。「莫要挂念娘,這是老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今天的葯喝了沒?」
「還沒有。」凌月瑾的眉頭皺得更緊,清晨聽聞有走水的地方,擔心母親安危,便急匆匆地趕來查看,好在走水的地方不是蘭花苑,也鬆了口氣。
「回去吧,娘沒事。」余氏又咳嗽幾聲,容嬤嬤連忙送上溫水,喝下幾口才勉強壓下喉嚨干癢,眸光黯淡地看著神色淡漠的凌月瑾。
余氏性格文弱,不喜與人爭鬥,當初凌奈娶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礙於父親給軍隊提供的戰爭糧草,凌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卻不是擅長圓滑的人,娶了她待她倒是如初,無論在何方面都沒有苛責。
女人的心大概如此,隨著接觸的增多,被碰在手心上就會稍稍動心,然後凌奈又是個威武將軍,為王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飛將之名名震天下,別說是朝夕相處的她,帝都城內不乏傾慕者,好在他並非好色之徒,對於納妾之事也一直未有所心思。
直到先皇下令賜婚於他與張氏……
張氏不同於她性格冷清,是個溫柔大方、聰明賢惠的女子,又能歌善舞、知書達理,進府不久便取得凌奈的關注與寵愛。
余氏有時很不爭氣地想,或許這樣也不錯,如果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了,凌奈至少還有放在心頭上的人,雖然庶出,但家庭背景牢靠,能夠助他在官場一臂之力,又能夠陪他度過餘生。
不爭不搶,直至將軍府的大印也因病重送了出去,余氏倒沒覺得什麼,現在細想起來有點對不住自己的兒子啊。
都說母憑子貴,凌奈卻不是過於封建的人,並不像其餘官宦之家那般重男輕女,寵愛張氏,愛屋及烏地寵愛凌月蓉,對待凌月衍和凌月瑾則是一視同仁,犯錯就罰有功則賞。凌月瑾比凌月衍出色的地方則在知進退上,不像他的大哥那般紈絝、目中無人。
余氏現在最擔心的便是有一天自己走了,凌月瑾沒個人護著,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活,儘管她這個兒子似乎並不需要人來護。
「沒關係,桃花苑走水,膳房的下人都該為二姨娘忙活,也顧不上月瑾,正好能夠拖延時間喝苦藥。」凌月瑾為余氏拉上被子,攆好被角,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余氏微垂眸面露苦澀,容嬤嬤再也按捺不住,出聲呵責道。「老爺也太過偏心,都被二夫人那狐狸精迷惑住,聽說今兒剛下早朝聽聞府中走水時還沒有異樣,當知道是桃花苑走水時便翻身上馬,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只有二夫人是寶,其餘人都是草。」
「阿容……」余氏輕蹙眉頭,抬眸看向一臉憤慨的隨嫁婢女,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抱不平,不忍心呵責。
「小姐啊,你在余府的時候,老爺可是把你當成手心的寶,不忍心你受半點委屈,嫁到將軍府來之後……」容嬤嬤越說越激動,布著皺紋的眼角已溢出淚光,「如果讓老爺知道姑爺是這般冷落你,一定會心疼的,說不定還會拒絕繼續供給戰爭糧草,看到那時姑爺該如何。」
凌月瑾袖中的手指驀地收緊,余氏輕咳幾聲,剛要說話就聽到外室傳來訓斥聲。
內室的丫鬟紛紛對著怒氣沖沖的凌奈行禮。
「老、老爺……」容嬤嬤微微一愣,連忙手腳麻利地福身行禮,許久不聞免禮聲也不敢擅自起來,戰戰兢兢地保持行禮姿勢,身體因為害怕抖得厲害。
「月瑾給爹請安。」凌月瑾從容不迫起身,恭敬行禮,表情越發冷淡。
「老爺……」余氏輕蹙眉頭,也不知阿容的話他聽了多少去。這個世界本就有很多不公平,有的人懷才不遇、家庭貧寒,有的人出身名門卻碌碌無為,尚且普通男人都容忍不了別人說他靠夫人立足,更別說是自尊心很強的凌奈。
「月瑾、阿容,你先下去吧。」凌奈很少沖她發過火,但余氏了解他,越是生氣越是表現得平靜,一般不會主動來找自己,這回也不知道為何而來。
「……是。」凌月瑾早已看出凌奈面露不善,奈何余氏開口,外加容嬤嬤口無遮攔,這會兒離開是上策,桃花苑的走水令他足夠生氣。
容嬤嬤跟在凌月瑾身後走出廂房,行至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靠在床邊、臉色蒼白的主子,有些著急卻又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主子間的事情並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
凌月瑾走出門,蕭然對著他恭敬行禮,凌月瑾點點頭走動的步子卻不覺放慢,會武功有內力的他屏氣凝神,尚可能夠聽到房間內的聲音。
「水琴!虧我還以為你心胸寬曠、知書達理,想不到你的心腸如此歹毒!」凌奈把廂房內下人全數遣退,這才行至床邊,星眸如炬,壓低聲音冷冷道。
「……老爺何出此言?」余氏輕蹙眉頭,染血的水眸盈盈,看向凌奈。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凌奈從袖中拿出令牌,啪的一聲扔在被褥上。
余氏有些費力地起身,拿起令牌來看,卻在看清令牌上面龍飛鳳舞的『余』字時變了臉色,黛眉緊擰,面冷如霜。稍作細想便知來龍去脈,抿唇抬眸,看著凌奈的表情滿是苦澀。「桃花苑走水,老爺以為是臣妾所為?」
「證據確鑿,你還想作何狡辯?」凌奈這回真的生氣了,若不是侍衛們發現及時,懷雲恐怕就……
余氏眼底溢出淚光,想要解釋,話到了嘴邊卻咽了下去,薄唇微勾露出冷笑。「老爺真是高看臣妾,你也知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余府不在帝都相隔千里,臣妾想要動用余府的人出帝都必然得經過老爺的同意,況且……皇子們還居住在府上,臣妾就算是毒婦,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有損將軍府名譽的事情。」
凌奈眸光一怔,看著眼前因為舊疾不愈,臉色蒼白的女子,身體虛弱說話輕輕的,卻字字斟酌,條條是理。
余氏出身商人之家,受到的教育卻是極好的,沒有染上商人的俗氣,相反眉目如畫的臉上表情淡淡,不慍不怒,相比之下自己沒有搞清事情來源就氣勢沖沖地來興師問罪,顯得太過不成熟。
「那這塊令牌又怎麼解釋?」凌奈眸光一凝,落在余氏手中的木質令牌上。
「令牌的確是余府的,事情到底如何,臣妾需要詢問家父才可。」余氏黛眉皺緊,徐徐道。
「……水琴。」凌奈蠶眉緊擰,凝著女子黑如點漆的墨眸,回想容嬤嬤的話說的不無道理,當年跟隨先皇行兵打仗窮途末路,若不是余老爺伸出援手相助,他們也不會那麼快把西涼的鐵蹄趕出王朝。
他凌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當初對余老爺許下承諾定會好好待她,細究起來好像對張氏的寵愛有點過了,把這個正室都忽略了。
「是我太魯莽錯怪你了,但是這個事不能姑息,我定徹查到底還你清白。」凌奈在床邊坐下,伸手想要攔女子入懷,卻被余氏側身躲過。
「臣妾本來就是清白的,何須還一說。」余氏壓下眼底的淚,彎彎嘴角扯起牽強的笑。「老爺在朝廷上當官,日理萬機,臣妾吃好喝好,就這邊不勞費心了。」
「水琴,你……」凌奈輕蹙眉頭,剛想說話就被余氏打斷。
「阿容跟隨臣妾多年,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還請老爺莫要怪罪。」
「……知道了。」
凌月瑾走出蘭花苑,黑眸微凝溢出冷光,清風快步跟在身後,大氣不敢喘一下。
「去找來筆墨紙硯送到芙蓉亭。」凌月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泛起的恨意,腳步一頓往桃花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