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眼線
端午過後,天氣一日熱過一日。
這個年代已經有了硝石製冰,到了夏季便宮裡便會用冰消暑。但這東西畢竟產量不高。像皇帝那裡當然是管夠,要多少有多少。得寵的有子的嬪妃們也是不會斷的,剩下的那些則是憑運氣了。
至於知薇這裡,則是聽天由命。
剛入夏的時候她也分到過一回。那時候眼看皇上對她有鬆動的跡象,有些好鑽營的就趕著來拍馬屁。須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若在沈貴人落難時幫一把,它日她富貴發達了,定是忘不了自己。
可沈貴人命里像是天生跟聖寵無緣,明明都定了要參加端午宴了,偏偏又病了,生生錯過了這麼個好機會。那些有心巴結的心也是涼了下來,私底下甚至還暗自揣度,難道說沈貴人當真跟這皇宮不合,無論怎麼費勁都分不到一點寵愛?
既如此,自然也不會有人再給她臉面。
於是那一次之後,知薇這裡就再也沒有冰用了。
她也不在意,古時代不比現代,氣溫不算太高,房子又高挑寬敞,青石地面一灑上水絲絲冒涼氣,日子還是不難過的。
那唯一得的冰塊讓她鑿碎了擱綠豆湯里喝了,剩下的一時興起還弄了個水果刨冰,看得錦繡在一旁差點翻白眼,止不住地埋怨道:「主子,你怎麼就知道吃。」
那怎麼辦?既然沒有男人滋潤,只能弄點好吃的滋潤滋潤自己了。
五月眼看就要過去了,夏天的味道已越來越濃。知薇一早就催著錦繡給自己趕了幾件輕薄透的紗衣,整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穿著臭顯擺。
錦繡剛開始還勸幾句,覺得穿太透不大好。後來見沒效果索性閉嘴不說了。她算是看出來了,她們家小姐就是這麼個性子,看著好說話實則有主意。她要想做的事情你就是說破嘴皮子也勸服不了。
別說一件破紗衣,就是皇上的寵愛,她說不要不就丟了嗎?錦繡從端午一直心疼到了今天,這股勁兒還沒緩過來。
她想主子去爭寵絕不是為了自己,她是快要出宮的人了,現在這種日子反倒清閑自在還沒麻煩。一出這道宮門找個男人嫁了,從此就是柴米油鹽的小日子。她是真替知薇著急,等她走後知薇怎麼辦,難道就指望那個叫紅桑的小丫頭?她還不滿十歲吧。
錦繡覺得自己心裡這火燒的啊,快跟現下這天氣一個樣兒了。
結果大概是老大爺「可憐」落月軒里的人,在這麼熱的天氣里硬給她們送了一點涼意來。只是這事兒並不大好。
就在五月底的某一天,不知怎麼的,離落月軒不遠的鏡月湖裡,撈起來一個死人。
宮裡死人是忌諱,雖說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但這事兒嘴上不能說,得當作不知道。
大家走路碰上了,彼此看一眼心照不宣,關係好的就明白對方眼中表達的意思了。錦繡在宮裡沒啥關係太好的,好在小路子跟她們還是親近的,事情又發生在落月軒附近,錦繡自然打聽到了一些。
她對紅桑沒半點信任,只能等跟知薇兩人說悄悄話的時候小聲嘀咕:「……聽說撈上來的時候都泡得沒形了,那臉都看不出是誰,只能憑著身上的衣裳和首飾辨認。」
知薇正喝茶呢,聽到這話一皺眉頭:「能不說這麼詳細嗎?」
「主子恕罪。不過是個宮女,後來真有人認出來了,說是浣衣局那裡的,前幾天就不見了,正找呢,沒想到竟是掉那河裡了。那湖離咱們多近啊,主子,你說這多滲得慌啊。」
知薇本來不覺得怎麼樣,被她這麼一渲染也覺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到底是一條人命,怪可惜的,她忍不住在心裡念了幾句經。
錦繡卻還在琢磨這個死掉的宮女:「你說她一浣衣局的,好端端怎麼跑咱們這裡來了。這事兒是不是有蹊蹺啊,該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吧。」
「應該不會,你也說了她就一洗衣服的,能沖咱們做什麼。變成厲鬼半夜來朝你索命?可她的死也不干你的事兒啊。」
「主子!」錦繡苦著一張臉,覺得身上更冷了。
知薇看她害怕就不開玩笑了,繼續忙手裡的綉活兒。也不知道紅桑看沒看到她整天綉東西,會不會去跟她的正經「主子」嚼舌根。這丫頭面上看著挺老實,心裡到底怎麼樣她也沒底。
若是良妃知道她窮得得靠賣刺繡過日子,是不是會放她一馬,覺得她毫無競爭力,絕不會跟她搶男人?
良妃確實知道知薇的境況,這並不是紅桑說出去的。從剛開始知薇的一舉一動便都在良妃的注意下。應該這麼說,良妃不僅注意知薇,她注意這宮裡每一個有可能跟她爭寵的女人。別的妃嬪那裡也有她的眼線,當然那些人也往她身邊放棋子,算是有來有往。
知薇在落月軒里乾的那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初聽的時候真心覺得不解,時間長了也就隨她去了。反正她只要不走出那個地兒,她愛怎麼樣她都不管。哪怕是偷漢子呢。
而且良妃最近對知薇印象還不錯,端午宴這個事不管是趕巧還是故意,反正她做得很好,成功收斂了光芒。要知道那天多少人是沖著她去的,只為了見一見久病未愈的沈貴人。那熱鬧勁兒幾乎能掀起一陣風浪來。
結果她不來,大家也就偃旗息鼓,又恢復到原來的生活,後宮重新歸於平靜。可鏡月湖裡的女屍讓良妃心裡不大平靜。
瑞香也有些惴惴,站在邊上回話時大氣都不敢出:「是跟紅桑接頭的含笑,不知怎的竟落了水。因沒人知道她去那裡,在水裡泡了好幾天,撈上來的時候……」
「行了,別說了。」良妃也是女人,是女人就會噁心這種東西,更何況她還懷著孩子。
瑞香就不敢說了,緊張地站那兒等著主子發話。含笑名面上是浣衣局的人,私底下其實幫她們做事。宮裡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宮女一般不能落單走,都得兩兩出行。但浣衣局是個例外。
那地方的人說起來是宮女,其實就是做雜務的女工,沒人管她們的規矩。她們每日里浣洗各宮裡宮女的衣裳,洗過燙平后就得各處去送,所以經常能在宮裡走動。用她們來傳遞消息或是辦點事情再合適不過。
落月軒那邊新派了個紅桑過去,她沒辦法出來,自然得派人去接頭傳話。含笑就負責跟紅桑打交道。明明一直挺順利的,也不知怎的竟是死了。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人追究也就過去了。可萬一鬧大了呢?落月軒可是敏感的地方。
瑞香自覺差事辦砸了,沒臉見良妃,又怕她厭棄了自己,心裡著實不安。她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所以皇上那裡是沒指望的。她在宮裡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良妃。這些年她能走到哪裡都得人一句問安甚至行禮,借的都是良妃的名頭和威風。若她成了一顆棄子,下場絕好不到哪裡去。
要知道暗地裡有多少眼紅她的人準備看她栽跟頭呢。
好在良妃還算念舊,也沒過多責罰她,只讓她再找人代替含笑的位置,繼續監視落月軒。只是這一次務必謹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瑞香暗鬆一口氣,謝過恩後退出去親自操辦這個事情。人選很快就定了下來,依舊是浣衣局裡的人,這次找的這個叫杜梨,比含笑更聰明伶俐。得了瑞香的吩咐后便開始辦差。瑞香滿心盼著她能帶回些有用的東西來,沒想到幾天後卻得了一個奇怪的消息。
杜梨說起紅桑不由皺眉:「也不知這小丫頭怎麼了,就跟中了邪似的,整個人神神叨叨的。一見我面便說胡話,前言不搭后語,人也顯得緊張。莫非沈貴人察覺了她的身份,對她施了什麼壓力?可她也不必怕成這樣,整個一失心瘋啊。」
紅桑的不正常知薇也察覺出來了。剛開始就覺得她變得膽小了一些,說話聲音小,底氣也不足,差事也總出錯,不是打了杯子就是絆了椅子,顯得冒冒失失的。
錦繡看了心裡有氣,就數落她幾句。她立馬臉色發白神色倉皇,額頭上連汗都冒出來了。知薇有點不忍心,覺得到底是小女孩臉皮薄,也就算了。甚至沒讓錦繡再給她差事做。
可紅桑的情況並未好轉,似乎每天都生活在緊張之中。有時候喚她一聲都能把她嚇著,回頭一臉慘白地望著你。
不僅如此她還經常跑出落月軒去。剛開始錦繡並未在意,時間一長覺得不對便跟知薇說起這事兒:「她時不時便出去,也不知去哪兒。有時候很快便回來,有時候又要許久。主子,你說她不會背著咱們做什麼不好的事兒吧。」
知薇也有些擔心。倒不怕紅桑出去亂說,她更擔心紅桑的心理狀況。眼看這孩子情形越來越不對,某一日吃過午飯她坐在窗邊打扇子納涼,親眼見著紅桑悄悄走過後院似乎往後門那邊去,倒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顧不得叫上錦繡,一個人悄悄跟著一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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