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年
玄瀾是臘月二十七生的。
今年的臘月二十七是他的十歲生辰。
臘月二十七日子時,玄瀾並沒有睡著,小腦袋從被窩裡面鑽出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精神的很。
以往每年,祈舜都會在子時摸過來,給他祝賀生辰。這個習慣,連伺候他的小伍子都摸透了。
有「內奸」就是好辦事兒,小伍子帶著祈舜一路暢通無阻,「嘎吱」一聲推開了玄瀾的房門。朦朧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身形清俊線條柔和,頗有幾分話本里書生私會佳人的風采。
夜裡風大,祈舜在外頭罩了他那件火紅的大斗篷,一路走來連衣角都沒有折過一下,哪裡有半分第一次摸進來灰頭土臉還被侍衛逮住的窘迫樣。
他能有這份信然的氣度當然不是因為有「小伍子」這個內奸,而是在被逮住了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之後,東宮的主人無奈之下只能默認了他這一天的獨特行為。
不然半夜三更穿著個大紅斗篷在東宮裡晃蕩,這麼個明晃晃的大燈籠真當侍衛們都是瞎的嗎。若是如此,段祈昭這個太子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玄瀾聽到門聲馬上利索的從被窩裡鑽出來,頭頂上幾根毛直愣愣的翹著:「阿舜,你來啦!今年的生辰禮是什麼?」
祈舜笑道:「那玩意我可帶不過來,穿好衣服,我們去園子里。」
東宮的花園裡建了一座石山,異石累積成山,又移過土壤栽上花草樹木,風景甚好,還環繞石山修了石階,用以登高瀏覽整個園子的風景。
東宮右書房燈火通明,太子和手下第一幕僚談斐在徹夜長談。
東宮禁軍首領荊疏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太子挑起了眉毛:「小九帶瀾兒去了石山上?」他揮揮手:「去便去了罷,不用管他們——只一點,你還是得找人看著,別讓他們出什麼事兒。」
談斐皺眉道:「這九皇子也太不穩重了,怎麼能半夜三更帶著皇孫殿下去爬石山呢?」
「不過是孩子心性罷了,也值得先生計較?」段祈昭無所謂的笑笑。
「九皇子也不小了,怎還是這般輕浮的性子。如此下去,怎給太子殿下帶來助力?」
「先生嚴重了。」段祈昭聞言失笑,頓了頓才說:「小九是個有靈性的,也是個有福氣的——孤本也不指望他能帶來多少助力,只怕太拘著他把他拘成了我們這般的俗人。」
太子微笑道:「先生道為何父皇子女不少,唯獨小九一人能得聖寵十年不衰」
談斐沉默了一會兒,朝太子拱手:「是斐妄言了,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先生勿須多禮。」
花園石山上,祈舜正牽著玄瀾借著月光一級一級攀登著石階。今日已是二十七,天上的月亮只殘剩了一彎下弦月,月光只留下朦朦朧朧薄薄的一層,看的不甚清楚。
好不容易爬到了石山頂,尋了塊乾淨的地兒坐下,小伍子就氣喘吁吁的拎著一個錦藍追上來了:
「九殿下,是這個嗎?」
他喘了兩口氣,將錦藍放在前頭,整肅衣裳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恭賀主子生辰!願主子福壽安康!萬事如意!」
玄瀾笑道:「行了,你起來吧!」
祈舜拿過錦藍:「玄瀾不猜猜這裡頭是什麼?」
他的手指方才拂上白色的錦帛,就聽見「喵~」的一聲,一個黑絨絨的小腦袋從錦帛下鑽了出來。
玄瀾一把掀開蓋著的白色錦帛,籃子里的黑色小貓遇冷驟然炸毛「喵——」的一聲尖叫起來。
祈舜把小貓抱進懷裡:「我來吧,這貓認生,怕它傷著你。你慢慢靠過來,給它順毛。」
「這隻貓與你有緣。我在西北的時候,才想著不如給你帶只西域的波斯貓回來做生辰禮,這小傢伙就出現了。在我狩獵的時候橫衝直撞,鬧得雞飛狗跳的,最後倒是直直衝進我懷裡。」
「當地村裡的老人見了這小傢伙就要跪拜,直道它是什麼山神靈寵。我瞧著這是個有靈性的,便把他帶回來了。」
玄瀾蹲下來看,這才看清了這頭小貓的全貌:全身漆黑,連一雙瞳孔也是幽黑幽黑的,唯獨眼中一點眼白燦若星子。
「星子。不若就叫它星子吧!」玄瀾興奮的說。
「既是送你的,取什麼名字自然隨你。」
小貓伸出舌頭一卷,舔了一圈玄瀾的手指,然後輕輕一跳,躍進了他的懷裡。
祈舜失笑:「果然是與你有緣的,這小傢伙平時可難伺候的很。」
這時陡然聽見一聲炸響,天空中倏然爆出一朵煙花。懷中的黑貓一驚,儼然又要炸毛,玄瀾趕忙安撫住它,這才抬頭看向天空。
他立即反應過來,轉頭看向祈舜,他的九叔叔正寵溺地看著他,微笑著說:「仔細看吧,做出這些煙花來可難得呢。後頭才是正經的花樣——我的玄瀾當然值得最好的。」
玄瀾看到看到自己在他九叔叔眼中的整個倒影,感覺時間都靜了一瞬。
一朵又一朵絢爛多彩的煙花在天空中不斷綻放,直直照亮了半邊天,整個天幕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偏偏又豪情萬丈。
「生辰快樂。」祈舜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懷裡的小貓也「喵嗚~」的叫了一聲往他懷裡拱了拱,似乎也在向他道賀。天空中又「砰」的炸開了一朵千層萬瓣的牡丹,層層舒展開來的花瓣終於拉回了他的心神。
「謝謝阿舜。」他聽見自己飄渺的聲音。
「生辰快樂。」祈舜也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有個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是穿過來的。十年前,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眼睛的那一天,支撐尚且病弱的身體去見了原主的父親母親,然後就聽宮人來稟報說:太子妃發作了。
於是在東宮裡,他見到了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渾身紅通通的,像個皺巴巴的猴子。
真是醜死了,他想。
但是,只有他是完全屬於他的。
只有他記憶中的他,才是完完全全的他。
生辰快樂。他說。
黑夜中陡然炸響的聲音是藏不住的,京城中無數的平民百姓和達官貴人都起身走出了房門,或者詢問鄰人或者詢問僕從發生了什麼。但是當他們從四角屋檐下走出來的時候,就被夜空中絢麗的景色晃花了眼——夜空非同一般的明亮,暗黑的夜色,璀璨的星辰,朦朧的月光以及絢爛的煙火,這是一種氣勢磅礴和神秘莫測的美。
太子也被驚動了,和幕僚從屋內走出來,站在東宮寬敞的園子里,欣賞著天上美麗的景色。
「小九費心了啊。」太子殿下發出一聲輕聲的嘆息。
談斐站在他身側,看著天上的煙火,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震動。
「這……花費了很多人力財力吧。」他艱難地說。
「最重要的是心意啊……先生。」太子殿下似是欣慰似是遺憾的說:「先生現在……該明白了吧。」
談斐苦笑著搖了搖頭,終於認命:「方才殿下說,九殿下是個有福氣的人……斐看來,誰能被九殿下掛礙在心上,那才是……真正有福氣的人吧。」
「先生說的甚是。」太子承認道,旋即又無奈地輕笑:「在孤看來……小九心中,權勢富貴,怕是不及瀾兒十分之一。」
「怎麼會?」談斐為太子的話而驚詫。
「先生且記著這句話吧……小九他待人赤誠,孤是不願利用他的。」太子負手走回屋內:「自瀾兒出生,他陪著瀾兒的時辰是孤這個父親的數倍。他以十分赤誠待瀾兒,瀾兒自然以十分赤誠待他。」
「孤為太子,若還不能護住幼弟與嫡子,那這太子不當也罷。」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黃昏,中毒昏迷的九皇子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來,懷胎十月的太子妃平安誕下下了皇室的嫡長孫。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黃昏,祈舜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皺巴巴的孩子,命運的軌道在此刻匯聚交疊,此後牽扯至深再難分開。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黃昏,晚霞染紅了整個東邊的而天空,雲層翻卷,隱隱有「雙龍戲珠」之象。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夜晚,連下了三天的茫茫大雪驟然停了,鎮國寺的空懷大師夜觀天象,發現紫薇帝星旁有兩顆冉冉升起的小星子,正一圈又一圈閃耀著細微又灼熱的光芒。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夜晚,空懷大師用畢生修為卜了一掛,在紙上寫下了「雙龍出,盛世定。交頸纏,陰陽亂。」的十二字讖語。思索再三,卻還是將後半張仍沾著血跡的紙撕下來燒了,只讓僧童將前半張送去了宮裡。
十年前臘月二十七的夜晚,夏朝的帝王手中緊緊攥著那張寫著讖語的紙,在無人的大殿中靜坐了半個時辰。然後召來了皇家暗衛,低聲吩咐道:「……去讓欽天監的人閉嘴。」
而那僅剩的半句濡染了血跡的讖語,則在火舌的映照下一點一點化為灰燼。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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