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鵝毛般的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四周白茫茫一片,寒風凜冽,冷得呵氣成冰。
楚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對周圍惡劣的環境恍若未覺,寒霜在他的眉宇鬢角處凝結,遠遠看著竟似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
眼看著積雪越來越深,陸羽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緊趕兩步,上前一把抓住楚辭的胳膊,「夠了!」
楚辭慢吞吞地抬頭,一雙清冽的眸子靜靜地望向他,澄澈到能夠映照心底最不堪的秘密。
看到楚辭木然的樣子,陸羽忽然心中一痛,對方如水的目光輕易澆滅了他的怒氣,陸羽緩了緩口氣,軟語相勸:「阿辭,跟我回去吧。」
陸羽是業界公認的最有才華的導演,他似乎生來就具備一種特殊的才能,能把普普通通的劇情拍得叫好又賣座,入行不到五年時間就獲過三次大獎,但凡參演過陸羽影片的明星,無論之前有過什麼黑歷史,都能憑此贏得轉機,甚至從此一飛衝天,無數一二線明顯擠破了頭,就為了在陸羽導演的電影中爭得一席之位。
陸羽名氣大,脾氣更大,無論是國際巨星,還是業界新寵,到了他的鏡頭下都得夾著尾巴做人,據說這人還曾經活活罵哭過某以硬漢形象示人的武打男星。
之前葉清曾看上過陸羽導演的一部新片的男二,軟磨硬泡了好一段時間,終於說動程昱給他牽線搭橋,可惜人家陸大導演照樣不買賬,將葉清罵了個狗血噴頭不說,還指桑罵槐地捎帶上了程昱。
程昱養尊處優慣了,何曾被人那般下過面子,當時氣得臉都黑了,自此算是和陸羽徹底決裂,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被媒體暗地裡稱為「毒舌陸」的男人卻丟掉他的桀驁不馴,聞言軟語地勸說著自己,楚辭聽著,冰冷的心漸漸回暖。
「陸羽。」
「……嗯?」
「謝謝你。」楚辭勾了勾唇角,努力想要擠出一抹笑,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
注意到楚辭那細微的動作,陸羽紅了眼眶,聲音澀然道:「搞什麼啊,跟我還來這一套……」他說著低頭拂去楚辭衣服上的雪花,藉以掩飾自己的突如其來的淚意。
這些年他看著楚辭將自己關進空蕩蕩的別墅里,看著他一個人寫作,看著他一個人成長,看著他越來越沉默寡言。
旁人都說楚編劇脾氣古怪陰鬱,像只躲在陰暗處的老鼠,見不得陽光。
可是誰還記得,當年南城影視戲劇學院里那個一笑傾城的少年,溫潤如玉,風華絕代,一抬眸,一回首,水袖流轉間便足以引得無數人為之痴狂。
楚辭側首向左側望去,那裡恰有一處平整的廣場,往日里都是大媽們用來跳舞的地方,因著這寒冷的天氣,此時卻空無一人,他默然凝視片刻,忽然輕聲道:「陸羽,我想唱戲。」
「……你說什麼?」陸羽整個人都在發抖,明明是咫尺的距離,他卻覺得對方的聲音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唯恐自己聽錯一絲半點。
然而楚辭卻不再回答,他徑自朝廣場走去,站定,雙目閉合,良久都沒有一點動靜,若非是那正微微起伏的胸口,陸羽幾乎要將他錯認成一尊雕像。
陸羽動了動身子,最終還是沒有走過去。
他知道,那是獨屬於楚辭的舞台,他一個人的舞台。
良久,就在陸羽開始懷疑楚辭是不是被凍僵了的時候,他卻忽然動了。
垂首,斂目,身子微側,指尖翹起形似蘭花,皓腕在空氣拂動,畫出一道優雅的弧度,那裡空無一物,陸羽卻分明看到了水袖在飛舞。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聽何處,哀怨笛,風送聲聲……」
清幽柔和的聲音緩緩響起,少了些女子的嫵媚,多了份青年的清爽,在這樣的深夜裡,和著風聲、落雪聲,卻別有一番風味。
許是久未開唱的緣故,那唱腔初始時是有些滯澀的,但漸漸變得越來越柔婉,彷如一脈清泉,夾雜著似有若無的哀愁,汩汩流淌進心田。
楚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唱著一出未完的戲。
婉轉的語調,靈活的身段,還有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陸羽從來不知道,一個面部神經壞死的男人,原來也可以這樣蠱惑人心。
廣場中央的人兀自唱著熟悉又陌生的台詞,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一片蒼茫,唯有那一人孑然獨立。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曲終了,餘音不散。
像是忘記了下一個動作該如何,楚辭站在那裡,雙目怔然,久久不能回神,他喃喃道:「終於……」
終於還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