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夜會美

100 夜會美

廣平王府一夜大火,照得天邊大明。有人夜裡聽到求救聲,好奇去看,王府被著官服的人圍住。此地被封,尋常百姓不得圍觀。

那場大火,在江雪中,將一切碾成灰燼。第二日天亮,世上已無廣平王府。官方給出的明文是,廣平王府夜間失火,府中主人近乎全滅。活下來的,只有安和公主劉泠,和她的小弟弟劉潤平。還有些下人也未在火中喪生,但緊接著,廣平王府便被告「叛國」與「謀反」兩罪。萬倖存活的人被從鄴京來的錦衣衛登名記冊,押回鄴京審問。

總是江州人盡皆知,在那場大火后,廣平王府已經不存於世。倖存的小公子跟著大姐姐,去鄴京居住。而他們熟悉的安和公主劉泠,餘生,更是再沒有回過江州。年紀大些的百姓,猶記得當年,廣平王府在江州是何等風光。尋常百姓無事,便喜歡說些這些貴人的八卦。安和公主和廣平王府不和的傳聞,無論真假,大家也聽了很多年……

時如逝水,一去不回。雪花一年年地落,人一年年地老。原廣平王府被封被拆,多少高屋林立,多少新人來去。江州依然是江州,住在江州的人,卻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江州是劉泠的故鄉,也是她的噩夢所在。在廣平王一家遇難后,她與丈夫常住鄴京,再沒有踏足過這片故土。

在劉泠心中,別的都不重要,都可以失去。她的丈夫最重要,絕不可以失去。

後來提起那晚發生的事,劉泠略略說過兩句。

在沈宴落崖后,她心思恍惚,一邊思念故人,一邊恨著那幫人。她心裡有恨意,將罪證交給錦衣衛,並給自己的侍衛安排了任務。她自己或許從沒表現出明確的想法和目的,但讓廣平王府消失,她潛意識中,一定是有這個念頭的。

那晚站在雪地中,天寒地凍,她聽到沈宴閉氣。她心心念念的,便是讓所有人來陪葬。誰也不要活了,誰也不要僥倖了。如果沈宴不在,他們也沒有必要存在。

她帶著怨氣回去王府,她已經開始要行動。直到在院子里,看到亮著燈火的屋子。劉泠進屋,站在床邊,看著抱成一團睡得迷糊的小孩子。

劉潤平被一雙冰冷的手喊醒,他睜開眼,首先入眼的,是大姊長睫上凝固的寒霜,像一滴淚水。她的雙眼,在夜中,像外面黑夜中的飄雪,一樣冷,一樣空。

他的大姊從雪中來,雲鬢間金釵已失,長發散落。整個人舉著燈,站在他面前。燈火輕輕搖動,面前的美人黑髮垂地,顏如冰雪。她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有片片溫存,溫存中,又帶著戰慄和恨意。

劉泠把劉潤平從被窩裡扯出來,斗篷往他身上一罩,吩咐楊曄,「現在送他去鄴京。你們也走吧。」

劉潤平獃獃地被楊侍衛抱住,看楊侍衛跟他的大姊激動說,「我們走了,公主怎麼辦?我留下來等公主……」

劉泠想了下,並沒有拒絕,「你們留下一部分,幫我攔住府上的侍衛們。任何人,不許來打擾我。」

「是」公主有吩咐,楊曄就很高興。

被抱著的劉潤平從遮得厚實的斗篷下,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劉泠。他敏感而懵懂,此時卻已經有所察覺大姊要做些什麼。他睜著一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被大姊丟給侍衛,一步一個腳印,步履蹣跚,走出了他長大的地方。

他一句話不多問,不問自己為什麼要被送走,不去問大姊要做什麼。他眼中眨著淚,讓自己不哭出聲。臨行前,小孩子緊緊抓著劉泠的手,聲音到底是哽咽,「大姊……我在鄴京等你。你會來接我的,對吧?」

劉泠抬起眼,出神地盯著空中紛落的雪。她沒有回答小弟弟的問題。她看了一會兒夜空里漫漫飛落的雪,便轉過身,往自己要去的方向離開。

劉潤平被楊曄抱著,在寒風中穿梭。王府變得前所未有的死寂,沒有一點兒聲息,沒有一點兒生氣。他咬著牙,憋忍著,不住地回頭,往雪地上漸遠的蘭衣看去。蘭衣烏髮,在白茫茫的地面上拖曳離而行,逶迤蔓延,尾大難掉。之後轉了彎,過了門,扔了燈,最終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自始至終,劉泠都沒有回過頭。

她沒有那可以望一眼又一眼的迴路。

她的世界是幽黑寂寞林,風吹雨打,嚴刀霜劍,步步相逼。

她只逆著風,扛著雪,一個人越走越遠。

劉潤平的眼淚突地落下,他趴在楊侍衛肩上,嗚咽了一聲,「我一定會在鄴京等你的」

而劉泠,卻是在小弟弟的殷切希望中,選擇和府上所有人,同歸於盡。

直到沈宴落了水,將她驚醒。

她在冰水中,抱著這個奄奄一息的人,往上浮去。向著黑光白雪,破水而出。血水瀰漫,包圍著他們。她的眼前紅艷艷一片,那當然不是她的血。

劉泠之前只被廣平王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當然也會疼,也有血,卻絕對達不到眼前這麼大的範圍。她在迷迷惘惘地向上游中,拖著懷裡人的手臂越來越堅定。她伸手推開纏繞的髮絲,湊近看他蒼雪一樣的面孔。

修長的身,散開的發,悠遠的眉,閉著的眼,挺直的鼻……劉泠貼上他微青的唇,將氣息渡給他。

他們一起向上飄去。

水泡中,衣衫在水裡飛揚,花開一樣。

劉泠擁抱沈宴,像擁抱一個太陽一樣。太陽落下,太陽又升起。當她抱著他的時候,她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雪光在水下,曲曲折折。周遭忽明忽暗,光影浮動,小魚遊走。

劉泠抱著沈宴,破水而出。

暗夜成黑霧,清雪如光般璀璨,包裹住**的二人。他們兩人,一起暴露在了水面上。

劉泠濕漉漉的衣衫,雲朵一樣飄開,纏著他們。她摟著沈宴,向岸上游去。她一遍遍去探他的呼吸,一遍遍高聲,「來人來人」

留守的公主侍衛和趕來的錦衣衛,一起將他們救了出來。

沈宴的狀況很糟糕,大家也來不及說什麼,便回去請屈大夫來看。不止屈大夫,還有其他的好幾位醫者,都是錦衣衛請來的。

一邊是廣平王府的大火,一邊是沈宴的傷勢。

劉泠被客氣地請去換衣,她卻只用披風裹住身體,不肯離開沈宴半步。站在門外,劉泠與羅凡冷著臉對峙,誰也不肯退一步。

羅凡低吼,「公主,你要是生病了怎麼辦?不是還讓沈大人擔心嗎?你還是去換衣休息……」

劉泠說,「我不信任你們,我要看著沈宴。」

羅凡氣,「我們怎麼就不值得信任了?我們也希望沈大人好起來啊一堆事等著他發號施令呢我最希望他立刻睜眼了」

劉泠說,「之前你們騙我他死了。」

「那不是騙你,那是……」羅凡一滯,神情有些複雜。話卡在他嗓子眼,就要說出來,卻好像被什麼堵住一樣,讓他發不出聲。有腳步聲從屋內來,讓他心情煩躁,更是沒把話說下去。

一個錦衣衛推門而出,看到羅凡本是神情略急,待看到羅凡對面的劉泠,他鬆了口氣,說,「公主,沈大人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屈大夫說,也許沈大人需要你陪著。」

劉泠揚揚眉,與羅凡擦肩而過,走進屋子。與羅凡要分離時,羅凡側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劉泠腳步頓了下,更堅決地進了屋。

滿室的藥水和血水味,劉泠以狼狽的妝容,走入大夫們中間,坐在床邊。她低眼看著床上的青年,伸手,握住他的手。只有摸到他的手,劉泠才有一種沈宴還活著的感覺。

她立刻感覺到手被反握。

不覺低頭,卻發現沈宴依然昏睡。

屈大夫說,「他一直輕聲喊你的名字,他放不下你。」

劉泠望向窗外。

她心裡落淚,默默想:當然,我最喜歡他。他當然放不下我。

就算閻王親自來捉人,沈宴也要爭一爭。

他怕她尋死。

這個飛雪彌天的夜晚,這個沈宴病情危急的夜晚,這個讓廣平王府一夜成灰燼的夜晚,劉泠坐在沈宴床邊,抓著他的手,茫茫然的,想到了許多。

她反覆思量的,是她剛才進屋前,羅凡跟她說的,「那時候,沈大人確實閉氣了。你不肯進屋看他最後一面,我心中暗恨,大聲喊了你好幾聲。屈大夫說,我喊你的名字時,他的心跳似乎動了。屈大夫說,也許他的魂魄沒有走遠,也許他一直在等你。只有你,才能讓他醒來。」

「但是你走的那麼快。我怎麼立刻追上你,把你綁到沈大人床前呢?關鍵時候,是屈大夫大聲吼:沈宴,你要是死了,你的妻子絕不獨活。她是個瘋狂的女人,你想她做傻事嗎?就是憑著這幾句,我們硬生生,把沈大人從鬼門關喊醒。」

「他醒來,第一時間,就是去阻止你。」

旁人都不了解劉泠,沈宴卻了解。

在眾人的眼中,劉泠絕情狠心。她的愛人死了,她走得頭也不回。連最後一眼,都不肯留給愛人。

沈宴卻知道,他的劉泠,會瘋了的。

他落崖時,因為說了「有一線希望」,劉泠便巴巴地等著那一線希望,她不抱希望,卻仍熬著,等著;但他在她面前閉了氣,劉泠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她只想毀滅。

撐著那口氣醒來,不顧眾人的反對,沈宴強行下床,運輕功,去找劉泠。他是沒有力氣,他是不能用武功,他是千瘡百孔,一身是傷。但當劉泠出事時,那口氣,怎麼都要撐下去的。

羅凡說,「沈大人,你休息吧我帶人去追公主,把她帶回來我告訴她你沒死,讓她不要做傻事沈大人你不能去,你現在這樣……」

沈宴拒絕。

他低聲,「我不會死的。」

如果他不出現,劉泠不會相信的。

他的死亡,帶給她巨大的打擊。除非沈宴親自出現在劉泠面前,任何人的話,劉泠都不會相信。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沈宴仍趕了過去。

錦衣衛趕上了王府的那場大火,直接介入,將王府後事了結。沈宴趕上了劉泠,他落了水,被劉泠救了上來。

他不會死的。

就算為了劉泠,他也不能死。

他必須活著。

他活下來,劉泠才能活下來。

在他親眼看到大火中劉泠沉水欲死時,他開始明白,那些完美的期望,劉泠是做不到的。他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但活著太痛苦時,劉泠不接受。她可以忍著一腔熱淚,將他推下懸崖,她可以惡狠狠說「我嫁別的男人,給別的男人生孩子。我的生命,和你無關」。許多期望,都只是說一說。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是沈宴自己,他也未必能做到。

生命的終結,要是可以兩人拉著手,喊「一二三」,一起離去,那就太好了。

如果做不到,他便應該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在沈宴凍僵的身體被從雪山上找到時,錦衣衛就已經向鄴京請示,請陛下派太醫出京,為沈宴治傷。他們已經收到了從鄴京來的消息,陛下批准,已請太醫出行,前往江州,為沈大人治傷。若非沈宴忽然病重從而閉氣,只要等下去,很快就能等到京中來的醫者。

現在,沈宴雖然從鬼門關晃了一圈,但仍然處於危險狀況。本來就傷重,又用了輕功,又落了水,他更是病上加病。自那晚過後,還未曾醒來。

作為沈宴的妻子,劉泠當即做決定,她與出行的太醫聯絡。她帶著沈宴往鄴京從,太醫從鄴京往江州來。兩邊都加快步伐,好儘早碰面治療,讓沈宴好起來。說起來傷勢這麼重的人,不適合來回挪動。但劉泠一想,左右沈宴已經這個樣子,他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所以還是決定出行。

公主要給自己的夫君看病這事,錦衣衛當然不能阻攔。

但是吧……「公主,沈大人走了,江州這邊的事情怎麼辦?」

「對啊,廣平王府被你一把火燒掉,這我們是該報,還是不該報?」

「我們是要把廣平王府還活著的人怎麼辦?這都需要沈大人的指令啊。我們又不能直接跟陛下請示……」

劉泠說,「沈宴的意思,就是你們先處理後續鄴京不是下旨要嚴查了嗎?那你們就嚴查」

可是王府都沒了……有什麼好查的……而且公主,這是你的家啊,該查到什麼程度,我們沒把握啊。

劉泠把一堆破事,丟給了羅凡去做。羅凡很是驚嚇,又感覺自己受到了器重。這是表現的一個好機會……他多麼感謝自己常往公主眼皮下晃,讓公主記住了自己,才有了他的機遇。

他立刻保證,「請公主和沈大人放心,屬下一定不負所托,將江州的後續事情,處置得漂漂亮亮」

劉泠咳嗽一聲,她其實有些心虛。臨行前,她跟羅凡說,「等沈宴醒了,我會告訴他,他遠程跟你們聯繫。」

羅凡更是心中大定:有沈大人在上面頂著,他有了底氣,不怕控制不好節奏了。

至於陸銘山?

劉泠忘了這號人物。

錦衣衛封了王府後,正一個個確認屍體,暫時還沒有查到陸銘山頭上。大火過後,錦衣衛在王府遺址上,找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比如謀反啊,叛國啊之類的佐證……陸銘山這個人,還沒有核實到頭。但很快,他們就會找到陸銘山的屍體。

陸銘山死在出屋前的一步距離。

手搭在門檻上,旁邊丟著一隻燒得焦黑的杯子。

靠在他懷中,是一個女屍。經確認,那女屍,乃是岳翎。

仵作給的結論,是這兩具屍體,身上都有慢性毒的痕迹。咳咳,劉泠之前給府上人下的,只是讓人無力的藥粉,連毒都稱不上,所以並未被仵作發現。仵作現在對這兩具屍體很感興趣:似乎死亡前,正是毒發之時。恐怕這正是導致陸公子沒有爬出門的緣故。

陸銘山和岳翎,在火中,被活活燒死。

旁的人都有掙扎的痕迹,只有這兩人,死前安安靜靜的,一點兒掙扎的意思都沒有。好像在烈烈大火中,他們要共赴一個美好約會一樣。

此案例實在有趣,被仵作著重記錄下來。

很多年後,江州的官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很多人翻到仵作的這個記錄,都覺得有趣。閑暇時,會與人講起。在眾人的口中,這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曾經的名門公子陸銘山與自己的小妾岳翎真心相愛,卻不被家族承認。生不能在一起,死便要在一起。

他們在大火中,從從容容地相依而死,面上帶笑,似夙願得償。

賺得無數人唏噓落淚。

真實的情況,卻只是岳翎下了毒,讓她與陸銘山都動彈不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場大火傾覆,從衣角,燒到全身。有多痛,就有多恨。陸銘山眼中有多恨她,但他開不了口;他又多想掐死這個女人,但他只能一動不動地抱著岳翎,相依而死。

這正是岳翎要的結局。

他欠她,負她,就用生命來還。

公主想要陸銘山痛苦一生,受折磨一生。

岳翎卻想和陸銘山一起去死,像去赴約一樣。人約黃昏后,月下柳梢頭,他們相攜而立,互視而笑。那是多遙遠的時光,岳翎再不會得到了。她是個村姑,鄴京的天地不屬於她,對她來說很迷惘。那也不是屬於陸銘山的。岳翎挑選來,挑選去,想給自己和陸銘山找一個最好的死法。托公主的福,她等到了這個機會。岳翎最想得到的,就是這樣的結束。

情深而不語,只有死亡可以證明。

要麼愛我,要麼去死。

陸銘山,你選一個吧。

你不想選嗎?那我幫你選吧。

就算恨我,你也是死在我手中。死前,摟著的人,也是我。

這是冬末春至的最後一場雪,下得斷斷續續,一切骯髒,都被大雪掩藏住。很快天放晴,蓬鬆雪下被壓著的草木挺了出來,開始萬物復甦的狂歡。那場大雪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那是光明前最後的黑暗,挺了過來,一切便都有了指望。

因為不再冷了,氣候變得暖和,不說下雪飄雨,一路北上,陰天都沒有碰上。天氣好了些,又有屈大夫一路盡心照顧,沈宴的寒氣侵體,總算好了很多。屈大夫看到了希望,開始著手幫他解毒……

在寧州時,宮中出來的太醫,已經如約碰面。太醫跟公主見過禮后,就從屈大夫手中,接手了沈宴的治療。屈大夫跟前跟後,想從太醫那裡偷師一兩步,好提高自己的醫術。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太醫的醫術確實高,總之,沈宴一路傷重昏迷不醒高燒不止,在太醫手下,他的身體,確是一天天的好了起來。

他能睜開眼睛了。

他能配合太醫的治療了。

他能抗□□內紊亂的內力,等太醫每日施針。

他能對劉泠笑一笑,每天聽劉泠說些話,看她笨手笨腳地學著照顧他。

陛下真是善解人意,聽到沈宴傷重垂危之事,不光讓太醫出京,還把沈府的侍女侍從們,也打包送來。劉泠終於不用每日戰戰兢兢,還總是摸不準病人該注意些什麼,有更適合伺候人的靈犀靈璧等女上手,劉泠從自我焦灼中,解脫了出來。

她恢復了被侍女們簇擁伺候的日子。

沈宴傷勢一日日好起來,他開始處理江州那邊的事務。一邊與江州留守的錦衣衛聯繫,一邊向鄴京彙報。只是鄴京那邊正全線封鎖,信件來往有些不便。但每日傳信處理江州的後續事務,本來也是一項繁瑣的事情。

沈宴得知了劉泠做的所有事,打算把妻子從這件事中摘出。並在知道廣平王府唯一的男丁劉潤平被劉泠送去鄴京的定北侯府後,他思索一下,沒有問劉泠的意見,就決定把劉潤平護下。畢竟,這只是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廣平王府已經沒有了,陛下若不放心,可以把劉潤平留在鄴京養著。到底,劉泠估計再也不願意回去江州了。

她與江州的聯繫,徹底切斷。

比起這些,沈宴倒覺得,劉泠對他的態度,很是奇怪。他當然相信劉泠喜愛他,滿心是他。只是劉泠表現出來的愛意,把握的那種度……他心中微沉,好像又回到以前,陸銘山逼劉泠跳崖那次,劉泠被他救后,態度就熱絡得很。

沈宴心中憐惜:她是怕再次失去他,所以很害怕吧?

沈宴想跟劉泠談一談。

可惜沈宴自己的傷還在治著,他說話都很費力,身體的不舒服,每日都折磨著他的神經。劉泠還沒有失常到變了一個人的地步……沈昱便只不開口,先看著。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是最清楚的。還是養傷為重。

這一日屋中,日常診斷的太醫離去,侍女們也伏身離開。沈宴靠著引枕,坐在床上,盯著劉泠沉思。屋中滿是葯香,劉泠蹲在小案前,拿著小勺,在確定葯的熱燙。沈宴每天要喝不少葯,劉泠別的做不了,這個,她還是能顧著沈宴的。

沈宴喉頭突然一陣刺疼,他咳嗽了一聲,不遠處的劉泠雙肩一顫,手中湯匙一抖,慌亂站起,葯汁被灑出來一兩滴,到她胸口,漫了出來。她也顧不上管,連忙過來,扶住沈宴,看他伏在床頭咳血。

等他好了些,靠著床歇一會兒,蒼白無色的臉抬起,對她微微笑了一下,他才要開口,被劉泠掩住嘴。

劉泠平靜說道,「沒關係,我聽到太醫的話了,這是正常現象。你先喝葯吧。」

劉泠熟練地照顧他喝葯,她站在一旁,看沈宴許久。

沈宴突然聽到劉泠說,「沈宴,你想不想抱一抱我?」

沈宴端著葯碗的手頓了頓,他目光抬起,望向自己嬌美如花的小妻子。他笑了笑,微微點頭。

劉泠立刻走上來,將他抱入懷中,熱情而貪婪地抱著。她抱得那麼深情,沈宴手中的葯碗,幾無可放之地。沈宴更是僵了一下,因為他的臉,被劉泠緊靠著她高聳的胸脯。整個臉埋入其中,沈宴咳嗽一聲。

劉泠立刻彎身問他,「還是疼?」

沈宴默默把葯喝完,將碗遠遠丟開。他抬目,看到劉泠的胸口微濕,裡面的小衣顯得很清楚。他疑惑了一下,不覺多望幾眼。

劉泠垂頭,看眼自己胸口。她臉上有了瞭然之意,「你還想抱我,對不對?」

沈宴一句話沒說,再次被劉泠抱入懷中。

再次埋胸。

「……」沈宴被劉泠逗笑,一笑,他又開始咳嗽。

劉泠困惑地看著他,「我一抱你,你就咳嗽,為什麼?你不喜歡抱我?」

她眼中漸有失落之意。

沈宴不得不開口,「不是……」

「那再抱一下吧。」

「……」沈宴的耳根,紅了。

氣氛中,漸起尷尬。

等劉泠再次找借口,要抱他時,他往後退了退,「謝謝你的安慰,可以了,我舒服很多,不需要了。」

他頓一下,抬眼看她,「或許,你需要我的安慰?」

劉泠想了想,「不,我不需要。你在這裡,我已經得到了安慰。」

是么?

沈宴垂目但為什麼,他覺得她喜歡他,喜歡到一個不正常的地步呢?

因為劉泠自覺自己不適合照顧人,回京的一路上,她始終沒與沈宴同睡。她跟沈宴說,「我想我越照顧你,你被我拖得傷勢越重。畢竟我不懂,你也不說。我不信任我自己,也不信任你。所以,在你病好前,我們分房睡。希望你可以理解。」

「……」沈宴只能點頭。

但當晚,當再次被身體的不適折磨得無法入睡時,沈宴聽到門輕碰聲。他側頭看去,黑乎乎中,有月色清輝照入。劉泠的身影,從門後進來。她像飄著一般,飄到了他床前。

沈宴閉上眼,作不知。

他疑惑劉泠要做什麼。

劉泠只無聲無息地站在他床邊,既不說話,也不動作。若非她呼吸輕微,沈宴幾乎以為她已經走了。

良久,水跡啪嗒啪嗒的,滴到了沈宴臉上,不間斷。

他猛地睜開眼。

再無法裝睡,突地坐起,伸手,一手拽拖住劉泠的手腕,一手摸上了她的眼睛。

他果然摸到了一手濕涼。

劉泠瑟縮了一下,被他的突然起身,弄得繃住身體。

黑夜中,沈宴低問她,「你怎麼了?不是不和我睡嗎?」

劉泠被他扣在懷中,不敢掙扎。她怕自己一動,沈宴被她帶得傷上加傷。她被抱在他懷中,頭靠著他胸口。他胸膛清瘦,一身葯香。劉泠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

她低聲問,「你想和我睡嗎?」

她猜,他肯定要逗她,說不想,或者說,你可真亟不可待之類的話。

沈宴一直是這樣逗她玩的。

他逗一逗她,她也許就好受一些了。

但是沈宴低頭,在黑暗中,與她濕潤的目光對上。他認真說,「特別想。」

「……」劉泠一滴淚順著面頰滑下,沈宴低頭,長睫刷上她的眼睛,又酥又癢。

臉開始發燙,劉泠從尾椎骨,全身戰慄感起。

她伸手摟住他,摸上他嘴角,問,「幹什麼停下來?為什麼不親我?你嫌棄我嗎?」

「我怕你嫌棄我呀,」他聲音溫和,在夜中清晰,「我嘴裡全是藥味,你不喜歡。」

「我喜……」她的唇被堵上。

一個香甜而纏綿的吻。

沈宴拉開錦被,將劉泠一同裹入,「我邀請你跟我一起睡。」

劉泠側了側頭,看到床前照下的月光。她露出笑,爬入他被子里。被子里熱乎乎的,全是沈宴的氣息。

劉泠的心,在一晚上的低落後,從踏入這個門開始,就一點點晴朗。

她露出笑,俯身,親吻上她的愛人。

劉泠確定沈宴什麼也不知道但是沈宴這麼神奇,他什麼也不知道,依然能讓她心情好起來。他一笑,她就跟著想笑。

他總是這樣。

對啊,這就是緣分。

劉泠對沈宴動心,從一開始,就是因為他總是莫名其妙的,能摸准她的脈。

劉泠快聲,「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低聲笑,情緒一波動,又開始咳嗽。

沈宴說,「你真是要我的命,你……」他被劉泠俯身親一口,話就沒說下去了。

夜很長,劉泠願意在沈宴的懷中,躲一輩子。

她真愛他,語言難以表述,沒有辭彙可以形容。這種感覺,生死皆拋。無論真假,他一喊她,她就能立刻回頭。

當她在紛飛大雪中,在沉沉湖水中,聽到那聲「劉泠」,她的心,就開始落淚。一邊落淚,一邊回頭

她要看到他。

什麼原因都不要理,她就要看到他,非要看到他

...(我的錦衣衛大人../33/33721/)--

(我的錦衣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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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錦衣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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