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博晏此刻面對,一個冷臉的,一個表情莫測的,一個奸笑著看好戲的。
敵我力量懸殊,博晏只能狂打同情牌:「袁滿,有什麼事咱們私下裡解決行不行?別當著外人的面……」
博晏的眼裡,有急切,有悔意,即便這悔意里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但那一刻,袁滿差一點就動容了,從17歲到27歲,十年的感情,她沒有他這麼狠,終究不可能瞬間就斷的乾淨。
四目相對間,博晏眼看她就要動容了,眼裡剛生出一絲欣喜,卻又一隻手,突然斜刺里伸來打岔——直接蒙住了袁滿的眼睛。
被突然蒙住眼的袁滿也吃了一驚。隨即耳邊一熱:「你對他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是鄭衍敘的聲音。
他的聲音還是低沉悠揚如大提琴,卻有股莫名的力量,把袁滿釘在了原地。
對於這種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博晏徹底怒了:「這是我倆的家事,你們這幫外人插哪門子的手啊?」
「……」顯然,鄭衍敘不屑於和低等人格的生物交流。
鄭衍敘沉默的當口,一旁的鐘以默言笑晏晏地接過話頭:「博先生,別墨跡啦,是你自己脫呢?還是我們代勞?」
博晏試著掙扎,卻被兩個混混控制得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徒勞地看向袁滿:「袁滿……」祈求的意味比之前更濃了幾分。
終於,袁滿再度開腔了——
說的卻不是「放了他」,而是——
「這件西裝,是我第一次飛去美國看你的時候幫你買的……」
此話一出,博晏徹底泄氣了。
鍾以默卻更來勁兒,挑眉示意混混們放開博晏。
全世界都靜靜地看著博晏,博晏一臉鐵青,扭捏了半晌,終究是猛一咬牙,三下五除二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一把甩到地上:「你們滿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這就……完啦?鍾以默頓時有點意興闌珊。博晏怒瞪了周圍人一圈,調頭就走。
鍾以默看著他的背影,明顯的意猶未盡。卻在下一秒,博晏被袁滿的下一句話狠狠絆住了腳步——
「這條領帶,是我們認識七周年的時候我送你的禮物。」
「……」
「這件襯衫,是你第一次來我家見我父母之前,我幫你買的。」
「……」
「這條褲子,是你拿下第一份實習工作的時候,我送給你的。」
「……」
「這雙鞋,有一次你在商場里等我,我見你在那兒試鞋,卻沒捨得買,等你離開了,我才進店裡偷偷幫你買下。」
「……」
最終,博晏脫得只剩一條底褲。
那憤恨到幾乎滴血的眼神,彷彿在場的這些人掘了他家祖墳。袁滿卻始終面無表情,語速平緩。
只有捂著她眼睛的那個人知道,這女的究竟在暗地裡流了多少眼淚。
***
袁滿、鄭衍敘、鍾以默一行三人上了車。
鍾以默搶了原本屬於鄭衍敘那盆寶貝盆栽的副駕駛位置,只能被逼一邊懷抱著盆栽,一邊把頭探出窗外,和今天剛結交的小混混們道別。
「鐘律師,謝謝你啊,如果不是你替我們和條子理論了幾句,我們今晚肯定要在局子里睡了。」
「沒事沒事,舉手之……」
最後一個「勞」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該死的司機就猛地一踩油門,鍾以默的後腦勺重重地撞在靠椅上,就這麼被逼閉了嘴。
鍾以默吃痛地揉著後腦勺,腦袋扭向駕駛座,指控司機:「小敘敘,三天不見,你更陰險了。」
鄭衍敘掃了眼自己的盆栽——很好,沒有任何損傷——這之後才肯把目光分給鍾以默一丟丟:「鐘律師,三天不見,你還是那麼愛多管閑事。」
鄭衍敘一邊恢復平穩車速,一邊意有所指地瞄一眼後視鏡里混混們的身影。
鍾以默撇撇嘴,自己那是路見不平好嘛!那幾個小混混幫擺水果攤的老奶奶,結果被高度老花眼的老奶奶誤會,一路誤會進了派出所……鍾以默正暗著:「自古英雄無人懂啊!」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了坐在後座的那位胖妞。
「三天不見,你還不是變得跟我一樣愛管閑事了。」鍾以默說著,意有所指地帶了眼坐在後座。
確實,今晚鄭衍敘的所作所為已經突破了鍾以默這二十年來對他的認知。「鄭衍敘」這三個字一貫可以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關你屁事關我屁事、我冷漠所以我存在」划等號的,今天是吃錯藥了?竟然肯幫這胖妞手撕前男友。
至於這位胖妞……
鍾以默扭頭朝車後座一瞧,果然,胖妞正望著後視鏡發獃,而後視鏡里投影出的那個脫得只剩一條底褲和一雙襪子的身影,已經渺小得快要看不見了。
鍾以默忍不住勸一句:「哎呀!姑娘,別看了,再看也回不了頭了。」
言猶在耳,袁滿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看一眼鍾以默擔憂的臉,再看一眼司機先生冷酷的後腦勺,袁滿鼻子一酸,就這麼「哇」地一聲,又哭了。
0.1秒之後,車子毫無徵兆地一記狠剎,袁滿的第一聲哭聲剛劃過嗓子眼,身體就因著慣性往前一衝,腦袋正好卡在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之間的空隙里,卡得袁滿瞬間哭意全無。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陰測測地回過頭來,看向正忙著手腳並用地拔著腦袋的袁滿:「再哭就給我下車。」
說完便重新啟動車子。
袁滿見他跟沒事人似的,就這麼放任她被卡著,眼淚確實被逼了回去,鼻涕卻被逼了出來:「喂喂喂!幫我把腦袋推出來啊!」
鄭衍敘頭也不回:「你就這樣待著吧。」
袁滿只好看向另一邊的鐘以默,鍾以默自然接收到了她的求救眼神,正準備幫把手,耳畔卻響起陰測測地一句:「你哪只手幫她,我就折了你哪只手。」
眼看正義使者真的被這臭司機唬得縮回了手,袁滿急得大呼小叫:「別信他!他不敢!」
鍾以默卻只能愛莫能助地看看被卡著腦袋的袁老師,聲如蚊鳴:「他敢……」上個月練劍道,他的胳膊就被自己這位多年好友弄脫臼了,這個周末,他可不想手也脫臼……
……車裡,終於安靜了。
袁滿的腦袋仍卡在那兒,雙眼怒瞪前座的那兩人。被忽略。
袁滿只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沒人性的,在那兒聊得歡:「知不知道哪有24小時營業的花店?」
「幹嘛?」
鄭衍敘用下巴點一點他懷裡抱著的盆栽:「它被人弄殘了,我得去買營養液。」
鍾以默不可思議地看看錶:「這都一點多了,上哪去找花店?」
就在這時,後座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我知道。」
鄭衍敘一愣,這才回頭看。袁滿半天不說話,他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個人正卡在前後座之間。
袁滿說話帶著濃厚鼻音,不光鄭衍敘,鍾以默也壓根沒聽清:「你說什麼?」
袁滿只能重複一遍:「我說,我知道哪有營養液。」
「哪兒?」鄭生雙眼一亮。
這回……輪到袁滿得意了:「你先幫我把腦袋弄出來再說。」
「我最討厭別人和我講條件了,」鄭衍敘不為所動,「說不說?」
袁滿撇嘴。不說。就跟他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鄭衍敘略一思索,朝袁滿伸出手去。
袁滿見狀,不禁得意一笑,卻在下一秒,笑容徹底僵在臉上——
這廝壓根不是要幫她把腦袋推出去,而是伸手把座椅的間距調小,頓時卡得袁滿哭爹喊娘:「你這是在濫用極刑啊!」
不說是吧?繼續把間距調小。
眼看鄭衍敘這廝壓根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袁滿終於忍不住舉手投降:「好好好!我說!我說!」
「……」
「我家……咳咳……我家有營養液。」
「……」
「……」
鄭衍敘和鍾以默不由得對視一眼,似乎都寧願相信,這是這女的情急之下胡鄒出來的鬼話。
***
被分手的第一天,就在這深夜十分帶陌生男人回家,袁滿覺得自己也算出息了。
袁滿一邊貓著腰在門外開門,一邊小聲提醒身後的鄭生:「我媽是園藝師,我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花花草草。但同時,我媽也是個殘暴的園藝師,她萬一看見我帶陌生男人回家,今晚死的不是你就是我,所以,一切都盡量小聲……小聲……」
鄭衍敘見她頭髮都快緊張得豎了起來,決定破天荒配合一次,點了點頭。
又對著站在最後的鐘以默囑咐了一通之後,袁滿這才「啪嗒」一聲轉動了門鎖。
朝身後一招手,袁老師就這麼帶著小部隊潛進了屋。
不敢開燈,只能用手機打光,一行三人幾乎是一路半摸瞎地朝陽台行進。
就在一切平穩進行時,突然,鍾以默嚇得跳腳:「我去!什麼玩意兒!」
鍾以默身前的袁滿一驚,趕緊回頭捂住鍾以默的嘴。
鍾以默趕緊用手機照一下自己腳下——
原來是一隻狗,在舔他的腳。
眼見那隻狗很快放棄了他,轉而走向別處,鍾以默鬆了口氣。
可下一瞬,鍾以默再度驚恐的瞪大了眼——
那條狗竟然……跑去……舔鄭衍敘的腳。
要知道鄭衍敘唯一的死穴就是——
怕!癢!
鍾以默心想:完了……
果然,下一秒,毫無徵兆地被舔了腳踝的鄭衍敘渾身一僵,繼而身體瞬間歪斜,再而,徑直倒地。
鍾以默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
眼見此景,袁滿頓時冷汗都下來了,想也沒想就直接衝過去抱住鄭衍敘。
寧願給這廝當人肉沙發墊,也不能驚醒母上大人……
寧願被這廝壓扁,也不能被母上大人怒拍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可是,人生在世,總有那麼幾百萬件事是那麼的不隨人願——
情急之中也不知誰絆了誰一腳,「哐當」一聲巨響,二人同時倒地。
一秒后——
客廳的燈驟然大亮——
一聲怒吼頓時響徹這個屋子:「你們在幹嘛?!」
這……簡直是……獅子吼的級別。
鍾以默只覺自己三魂七魄都被短暫地震飛了,慢吞吞地循聲看去,只見主卧門邊站著位老太太,正瞪著雙眼,震驚地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家女兒,以及——
被自家女兒壓在身`下的,陌生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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