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三色人格(下)

第110章 三色人格(下)

胖男人在阿塔的鼓動下,把備用的沙漠輪胎賣給蔣麒,兩隊人就暫時在沙漠長河中結伴而行。

晚霞滿天,很有經驗的阿塔阿爹指揮車隊停下,「蔣先生,車輪越陷越深了,再過一會兒水就浮上來了,咱們得找片石頂露營了。」兩方人馬排查一圈,終於在天黑之前,選定了一片連綿的巨石林,石頂平坦,一塊就有十幾平米。

沙子越沉越低,水越升越高,等用繩子把車子拉上三四米高的石頂,一行人的鞋面衣袍已經被水打濕。

「這地方的磁場很神奇,浮力也很大。」幕西山拿著墊子,坐在石頂邊沿——早上能把人肉燙掉一塊的石頭在逐漸降溫,坐一會兒估計能凍傷人的屁股——幕西山隨手扔下幾塊碎石,俯視底下「沙沉水升」的奇景。

金沙暗淡,如沙漏般往下垂墜,沙與沙的間隙越來越大,直到滲出水汽……沒有任何凝固的土壤,沙子越沉越低,半米、一米、兩米,地平線像整個凹了下去,三米、五米、十米……水從沙子中咕嚕嚕冒出來,是熱燙的沙子遇到冰冷的水后沸騰。放眼望去,就像巨大的平底鍋煮著東西燒乾了鍋,沙子被白沫包裹。

大概在十幾米深時,沙與水的交融達到極限,水開始逐漸上升。

水質乾淨透明,能看到沙子在繼續沉底,而水浮上來,浮高半米、五米、十米……離石頂只剩數米后穩定下來。清澈見底的長河深處,沙子鋪在底部,一層金色。

阿塔勤快地幫車隊搭建帳篷,遙望隔壁石頂,斗篷傢伙竟然什麼都不幹,坐在石邊看風景!

「天吶!怎麼會有這麼懶惰的男人呀!」哪怕阿塔這種富家小姐,一旦隨商隊出行,也是女人當男人用,燒水煮飯搭帳篷鋪床……哪有干看別人幹活的道理。

阿塔視線一掃,看見任勞任怨的心上人忙完了,抱著一床毯子走到斗篷傢伙旁邊,給對方蓋上保暖的毯子坐著一邊細細說著什麼。

「真是好男人啊!」阿塔又酸又澀地抱怨,聽到阿爹的吆喝,匆忙過去煮飯。

月上中天,兩方人吃飽喝足,沒事幹就開始睡覺。

阿塔瞪著對面的石頂,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和斗篷傢伙走進同一個帳篷。阿塔阿爹走過來拍拍女兒的肩膀,勸道:「剛才吃飯我過去跟他們聊過幾句,說那個穿斗篷和金髮男人是合法伴侶,人家感情好好的,你就別找不自在了,明白嗎?」

阿塔推開父親,不樂意地說,「哪有這麼拆自己女兒台的,結婚了,還可以離啊。我又不嫌棄他是二婚的。」

阿塔阿爹嘖嘖兩聲,恨鐵不成鋼地嘆道:「人家可是永恆伴侶契約啊……咱們商隊也去過華夏,你也不是不知道『永恆伴侶』是什麼意思,怎麼就犯傻呢……就是人家伴侶死了,也沒你什麼事!」

「去去去!睡去吧!」阿塔把她爹推回帳篷,「別煩我了。」

「唉……你也趕緊睡,明天還要上路,別在外面待太久!」

「知道了——」阿塔沮喪地拖著尾音應了一聲,走到外面石台坐下,晃著兩條細腿,望河憂傷,望月垂淚……四下里寂靜無聲,遠遠近近的呼嚕聲交織響起,只有兩三個守夜的人抱著槍守著火堆。阿塔痴痴地看著心上人黑下來的帳篷,正抑鬱著……突然看見那間帳篷有了變化。

華夏特產的熒光燈讓帳篷亮如白晝,裡面人影模糊地映在帳篷上。

阿塔看見床上似乎坐起一個人,身型就像他的心上人。

那個人影伏在床邊對另一個人做了什麼,然後踱步走到帳篷邊,掀開帘子,沖外面守夜的護衛用一種帶著抑揚頓挫的陌生語調低語:「……給我拿點燙傷葯過來。」聲音與早上略有不同。

「我有!」阿塔積極地插嘴道,「剛從斯坦聯合營進貨的高級商品,葯到傷除,一天見效!」

金髮男人這才發現阿塔的存在,側頭看過來,那一瞬間阿塔的腦袋裡都要炸開。白天看到這人,氣場是那麼硬朗霸道,英俊逼人,像藏在鞘中的利劍,讓人恨不得唯命是從。可明明臉還是那張臉,氣質中卻少了點銳意,多了點什麼?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時光的沉澱感,厚重,古樸。好似一個古老家族出身的矜傲貴族。阿塔不知道有類形容詞是:高雅、古典——災后時代,多少文化家傳斷絕,無根的人連追溯歷史都是妄談。

白日里那雙少有情緒泄露的藍眸慢慢朝阿塔望過來,阿塔感覺靈魂都要出竅了。

如果說白天金髮俊男的藍眸如海,有點深不可測,讓阿塔淪陷。那這時金髮男人就像高高浮起的天空,是一種非常疏離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覺。

但阿塔卻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一捧雲朵,時聚時散,她邁著飄忽的腳步去找葯。還舉一反三,除了燙傷葯,另附送消炎藥、去疤葯。

阿塔捧著葯像捧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邁著羞澀的小碎步走到兩石交界處,一個過來接葯的護衛體諒阿塔是女孩,正要跳過來,阿塔卻除了心上人再也看不到旁物,以羚羊飛渡的活潑敏捷跳過兩個石頂中間的空隙,無視護衛伸出的手,噠噠噠跑向心上人。

在一米遠外站定,埋著頭雙手捧葯,舉到心上人面前。

「……謝謝。」金髮男人接過葯,道謝聲如涓細的溪水流經阿塔耳廓,阿塔抬頭,最先看到心上人嘴角牽動的笑意,非常優雅迷人,帶著點到為止的紳士精神,與白天那種嚴肅臉完全是兩種風情。

等到阿塔克制住緊張的小情緒直視心上人正臉,突然有些愣住。

金髮男人有著一雙非常清透淺淡的藍眸,卻比白日深沉的海藍還讓人心驚,因為在天藍的邊緣,還有一層碧色。

「怎麼了?」男人並沒像早上那樣拿到葯轉身就走,而是語氣溫和地耐心詢問阿塔,「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

「沒、沒沒有。」阿塔胡亂擺擺手,遂即關心道,「你哪兒受傷了?白天在沙漠長河裡要小心點,能不下車就盡量不下,不小心碰到那些燒紅的巨石,都能燙掉一塊肉呢。我們以前都是拿那些石頭當天然炒鍋用呢。」

「是么?聽上去很有趣。」男人善解人意地贊了一句卻沒有回話,委婉地表達出不想長聊的意思,要是換個了解男人的人,就看出這已是很直白的逐客了,但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心上人獨處的阿塔卻不捨得離開。

阿塔出於某種心酸的小心思,順著掀開的門帘向帳篷內偷看,男人神色微妙地變化一下,側身移步,不動聲色地擋住阿塔的視線,一字一句問道: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這已經是在貴族教育下,男人所能表達的,最直白的驅趕意味了。

阿塔一著急,不過腦子的話就脫口而出,「那個穿斗篷的傢伙是你的伴侶嗎?」

「唔……傢伙。」男人的嘴角禮貌的笑容收斂起來,避重就輕地回道,「我覺得這樣稱呼一個人並不禮貌,你說呢?」

「哦!對不起!」阿塔還算有眼色,立刻道了歉,不放棄地追問道,「那他是么?你們是伴侶嗎?」

男人看著執著追問的阿塔,沉默下來,片刻后才模稜兩可道:「……我也希望是……但現實與理想總是有些差距。」

「那就是說——你和他不是伴侶?」難道阿爹是為了讓她死心才胡說騙她的?阿塔驚喜地捂住嘴,在原地蹦了一下,「你們真沒關係嗎?沒有騙我嗎?可我看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呢!」

男人看著阿塔的表現,似乎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困擾地皺了下眉,用有些嚴厲的語氣說:「……我從未奢望和他在一起,能陪在他身邊,默默守候,對我已經足夠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哪怕到了白天,你也不要再來接近『我』……我不希望,再有任何讓人不快的事發生在他身上。」

男人用不容拒絕的目光凝視阿塔,「能答應我嗎?善良的姑娘。」

男人眼中的深情讓阿塔心中一顫,氣弱地點了下腦袋,男人這才再次含笑,看向阿塔身後的凝眉望著事態發展的護衛,道:「陸壓,幫我把這位可愛的小姐送回去,順便把葯錢結算了。」

阿塔在陸壓並不和善的高壓目光下依依不捨地離開。

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就要被陸壓嫌棄的瞪視。

阿塔踢了一腳石頭,「你看什麼看?我喜歡男人礙著你什麼事了?」

陸壓擰眉,「你喜歡男人確實和我沒關係……但我不希望你介入我們城……嗯,總之,你別想騷擾他們。」

阿塔不服氣地回瞪陸壓,「他自己都說和那個斗篷傢伙不是伴侶了!你操著什麼閑心。」

陸壓愣了一下,而後說,「不論剛才蔣先生和你說了什麼……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不要做多餘的事。我們城,嗯……就是戴著斗篷的那位尊貴的先生……如果他因為你心情不好,哪怕他不在意,你也會有很多麻煩。所以不要隨便就介入他們倆人中間,蔣先生也並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你們可真夠了,一個兩個的!」想起心上人剛才不容拒絕的話,阿塔冷哼一聲,「難道我追求喜歡的人就那麼罪不可恕?誰都看我不順眼?包括你?」

陸壓毫不猶豫道:「包括我。」他甘願為城主掃平任何障礙……包括礙眼的人。

兩人對視的眼中揚起噼里啪啦的火花,短短几步就吵得不可開交。阿塔低咒一聲……見鬼的,怎麼在這種傢伙面前耽誤了這麼久,阿塔瞪眼。

「滾吧!我自己回去。」

回到自家露營區,阿塔氣得根本睡不著覺,坐在石台邊抓起一把石頭氣哄哄地往長河裡扔,看著石頭一個又一個連彈都不彈地沉入水底。

夜涼如水,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阿塔抱著屁股從石台上跳起來……該死的,屁股都凍裂了!轉頭想找個夥伴倒倒苦水,卻看見自家守夜的護衛抱著槍打起瞌睡,連火堆滅了都不知道。遠遠看了一眼對面,陸壓兢兢業業地在營地巡視,精神飽滿,沒放鬆絲毫警惕!

阿塔鬱悶地收回視線,踢著腳下的石子,悶了一肚子氣。

正低落呢,身邊突然響起一聲讓人頭皮發麻的喃喃低語,「你也捨不得睡覺嗎?」

——那聲音如爬蟲經過皮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阿塔嚇得跳了起來,轉身看到金髮男人那張熟悉的臉,感覺古怪地在心裡嘀咕兩句,遲疑道:「你怎麼在這?」

——金髮男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

男人伸手托起阿塔一縷棕色秀髮,在指尖繞了兩圈,用甜膩到黏人——像是皮膚黏上濃稠的糖漿,甚至有點噁心人的聲調,緩緩道:

「這麼好的時光,睡過去多可惜?」詠嘆詩歌般,聲音繞在阿塔耳邊,若近若遠。

阿塔感覺像被毒蛇盯上,從脊背竄起毛骨悚然,一動都不敢動——她發現這個金髮男人太過詭異了。不久前還如明媚的晨曦一樣氣質高貴,此時卻如陰暗的、潮濕的、藏在骯髒角落裡的污泥,渾身冒出的陰鬱的讓人呼吸困難,好似一團毒氣。

令人望而退卻,畏懼三分。

「你……你不回去么?」阿塔突然有些害怕,「大晚上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睡在帳篷多可惜?」

「他?」金髮男人笑得滲人,原本湛藍的眸灰濛濛的,像被一團陰霾籠罩,幽暗的藍眸,彷彿無時無刻藏著某種算計,等待給人致命一擊。

「……他算什麼,我憑什麼要陪著他?」金髮男人有些不悅,手指鬆開阿塔的發,摸著她的臉,語氣刻意溫柔許多,「像你這樣可愛又美麗的姑娘多好?」

「是是是。」內心已經怕得打鼓,阿塔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討好地順著男人的意思,靈活地運動舌頭,嘰里呱啦說了一通:

「男人又粗壯又硬邦邦,塊頭那麼大抱起來肯定不舒服,何況那傢伙什麼都讓你干,一點都不善解人意,還裹得嚴嚴實實,一定是見不得人,長得奇醜無——啊!疼!」阿塔無腦的討好戛然而止,痛叫著。

男人撫摸阿塔臉側的手早已頓住,掐著阿塔的下巴,指甲扎進肉里!

「——你說誰丑?嗯?」

「嗚嗚嗚……」男人掐著下巴的手緩緩向下,一掌握住阿塔的脖子,阿塔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說呢?誰奇、丑、無、比?」

「沒、沒誰。是我丑,他不醜!我說我丑……」阿塔快嚇哭了,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餘光一轉,自家營地的都在呼呼大睡,對面巡邏的陸壓卻助紂為虐,根本不管這邊發生的一切。

「呵。」男人低笑一聲,聲音忽而甜蜜如斯,「你才不醜呢,漂亮的姑娘……我覺得你還可以更漂亮一點~」

男人臉上流露出一抹危險的笑意,胳膊一動。被掐住脖子的阿塔忽感腳下一空,脖子一緊,就被人像小雞崽般拎著脖子吊在空中,嗓子里只能發出沙沙的氣音。

「我覺得,人瀕臨死亡的時刻是最美的呢~」

阿塔一瞬間心臟都碎成八瓣了……這個變態!阿塔手腳瘋狂地掙動著,流著眼淚、神色哀求,男人卻如品味美酒般,享受著她臉上掙扎求生的崩潰表情,如頌詩般溫聲細語:

「我覺得這種瀕死的美麗,是每個人都應享受的權力,我也樂於提供這種服務……這樣看的話,他確實是個醜陋的人……這世上所有人——」男人回味一般重複道:「所有人……都能享受這種服務,唯有他,沒有這種權力——我不會給他享受死亡的權力。」

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男人繼續說道:「他必須呆在我身邊,活著每一分每一秒,補償我從我這奪走的記憶……這世上唯有他,失去這種美的權力。」

「所以,你是幸運的……美麗的女孩~」

「感謝你給我無聊的今夜帶來了樂趣~」

阿塔滿心欲哭無淚,聽男人說了一通不知所云的自白,就見男人手指一松,快缺氧而死的阿塔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就飛速墜落水中——

「咚~!」

觀望許久的陸壓打量著男人的表情,確定他已經找完了樂子,不會再計較阿塔是死是活,這才找出準備好的繩子系在腰上,跳下水救人。

翌日。

幕西山從安逸的夢中醒來,發現身上燙傷的地方已經好了七七八八。恍惚中,昨夜是有一雙微涼手細細拂過傷口,塗抹藥膏……幕西山垂下眼,能想象到那手的主人一定有一雙淺藍帶碧的眸子。自四方約戰後,蔣麒的變化就已經被周圍的屬下察覺,但直到這次兩人同行的幾日,幕西山才深刻認識到——

枕邊人的皮囊下,包裹著三種人格。

幕西山側身望向還在安眠的金髮男人,那眼下有一層青影……比起安份的西蒙,席善總想要取而代之,霸佔整個身體,也不知他昨晚又出去做了什麼?

日出東方。

幕西山合衣走出帳篷,迎著太陽初升的晨光,佇立在石頂邊沿。

經過一夜心驚膽戰,連告狀都不敢的阿塔懷著失戀的心走出帳篷洗漱,不經意看到另一邊石頂,一個高挑的男人穿著一身白衫,如夜織就的黑髮披肩,似察覺到有人偷看,那人回望了一眼。

碧色的,光波流轉,被晨光映得璀璨的雙眸。

和那張精緻絕倫的臉……阿塔發誓,她長這麼大從未看過這樣出彩的一張臉,也從未看到如此不尋常的清冷美人,像是聳入天際雪峰,氣質高遠疏離、飄渺難測、微帶冷意。

阿塔發現她破碎的心再次癒合、跳動!她又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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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竊國[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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