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完結倒計時1
幕西山一連失蹤數日,對華夏的風波卻了如指掌——當初決定利用席善的性格激發他與工會和返祖人的矛盾時,他就盤算好了一切,在吃飯時謊稱小解,和一直追在後面的陸壓等人交流了計劃。他受傷后倒下看似被發狂返祖人包圍,但返祖人哪怕只舔一口他「青草口味」的血肉,就知道被騙了,長了一塊葷肉樣的幕西山只是素肉……幕西山知道不能讓席善看穿,呼救一聲就往崖邊滾。
因為失血,又被返祖人咬了幾口試味,他虛弱的聲音非常逼真。
幕西山滾下懸崖后,等候已久的陸壓讓風系異能者托住幕西山的身體,減緩他墜落的速度。幕西山飄忽了一會兒就安全著陸,一行人順著河水流嚮往下走,一邊派人探查之後的消息,一邊等待暴露行蹤的時機,因為擔心三個人格間會不小心暴露消息,幕西山連蔣麒都沒通知。
為了躲開搜索隊,他們一行一直加速順著支流向下,中途在一座山腳下駐紮休憩,發現了一個天然山洞,洞內的隧道非常長,進入洞內探查的護衛走了幾百步后,突然發現他能聽清洞口幾人的低聲交流,然後他呢喃了一句,「真奇怪,難道我武技煉體又進步一層,開發出順風耳了?」然後,洞口的幾人也順勢回了一句,「別廢話,再往裡看看。」探查人順嘴頂了一聲,「去,我都走了一千多步了。」
就這樣,稀里糊塗玩笑了幾回合的兩方才發現……這個隧道不對勁啊?!
而山壁裡層,就是這次幕西山與蔣麒這次尋找的,製作樹站網路的魔礦,擁有極強的傳導聲音的作用。而製作接受聲音圖像、連接他人信號的製作傳音石的魔礦一般與導聲魔礦扎堆匯聚。
幕西山等人順著隧道穿梭,走了幾百米後到了出口,天光之下,落雪般的白色森林呈現在眼底,正是森林腹部。
滿目的造夢樹支起一片連綿的雲海。幕西山帶著幾人查探地形,尋找傳音石魔礦的時候,護衛們一天能睡七八次,一躺上樹榦休息,就頭腦發暈,睡意濃厚,睡著后還呵呵傻笑——初時護衛們還警惕這些樹木有什麼危險,直到幕西山解惑說只是讓人嗜睡做夢,就放下心來。
但在樹林里待久了,若是心智不堅定的人,被美夢誘惑不願醒來,也說不定會長夢不醒睡到老死。於是幕西山就讓護衛摘下樹上水滴狀的果實服用,解困夢之憂。
等到了用餐時間,幾人又出森林去車上取工具開火做飯,這時打探消息的護衛歸隊,幕西山得知席善受到刺激反應過渡,行事越加瘋狂,開始傷及無辜,趕忙讓人泄露行蹤。
蔣麒到達的時候,幕西山站在造夢樹的樹王腳下。
巨木參天,白冠遮陽,恍如一架白雲梯,順著彎曲的樹榦能幽幽步上天際,躺上雲床。
幕西山沒有跟著其他護衛一起食用水滴形果實,因為他自進入造夢樹森林,每每發困,卻只是迷糊片刻就很快驚醒。因為他的夢中一片空白,前世今生兩回人生,他經歷過喜怒哀樂,但能完全說稱得上美夢的事卻一個都沒有。他為儲君西蒙活過,為庇護的居民活著,他也試著尋找自己的人生——但他仍然沒有自己的私慾。
他熱愛他城主的事業,不遺餘力地發展基地,他愛他城下的居民,因為他們崇敬愉悅努力——他放在心上的事務很多,可放在心間的人卻一個沒有。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自私地、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人。
幕西山與護衛穿梭在造夢樹中,突然發現了他居然是孤獨的——他體驗到了孤獨這種成分。就連陸壓這些遭受過背叛、失意、低谷的人,心中都保留著一片凈土、一份希冀、一個珍藏心底的人。他卻孑然一身,他有了可以奉獻的事業,忠心可靠的屬下,愛戴崇敬他的居民,懂分寸知進退的伴侶和子嗣後代……似乎一切都有了,圓滿了!
但原來……他心裡還又一塊空著,找不到人填滿。
幕西山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他的合法伴侶,一開始的相處很不美妙,但現在漸入佳境卻像寒冬里守著沒有溫度的火苗,就那麼不溫不火地燒著,看上去融洽而已。對蔣麒,兩人都身負要職,聚少離多,比起風花雪月的無謂浪漫,兩人總是以公事為重,距離相知少了那麼點陪伴,離相愛又少了那麼點觸動。
而蔣麒似乎也看明白幕西山清冷疏離的性格,很少越雷池,蔣麒本想溫水煮青蛙,實際卻像蝸牛爬一樣不知道何時才能到達終點……走入幕西山的心。
下來是席善,兩人前世沒有交集,今生,也多是不愉快的交集,不是席善威脅諷刺他,就是他破壞席善的好事。幕西山也很奇怪這時腦中會想到席善……或許是席善記憶石里的那些事情太過驚心,竟然在那時少有得讓他產生觸動,而席善古怪的性格,不拘綱常的行事作風,都讓幕西山很難忽略他,心中暗自警惕——但歸根結底,這還是個與他毫不相干,並沒有多少記憶的人。
幕西山很快掠過席善,想起了西蒙——佔用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讓他萌發了喜怒哀樂的,唯一能在他心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個人。兩人前世相處亦父亦師,西蒙的感情總是過多克制,所以他過去竟從未發現,西蒙對他有過什麼想法。
幕西山在記憶中隨便翻翻,就能找出許多與西蒙有關的記憶,並且印象深刻。西蒙養育教導他,組成幕西山的現在,就來自西蒙的曾經——幕西山可以很確定地說,他對西蒙擁有深厚的感情,直到老死,他也會感謝西蒙的恩情。但幕西山也可以確定的說,與西蒙的那些記憶並沒有讓他重溫舊夢的需要。
打個比喻,就像一個人練字,當他拿著一份完美的成果時,絕對不會想再重複一遍日日夜夜埋頭苦練的過程……西蒙就是那個培養了幕西山的過程,提供了筆墨紙張,陪伴了時間,教導了一筆一劃橫豎撇捺——而幕西山的現在,就是那份喜悅的結果。
幕西山用一路的白夢堅定了自己缺乏愛上某個獨立個體的可能后,他看到造夢樹的樹王。
當他惋惜地撫摸樹榦,自嘲他枯燥的心田時,他突然睏倦,腦中悠悠蕩蕩像漂浮在空中雲海,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腦袋,意識就像沉入了無邊的泥濘里,拖曳著,把他拽向深處……然後他嗆出一口水,睜開了眼睛。
看到一個黑髮垂間的女孩低頭看他死了沒有,伸出的手正打算掀開他的眼皮,女孩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讓渾身的曲線暴露出來,十五歲的薩西不自在地移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河岸邊。
「哦,你沒死啊,真好,要讓我白跑一趟我都想著要不要鞭屍泄恨。」女孩一開口,就充分暴露了本性。
「……謝謝。」薩西自動過濾了後半句。
「不用謝。」女孩毫不謙虛道,「你要慶幸,你比那個水妖長得好看,要不然我說不定就宰了你去救他——不過過程不重要,結果是我幫你宰了他,又把溺水的你抱上岸……對了,你要怎麼償還我救命的恩情?」看薩西被說得愣住了,女孩歪頭想了想,「我可從沒救助過誰。你得了這麼大的便宜總不能敷衍我……唔,算了算了,我吃點虧,娶了你,你就乾脆呆在我身邊慢慢還吧。」
女孩一句跟著一句肯定,沒給幕西山留出任何出言反對的空間,就一個人就把所有事決定了!
薩西緩緩張開嘴,又緩緩合上,已無話可說。女孩又伸手在幕西山臉上摸了幾把,在濕漉漉的少年薩西心頭又添了一把火,「唉……真奇怪,我怎麼一見你就這麼歡喜呢……明明以前路邊多塊石頭我都礙眼地想踩成粉末?」女孩疑惑著、感嘆著,最終自顧自得出定論。
「或許……這就是命運所說的天生一對。」
這是個性格非常非常古怪,又非常非常纏人的女孩……嗯,其實連性別都不能毫不猶豫地斷言。雖然黑髮女孩有著豐胸細腰為證,身材高挑——比薩西都高上幾指距離,相貌出彩——薩西有時候覺得她和他的金髮夥伴長得很像,相似到常常懷疑兩人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但她潛意識裡總把自己當成男孩。
比如,三人搭乘商隊時,有一對兄妹過來給薩西送了一碗粥,女孩卻最先對哥哥翻臉,對雙頰泛紅的妹妹卻忽視的徹底,最後哥哥尷尬離去,女孩才順便趕走妹妹——似乎女孩總覺得,薩西更能讓男孩擁有企圖心。
比如,和魔獸作戰時,薩西走到金髮夥伴身邊,準備出招,女孩上前擠到兩人中間,一把推開薩西,讓他找個安全的地方坐著等著,三下五除二結果了魔獸。
比如,遇到泥地濕地沼澤時,薩西還沒反應過來,女孩走過來一把打橫把薩西抱起來,對著皺眉的金髮夥伴催促,就這樣不顧薩西的掙扎把人乾乾淨淨帶到對面,才放下拍拍手,不開心地抱怨一句,「你可真是重得要死,把我胳膊都快壓斷了……我說你最好還是減減,不然下次我可抱不動你了。」說完,女孩似乎覺得氣勢不夠,又補上一句,「不對,你再這麼重,可別指望我再抱你。」
——以上種種,不勝枚舉。
可就是這麼一個脾氣惡劣、性格糟糕的煩人女孩,一次又一次強硬地擠入薩西的生活空間,一點一點不顧薩西意願地,在薩西心中留下痕迹。
十五歲的薩西,遇上了一個光聽她說話就嫌煩躁,見她靠近就皺眉猜測她又要幹什麼的傢伙……然後,卻在她每次稍有心情不順的時候,就心中不安牽挂,目光時時刻刻盯著她不敢移開一瞬——因為女孩會因為一丁點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出手殺人……薩西以為那是會無法把視線移開,是怕她傷及無辜,是為了不再有更多的受害者。他只是像個護林員一樣看管著林子里的野獸不跑出來作惡。
所以,在兩人分開時記掛女孩不是思念……薩西以為是擔憂又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受害。
所以,在兩人相聚時心底一松不是喜悅……薩西以為是放心終於可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不會再有多餘的受害者增加。
所以,在女孩稍微皺眉時他就上去開解不是關心……薩西以為是提前解除警報,避免女孩發泄脾氣隨心害人。
但當薩西從床上醒來,看見滿地浮屍鮮血后,他確實滿心憤怒——可他生氣他做了那麼多,努力了這麼久,這些人為什麼要惹怒女孩逼她破殺戒……毀了他的成就,浪費了他的苦心。然後薩西捂住臉,忽然為了那一刻的想法慚愧……他才知道他沒法再自欺欺人。
他在意,與眾不同地在意這個奇特的女孩,用她奇特的方式霸道的不顧一切地愛著薩西,連逃避的機會都不給他。
當薩西心中一無所求,連自己都不在意時,他可以當個絕對正直的人……但當心中住了一個人時,心中高入雲際的房子就會自動降下脊樑,降得一低再低,低到忘記過去的堅持和嚮往,只願小小一座,只裝一個她,為她遮風,為她擋雨。
愛……可以讓人偉大,也可以讓人變得膽怯、自私、卑劣。
所以薩西偉大地捨己為人,膽怯她受到傷害,自私地不提死者償怨,卑劣地藏起他的正直不屈——他當了一次助紂為虐的幫凶。
蔣麒找到幕西山時,陸壓幾人正面色著急地圍在樹下,圍在幕西山身邊。看見蔣麒親自到來愣了一下,就讓開位置,說明情況。幕西山跟著幾人來到造夢樹王跟前就分散開來,等注意到時,幕西山已經靠在樹下睡著,一個美夢卻讓他時時皺眉,常常抿嘴,而隨著時間流逝,幕西山卻有了長夢不醒的趨勢。
陸壓等人著急,想盡辦法都叫不醒幕西山,正打算爬上高聳入雲的樹王雲冠上摘果子,蔣麒就來了。
蔣麒走到幕西山面前,剛剛蹲下,就聽見幕西山嘴中呢喃出一個模糊的名字:
「勒托。」
蔣麒捂住左胸閃過浮光的鏡面,對陸壓等人說,「我知道了,你們散開……原來幹什麼就繼續去干。」
等護衛們走遠,蔣麒鬆開手,西蒙才幽幽出聲,那頌詩般的抑揚頓挫像是唱起閨中幽怨的小調。
「勒托,意指黑夜的孩子,多用於女子姓名……影靈在幻境試煉里,就叫這個名字。」
蔣麒和西蒙都明白——最不理想的情況發生了。在造夢樹樹王面前,那段埋藏在記憶深處,被遺忘的記憶被挖出來了。
就在這時,幕西山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最先看到蔣麒,似乎思考了一陣,又盯著蔣麒的眼睛,那雙湛藍的沒有一點陰霾的眼睛——幕西山的眸光停頓了幾秒,就移開,然後看到了他胸前的鏡子,上面閃動著熟悉的浮光,先是一雙漾著碧痕的藍眸,幕西山凝視那裡,卻像看著遠方,眼中並沒有生出任何波動。
直到鏡子里的西蒙微微嘆息,緩緩閉上眼睛,再次睜開。
幕西山的眼中映出了那雙陰霾的暗沉的黑藍色眼睛,就像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了一個黑髮的女孩……十五歲的薩西想要把那個性格陰暗的女孩拉到陽光下,他們並肩走著,晨曦的光輝灑在女孩的發上,明明那麼烏黑的一頭長發,卻被光映出了微微的深藍,那時,光芒下沾著晨霧的黑髮,如此接近這時鏡子里那雙眼睛的顏色。
那是黑蒙蒙的,泛出微微藍色。
這雙眼是幽藍的,蒙著灰色陰霾。
——已經顛倒了,但還有機會改變不是嗎?他無非是,再費盡心機一次……再努力一次,幫助那個用全部愛著他的可憐的,迷失了的傢伙,重回正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