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變(下)
他此刻的存在,令到暖氣充盈的空前變得地凍天寒,讓每一絲流動的氣流都成為了能輕取人性命的利刃,一點一點,不見血光地割著她的心臟。
嘩嘩~大小正好的水流從龍頭裡淌出,他彎下腰,細細洗刷自己的雙手,若無其事,一如剛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鍾旭扭過頭,失了魂般靠在門邊,兩手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裡面那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不會的,一定是個誤會,司徒月波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
他不會騙她的,絕對不會!
從頭到尾,他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哪……
持續不斷的流水聲嘎然而止,緩慢而硬朗的腳步隨即響起,一步一步朝外頭而來。
聞之,鍾旭心頭大驚,來不及作任何打算,本能地拔腿就跑。
她空蕩蕩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此時此地,絕不是同他攤牌的好時機。
尚未正面交鋒,她已陣腳大亂。
奔跑,奔跑,飛快地跑,鍾旭一鼓作氣地在幾秒鐘內把可怖的衛生間甩在了看不到的後頭。
只有跑,不停地跑,這樣或許才能擺脫不想看到的東西。
簡單到愚蠢的念頭,卻是鍾旭此刻唯一的想法。
一路狂奔,直到沖回了餐廳,看到了面前熟悉的情景器物,看到了來來去去非常正常的男男女女之後,她才減下了速度,面如死灰地奔回到自己的位子,軟軟地倒在了舒適如初的座椅上。
誰能告訴她,下一步,要怎麼做,做什麼?
鍾旭撐起身子,抓過桌子上的水杯,一口飲盡。
冰涼的液體從口裡蔓延到身體最深處,試圖澆滅她無法控制的疑亂火焰。
要鎮靜,必須鎮靜,不可以亂,不能亂……
她顫抖著手,放下杯子,念經一樣告誡自己。
事到如今,不再有任何猶疑。
事情的真相,她一定要知道,不論好壞。
她一直以為他帶給自己的生活是那麼幸福,可是一旦有朝一日被她確定,她的「幸福生活」只是一個存活在謊言里的假象,她該如何面對?
「從一開始你就被騙了……嘿嘿……太蠢了……蠢女人……」
女鬼陰晦又惡毒的笑聲彷彿又在背後響起。
鍾旭難受地抱住頭,那女鬼說的蠢女人是自己嗎……一開始就被騙了,被騙的人也是說自己嗎?
還有司徒月波,他殺她之前說的什麼多嘴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表示了什麼?這難道不是變相地承認了那女鬼說了他不愛聽的同時也不能被外人聽的話么?
誰都知道,從古到今,世間有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叫做……殺人滅口。
天,她怎能把同榻而眠的至愛與殺人滅口這等行徑想到了一起?!
她迷亂地放下手,煩躁地抬起了頭。
「呵呵,怎麼盤子里的東西一口也不動啊。」
司徒月波明媚的笑臉突然出現在她空洞的眸子里。
鍾旭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一斜,碰翻了桌邊的空水杯。
「小心。」司徒月波眼疾手快地一擋,把即將粉身碎骨的杯子搶救下來,擺到了安全地方。
「你……回來了……」鍾旭看了他一眼,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後立刻移開了目光。此時,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司徒月波坐下來,指著襯衫上的污漬笑道:「嗯。可是根本弄不幹凈,看來今天要穿一下午臟衣裳了。」
「哦……」鍾旭局促不安地把頭扭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應道。
「你臉色不太對啊,又不舒服了?」司徒月波追逐著她刻意躲避的眼神,奇怪不已,「東西都涼了,怎麼,沒胃口了嗎?」
「啊……是啊,突然就不餓了,不想吃了。」她仍然看著窗外,不肯轉過頭。
「咳,怪物一個。剛剛還跟個難民一樣嚷餓……」司徒月波不以為意地嗔怪道,隨即端起咖啡飲了一口,也把目光投向窗外,「呵呵,太陽出來了呢,難得這兩天下午都是這麼好的天氣。」
太陽?
他若不說,鍾旭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外頭的艷陽高照。
發生了剛才的事情,她的心早是暴雨連綿,再暖的陽光也止不住。
「嗯,很好的天氣。」她機械地接過他的話頭。
放下咖啡,抽過餐巾擦擦嘴,司徒月波拉過她的手,關切地問道:「真的不吃了?」
他溫暖如故的手掌讓鍾旭仿若觸了高壓電一樣,整個人都麻木了,她想抽出來,卻又動彈不得,只能回過頭,強逼自己再給他一個笑容:「不吃了,飽了。」
「好吧,我也差不多了。」司徒月波點點頭,鬆開她的手,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走?」鍾旭條件反射一樣彈起來,劈頭就問:「去哪兒?」
司徒月波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撓撓頭,反問:「你不是說要等我一起下班嗎?當然是跟我回辦公室去了。」
「啊……對對……等你下班。」鍾旭頓覺失態,不知所措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要怎麼說你才好。」司徒月波嘆口氣,拉著她朝餐廳外走去。
他手上的力氣真的很大,自己的手被緊緊包裹其中,她試著動了動,發現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掙脫。
方才捏住那女鬼的脖子時,可也是這般力道?!
鍾旭心裡,寒意徒生。
這雙曾給過她無限溫暖與支持的手,在這一次,會把她牽向何地,會把她帶進怎樣的境地?
她料不中,也感覺不到。
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沒有半分異樣的背影,被動地接受著某個力量的引領……
上樓的電梯里,人很多,正趕上下午上班的時間。
他們兩人站在電梯的最裡頭,司徒月波靠前一點,把鍾旭護在身後,生怕她被擠壞了似的。
他總是這麼細心,事無大小,從來都想盡辦法將她照顧周全。
曾幾何時,她是如此貪戀這種被人保護被人寵愛的安全感,可如今一想到這所謂的「安全感」背後,或許隱藏了一個不堪承受的陰謀,除了萬念俱灰,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會有什麼別的反應。
從出餐廳到進電梯出電梯,再到回到辦公室,一路上司徒月波都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知曉他們身份的人,尤其是盛唐內部的各個員工,無不獻上艷羨的目光。
幾個小姑娘還竊竊私語說能找到總裁這樣的新好男人做老公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要是她們能找到有司徒月波一半好的男人,這輩子都值了。
這些話鍾旭當然是沒有聽到的,即便聽到,她如今也不敢苟同。
他表裡如一,才是她鍾旭的「福氣」,雖然她曾那麼相信她的老公的確是無可挑剔的「表裡如一」。
進得辦公室,司徒月波順手帶上了門,把鍾旭帶回到沙發上坐下,摸著她的頭笑道:「你乖乖在這裡坐著,我工作的時候可能會把你當透明人,如果覺得無聊,我也沒辦法的。誰叫你吵著鬧著留下來陪我呢。」
司徒月波的手腕在鍾旭面前晃動,一抹惹眼的微光隨之映入她的眼裡。
「這個……」鍾旭沒有回答他前頭的話,而是抓住他的手,仔細一看,「你的黒曜石……」
那十九粒珠子牢固地繞在他手上,顆顆圓潤晶瑩,黝黑賽墨,每一顆都出色地反射著從窗外灑進的陽光,形成的光芒雖然不大,卻是高貴萬千,令人心旌搖蕩。這串珠子,他一直戴著,除了第一次見到它時鐘旭曾小小驚艷一把之外,之後便沒有再引起過她的注意。可是,為什麼今天,今天她會覺得這個東西如此動人,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漂亮,輕易就能吸引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呵呵,是不是覺得它今天特別好看?」司徒月波輕笑,撫摸著這串石頭,一語中的。
鍾旭點頭,似乎又覺得不妥,馬上又改為搖頭,鬆開抓住他的手:「我……隨便說說的,可能是太陽光太好,照在上頭……」
「難得你今天對它有如此興趣。」司徒月波放下手,抬眼看著透進來的一束束排列整齊的陽光,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
「不用不用!那是一直跟著你的東西,怎麼能隨便送人。」鍾旭擺手搖頭,立即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的東西?!」略略吃驚的神情從司徒月波眼裡閃過,旋即又淡然一笑,「你我之間,何時分得如此清楚了……」
鍾旭頓時語塞。
司徒月波輕輕嘆了口氣,直起身子,看著無話可講的鐘旭,頗有些無奈地低語了一句:「總覺得今天的你我,竟有些……形同陌路啊……」
「沒有的事!」聽他這麼一說,鍾旭立即抬頭否認。
「或許是我胡思亂想了,你還沒有完全康復,與之前有異也是正常。好了,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我做事去了。你要喝什麼就叫莉莉給你準備。」他苦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即便走到辦公桌后坐下,翻開文件專心致志地工作起來。
鍾旭無力地靠回沙發里,咀嚼著他方才說的那番話。
他定是看出一些端倪了。
不稀奇,她那麼拙劣的演技,不可能騙過他的眼睛。
司徒月波,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你究竟隱瞞了什麼?
雖然明知道光憑自己的想象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答案,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鍾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的司徒月波,打量著這個她曾痴迷地打量過萬千次的男人,心亂如麻。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不會受到外界噪音的任何騷擾,靜得如深夜家裡的卧室一般。
他手中不時划動的筆,唰唰作響,跟他的主人一樣的忙碌。
偶爾發出的敲擊鍵盤的聲音比平時聽到的響亮許多,卻是相同的枯燥無趣。
果然如他所說,整整一個下午,他沒有跟鍾旭說一句話,完全埋頭在冗長的公事里。其間除了KEN進來過一次,二人談了幾句話之外,司徒月波連水都沒有喝過一口。
怎麼看他都只是一個忙於工作的普通男人,看花了眼找不到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但是,剛才的他……該如何解釋?
鍾旭揉揉自己疲倦的眼睛,轉頭看了看窗外,發現外頭已是夜色濃重,***萬家。
看看時間,晚上八點有多。
這六個鐘頭,過得真是意想不到的快。
鍾旭一動不動地窩在沙發里,怔怔地瞪著天花板上的華麗燈盞發獃。
室內的燈光,亮如白晝,卻終究也擋不住夜色降臨所帶來的惶惑不安。
鍾旭隱隱有種預感,她一定會得到她要的答案,就在今天,這個嚴冬的夜晚。
室內的燈光,亮如白晝,卻終究也擋不住夜色降臨所帶來的惶惑不安。
鍾旭隱隱有種預感,她一定會得到她要的答案,就在今天,這個嚴冬的夜晚。
時間一點一點往前推進,司徒月波仍然埋頭工作,沒有結束的意思。
擺在鍾旭面前一口未動的茶水早就涼透了,深褐的液體平靜地在杯子里,端端映出了一張心力憔悴的臉孔。
她吸口氣,伸手拿起茶杯,放到唇邊,心思恍惚地飲了一小口。
啊,好苦的茶!
真是從嘴裡苦到了心裡。
鍾旭眉頭一皺,咂咂麻木的舌頭,心想這茶的滋味竟比葯還難喝。
她放低茶杯,朝司徒月波那邊看去。
雖然這裡的光線已經很好,可是他似乎還嫌不夠,桌上一直沒有打開的黑色檯燈不知在何時給擰亮了,散出微黃柔和的光芒,把前頭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映得光彩過人,清晰無比。
不論任何時候,生活時的輕鬆,工作時的嚴肅,他總能在不經意間吸引你所有的注意力,那種從骨子裡帶來的,與生俱來的魅力,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天下間並不缺少擁有一張俊臉且家世顯赫的男子,然,卻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撼人心魄的本事。
司徒月波,縱是將他放到一萬個人中,也能一眼認出。
這個男人,從來就是與眾不同的。
鍾旭的想法,從一見到他,到現在,從來沒有變過。
嘻笑打鬧時的他,溫情脈脈時的他,生氣苦惱時的他,有關他的每一個情景過電影一般在鍾旭腦海里閃爍不停,可是,怎樣也無法同面前的他重疊起來……
今天看到的他,真的是他嗎?
受不了了,這樣反反覆復地質疑,反反覆復的否定,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的煎熬。
鍾旭騰一下站了起來,動作突然,幾片水花從仍然握在手裡的茶杯中濺了出來,落得滿茶几都是。
她盡量屏住急促的呼吸,力求擺出一個若無其事的樣子,緩步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全神貫注的司徒月波沒有在第一時間覺察到她的到來,在她刻意的咳嗽了幾下后,方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微微一愣,笑問:「有事?是不是得快悶死了?」
「不,不是。」鍾旭趕忙搖頭,然跟著問了一句明知故問的廢話:「你……還沒忙完?」
「恐怕今天要做個通宵呢。」他合上手裡的一份文件,言語間儘是抱歉之意,「這些工作已經積累的好些天了,再不完成就來不及了。要不,你先回去?!」
「不用了,我說了不回去!」鍾旭一揚眉,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提高了不少聲音。
「好好,不回去。」他趕緊舉手投降,然後看看腕上的手錶,一臉驚訝:「哎呀,都十一點多了,過得還真快。」
「哦?!已經那麼晚了啊……」鍾旭也露出同樣驚訝的神色,時間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流失地悄無聲息,竟然完全感覺不到此刻已近午夜。
「連晚餐都忘記了。」司徒月波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邊走出來邊說:「剛剛怎麼不提醒我呢,肯定餓壞了吧,本來中午就沒吃什麼東西。這麼晚了,去哪裡吃呢。」
「我不餓,什麼都不想吃。」鍾旭一把拉下他輕拽住自己的大手,退後了一小步。
「你這是……」司徒月波大惑不解地看著她。
該明白的真相,早晚都會明白。
如果……真的有「真相」。
勇氣,她現在太需要這個東西。
太可笑了,面對他,自己竟成了一個這般拖泥帶水的懦夫,患得患失之心嚴重過之前任何時候。
沉默,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在夫妻二人之間蔓延。
司徒月波看著鍾旭,專註而深邃,而鍾旭卻不敢同他一樣,閃爍的目光漂移不定。
他的背後,寬闊的落地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圓圓亮亮的影子,懸在漆黑的夜空里。
原來是許久不曾謀面的月亮。
從層層重雲里艱難地露出了大半個臉,轉瞬即逝的光芒柔美得教人心疼。
沒想到在這樣的夜裡能見到月亮,它也想來湊熱鬧么。
一切都是那麼反常……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中學課本上的句子,常常被當作調侃之辭,沒想到竟成此時的真實寫照。
到底,鍾旭還是落足了勇氣,雙手悄悄纂成了拳頭。
「我想……跟蔣安然聯繫一下。快過年了,能,能不能邀她回來一趟。這麼多年沒見了,我,我很想念她。」鍾旭側過頭,將焦點聚集在他看不出半點玄機的臉上,天知道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算是最後的試探么?!
聽完她結結巴巴的表述,司徒月波頓時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
「我的老天,你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悶悶不樂了一整天吧。」他微笑著,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又道:「她現在人在國外,聽說她父親的生意很忙,她這個做女兒的,想必也是整日東奔西跑,我們未必聯繫得到她啊。就算聯繫到了,她也未必有時間回來的。」
「她現在人在國外?她爸爸生意很忙?」鍾旭難受得想哭,卻要硬做出完全不知情的疑惑神色。
「是啊,臨近年底,恐怕就沒有不忙的公司呢。」他篤定地點點頭,頓了頓反問:「她人在國外,這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事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當初……真的是蔣安然讓你來找我的?」鍾旭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感到了難以抑止的眩暈。
「是啊,否則我怎麼知道你,查黃頁嗎?」司徒月波說罷,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今天太奇怪了,怎麼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都說嘴可以撒謊,眼睛卻不能。
他的眼睛,澄澈如昔,滴水不漏,純凈得讓她害怕。
鍾旭別開臉,擋開他的手,保持著最後的理智與清醒:「當初在這裡,你明明有能力救你爸爸,你為什麼不出手?為什麼要眼睜睜的看著他死?」
司徒月波垂下手,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你在說什麼啊?我完全不明白。我也想救他啊,可是我根本無能為力,從頭到尾你都在場,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要這麼問我?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完這一席話,鍾旭埋下了頭,一手扶住辦公桌的邊緣,支持著自己不要倒下去,口裡喃喃道:「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你說什麼?」司徒月波上前一步,緊緊攬住鍾旭的肩膀,憂心忡忡地說:「不行,要馬上送你去看醫生,你一定是病了。」
病了?
她病了嗎?
是的,沒錯,她的心病了,有可能是絕症……
不行了,她再也按捺不住身體里那股積蓄已久的可怕力量——
「司徒月波,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鍾旭大喊出聲,一張白凈凈的臉漲得通紅,而後狠狠一掌將他推了一個趔趄,眼淚潰堤而出。
這一掌,力氣奇大,司徒月波被推得一連後退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沒摔倒下去。他微微喘著氣,沒有再上前,一言不發地停留在原地,眼神複雜地看著同樣氣喘吁吁的鐘旭。
「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從不以為我們之前會有謊言出現,從來沒有想過啊!」她哭著,喊著,最後死死咬住嘴唇,想逼回眼淚,卻不奏效。
「我並沒有騙過你什麼。」對面,他的回答冷靜地出奇。
「沒有?」他的表現,令鍾旭難以承受,她上前一步,一手顫抖著指向虛空中的某個地方,幾乎是用吼的:「蔣安然……蔣安然三年前就死了!!死了!!一個死去的人,怎麼會讓你來找我?!還有,她爸爸跟你們盛唐根本就沒有任何生意上的來往!!你們就明明素不相識!為什麼要騙我?!你說啊!」
司徒月波一怔,不悅之色劃過眉梢:「你聽誰胡說的呢?!」
「蔣安然的爸爸,今天早上,她爸爸親口告訴我的,難道一個父親會拿女兒的死訊來開玩笑嗎?」鍾旭紅著眼睛,連環炮般繼續:「你口口聲聲說你救不了你父親,那餐廳里的女鬼又是怎麼回事?我親眼看到你徒手滅掉了這個死靈,我的眼睛不會錯,我的感覺不會錯,我更加不會連自己朝夕相對的老公都認錯,那個人,是你!這一切的一切,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面對情緒激動如此的鐘旭,聽著她的厲聲質問,司徒月波別有意味地嘆了口氣,閉上眼,低語:「布下的結界居然沒有用……」
什麼?
他說什麼?
結界?
沒有聽錯?!
他說的是……j結界?
鍾旭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突然僵住了。
司徒月波背過身去,負手走到落地窗前,駐足良久。
「竟然被你看到了……算了,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呵呵呵呵……」沒有回頭,他的笑聲爽朗之極,笑過,他轉過身,「你到底還是提醒了我,這麼久了,遊戲終究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月亮已經完全躍出了雲層,從鍾旭的角度看去,剛剛襯在了司徒月波身後,彷彿還在不停地移動,朝著他移動,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玉人在前,圓月在後,本該是美煞人心的景緻。
但是,卻演變成鍾旭平生見過的,最恐怖的畫面。
她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這個男人,是她如假包換的丈夫。她一度將之視為精神支柱,心之倚靠的男人……
萬劫不復,是她最新的預感。
而且,預感早晚會成為現實。
「你……到底是什麼人……」鍾旭噙著淚,倚著桌沿,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聲音低得連自己都快聽不到。
殺了她也不會讓她相信,有一天,她竟會對她自己的老公問出「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個否定一切幸福和希望的問題。她曾以為他們之間的一切,比什麼都透明,比什麼都乾淨。
自己錯了嗎?!
「我是什麼人……這個……」司徒月波撓了撓頭,像在思考一道難解的方程式。
想了半天,他嘴角一揚,笑得迷人:「我不是人。」
「你……」鍾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說不出話來。
「呵呵,既然遊戲已經結束,我也就不逗你了。」司徒月波笑容不減,將手臂交疊抱在胸前,「沒知識的老頭老太太管我叫閻羅王,喜歡看小說看電影的年輕人愛叫我死神,我必須得糾正一下,十殿閻羅,四方死神,他們只是我的下屬,不要混淆哦!」
閻羅?
死神?
下屬?
鍾旭最後的力氣煙消雲散,順著桌子滑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這輩子,她究竟還能不能再站起來。
「我,是冥界,也就是所謂鬼界的管理者,也是最高領導,你可以叫我……冥王。」
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還是他瘋掉了?!
他竟說自己是什麼……冥王?!
自己嫁的老公,說自己是鬼界的冥王?!
真是宇宙無敵的大笑話。
她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那麼熟悉的人,那麼熟悉的聲音,為什麼編出這樣的彌天大謊?!
鍾旭抬頭仰望著他,憤然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鬼界有你這號大人物。不要再騙我了,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沒聽說過,不代表不存在。你抓鬼的時候,為什麼不好好問問它們呢,不過你那麼凶,它們也未必肯說。」司徒月波很無辜地解釋著,帶著揶揄的口氣。
「還記得你弟弟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嗎?」
鍾旭一愣,他怎麼無緣無故提鍾晴作什麼?!
「呵呵,莫名其妙摔了一個大跟頭。」司徒月波撓撓鼻子,搖搖頭,「他的車技不差,路面也沒有問題。他其實是被我的氣,也就是類似於你們鍾家的護身印之類的保護方式給彈開的。要知道,如果我不作調整,凡人根本不可能近我的身,更徨論傷到我。」
鍾旭目瞪口呆,但是仍然不肯相信:「你若是鬼界一員,就算我無法覺察你的身份,我奶奶也能看得出來,再厲害的鬼都不可能隱藏自己的鬼氣!」
「唉,怎麼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明白呢。」司徒月波走到鍾旭面前,蹲下來,習慣性地扶住她的肩膀,「我不是人,可是也不是鬼啊,我是冥界的王。嘖嘖,或許你們永遠也不能明白這個概念吧。」
她是不能明白,窮盡全部智慧也不能明白。
自己的枕邊之人,真的是這般面目?!
也許是錯覺,搭在她肩上的手,不再溫暖,刺骨的冰涼輕鬆滲進了厚實的衣裳,赤裸裸地貼在她的肌膚之上。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總是那麼與眾不同,為什麼他的身上總是有股深藏不露的威懾力,為什麼他發怒的時候總是那麼深刻得讓人感覺如墜千尺寒冰……
王者的氣勢?!
「為什麼……找我?你要……怎麼樣……」鍾旭已經語不成句,她想躲開,卻寸步難移。
司徒月波無比溫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泛濫著,輕輕撫摸著她濕漉漉的臉龐,「我……要你的性命……」
「為什麼……找我?你要……怎麼樣……」鍾旭已經語不成句,她想躲開,卻寸步難移。
司徒月波無比溫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泛濫著,輕輕撫摸著她濕漉漉的臉龐,「我……要你的性命……」
鍾旭呆住了。
當冷到極至的時候,也就不覺得冷了。
他的這句話,恰好起到了這個作用。
要她的性命……他竟可以說得滿面笑容,如此輕鬆,卻沒有任何戲言的成分。
「呵呵呵呵。」
鍾旭突然垂下頭笑個不住,很久都停不下來,彷佛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
真的好笑啊,那個女鬼說得不錯,她果真是最愚蠢的女人。
從頭到尾她就是個沒有任何大腦的蠢女人。
天上從來就不會掉餡餅,就算有,也砸不中她。
會抓鬼又怎樣,有異能又怎樣,以為自己有多聰明,有多了不起,到頭來卻嫁了一個要自己性命的男人。
為什麼從來就不好好衡量一下,她鍾旭何德何能可以擁有「完美」若此的老公?!
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教過,森林裡頂漂亮的蘑菇是不能採的,有毒。它們之所以完美,之所以半個蟲眼兒都沒有,是因為沒有蟲子可以靠近——
靠近了,必死無疑,死在接近它們的路途上,死在對它們的迷戀上。直到最後丟了性命,也觸不到它們分毫。
自己多像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蟲子,被從天而降的「完美」迷了眼,亂了心,還天真地以為覓得了一生最愛……
笑死了,笑得快斷氣了。
司徒月波收回手,饒有興趣地看著笑個不住的鐘旭。
一切都凝固了,她的笑聲是唯一在房間里自由活動的物質。
時間已經被完全忽略,不知道過去多久,她終於不笑了,抖動的身軀漸漸平息下來。
「給我個理由,要我性命的理由。」鍾旭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夠了,已經笑夠了,頭腦好像也笑清醒了許多,連最初的恐懼與不安也被笑聲驅趕得無影無蹤。
「你們鍾家,世世代代以抓鬼為己任,為了什麼?」司徒月波站起身,反問。
「當人是為了護衛人界,你又何苦明知故問。」見他站起來,鍾旭也費力地撐起身子,歪歪斜斜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不習慣他以俯視的角度來同她說話。
司徒月波一笑:「你可以為了護衛人界殺鬼,而我身為冥界的王,難道能放任你傷害我所管轄的世界里的成員嗎?其實,你我的行為,性質都是一樣的,只是立場相悖而已。」笑過,他轉身走到窗前,繼續道:「也許你會說你殺掉的都是惡鬼,可是我要告訴你,惡鬼再惡,也是冥界的家務事。世上萬物,一旦失去了生命,就不再屬於原來的世界,有功該賞還是有過該罰,我們自會處理。千百年來,為了各種目的而干擾我們的人類大有人在,和尚,道士,喇嘛,還有那些個江湖術士,可是,這些凡人使出來的自以為撼天動地的種種法術,對於龐大的冥界不過是影響細微,我平素瑣事纏身,睜隻眼閉隻眼也不同他們計較了。而你們鍾家,入我眼中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你們家族裡的成員,固然比別人有本事得多,但是,同樣不會對冥界有任何威脅……除了你!」
「所以,你容不下我……」由於急促的呼吸,鍾旭的胸口猛烈地起伏著。
「是!」司徒月波沒有回頭,「沒了生命,你的所有異能煙消雲散。以後,冥界便可安枕無憂。」
他的話里,聽不出任何感情,沒有喜也沒有怒,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跟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如何。到是那一聲「是」,回答得好乾脆,乾脆到折斷了她對他的一切希冀。
他,竟連小小的猶豫都沒有,決絕如此……
「尊貴的冥王,現在改口還不算晚吧,呵呵。」鍾旭擦去臉上的淚水,冷笑著道:「你若要我的性命,以你的本事,一早便能得手,何苦要大費周章等到現在?!」
司徒月波聞言,轉過身,看定一臉漠然的鐘旭,笑道:「本來你來長瑞除鬼的那晚,我就打算遣我的下屬們取你性命了。你應該還記得當夜你們鍾家的護身印失去了全部的攻擊作用這回事吧,呵呵,全賴我送你們姐弟倆的首飾啊,尤其是送給你的那條漂亮項鏈。」
「你……」
那一夜的驚險,鍾旭怎麼可能忘得掉。只是若他不揭破,她早就忘記了那條後來不知所蹤的紫晶項鏈了。
「可惜,你只是收起來而沒有戴上。本以為不勞我親自出馬,直接封起你的靈力讓那些個尋仇的厲鬼動手就足夠了,卻沒能如願啊。」司徒月波遺憾地聳聳肩膀,接著又說:「我給了那位找司徒月波的父親索命的冤鬼足夠的力量召喚那群食魂鬼,本打算在那個時候了結了你,卻沒想到你竟然想也不想就擋到我前面。我很好奇,不了解你怎麼會對我這個相識不過幾日的人作出這樣的舉動。沒辦法,我偏偏又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冥王,對你突然產生的興趣讓我改變了計劃。更何況,貓抓老鼠的時候,都會先將它玩耍夠了,再一口吃掉啊,呵呵。」
天哪,自己果然一開始就被騙了,一開始就掉進了他布下的局,惡毒的陷阱。
等等,他剛才說什麼……「司徒月波的父親」?!
「你……你跟司徒月波……什麼關係?難道你們根本是兩個人?」鍾旭上前一步,語調又開始激動起來。
「這個……我們兩個……」司徒月波指著自己,「真正的司徒月波,肉身與靈魂都在我給他安排的地方睡大覺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不過是化成他的樣子,暫時借用一下他的身份罷了。」
「原來如此,難怪你任由他叔叔殺掉他爸爸。」聽他這麼一說,鍾旭恍然大悟,咬牙道:「我記得那隻鬼曾說什麼大人要他耐心等待,他的報仇對象早晚會回來,那個『大人』,莫非是說你?」
「哈哈,記性果然不錯啊,這麼小的細節你也注意到了。」司徒月波滿眼佩服,「不錯,他叔叔早把他們司徒家那點不光彩的家史層層投訴到我這裡來了,在我確定了要以司徒月波的身份亮相人前之後,我故意告訴他叔叔,要他在長瑞等下去,那樣的話,既可以懲罰荼毒手足的罪人,又可以順帶除掉你,一舉兩得,不著痕迹。」
「真是個不錯的計劃,簡直萬無一失……」鍾旭真想跳起來為他鼓掌。事實上,每揭穿一層真相,她的心就被剜掉一塊,臉上仍在笑,心上卻已血肉模糊。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考慮別的事,只知道他如此「周到」的計劃,要算計的對象是自己,只需明白這一點,足夠。
「本來是萬無一失,可是我的好奇心,嗯,或者說是玩心吧,延誤了我的計劃。」他回到座位上,舒服地坐下去,拿起剛剛用過的筆,嫻熟地在指間轉動著,「在冥王的位置上坐了這麼久,我忽略了時間,看透了生死,千年如一日的生活索然無味……如果不是被你那麼早發現,我仍準備把這個有趣無比的遊戲繼續下去。」
「遊戲……呵呵,你我之間只是一個……遊戲……」鍾旭掩住口,嗤嗤地笑,嘲笑之味溢於言表。笑過,她抬起眼,怔怔地盯著司徒月波:「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司徒月波手上的筆停止了轉動,笑著點了點頭:「知無不言。」
「那一晚,你流下的眼淚……也是假的么?」她還是不能相信,那麼幾個月的相處,他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就算是個遊戲,也會有一點點值得留戀的地方吧?她把殘留的唯一一絲僥倖與希望,統統壓在這最後的一個問題上。
「呵呵。」他歪著頭輕笑,頗有些得意地說:「演技不錯吧?!最佳男主角非我莫屬。」
最佳男主角……
好,回答得真好。
既然這樣,還能說什麼呢?!
鍾旭緩緩吐出一口氣,似要把胸中的鬱結都吐出來一般……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隻女鬼會有本事在堂堂的冥王面前破壞他的計劃,也不感興趣,我只想感謝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現,我還會懵然不知地做你的『玩伴』。我該慶幸自己在今天,找到了想要的真相,慶幸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與你這樣高貴的王生活在一起,慶幸我們之間從現在起……再無瓜葛!」一連三個「慶幸」,說得毅然決然。可是她的心底呢?何嘗又不是口是心非?!曾經情深意重的天作佳偶,一夕之間反目成仇,如此急劇直下的境遇,誰能承受,誰不寒心?!
從此,再無瓜葛……四個字說來容易,問問自己的心,真的願意同他再無瓜葛嗎?!
被迫承認自己曾信以為真的幸福只是別人給予的美麗泡影,那種不甘心,連同被欺騙的痛苦,被耍弄的憤怒,種種極端又矛盾的情緒排山倒海地朝鐘旭撲來。
看著悠然坐在面前的男人,她要如何說服自己,那已經不是往昔萬般愛憐自己的丈夫,只是一個想取自己性命的強大敵人?!
這時,司徒月波把筆一扔,沒能扔進筆筒,銀色的簽字筆在桌上彈了兩下,啪啦一聲摔在了地上,筆蓋跟筆身分了家。
「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的目光,從地上移到了鍾旭的臉上,「也是時候同你的世界告別了……」
鍾旭的神經,驟然崩緊了。
「迫不及待想動手了嗎?」她朝後退了一步,努力作出無視死亡逼近的鎮定,大聲道:「你的好奇心讓你失去了殺掉我的最好時機。像你自己說的一樣,我是你們冥界最大的威脅,如果當初你能輕易解決我的話,又何苦扮作別人來接近我,還要以欺騙的伎倆誘我戴上會封住我靈力的項鏈?!冥王的本事聽來是很大,可管的卻是不喘氣的東西,只要我尚存一口氣,你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一直都說你是與眾不同的女人,」他站起身,笑吟吟地說:「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清醒,還分析得頭頭是道,難得難得。不過可惜,錯了。」
錯了?!
鍾旭眉頭猛一下子鎖緊了。
「要你的命,根本不勞我自己的動手。之所以選了最費時費事的方法,是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很獨特的女人,要我出手三兩下就取了你的性命,這也未免太沒有趣了。編一個圈套,看著獵物一點一點陷進來,而且還是自覺自愿,那樣的成就感比直接殺掉獵物要大得多。」司徒月波一邊說,一邊一步步朝鐘旭這邊走來,「人類不是整天叨嚷著要挑戰自己嗎,我也湊回熱鬧。事實上也證明,我並沒有失手。」
他進,她退,一直退到牆根。
真的如他說的那麼簡單嗎?!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他馬上就要取她的性命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可是,她不能死在這兒啊,封印的事情還沒有解決,若是耽誤了這件事,人界就會……
天啊,封印,怎麼現在才想起這麼重要的事情?!
他是冥界的王,不可能不知道封印這回事,他也應該知道只有她才有能力修補鎮天印。而他說她的存在是對冥界是唯一的威脅,如此想來,他的真正目的難道是……
「我明白了……」鍾旭的身體突然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靠在了牆上,她指著他,顫聲道:「說我擾亂你們鬼界,不過是你的借口,你殺我的真正原因是怕我把老祖宗布下的鎮天印修復!你……根本就是想趁此機會毀了整個人界!」
「鎮天印?」司徒月波在她面停住了腳步,一臉茫然,「怎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東西,你從哪裡道聽途說來的?!想象力還真豐富。」
他的否認,鍾旭自然是不信的。
「這個時候你還要繼續發揮演技嗎?敢做不敢認的行徑跟你的身份也太不相稱了吧!」她第一次拿出輕蔑的眼神對待他,「不管你認不認,想讓我死,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是嗎。」司徒月波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鍾旭不再應他,出其不意地一閃身,躍到了窗前,凝神聚力,讓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赤紅色光線在她的手掌之間延伸,轉眼間,曾讓無數鬼怪聞風喪膽的鐘馗劍已然穩握在手。
同冥王對決,勝算有多少?
鍾旭不敢估算,也估算不了。
她只知道,這一仗,是她鍾旭真正的生死之搏,結果對她來說只會有兩個——要麼勝出,要麼死!
事實上,她並不畏懼死亡,如果不是想到還有封印一事,她甘願死在他手上,而且一點反抗都不會有……
「司徒月波,哦不,冥王,」鍾旭舉起劍,指向他,仰起臉冷靜地宣布:「毫無防備地掉進了你蜜糖一樣的圈套,是我愚蠢,是我有眼無珠。從現在起,你我各歸各位,沒有從前,只有現在!若我是你們最大的威脅,那麼我告訴你,這個威脅會一直存在下去,我縱是拼了最後一口氣,也會撐到封印修復完畢的那天!絕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封印是什麼意思。不過這『各歸各位』……說得好,是到了各歸各位的時候了。」司徒月波毫不畏懼她手裡光芒四射的殺手鐧,視若無物地朝劍鋒迎上去,俊美的臉龐在閃耀的劍光里忽明忽暗,「老實說,總歸是夫妻一場,我並不想同你動手,你……自行了斷吧。」
鍾旭握劍的手一抖,這算什麼?連跟她動手都不屑嗎?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好笑了嗎?想揀一個不攻自破的大便宜?」鍾馗劍劃在空中了一個完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地架在了司徒月波的脖子上,劍氣過處,幾縷黝亮的髮絲從他鬢邊紛揚落下,「還是,你根本沒有本事勝我。」
司徒月波偏頭看了看鋒利的劍刃,用手指拈起落在肩膀上的頭髮,搖搖頭:「你會這麼做的……回頭看看吧。」
回頭?!
他還不至於使用這麼劣質的借口來偷襲她吧?!
「回頭吧,放心,我說過不會對你動手。」他伸出一個手指,竟輕而易舉地撥開了擱在他頸邊的劍刃,「這把鍾馗劍,還是留給你自己用吧。」
「你……」鍾旭明顯感覺到鍾馗劍已經不受自己控制,而是隨著他的行動而行動,看他輕鬆無比的神情,這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
冥王的實力,究竟深到何種可怕的程度?
鍾旭牙關一咬,用力收回了鍾馗劍,再略一遲疑,回過了頭去。
啊?!
那是……那是……
「奶奶?!」鍾旭不禁驚呼出聲。
透明的落地窗在她回頭的一瞬間變了模樣,竟成了一個超大的電視屏幕,「屏幕」上,逼真地出現了鍾老太的身影,躺在病床上,側卧而眠,睡得很沉的樣子。
「這是什麼?」鍾旭惶惑地看著他。
「你奶奶現在的情景啊,現場直播。」他走到「屏幕」前,嘴角一揚。
「現場直播?」鍾旭又急又氣,吼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別急,你馬上就知道。」他把食指放在唇上,晃了一晃,狡黠地笑了笑。
話音剛落,司徒月波扭過頭,看著裡頭的鐘老太,伸出手去微微一招,頓時就見一個拳頭大小的光球從鍾老太體內浮出,在她身上飛繞了好幾圈后,便一頭穿過了薄薄的「屏幕」,聽話地停在了他攤開的手掌上。
他輕輕掂著這個比水晶還要晶瑩通透的奇特球體,轉過臉對已經看得發獃的鐘旭道:「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見鬼,她怎麼會知道這個從她奶奶體內鑽出來的物體是個什麼鬼東西?!
見她沉默不語,司徒月波笑道:「人類一直認為生命是一種無形的存在方式,其實不是。這個光球,就是人的生命。看清楚了嗎?」
生命?生命就是這個樣子?!一個小小的,看起來脆弱不堪一碰即碎的玻璃球?!
鍾旭傻傻地盯著他手上的「生命」出神。
等等,不對,這個「生命」的主人,是她奶奶,他,他為什麼突然把她***生命置於股掌之間?!
不待她開口,司徒月波已經說出了她要的答案:「只要我動一動指頭,你的奶奶,性命不保。」
他話里的意思,隔了許久才讓鍾旭猛然悟了過來。
她指著自己,難以置信地問他:「你……用我奶奶……威脅我?」
「誰讓你不肯聽我的話呢。」司徒月波對著手裡的「生命」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光球立即在他手裡左右搖蕩,似乎沒有任何重量,「生命就是這個樣子,脆弱得很,一口氣也會讓它搖擺不定。給你60秒時間考慮,是要留著你***命,還是留著你自己的。」
「你個卑鄙無恥的王八蛋!」鍾旭被他徹底激怒了,舉起劍吼道:「我不會讓傷害到我們家裡任何一個人!」
說罷,她念動咒語,揮劍便朝已經從天使蛻變成惡魔的司徒月波狠狠刺去。
咻~刺出的鐘馗劍撲了個空,連司徒月波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還有35秒。」
她的劍尚未收回,他鎮定自若的聲音便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混蛋,他竟可以躲得那麼快。
鍾旭眉頭一皺,看也不看,暗中將靈力升到頂點,沖著聲音的來向反手就是一劍,這一劍的威力非同小可,呈半月狀擴散開來的劍氣,凜冽至極,她相信沒有誰可以在這樣的攻擊之下還能毫髮無傷。
「還有15秒。」
司徒月波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側,低頭附在她耳邊道。
什麼?!
鍾旭大吃一驚,本能的一躍,跳到了另一旁,跟司徒月波拉開了十步的距離。
「你……」
鍾旭喘著氣,幾滴冷汗從額頭上滑了下來。一連兩次攻擊,居然都無功而返,沒有傷到敵人,到是她自己,被鍾馗劍反噬的習性折騰地不輕。如此下去,自己哪裡還有勝算?!
「10,9,8,7……」對面,司徒月波認真地數著:「4,3,2,1……時間到。」
鍾旭咬緊牙,捂住自己的胸口,拚命抵抗住在身體瘋狂奔騰的反噬之力,一時間根本無法再對他發起新一輪的攻擊。
「看來,你已經作出了選擇。」司徒月波走到她面前,無比遺憾地說:「跟你奶奶說永別吧。」
「你……你敢……」鍾旭忍住體內的劇痛,抬起冷汗淋漓的臉,憤怒地盯著他。
司徒月波不以為意地笑笑,把托著鍾老太生命的手伸到了她眼前,中指與拇指輕輕一捻——
一聲不屬於人間任何一種聲音的輕微脆響之後,渾圓的光球炸開了一般,濺起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每一片都朝外散發著前所未有的七彩光芒,帶著暖人的溫度,如同夜空里的煙花,短暫的絢爛之後,消失無形。
與此同時,「屏幕」里本來睡得好好的鐘老太,突然間睜開了眼睛,一隻手緊緊捏住了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另一隻手,在空中揮舞著,似要抓住什麼東西一般,看起來甚是辛苦的樣子。
「不要啊!奶奶!你怎麼了?」
驚見此景,鍾旭扔掉手裡的劍,猛撲到「屏幕」前,哭喊著,死命捶打著面前這堵堅硬如鐵的障礙物,想衝進去卻怎麼也不得其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鍾老太的氣息在不停的掙扎中,漸漸微弱下去……
「你們鍾家,第二個死在你手上的成員。」司徒月波拍拍手,幾片殘留的亮閃閃的碎片從他手裡落下,「如果你繼續堅持,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我的意願,從來沒有人可以違背。」
鍾旭的手,死死地摳在光滑的玻璃面上,蒼白的手指僵硬地彎曲著,指甲幾乎要整個嵌進去一般。
「你是你們鍾家的驕傲,還是劫數呢?你姐姐,本來是有投胎的機會的……唉,可惜了啊,魂飛魄散……」司徒月波看向窗外,長長嘆息一聲,惋惜無比,繼而將目光投回到鍾旭身上:「你內疚,也是應該的。畢竟這所有的事,都是因你而生。」
鍾旭一動也不動,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只看到一絲一絲血跡,從她緊咬的唇間流下……
眼前的畫面仍在繼續。
醫生來了,護士來了,呼吸機,起搏器。
白茫茫,亂糟糟。
當遺憾的表情無一例外地從白衣天使們的臉上閃過之後,雪白的被單被拉了起來,整整齊齊地覆住了老太太宛若睡熟的臉孔……
什麼?!
鍾旭捂住了自己的嘴,血腥的味道被聚攏在緊閉的指間,悉數漫進了鼻子。
沒了?!
一個兩天前還同自己說話,還出手打自己耳光的大活人……沒了?!
朝夕相處了20多年的血親,在自己的眼前,生生地丟了性命?!
心……真疼啊,所謂凌遲,不過如此罷。
被看不見的武器一點一點地割,卻又總不給個痛快,惡意地留下她一口氣,「享受」這錐心刺骨的刑罰。
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
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眼眶裡的淚水也幹了,幹得很徹底,幹得一滴不剩。
她在想,從這一刻起,也許自己永遠也不會有眼淚了……
「怎麼,還在猶豫嗎?!」司徒月波完全無視鍾旭的悲痛欲絕,連一點點緩衝的餘地也不肯留給她,「呵呵,看來你很快又要跟一個親人永別了。哦,對了,忘了告訴你,被我親手捏碎了生命的人,魂魄會跟同他們的生命一起消失。」
瀟洒地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屏幕」上的畫面赫然變了樣子。
仍然是一張毫無二致的病床,可是床上躺的,確是睡得酣恬的鐘晴。
鏡頭非常清晰,連他掛在嘴角的口水都看得到。
見此,鍾旭的身子猛然一顫,愣足數秒後方才緩緩回過頭,嘴唇緊抿,面無人色地盯著輕鬆自若的他:「等等!」
一抹猜不出是因何而生的光彩從司徒月波的眸子里閃過。
鍾旭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撩開幾縷散亂得遮住了眼睛的頭髮,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不要再傷害我的家人了。」她微微仰起頭,不是命令,也沒有乞求,口氣異常地平靜,「你要我的命,我給你。但是,我要你一個承諾做交換。」
「你覺得你還可以跟我講條件嗎?!真是有趣。」他偏頭一笑,「不過,說來聽聽吧,萬一我會答應呢。」
「我要你承諾……不讓你的下屬們,找到任何機會大舉侵害人界!」鍾旭知道自己此時所處的位置有多惡劣,更知道自己要的這個「承諾」很可能會被他當成一個不切實際的笑話來看待,但她還是要試一試。既不能容忍再有親人因為自己而死去,又不能放任人界可能遭逢的大難不管,唯今之計,用自己的性命換他一個承諾,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如此一來,就算到時候鎮天印失去了作用,有他這個冥王出面干預,那些厲鬼怨魂,大概也不敢造次吧。這樣一來,至少能把人界的危險降到最低。
實屬無奈之舉,雖然她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他對人界沒有不軌之心,她還是得賭這一把,為那渺茫的百分之一。
「呵呵,你的條件還真是讓我莫名其妙。」司徒月波撓了撓頭,很是困惑的樣子,「冥界跟人界,雖然是兩個獨立的世界,但是關係向來微妙。雖然兩界常常會有一些摩擦,可是大體上也是相安無事,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表現出一副冥界要吞了人界的模樣呢?該保護的,是我們冥界才對啊。」
「我不管那麼多!」鍾旭提高聲音,堅決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只要你這一個承諾!」
「這個……嗯……好吧。」司徒月波想了想,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爽快而慎重地答應了她,「我以冥王的身份,許你這個承諾,只要我在位一天,絕不容許冥界有大舉侵害人界的行為發生。」
他……居然答應了。
太好了。
心上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鍾旭吁了一口氣。
可是,暫時的輕鬆瞬間就被無法躲避的悲絕所替代。
這樣,算不算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呢?!
應該是吧。
鍾旭想了很久,終於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謝謝。」她凝望著眼前熟悉透頂,也陌生透頂的俊秀臉龐,笑了。
這個許諾,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真實,她相信這點,沒有任何理由。
從沒有想過,死亡會來得那麼快。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命很大,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很幸福很快樂地生活下去。原來,直覺真的只是直覺,一遇到現實,立即一敗塗地。
「到了冥界,你預備怎麼處理我呢?上刀山,還是下油鍋?」鍾旭垂下眼帘,帶著笑意,很認真地問。
「交給閻羅,他們自會按你的功過安排你的去處,也許會將你羈押,也許會放你投胎。總之,我不會再過問。」
話到這裡,司徒月波伸出手,以手背輕撫著她的臉龐。而後,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瓣。許久,才移開。
「永別之吻。」他撩開她額前的髮絲,「很高興,你陪伴我這麼久。」
身體里每一處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溫度是暖的。
其實鍾旭很想再問他一句,從頭到尾,他有沒有對她用過感情,哪怕一點點。
但是,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有也好,沒有也好,對於以後的她都不重要了。
鍾旭返轉身,走到被扔在一旁,光芒已接近消失的鐘馗劍面前。
猶豫了一下下,她俯身將劍拾了起來。
重回主人手中的鐘馗劍,一掃方才奄奄一息的黯淡模樣,火焰一樣的光華從劍身上層層躍出,耀眼之極。
鍾旭舉起鍾馗劍,放到眼前,上上下下細細看著,目光到像是在打量一位知交好友一般。
此劍,能殺鬼,也能殺人。
她的手指,從劍刃上拂過,稍微用了一點力而已,一道深深的傷口馬上出現。
不疼,也沒有血,因為劍太快了。
雖然這把利劍沒有實體,但是它的鋒利,不遜於世間任何一種武器。
「冥界,真的有孟婆湯嗎?」
鍾旭看著手上的傷口,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
司徒月波微微一愣,旋即一笑,肯定地點了點頭:「有。」
「喝了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她繼續問。殷紅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從她的掌心滑下。
「是。」他極耐心地回答。
鍾旭釋然地笑了笑,看著他:「那就好……」
既然是個遊戲,那麼,就在現在徹底結束吧。
握住鍾馗劍的手,越來越緊,劍上的璀璨光芒,有增無減,霎時映得整個房間流光溢彩,赤紅一片,其景甚是壯觀。與之相比,怕是連夏日正午的太陽也要自嘆弗如。
在空中挽出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后,鍾馗劍最終落在了鍾旭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血了,從身體里出來,飄飄蕩蕩,變成了一朵又一朵嫣紅的花,在風裡跳著舞。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奶奶說她不會跳舞,總是沒有其他的小朋友跳得好看。
誰說她不會跳舞,這不是跳得很好看嗎。
人是花,還是花是人,已經分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翩翩起舞里一點一點流失。
風越來越大,吹散了花瓣,帶來了一地清脆的馬蹄聲。
棗紅色的馬兒,歡快地嘶鳴。
馬上坐的,是誰?黑色的頭髮,紅色的衣裳。她多想看清楚他的樣子啊,可是,他離自己總是那麼遠,馬兒不停地跑,卻怎麼也靠近不了。
「考慮清楚,上來了,就是生生世世,不能回頭了。」
……
「我說過,你是獨一無二的。除了你,我誰都不能娶,誰都不想娶。」
……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輩子,或者……永遠。」
……
這是誰對她說的話?
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可是,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說話人是誰?!
是誰呢?
「旭兒……來姐姐這兒啊……」
「鍾旭,你讓我如何不恨你?!」
誰,又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亂,好模糊。
亂噴水的水龍頭,紅色的皮球,潔白的病房,美麗的草原,高聳的大廈,沒有任何關聯的場景跟物體在眼前交錯而過,相互疊加。無數張人臉,男的,女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夾雜其中,飄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皮好重啊,灌了鉛一樣。
看來,該好好睡一覺了……
睡醒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如果,還能醒過來的話。
一大片鮮活的血液從鍾旭身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周遊走,染紅了她凌亂地散在地上的頭髮,也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裳。
血液的叛逃,讓她的臉迅速失去了該有的顏色,蒼白得讓人心疼。
安靜地躺在地上,沒有聲音,沒有呼吸,空氣也凝固在她的周圍。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個都是這麼孤寂嗎?!
司徒月波在原地,動也不動,怔怔地盯著腳下的鐘旭。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她的血,已經快漫到他腳下時,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鍾旭身前,蹲下來,伸手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裡。
她的身體,餘溫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迹。
他坐下來,任由溫熱的血液侵透自己的衣衫。
溫柔地托起那張曾經靈動善變,表情豐富的臉孔,他細細端詳著,就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原諒我,我並不想如此對你……」
低低地呢喃在她的耳邊迴旋,雖然明知她已經不可能再聽到。
一滴亮晶晶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恰好滴在了她的睫毛上,閃動著,久久也不捨得滑下。
原來,眼淚也是可以分享的。
牆上的鐘,嘀噠作響,也只有它還可以若無其事地繼續它該做的工作。
司徒月波擁著鍾旭,坐在窗前,手指一圈一圈地繞著她的長發,像過去一樣。
那天,他們也是這樣,她賴在他的懷裡,享受了一下午的美麗陽光。
現在,還是這樣,她依然在他的懷裡,只是窗外灑進來的,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會不同的。」
他閉上眼,吻了吻她已經冰涼的額頭,夢囈般說道。
睡醒了,一切都會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