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翌日一早,柳九九叫上秦德妃、唐賢妃、蕭淑妃一起去御花園遛虎。
柳九九牽著齊北虎領頭走著,三妃和宮女太監們縮在後頭,侍衛舉著刀阻隔在中間,以防齊北虎發狂傷及無辜。柳九九慵懶地邁著小步子,牽著老虎在前頭悠哉悠哉,時不時扭過身招呼三妃:「你們倒是走快些。」偶爾用手掩著嘴,裝作不舒服,矯情道:「今兒我怎麼老想吐……」
呃……她是真的有點想吐。
大概瓜子仁吃多了?膩著了?
糯米緊跟侍衛身後,望著自家小姐,關切問道:「小姐,您是不是瓜子仁吃多了?難受就別吃了。」
「……」柳九九神色糾結,牽著老虎繼續走。
唐賢妃面部微抽,小心翼翼邁著步子,神經隨時隨地保持緊繃狀態,只要老虎一發飆,她即刻將一旁的德妃扯過來,推上去,拔腿抱頭往回跑。
秦德妃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溫婉模樣,她隱隱覺得,柳九九帶她們出來,不僅是遛老虎這般簡單。
一行人行至御花園,齊北虎懶洋洋趴在草坪上沐浴春光,柳九九召集三妃圍過來,一起賞早春的花,三妃一臉不情願地挪過去,盯著一旁趴著的齊北虎心驚膽戰。
柳九九裝模作樣抬手捂嘴,作乾嘔狀:「今兒怎麼想吐呢。」
唐賢妃見她想吐,嫌棄地颳了她一眼,往後退了一步。秦德妃裝模作樣關切道:「莫不是受了風寒吧?」
蕭淑妃倒是真關切,拉著她的手擰著一雙小眉頭問道:「吃多了還是怎麼著?要不要找個太醫瞧瞧?」
唐賢妃見蕭淑妃對皇后那般殷勤,不甘落後,忙笑臉迎上,從蕭淑妃手裡搶過柳九九那雙軟弱無骨的小手,攥在自己手裡,臉上擔憂神色做得十分誇張。她瞪了一眼蕭淑妃,苛責道:「蕭淑妃,皇后乃千金之軀,身子不適當然得請太醫,這還用得著問嗎?」她轉過臉吩咐貼身宮女,「春喜,去,請杜太醫來。」
柳九九緊咬著自己嘴皮,巴掌小臉憋得慘白無血色,她抬眼望了唐賢妃一眼,隨後白眼一翻,身子朝後一仰——暈了。
她厚重的身軀毫無徵兆地砸在虎背上,砸得齊北虎五臟翻騰,疼得仰起頭哀嚎一陣,跳起來,馱著柳九九圍著御花園跑了一圈。
齊北虎起身咆哮、狂奔,嚇得糯米小胖子三兩下爬上樹,唐賢妃也嚇得抱著樹往上爬。爬到半截滑下來,急得四肢發軟;秦德妃同蕭淑妃尚算鎮定,躲在侍衛身後才最安全。
待齊北虎消停下來,侍衛將柳九九從虎背上抬下來,送回景萃宮。
皇后暈倒,三妃責無旁貸,只得守在景萃宮,等她醒來。一直日暮時分,景萃宮傳出有喜,唐賢妃秦德妃錯愕之餘,還不忘進去說恭喜。
周凌恆正和幾位大臣在尚書房談公事,小安子便帶著皇後有喜的消息匆匆趕來。
當著幾位大臣的面兒,周凌恆裝模作樣站起來,一副驚喜之色:「皇後有喜了?」
小安子應道:「是,今兒早皇後娘娘在御花園暈倒,經杜太醫診治,是喜脈。」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心嘆這喜脈來得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們提議立南王為太子的這關鍵時刻來。
雖然知道柳九九是假懷孕,周凌恆還是匆匆趕去景萃宮探望。
到了景萃宮,他瞥見三妃在門外杵著。乍一看,他發現這三人居然瘦了不少,三坨五花肉都有瘦的趨勢。尤其是秦德妃,若不是見過她瘦的模樣,他差點認不出。
秦德妃一抬眼,同周凌恆對上,二人四目相對,在旁人眼中成了「暗送秋波」。
周凌恆心中納悶,是近日宮中伙食不好?秦德妃怎麼瘦成了這個猴樣?臉紅的跟猴屁股似得。
嘖,真難看!呼,趕緊去看鏟鏟「洗洗」眼。
秦德妃為了能瘦,一日三餐皆是粥,除喝粥之外,還另外服用杜太醫開的瘦身良方。被周凌恆那般一打量,秦德妃頓時覺得,近日的折騰值了,至少陛下多看了她幾眼。
走進內殿,太監宮女、太醫紛紛跪下,異口同聲跟他說恭喜。
周凌恆坐到榻前,將柳九九扶起來,這才發現她臉色不太對。他屏退左右,留下杜太醫,問道:「杜太醫,皇后這是怎麼回事?」
杜太醫回道:「回陛下,皇后體虛,又懷有身孕,所以精神不振,吃幾副補身子的葯,調養一段時日便好。」
聽了太醫的話,周凌恆有些不解,這裡沒有旁人,太醫還這般一板一眼,演給誰看啊?他瞥了眼太醫一眼,「杜太醫,這兒沒旁人,就朕和皇后,你說實話,皇後到底是怎麼了?」
杜太醫微怔,跪下磕了一個頭,又道:「回陛下,皇后確實是因懷孕體虛暈倒,臣不敢妄言。」
周凌恆還想再說什麼,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探過來,扯住他的袖子,輕輕一拽,聲音綿軟如酥,「排骨大哥,真的有小排骨了。」
「嗯?」他望著柳九九那隻小手,一顆心怔住,隨後又似團冰雪融化開。
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扭過頭看了眼太醫,又帶著疑惑腔調「嗯」了一聲,挑挑眉毛,挑挑嘴角。
——朕沒做夢?
柳九九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以為他是不高興,失落地收回手,用微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說:「對不起……」真的懷上小排骨,她就不能挺著肚子去招惹南王,便不能栽贓陷害了。
她……好像,懷的不是時候?
周凌恆腦袋有些發麻,舌頭也有些發麻,腦子裡烏七八糟的事攪成一團,隨後因為「小排骨」的真實性腦內轟然炸開。
他騰地起身,叉著腰在榻前踱來踱去,片刻之後停下,抬手道:「來人!來人!把李太醫、木太醫統統叫來給皇后診脈!」
小安子忙不迭跑去太醫院。
經過幾位太醫先後診斷,確認柳九九是喜脈,周凌恆激動地無以復加,想將榻上躺著的鏟鏟抱起來,轉一圈,左右思慮覺得不妥,於是將太醫一一趕出去,俯下身,將腦袋埋在柳九九的小腹上,好半晌才將激動的情緒平復下去。
柳九九看著躺在自己小腹上的男人,須臾,怯怯問道:「排骨大哥,我是不是懷的,不是時候?」
周凌恆抬起頭,將她撈在懷裡,動作不敢過重,只得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下巴在她頭皮上蹭了蹭,「是時候,是時候。」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又問:「那……陷害南王的事呢?現在真有了,我不敢去招惹他,他……打人下手很重的。」
「不去了,不去了,不許去招惹他。」周凌恆已經語無倫次,他又道:「有朕在,他不敢!」
柳九九點點頭。好遺憾啊,看不見南王給她磕頭,聽不到南王卑躬屈膝對她說「皇后千歲」了。
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情實在微妙。
周凌恆抱著懷裡的人,俯身在她嘴唇上微微一點,灼熱的呼吸噴洒在她臉上,問她:「餓嗎?想吃什麼?朕讓人去做。」
「想吃……」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小腹,「想吃瓜子仁,想吃絲瓜面。」
「嗯?絲瓜面?」周凌恆低低看著她,「不想吃燕窩?」
她吞了口唾沫,有點想吐,搖頭說:「不想,想吃瓜子仁,你剝的。」她拽了拽他寬大的衣袖,又說,「小時候我爹爹出征歸來,就會給我煮絲瓜面。廚房這麼大口鐵鍋,他煮好大一鍋,他抱著盆吃,我抱著小碗吃。」她毫不誇張的比劃了一下大鐵鍋的寬度。
周凌恆明白了,攬腰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問她,「你是不是,想你爹了?」
柳九九鼻子有點酸,點頭「嗯」了一聲,「早上暈倒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爹穿著盔甲,坐在灶台前給我剝瓜子仁,我說餓了,我爹就拿殺人的刀切了兩根青綠的大絲瓜,用刀尖往燒紅的鐵鍋里挑了一小坨豬油。白白的豬油在鍋里滋滋啦啦化開,冒起一陣陣白煙,嗆得我嗓子疼,然後我爹就跟跳舞似得,扭著屁股將切好的青絲瓜倒進鍋里,等絲瓜炒了五分熟,就往鍋里摻水,水沸后,就往鍋里丟麵皮兒。煮出來的絲瓜面好大一鍋,我爹抱著大盆吃,我端著小碗吃……」
她用手摟著周凌恆的脖頸,很平靜的複述自己的夢。
這個夢最真實不過。彼時,還小小一團的柳九九,端著小碗,同柳將軍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面。她吃好了,乖巧的踮腳去舀水洗碗,柳將軍將她抱去一邊,舀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教她洗。
她的小手,放在柳將軍粗糲的大手裡,捏成小拳頭。柳將軍握著小女兒粉嫩嫩的小拳頭,心坎像是化開的雪,他說:「九九,面好吃不好吃?」
「爹爹的面,最好吃!」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浮開笑顏,酥軟的聲音快要將柳將軍一顆硬漢心給融化。
在柳九九印象中,她爹高大威猛,是最厲害的存在。
可是……她爹那麼厲害,怎麼會栽了呢?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晚將軍府的侍衛,被他爹放回家和家人團圓。刺客殺進來……家裡老少毫無還擊之力。她爹抱著她,把她往狗洞里塞,因無餘力還手,被刺客砍了一刀又一刀。
大概,她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死在戰場上吧。
一旦人有了牽挂,就會變成周身最大的死穴,可那份牽挂,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周凌恆地嘆一聲,誰又能想到,叱吒沙場、殺人不眨眼的柳將軍,會給小女兒煮麵吃呢。除了柳九九,怕是誰都沒見過,那個鐵骨錚錚的硬漢,有那樣柔軟的一面。
柳九九緩過神來,已經雙眼模糊,淚水浸了一臉。
周凌恆抱著她,拍著她的脊背柔聲安慰她。
她在周凌恆龍袍上蹭了蹭鼻涕,繼而抬頭看著他說:「排骨大哥,你給我煮麵好不好?」
「啊?」周凌恆頓住。煮……煮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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