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周澤仔細打量著她,濃眉一挑:「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功夫,刀工不錯啊?踹本王踹得可還痛快?」
柳九九腦子裡一團漿糊,坐起身,如小雞叨米一般點頭:「痛快!」說完忙捂住嘴,恨不得給自己這張快嘴一巴掌。她沖著他尷尬解釋說:「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今天給咱大魏爭了光,心裡痛快。」
她抱住頭,下巴埋在被子上,「別揍我,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們周家血脈。」
「本王餓了,去給本王做點吃的。」周澤颳了她一眼,冷冷道:「本王還不至於對一個孕婦下手,起來,去給本王做點吃的。」
柳九九抱著枕頭看著他:「你一個大男人跟我一起出去,不太好吧?」
周澤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哼,丟下一句「本王在廚房等你」遂跳窗離開。柳九九看他是真的離開,拍著胸脯深吸了一口氣。他嘴上雖說不對孕婦下手,可萬一發狂了呢?
她往腹部里塞進一隻軟墊,如果待會他真的踹她肚子,軟墊興許能擋一下。
隨後踹了把小匕首,獨自前往廚房。
酉時時分,宮內的燈籠挨個兒亮起來,將景萃宮照得一片亮堂,恍若白晝。
走到廚房,她掏出火摺子吹燃,借著微弱的火光往裡頭掃了一眼。沒看見周澤,她正想轉身離開,耳旁忽然落下一道勁風,穿著靛青色長袍的周澤便穩穩落在她跟前。
她嚇得往後一退,差點摔倒,還好周澤手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穩住她下盤。
她走到灶台前,點燃兩支蠟燭,開始燒火做飯。魚缸里有兩條鮮活的魚,她將兩條魚抓起來,去鱗去五臟,斜切幾道口,抹上醬料,配上蔥絲上鍋清蒸。
隨後又另起一口鍋蒸紅薯飯,柳九九累得汗如雨下。周澤杵在一旁跟大爺似得,抱著胳膊觀望,半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半個時辰后,她掀開鍋蓋,紅薯飯香隨著熱氣撲騰而出。她給周澤盛了滿滿一碗米飯,自個兒則鏟了一碗紅薯鍋巴。她端了三隻小板凳放在灶台前,將清蒸魚和兩碗飯放在板凳上,又去灶台下的罈子里撈了一小把腌蘿蔔絲。
柳九九同周澤坐在板凳上,圍著兩條清蒸魚,一小蝶鹹菜吃。她嘴裡嚼著紅薯鍋巴「嘎嘣嘎嘣」響,周澤看了眼她碗里,又看了眼自己碗里,問道:「為什麼本王的飯和你碗中的飯不一樣?」
「唔,你是上面那層精華米飯,我是下面一層鍋巴。」柳九九挑了一筷鹹菜,就這紅薯吃了一大口。腌制的蘿蔔絲又甜又脆,很下飯。
周澤見她吃得比自己香,將碗遞給她:「給本王也來一碗鍋巴。」
柳九九起身給他盛了一碗。周澤吃了幾口發現,鍋巴飯吃起來格外香,又香又脆,很有嚼勁兒。他抬眼看著她,難得讚許道:「你還真有兩下子。」
「你這是在誇我?」柳九九眉眼彎彎,「我覺得你這人本性不壞,你要是能改掉打女人這個壞習慣,指不定能娶到一個好媳婦。」
「本王從不打女人。」周澤刨了幾口飯說道。
柳九九端著碗,小心翼翼理魚刺,低頭嘀咕道:「那我是男人嘍?」
周澤被魚刺卡住,一張臉憋得通紅。
柳九九忙放下碗筷,從鍋里抓了一把米飯,捏成一團,掰開他的嘴強行塞入:「別嚼,吞下去!」
周澤仰著下巴,愣是將一團米飯囫圇吞下腹。
這招果然有效,魚刺果然下去了。
他喝了幾口涼水,抬眼望著她:「你怎麼不趁剛才,讓本王被魚刺卡死?或者,趁機用菜刀砍了本王?」
本來以為這女人是傻得善良,卻不想她「呀」一聲,一臉遺憾道:「你說的在理,等下次有機會,我一定讓你被魚刺卡死或者用菜刀砍了你。」
周澤沉臉,柳九九拍著膝蓋咧嘴笑開:「殺了你我還得償命呢,我傻不傻啊?」她給了他一記白眼,「這頓飯之後,咱們恩怨就算扯平,以後不許跑我這兒來!萬一被排骨大哥看見,誤會我給他戴綠帽子可怎麼辦?」
周澤「哼」了一聲:「小皇帝有什麼好?你喜歡他什麼?」
柳九九:「他會給我剝瓜子仁。」
「你就這點出息?瓜子仁,本王也會剝。」這話一出口,周澤趕忙閉上嘴。
好在柳九九是個粗神經,並未察覺到他話里的意思。她捧著小臉,說:「那不一樣,瓜子仁誰都會剝,主要還得看剝瓜子仁的是誰。」
周澤一臉迷茫,表示不解:「難道不一樣的人,還能剝出不一樣的味道?」
柳九九挺直胸脯道:「那當然,譬如排骨大哥剝的瓜子仁,吃起來是甜的。如果瓜子仁是你剝的,我一定不敢吃。」
「為什麼?」周澤臉色並不好看。
柳九九嘴太快:「怕你毒死我。」
「你倒是很實誠啊。」周澤看著她。
柳九九怯怯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怕你打……」
「行了。」周澤打斷她,「本王發誓不會對你下手,這下你放心了?」
柳九九「咦」了聲,得寸進尺道:「你發毒誓!對天發毒誓我就信你!」
「你就不怕本王殺了你?」周澤瞪了她一眼。
被他這麼一瞪,她跟著縮頭烏龜似得縮了縮脖子。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後悔不已。
她這張嘴,有救沒救了?就不能把話說得婉轉一點?
「本王發誓,即日起,絕不傷你,否則,天打雷劈。」周澤一本正經豎起手指,眉毛一挑,扭過頭問她:「這下你滿意了嗎?」
柳九九愣了好半晌,才木訥點頭:「滿……滿意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澤這個禍害,居然真的發毒誓。那她以後是不是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是,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他們難道不是敵對嗎?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柳九九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居然和敵對的禍害坐在一起吃飯,所以她的心,到底是有多大啊?
柳九九那雙漆黑的眸子在燭光映照下泛出明明光澤。她眼底的清澈,讓周澤覺得心裡很平靜,這種平靜,他懂事之後就再沒有過。
他忽然覺得其實權勢似乎沒那麼重要,跟這跟女人坐在灶台前,圍著兩條魚一碟鹹菜吃鍋巴飯,其實也很好。他看著柳九九那雙清湛的眼睛,心裡似乎被什麼東西掐了一下,不癢不疼,難以言喻。
他被自己腦中突然迸出的念頭嚇了一跳。
他居然想……跟這個孕婦平淡下半生?他是不是瘋了?
柳九九見他發獃,怯怯問他:「你為什麼……願意發毒誓?咱們,不是敵對關係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周澤豁然起身,一甩袖轉過身去,聲音有些細微的發顫:「隨性而為,沒有為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廚房的空氣悶得他有些喘不上氣,他側過臉,對她說:「早點歇息。」
柳九九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他已經跳窗離開。
等等,禍害剛才跟她說什麼?居然跟她說「早點歇息」?
她坐在板凳上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晚睡到半夜,她夢見周澤拿匕首戳進她的小腹,一片血肉模糊。她嚇得「啊」一身坐起來。周凌恆起身抱住她,將她摟在懷裡,哄小孩似得哄她:「怎麼了?做噩夢了?不怕,不怕,朕在,朕在。」
柳九九在他懷裡蹭了蹭,揉著惺忪睡眼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亥時,朕怕打擾你休息,就沒讓人通報。」周凌恆的下巴在她頭髮上蹭了蹭,語氣寵溺。
周凌恆的懷抱讓她踏實。
只要跟這個人在一起,她就會覺得特別踏實。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是她的排骨。
每年暮春,皇帝都會帶上后妃群臣,前往鳳山祭天,祈求新的一年大魏風調雨順。
京城距離鳳山有長達兩天的行程。祭天隊伍浩浩蕩蕩走出京城,帝后御攆被軍隊護在最正中,群臣車攆緊跟其後。
周澤摒棄車攆,一路騎馬前行。他駕著馬,看著前頭的御攆,開始胡思亂想。他是在惦柳九九的鍋巴飯嗎?不是,他心裡念的,似乎是她那雙水靈的眼睛。
翌日日暮時分,浩浩蕩蕩的隊伍到達鳳山腳下。由於天色已暗,周凌恆下令讓人在山下紮營,稍作休整,明日徒步上山。
夜裡寒風簌簌,帳篷里冷如冰窖。眾人都圍著篝火取暖,柳九九用鄧琰的劍串起四隻乳鴿,坐在火堆前烤。
她用蜂蜜調製好醬料,塗在乳鴿表皮上用明火烘烤。直到乳鴿被烤的金酥發亮,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才算大功告成。
她讓糯米將乳鴿片成薄片,給太后、德妃和賢妃送去。特意留了兩隻又肥又大的,一隻給周凌恆,一隻給守夜的土豆和鄧琰。
土豆經過周凌恆提拔,已經是禁衛軍副統領。他穿著鎧甲,腰間掛著寶劍,威風凜凜的模樣差點讓她認不出了。
周凌恆拔出腰間匕首,替她將乳鴿片成薄片,小心翼翼喂著她。柳九九吃得心裡甜蜜蜜,一抬眼看見獨自坐在大樹下的周澤。
周澤形單影隻怪可憐的,於是又烤了一隻,讓糯米給他送去。
荒野之中萬籟俱靜,夜空中星稀月朗,皎皎明月圓似銀盤。柳九九依偎在周凌恆懷裡,看著跟前熊熊燃燒的篝火,沒頭沒尾的跟周凌恆講一些小時候的事。
一支利箭穿過熊熊烈火,帶著火舌朝周凌恆的方向疾馳而來。
柳九九看見火舌,想也沒想,翻過身替周凌恆擋住。好在周凌恆反應快,抱著她躲開。
霎時間,刀劍廝殺聲瀰漫荒野,熊熊烈火開始吞噬他們的帳篷。
周澤正坐在樹上看柳九九。他看見利箭朝柳九九疾馳而去,拔了劍從樹上跳下來,淌過火堆,穩穩落在兩人跟前,替他們擋開幾支飛馳而來的利箭。
他攥緊手中長劍,扭過頭沖周凌恆吼道:「還愣著?趕緊帶她走!」
周凌恆一頓,皇叔這口氣,似乎很關心鏟鏟?
當下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多想,他蹙著眉頭抱著柳九九往馬車方向跑。
柳九九也是嚇懵了,剛才她是不是差點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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