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結局

他本來以為在東街躲著便可萬無一失，然他不知道，柳九九已經將大概位置告訴了周凌衡。不過一個時辰，鄧琰已經帶人封鎖東街，在一家農家宅院找到他們。

鄧琰蹲在房頂青瓦上，看見院里養了一隻灰不溜秋的「母狗」。周澤抱著嬰兒，正往母狗腹下送，似乎是在喂嬰兒吃奶。鄧琰再仔細一瞧，哪裡是母狗，分明是一頭母狼。

看來南王不僅喜歡養老虎，還喜歡養這種兇猛之獸。

柳九九醒來時，渾身酥軟，沒什麼力氣。她沉睡太久，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她揉了揉癟下去的小腹，懷胎八月，總算將肚子里的小排骨給卸下。她抓了抓後腦勺，依稀記得自己生了一對龍鳳胎，是她做夢嗎？

就在她思考時，鄧琰已經從後院來到前院，從窗外跳進來，在她榻前跪下，抱拳道：「臣救駕來遲，請皇后恕罪。」

她現在有點頭重腳輕，也不知是不是做夢。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鄧琰，是鄧琰！

就在她準備開口說話時，門外傳來人聲腳步聲。鄧琰看了眼榻上坐著的柳九九，做了一個手勢，讓她別急；隨即「嗖」一聲從窗戶跳出去。

柳九九坐在榻上，愣巴巴看著周澤抱著嬰兒推門走進來。等他走近了些，周澤冷著臉，將懷裡嬰兒遞給她，聲音沉重：「兄妹平安，這是兄長。」

她愣了一下，才伸手從他手裡接過小排骨。

小太子緊闔著眼睛，攥著兩隻粉嫩得小肉拳，五官皺巴巴地，有點過分地難看；好在他皮膚白凈，小鼻子小嘴巴，像極周凌恆。他砸著小嘴，嘴角還有奶白的水漬，她用指腹輕輕替他擦拭去嘴角奶漬，扭過頭，蹙眉問他：「你給他喝的什麼？」

周澤見她神情不善，氣兒不打一處來。他對她這般好，還幫她帶孩子，奶孩子，她居然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他負手而立，鼻子里「哼」一聲，冷不丁吐出兩個字：「□□。」

柳九九將他的話當真，腦子裡「轟」一聲，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抱著小排骨，拔了頭上玉簪就要朝他刺去。

周澤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蠢女人，你自己看。」他的目光落在小排骨臉上，示意她看。

她低頭，懷裡的小排骨已經睜開眼睛。他一雙小眼睛烏黑明亮，正將自己的小肉拳往嘴裡塞。小排骨似笑非笑，全然沒有中毒跡象。她鬆了口氣，原來是騙她的。

她雙手緊緊抱著小排骨，扭過頭斜睨了他一眼：「我閨女呢？」

「扔去喂狼了。」周澤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柳九九又當真，白眼一翻，差點暈過去。還好周澤手快，抓住她的肩膀，穩住她。

周澤真是拿她沒辦法，實話交代：「她正在後院吃奶。」

柳九九擰著眉頭看著他，不信。

見她抿著嘴，一臉不信任，他終於妥協，「好好好，本王真是服了你，本王現在就帶你去見女兒。」

她將信將疑跟著他走出房間，來到後院，她居然看見老婦人抱著她閨女，往一條「母狗」身下送。這是……在喂她的寶貝女兒喝「狗」奶？

似乎，有哪裡不對？

她再定睛一看，哪裡是母狗，分明一匹目光炬炬的母狼。她嚇得往後一退，臉色煞白，小聲說道：「南……南王，我閨女還是我自己喂吧？」

「喂嬰兒吃母奶，以後殺敵上戰場，所向披靡！」周澤一臉驕傲道，「本王便是喝過母狼的奶，所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柳九九嘴快道：「所以你才敢造反是嗎？」

「造反？」周澤冷哼一聲，覺得諷刺，「本王為了將你帶出來，已經暴露，造什麼反？」

她還是不太懂，疑惑：「你抓了我跟小太子和小公主，不是更有勝算嗎？以我們作為要挾。」

周澤說道：「本王不會利用喜歡之人。」

聽了這話，柳九九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嗆住，猛咳幾聲。她剛才聽到啥？喜……喜歡？周澤說的喜歡之人，指的是自己嗎？

她抱著小排骨愣怔片刻，周澤扭過頭又對著她說：「跟著我，我會把兩個孩子，當自己的孩子對待。」

她目瞪口呆，如五雷灌頂。她……她沒做夢吧！？

柳九九一張臉慘白，吞了口唾沫，問道：「你不是開玩笑吧？」

周澤一臉認真：「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

她面容獃滯，點頭。

周澤深吸一口氣，問她：「本王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就對本王沒有一點感覺？」

她面容獃滯，再次點頭。

他終於忍無可忍，一拳頭砸在她身後的木柱上，愣是將實木柱子砸出一個坑。木屑飛濺，嚇得襁褓中的小太子「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柳九九抱著孩子，往後退了一步，看怪物似得看著他。

他一把從她手裡奪過孩子，塞給一旁的老僕，拽著她臃腫的手腕朝前院走。他停在一棵大榕樹下，轉過身，再次問她：「你真的對本王沒有一點感覺？」

她吞了口唾沫，怯怯點頭。

周澤心中不服，問道：「這次回來匆忙，本王沒打算帶你離開。本王只想回來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過得很好。」柳九九看著他，央求道，「求求你，不要打擾我們一家四口的生活，如果你放我們回去，我保證，讓皇上赦免你的罪。」

「柳九九，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可知道，當本王看見你腹疼時，你知道本王多揪心？本王巴不得替你疼！可周凌恆，他做了什麼？他不顧及你腹中的孩子，也不顧及你腹疼難忍，居然讓你下廚做菜，他的心，是鐵石做的嗎？」

柳九九有意無意鬆了口氣，心裡不知哪裡來的底氣，問他：「你就是因為這個，因為他對我『不好』，所以才想帶我離開？」

周澤知道這個理由荒誕，但事實如此。他點頭，語氣無比堅定而沉重，「是。」

當他做出要帶柳九九離開這個決定時，跟他多年的下屬，以為他是瘋了。

沒錯，他是瘋了，為情所瘋，為相思所累。感情這東西，一旦迸發，就再難收拾。說來奇怪，他居然覺得從前的宏圖大志，居然比不上和她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鍋巴飯。

跟她坐在灶台前圍著一碟清蒸魚，一小碟鹹菜，端著一碗紅薯鍋巴飯吃時，他無比滿足，覺得人生追求就該如此。那種心靈上的滿足，不比前途*帶來的滿足感差。

溫柔鄉，英雄冢。如今他終於明白，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他現在陷進美人關，再難走出去。

柳九九看著他，忐忑道：「其實你誤會了，排骨大哥他待我很好。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正是因為腹疼，所以我才堅持下廚。我生有一種怪病，身體疼痛難忍時，一旦下廚炒糖醋排骨，身體立馬不再疼。」她不可能告訴他和周凌恆的秘密，所以，她只能編一個這樣的謊話。

她眨著一雙烏黑清湛的眼睛，無比認真看著他，頓了一下，她才說：「你，能理解我這種怪病嗎？不是排骨大哥對我不好，而是不得已而為之，難道你沒發現，我從廚房出來后就不疼了么？」

周澤怔住，一時間居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所以是他做了多餘的事情？到頭來，反倒是他添亂了不成？

柳九九見他怔住，接著又說：「你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不是佔為己有，而是看她幸福。」她講起大道理來，一板一眼，「你如果真的喜歡我，放我回去，畢竟我是個當娘的人，你忍心拆散我們一家嗎？」

周澤雙眸血紅，急躁地拽住她的手腕，「九九。」

她抿著嘴，縮著脖子哆嗦。他見她縮著脖子有些害怕，鬆開她，聲音總算輕了一些：「你，真的這麼怕我？」

她楞了一下，旋即如小雞叨米般點頭。

周澤的心臟似乎被抽了一下，內心受到巨大衝擊。他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低著頭沉默了大概一刻鐘，才抬起一雙猩紅的眸子，用平靜的口吻問她：「我明白了。」

他說這四個字，幾乎用足畢生的力氣，才戰勝內心的自私和*。

他深知自己不是個心寬的好人，別人一家團聚與否，同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可當他看見她那樣懼怕他，石頭心如泥土一般稀里嘩啦碎裂開去。

他此刻才明白，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唱獨角戲，一場形單影隻的獨角戲。

悟了，真的悟了。

她同自己在一起，不會快樂。

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屬於自己的小廚房。而他呢，不過是她曾經款待的一個食客，僅僅只是食客罷了。

柳九九怯怯看著他，見他神色哀傷，居然生了幾分惻隱之心。她不知道是自己說了什麼話，才惹得他那麼不高興，眼前這個人，到底救過她，再怎麼樣救命恩情不能忘。

她蹲下，胳膊枕在膝蓋上，仰著下巴看著坐在石頭上的他，安慰他：「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並不壞。你不需要做一個好人，只需要做一個不隨便欺負人的人，你就會活得很快樂。」她頓了片刻又說，「其實，做人嘛，最主要是開心。」

周澤神色黯然，好半晌才說：「你說了這麼多話，不就是想讓本王放你回去？好，本王放你回去。」

柳九九眼神忽亮，不可置通道：「真的？」

周澤深吸一口氣，難得溫和一次，「不然呢？讓你一直恨著本王？讓你一輩子怕著本王不成？」

柳九九抿著嘴，雀躍道：「你是好人，皇叔，你真的是個好皇叔，你跟其它那些壞人不一樣。」

「……」周澤起身，將蹲在地上她也拽起來，溫聲說：「那你現在知道，本王是喜歡你的了嗎？」

她愣了一下才點頭，「知道了。」

周澤如釋重負，欣慰笑開。知道了，她總算是知道了。

他這般大費周章，所以到最後，到底是為了什麼？

等餵飽兩個小傢伙，周澤便差人將他們送回宮。

柳九九回到宮門口，鄧琰不知從哪兒竄出來。鄧琰從她手裡接過兩個孩子，抱在懷裡，感嘆道：「想不到南王竟是個痴情種。」

「你都聽見了？」柳九九問道。

鄧琰點頭，「嗯」了一聲：「聽見了。」

一路上柳九九仔細想了一下周澤的話，她雖懼怕他，但她打心眼覺得，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至少，他曾經救過她的命。如果不是他，她跟兩個小傢伙，已經葬身山崖。

周澤遠遠躲在樹后，目送柳九九被轎攆抬進宮門。柳九九在上嬌攆錢，朝他的方向看了一下。

他的心跟著突兀一跳，是在看他嗎？她是不是對他，也存著一絲好感？

直到柳九九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他仍舊杵在原地，久久不願離開。他微微擰眉，揉了揉悶疼的胸口。

喜歡一個人，念著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滋味。

*

南王周澤帶人擅闖皇宮之事，群臣上奏嚴懲；就連素日維護周澤的大臣，此刻也見風使舵，參了周澤一本。

礙於周澤曾救過柳九九性命，周凌恆不予追究。太子降生，舉國同慶，周凌恆為絕後顧之憂，特下旨意，此後三十年，南王周澤都不得再入京城。

四年後，禹南城開了一家叫「雙九館」的食肆。雙九館以紅薯鍋巴飯、清蒸鯽魚聞名。

當然，雙九館最特別之處是掌勺的廚子風流倜儻，外貌英俊；而雙九館的兩個夥計更為特別，分別是一頭老虎和一匹灰狼。

起初食客還懼怕這一虎一狼。當他們看見系著紅頭巾的老虎和狼，頭頂餐盤，邁步來上菜時，又覺得滑稽刺激。

雙九館除了英俊倜儻的老闆，和一狼一虎外，便再無其它夥計。

要想吃霸王餐？呵，先問問老虎夥計和狼夥計干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