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彌天大錯
家穎面色蒼白,滿眼貯滿了淚水。季洋瞧見他時醍醐灌頂,立刻驚醒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事到如今,她卻來不及憤怒,甚至連那些羞辱都變得微不足道。一股令她無法承受的恐懼地佔據了她整個身心,她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恐慌。可季洋的心虛顯然擊潰了她,一股滅頂的絕望將她湮滅。
她警告自己應該立刻掉頭就走,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腳就如生了根一般不聽使喚,連她的嘴唇都虛弱得不聽使喚:「他們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家穎恐慌的模樣,令他慌了神:「我——你來多久了?」
田文棟可見不得季洋這副沒出息的樣:「什麼『什麼意思』?你聽見什麼,就是什麼意思。」
張家穎不甘心地盯著季洋:「季洋,我要聽你說!」
田文棟扯著季洋道:「說就說,土匪你怕個毛,還真當她是女朋友呀——」
季洋甩開他:「雜毛你閉嘴!」
「閉什麼嘴,那天不是你找大家來幫你計劃怎麼才能屈服這個『孫二娘』,怎麼才能讓他拜倒在你運動褲下的嗎?你不是說要贏賭約么?不然畜生幹嘛跟你說硬的不行來軟的,叫你給她寫情書,給她錢做家教,叫你她缺什麼就補什麼——」
家穎點點頭,喉嚨深處咕噥一個嘶啞的「好」,顫巍巍地往門外去。季洋慌忙衝出去攔她:「家穎——你聽說我——」
唐麗微拽住季洋:「要走就走,你拉她幹什麼?」
季洋甩開她,惱火道:「唐麗微,有你什麼事?家穎——張家穎——」
家穎笑得凄慘,無比絕望道:「你真噁心。」說著走下樓道。
回校的途中,校園尚未蘇醒,空無一人。
家穎渾身不停顫抖著,沒想到經過方才一幕,還會有更令她難受的時刻。一股按捺不住的張皇充盈著她,好像渾身上下都在透不過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化解,滿心滿腦都在為季洋難受。
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去學校取了行李書包,又木木地去搭公交車回家。
回到家,媽媽在外面做鐘點工還沒回來,奶奶沉迷麻將館,哥哥不知所蹤,家裡只剩下她一人。她就像從一場不切實際的夢裡忽然又落入了她殘酷的現實生活。破敗的家,滿目瘡痍的家人,虛無荒唐的戀情。
她沒有錯,她只是愛錯了人。可她為什麼這麼難過?
如果是錯的,為什麼他對她的深情、眷戀那麼真實。他對她那麼好,讓她一度認為他是真那麼珍惜自己。然後她萬箭穿心地想起田文棟那句「缺什麼補什麼」來。
她心實在太痛,抱著被子,蒙住頭。
張家豪回來時,家穎坐在床上被子蓋著,宛如一座小山。瞧她這副抑鬱的模樣家豪還以為她考試沒考好,上前安慰幾句,家穎叫他走開,聲音里明顯帶著哭腔。
家豪關心道:「怎麼回事,誰又欺負你了,是不是那個季洋?」
家穎不肯吱聲。
「真是他啊,哥哥現在就去找他,這回一定給你出氣。」
說著家豪真的往外去,家穎騰地掀開被子大叫:「誰讓你去了?」
家豪這才看清她滿臉淚痕,兩隻眼腫得核桃一般,嘆一口氣說:「好,我不去。」
不多時家豪拎回來一隻老母雞,說要給妹妹燉湯喝。也不等奶奶回來,也不叫妹妹動手,親自殺雞料理,真的將雞扔進了瓦罐里。
等到家穎情緒穩定下來,端進去一杯茶邀功道:「我今天買了只母雞燉湯給你補補身子。」
家穎獃獃地望著一張試卷,沒什麼心思說話。
家豪忙把茶遞出去道:「喝茶。」
家穎接過來哽咽道:「謝謝。」
「這有什麼好謝的,我是你哥。」
家穎又悶住了。
家豪眼珠滴溜溜四處亂轉,瞧見窗前書桌下垃圾桶滿桶擦淚的紙巾,便道:「妹兒,那個季洋真的又欺負你了?」
家穎不吭聲,眼淚眨巴眨巴往杯子里落。
「上次是哥不對,哥不應該要他的手機。等以後我們家發達了,看我不整死他。」
門外母親秦淑鳳回來,不屑搭聲道:「沒被別人整死就不錯了。」
「媽,你別這麼說。我最近跟朋友合夥做生意,這次這個項目絕對穩賺——」
秦淑鳳嗤之以鼻:「你哪個項目不是絕對穩賺?況且,這世界上就沒有穩賺的生意。」
「那就是你的偏見了,世界上這麼多行業,好些賺錢的行業你連見都沒見過呢。我跟你說,我這個項目,連奶奶都給我贊助了一萬塊。你知道奶奶那個人的,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她怎麼肯投錢?對了,妹,我這個項目本錢還差一點點,你有沒有興趣?」
「勸你少打她的主意,她一個學生,哪來的錢?」
「不用她出錢,只需要她幫個小忙跟義哥打個招呼。怎麼樣,家穎,你要是肯幫我,將來我算你大股東,我跟你四六分,我四你六?」
秦淑鳳聽見「義哥」兩個字就冒火:「什麼?你又要找高利貸借錢?」
家豪涎著臉笑:「我這都是為了做生意,投資越大,賺得越多。你不知道那買賣多掙錢,到時候一轉手,馬上就能連本帶利還給『義哥』,說不定還能讓您住上大房子,坐上小轎車——」
「你可拉倒吧,還不快回你的工地幹活,少打擾你妹妹學習。干一會兒就偷溜,你要是再被工頭開除,以後就別回來吃飯。」
張家豪這才悻悻地走了。
午飯快好的時候,媽媽差家穎叫哥哥回來吃飯。自從上回高利貸事件后張家豪就在巷子口不遠的拆遷工地上幹活,奶奶和媽媽都很欣慰,逢人就說家豪現在終於懂事了。
家穎尋到工地上,只見家豪掄起撅頭邊砸邊道:「老子不騙你,那玩意兒我真抽過。」
旁邊同伴道:「你就吹吧,那玩意兒可貴了,你以為是抽煙么?」
家豪伸手招呼那人近前來,附耳與那人低語幾句。
那人震驚道:「真的?」
「真的,那玩意沒什麼好吸的,吸了之後,老流鼻涕,就像感冒了一樣,不舒服。你別相信電視里說的,什麼飄飄欲仙,那都是屁話,浪費錢——」張家豪竟然還得意洋洋。
「那你還吸?」
「這不是沒吸過嘛,我也是一時好奇——你想不想試試?我有門路——」
「你瘋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家穎聽到這裡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張家豪,你不作死自己是不甘心嗎?我現在就去告訴奶奶。」
張家豪一時慌了神,忙把撅頭一丟,趕緊死命抱住妹妹。再三保證,沒吸毒只是吹牛圖痛快。張家穎這才被勸回家,勉強吃了飯,可心裡自存了一段心事。
這天晚上不到十點,家穎收拾了書籍物品連夜要回老家,張家豪不讓,抱住妹妹小腿跪下來:「妹——好妹妹——好家穎,你就幫我一次,就這一次,我不借多了,就十萬。三天之內我一定還給他。家穎,姑奶奶,小祖宗,我貨都拿了,不給錢,會死的。那幫人跟『高利貸』不同,什麼都幹得出來。」
家穎隱約明白了那「一本萬利」的生意究竟是什麼,怎麼還肯同意。
張家豪做小低伏,怎麼也勸服不了妹妹,又怕她去報警。火性一上來,扭著張家穎大打出手,家穎邊挨邊往外逃,可是張家豪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葯,家穎越逃他打得越凶,扯都扯不開。一路扭到樓下大廳,房東老闆娘忙使人去麻將館里尋羅婆婆。
大門一打開,季洋便瞧見倒在地上的家穎,羅婆婆風一般刮進去往張家豪身上撞:「小畜生,要打就先打死我得了。」
另人有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家豪道:「我做生意缺十萬塊錢,我跟她說了,三天之內一定還給她,讓她幫我去借一下,她死活不肯。」
「她不肯,你就能打她嗎?」
「打還是輕的呢,這婊︵子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要是再不識相,我就要她的命。」
房東老闆娘拉起家穎,一邊幫她擦血跡,一邊把家穎送出來:「小妹,你哥哥犯渾,你先出去避避風頭,等他冷靜下來再說。」
家穎含著淚,接過紙巾,剛走出門口,忽然愣住了。
只見季洋滿目憐惜地望著她,彷彿恨不能取而代之。家穎只是怔忡一瞬間,想起那場可悲的戀情,鼻子一酸,越發湧上一股委屈,他又來幹什麼呢?還沒享受夠她破敗瘡痍的人生?
曾經那麼愛過的人,卻對她那樣殘忍,每多看他一眼都添心傷。可是,明知他根本不在乎,為什麼還會忍不住委屈?
家穎拭去淚水,撇下他往外去了。
房東老闆娘叫她出去「避避風頭」,可是大晚上的,她被打成這樣子,學校又放了假,能去哪裡避風頭呢?一路亂走,不多時便走到了城中村附近的一坐小橋上。小橋建於八十年代,蘭花式的水泥欄杆已有些老舊了。
後頭有人一直推著摩托車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家穎渾身火燒一樣疼。可更難受的還是身後的季洋,走了一段,她暴躁地停下來,卻在瞧見季洋內疚的眼神時立刻喪了氣。她無奈挫敗虛弱道:「你還想怎麼樣呢?」
季洋心內翻江倒海,可又怎麼說,從摩托儲物箱里抽出一本日記本遞給她:「你的日記本。」
那日記本她當日撕碎扔在季洋的出租屋裡,沒想到被他粘起來了。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她瞧一眼,眼淚洶湧如決堤的洪水,她倔強地抹掉,顫著聲道:「我不要了,你走吧。」
「家穎——我——我——」
家穎止不住眼淚,又不想讓他看見,索性往橋頭沖。
季洋仍舊推著摩托跟上來,輕聲道:「你哥哥做生意缺錢,要不要我借給你?」
「——」
「十萬塊我還是有的,也不用跟我爸媽說,你什麼時候還都行。」
「——」
「要不然你讓你奶奶去我家找我爸,或者我跟我媽說,讓她給你奶奶送過來。」
家穎住步,異常心酸地望著他:「你以為有錢就可以隨意操縱別人的人生了嗎?」
季洋手足無措道:「我不是,我——我——我只是想幫幫你。」
「不用你幫!」
「我只是擔心你。」
家穎心都要裂了,她凄楚地笑著:「你真的那麼想要我的第一次嗎?」
季洋心疼得什麼似的,恨不得將她攬入懷裡,:「家穎,你別這樣——早晨,早晨——」他究竟要怎樣說她才會相信?
說到早晨,她萬念俱灰:「你走吧!」
「家穎,你要是恨我就打我罵我,可我對你是真的,你聽我說——」
「你還沒演夠嗎?」家穎扯過日記本,三下兩下撕成幾片甩他跟前,又往橋頭衝出去。季洋終於沒敢再追上去。
季洋走後,家穎在橋底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痛哭了一場。
等她再起身回家時,白日鼎沸的巷子都安靜下來。家穎挨到弄子口,便見哥哥有說有笑地送季洋推著摩托車出來。家豪已換了臉色,見了她歉疚道:「家穎,你回來了,剛剛都是哥哥不對,哥哥是個畜生,哥哥該死。等一下我就給你道歉。」
家穎瞟一眼張家豪懷裡鼓鼓的紙袋,又警覺地截住季洋的摩托:「你又來幹什麼?」
「我——」
不等季洋回答,張家豪道:「他聽你說我做生意缺錢,所以連夜給我送了來,家穎,哥哥回頭再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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