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雨默還記得她見到顧初南是在醫院裡,那時候她外公因為突發性腦血管瘤破裂住進了醫院,情況非常危急。
爸爸因為一單重要的生意被派去了外地沒能趕回來,家裡就只有她和媽媽還有外婆幾個女眷。爸爸不在,媽媽又是獨女,外公身材高壯,所以安排手術的那一天連個能抬得動他的人都沒有。
雨默當時都是懵的,在一邊看著只能幹著急,最後還是有個醫生推了她一把,要她再去找個男的來幫忙。
她奔出手術室,隨便拖了個人就往裡面拉,他很好心地幫了忙之後,又牽著她走了出來。
那是雨默第一次見到顧初南,她十六歲,正準備讀高二,他十九歲,即將是個大二的學生了。
他長得很高,精瘦的身材,留著極短極短的頭髮,臉上也還有著一點點沒有完全褪盡的青澀,眉眼清雋就像一粒飽滿的種子,有一種生動得令人心跳加速的勃勃英氣。
他爸爸還是她外公的主治醫生,因為父母都是醫生,工作忙起來也沒人給他做飯,所以只要放假,顧初南的三餐都是在醫院食堂里解決的。
那天他正是過來吃午飯的,吃完了顧父說有事要和他說就讓他在辦公室里等一等,沒想到,臨時被雨默徵用了一把。
或許是她哭得太難過,出來以後,他還很是生硬地安慰她說:「沒事的。」
雨默並不知道那只是安慰,收了眼淚傻呼呼地望著他問:「真的嗎?」
他便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奈的樣子,從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塞到她手裡,像是哄孩子一樣的哄著她說:「吃點糖就沒那麼難過了。」
雨默並不是真的小孩子,甜美的食物,也並不能轉移她因為外公病危而生出來的惶恐和難過。
爸爸媽媽工作忙,她幾乎就是外公外婆一手帶大的,外公性格開朗多才多藝,手把手地教她寫字,教她下棋,帶著她瘋玩,也陪著她到處去跑。她有什麼秘密,也都是第一個和外公分享的,她曾經以為,他一定會活很久很久,久到會一直一直陪著她,卻沒有想到,疾病來得如此迅速,幾乎一夕之間,從醫生嘴裡說出來的就只有:「很危險,很危險。」
那天雨默沒有守到手術室門口,她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握著顧初南送她的那塊巧克力,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自己跟爺爺的點點滴滴。
顧初南就坐在她旁邊,很安靜地聽著,臉上帶著一點鼓勵而安撫的笑意。
外公手術做了好幾個小時,他就也陪了她幾個小時,但是外公出來以後,她卻很快就把他忘到腦後了,只顧著和媽媽一起聽醫生說外公的情況,然後就陪在外公床邊,一直一直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話。
顧初南什麼時候離開的她都不知道,那會兒,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打聽清楚,十幾歲時候的首雨默,有時候是很沒心沒肺的。
所幸外公一直很注意鍛煉身體,雖然年紀有些大,但到底還是撐了下來,儘管身體因此而垮得厲害,好歹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公好動,住院的日子因而就顯得十分無聊,雨默暑假要補課,放學了才能去陪他,耍寶逗他老人家樂。
那天雨默正和外公下棋,她技術不行,悔棋耍賴卻是高手,願賭服輸什麼的在她身上從來就沒有體現過。
外公下著下著終於怒了,收了棋子兒半真半假地推她離開:「哎,我是病人你都還這樣氣我,哪裡來的不孝孫女啊,快走,快走,快走!」
雨默和外公都是鬧慣了的,見狀也不惱,還笑嘻嘻地抓著他的手爭辯說:「哎,我還是小孩子呢,你大人都不肯讓一讓小孩子,羞!羞!羞!」
外公被她氣得夠嗆,眼睛一瞥看到了從在外間走過的顧初南,就沖著他招了招手說:「阿南阿南,來,你要是沒事,就來陪爺爺下盤棋呀。」
雨默很驚訝地回過頭去,認出了所謂的「阿南」是誰,又轉回來看著自己外公,驚訝地問:「外公你是認識他的么?」
顧初南這時候已經走進來了,聞言涼涼地看了她了一眼,很禮貌地和她外公打著招呼:「李爺爺好。」
外公看起來是很喜歡他的,笑眯眯地回說:「你也好,又來找你爸爸了?」然後才和雨默解釋,擠兌她說,「他是顧醫生的兒子呢,看看別人,讀書成績好,小小年紀,又懂事又能幹,關鍵是,人家可懂得尊老愛幼啦,和我老人家下棋,從來就沒有悔棋過。」
雨默被外公擠兌得哭笑不得,十分傲嬌地揚了揚頭:「人家再好那也是人家呀,跟您老又沒什麼關係?」說罷皺了皺鼻子,故意負氣地說,「我也可以不悔棋的,哼哼,這不是怕你輸了臉上不好看么。」
外公這次是真的氣到了,招呼著擺棋盤兒,喊顧初南:「來,我再和這不知好歹的丫頭下一盤,你幫我們做裁判啊,她要是再敢悔棋,你幫我彈她腦綳兒。」
外公手術后沒什麼力氣,彈腦綳兒也得是個氣力活。
雨默仍舊笑,還真拉開了陣勢和外公一本正經地下,只是結局慘淡,她被殺得片甲不流。快收尾的時候她看著自己的棋面目瞪口呆,眼珠子轉啊轉,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外公,又看了看沒什麼表情的顧初南,手指在棋盤上輕輕一拂,笑眯眯地說:「哎呀,外公你該休息了,過度勞累不好,休息吧休息吧,明兒再下。」
外公卧在床上,用手指指著她,氣得笑了起來,和顧初南說:「看看我們家這個小賴皮兒。」
還是心疼她這個外孫女兒的,並沒有當真喊顧初南彈她的腦綳,雨默就高興壞了,樂顛顛地張羅著讓他吃藥,服伺他換個姿勢重新躺好,唯恐他忽然記起來要懲罰她。
她獻殷勤的樣子看起來天真又可愛,像只逗人愛的小狗似的,就差有條尾巴在後面搖了。
顧初南看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雨默回頭不經意間看到,心下一動,只覺得這男的笑起來還挺好看,眼睛亮亮的,牙齒潔白整齊,他一笑的時候,人也顯得沒有那麼清冷,有些暖融融的味道。
後來雨默自然也知道了外公和他認識的過程,是有天上午,他老人家著實躺著無聊,便自己和自己下棋,正好顧醫生來查房,就和他聊了兩句,說:「我把我兒子喊過來,他也挺喜歡玩這個的。」
顧初南一開始的圍棋水平只稱得上一般般,就是勉強知道點規則罷了,不過他學習和領悟能力很強,和外公只下得幾日,水平就蹭蹭蹭往上漲了。
雨默這個十數年如一日跟在他老人家身邊學習的人和顧初南一比,簡直就是個渣渣。
聽到外公如此誇他,雨默十分的不服氣,於是又和顧初南殺了一盤,奈何天賦這種東西並不是人人能有,雨默看起來凌厲霸道的攻勢,很快就被他擊得潰不成軍。
顧初南不是外公,她到底不好意思干出毀棋毀局的事,所幸就在她輸得將近顏面無存的時候,外婆和媽媽一起送飯來了。
雨默看到她們出現,鬆了老大一口氣,感激得簡直都要涕淚橫流了,撲上去十分熱情地抱住了外婆,搞得外婆還挺內疚,一個勁地問她:「是不是餓壞了?」
外公則在她身後笑,掀她的老底說:「餓什麼,她是感激你來得及時,你們再晚來一會兒,某人輸得連鞋底板都要掉啦。」
大家都笑了起來。顧初南很有禮地讓到一邊,在他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外婆喊住他:「阿南你還沒吃晚飯吧?我今天帶的有點多,你要是不嫌棄,就陪你李爺爺一起吃點,天天吃食堂,也就顧醫生兩口子做得出來呢。」
她和外公都叫他阿南,口氣自然而親切。
雨默和媽媽正在幫忙清桌子給爺爺擺飯菜,聞言湊到李孟身邊小聲說:「這傢伙什麼來頭啊,怎麼外公外婆都挺喜歡他的?」
李孟就看了她一眼,很奇怪的樣子:「你不知道?那天你外公做手術的時候我看你們兩在一起,還以為你們很熟呢。」
雨默:……
雨默被她媽媽的話默默地囧了一下,她後來想起,也覺得自己當時挺傻缺的,對著並不認得的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
又丑又難看。
如果可以,她願意顧初南自此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不過就如她所見,外公外婆真是很喜歡他,就是李孟,也經常拿他教育雨默:「你看看人家,我聽顧醫生說,他從小讀書就不需要他們操什麼心的,有時候他們喊他出去玩他都不去,一門心思就做學問,難得人家還不顯得書獃氣。哪像你啊,都高二了喲,稍微不盯緊一點你就恨不能連書都扔了。」
要不就說她,「一個女孩子,也沒點女孩子的樣,老大年紀了還蹦蹦跳跳冒冒失失的,人顧初南也沒比你大幾歲啊,怎麼他就看起來那麼穩重懂事呢?」
雨默十六七歲,正是青春叛逆的時候,她一向的表現,雖算不得很優秀,但說起來也勉強夠得上一個乖巧聽話,可自從有了顧初南,她似乎一下就成了撿來的孩子,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缺點,被家裡人各種嫌棄。
於是那塊巧克力換來的好感,全在這些零零碎碎的數落中被消了個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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