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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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人這麼評價過沈瑩。徐民成是第一個。
沈瑩高考結束之後抱著一顆赤誠的心選擇了電視新聞專業。
大學四年在學校認真學習,畢業進電視台以後也是兢兢業業。
在來s縣之前,她做過很多社會採訪,雖說不是什麼敏-感話題,但至少也算為群眾說話的。
那些因為沈瑩被幫助的人,總是會誇她是他們的救世主。
沈瑩也一直覺得自己做的是好事兒,是有意義的事兒。
她覺得自己做的每次採訪都是站在群眾立場上的。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有人這樣說她。
沈瑩本來就挺難受的了,徐民成這麼一說,她的眼淚更停不下來了。
沈瑩把手中的話筒放下來,試圖給徐民成解釋,動了動嘴唇,又說不出一句話。
徐民成走上去,對抬擔架的兩個人說:「你們趕緊把人抬走,能不能讓人走得乾淨一點兒。」
那兩個人聽到徐民成這麼說,也覺得有道理,趕緊把人抬走了。
……
很快,防疫站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沈瑩的團隊還有徐民成。
幾個攝像大哥也認識徐民成,畢竟徐民成之前對他們的態度很不好。
沈瑩一直在哭,她心裡很難受,不知道是因為看到那個艾滋病人去世還是因為被徐民成罵了。
總之就是難受。
攝像大哥走到沈瑩身邊,安撫性地拍了拍沈瑩的肩膀。
「沒事兒啊小沈,咱今兒就不採了,明天再說,反正咱還得呆一個多月。甭著急。」攝像大哥說。
沈瑩吸了吸鼻子,把手裡的話筒遞給攝像大哥。
沈瑩和攝像大哥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他聊一會兒就回去。」
攝像大哥看了一眼徐民成,有些擔心。「你確定?他好像不願意和我們交流。」
攝像大哥有很多年的經驗了,之前出來採訪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對於這種人群,他們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在他們看來,沈瑩還是太單純了,入行時間太短,不懂行業內的潛規則。
她只顧著和被採訪者溝通,空有一腔熱血,但人家不一定領情。
沈瑩勉強對攝像大哥笑了一下:「沒事兒,我有分寸,你們放心。」
最後,幾個攝像都被沈瑩勸走了。
**
防疫站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沈瑩和徐民成兩個人。
沈瑩看著徐民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面前。
沈瑩對徐民成說:「對不起,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徐民成說:「你應該和死去的人道歉,不是我。」
沈瑩說:「……好,我知道了。」
徐民成說:「你們這些人,真的很噁心。你回頭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兒,你覺得你這樣的人,配當一個記者么。」
沈瑩被徐民成罵得懵了。
沉默了很久,她才說:「你不要總是用我的職業來說事兒。我一直在努力做好,請你別打擊我了行么。」
徐民成冷笑了一聲。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打擊她,他覺得自己說的是實話。
他們這種人,本來就不懂他們的生活,還非得裝出很懂的樣子。
站在博愛的角度,攪亂他們的生活,揭開他們的傷口。
徐民成的冷笑,讓沈瑩心裡更難受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向徐民成證明自己的能力。
沈瑩說:「我們台真的是為了關心艾滋病患者才做的這期專題。」
「我一直在努力,真的。」
「如果我哪裡做得不合適,我向你道歉好不好。請你以後別這樣說了。我很熱愛我的職業……」
沈瑩不停地和徐民成講道理。
年輕的時候,人總是希望得到全天下人的肯定。
沈瑩現在正好處於這樣的年紀。
她想讓全天下的人都肯定她的職業、肯定她為自己喜歡的事業付出的一切努力。
徐民成一直盯著沈瑩,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的目光裡帶著她讀不懂的情緒。
這眼神,讓沈瑩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說話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見沈瑩停下來,徐民成才開口問她:「說完了?」
沈瑩輕輕地點了點頭,有些尷尬。
「差、差不多了……」
徐民成拉起她的胳膊朝著防疫站的大門走去。
徐民成的力氣要比一般艾滋病人的力氣大,至少沈瑩是掙脫不開的。
沈瑩被徐民成拉到了防疫站門口。她不解地看著徐民成。
徐民成說:「他們都在那邊火化,我要過去。你走么。」
沈瑩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徐民成。
老實說,徐民成這人她真的看不穿。
剛才明明那麼凶,現在又喊她過去看火化。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沈瑩問:「我真的可以去么?」
徐民成說:「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沈瑩趕緊搖頭:「不是,我去,去去去。」
徐民成看著沈瑩的樣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
s縣的火葬場是最近幾年才建起來的,因為s縣每年都會死一批又一批的艾滋病患者,土葬已經不能實現了。
為了方便,縣裡有人看準這個商機建了火葬場。
火葬場就在離防疫站不遠的地方,每次防疫站有人去了,大家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去世的人抬到火葬場活化。
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
在沈瑩的印象中,火葬場是一個很蕭條的地方,可是s縣的火葬場很是熱鬧。
看起來都不像是送人離開的地方,人多得像趕集。
沈瑩和徐民成趕到的時候,那個去世的人正好火化。
很多人圍在旁邊,在這裡,根本沒有什麼秩序。
圍在旁邊兒的人-大部分都是艾滋病患者。
他們都知道,不久的將來,被火化的就會變成自己。
沈瑩有些不太忍心看,她別過頭,轉到一邊兒。
徐民成看到沈瑩的動作,眯起眼睛問她:「害怕了?你們做這個也有怕的?」
沈瑩說:「覺得太殘忍了……不太忍心看而已。不是害怕。」
徐民成笑了一聲。
他說:「我也數不清這是多少個了。我經常看著人被火化。」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孤單,沈瑩很想抱著他。
沈瑩的這個念頭剛剛湧上腦海,就聽徐民成說:「我每次都覺得,下一個就是我。」
沈瑩說:「不會的,你現在不是很健康么。」
像他這樣的艾滋病人,沈瑩真是沒接觸過。
力氣這麼大,看不出來一點兒生病的跡象。
徐民成又笑。
他看著燃起的火光,若有所思。
「不,現在活得好好的,明天就會死。」他說。
沈瑩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了,伸出手來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腰。
這是沈瑩第一次主動摟異性。
之前談戀愛的時候,她都是被動的那一方。
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有抱的衝動,徐民成是第一個。
有些感情,你越是不想開始,它就開始得越快、越兇猛。
攔都攔不住。
……
被沈瑩抱著的時候,徐民成的身體突然特別特別地熱。
不知道是因為面前的火勢越來越凶,還是因為體內的邪-火竄得太急。
徐民成反手抱住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把她箍在懷裡。
肉貼著肉,骨骼撞著骨骼。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好像兩個人的靈魂都要因為一個擁抱揉在一起了。
沈瑩快喘不過氣了。可是她沒有推開徐民成。
她想,就這樣一直抱著也挺好的。
她竟然會貪戀這樣的感覺。
不想往前走,不想往後看,只想呆在這裡,和他一起生一起死。
火很快就滅了。
徐民成的衝動就像那些火苗一樣,慢慢地熄滅。
看著懷裡的沈瑩,他猛然清醒,鬆開了她。
徐民成轉過身,對沈瑩說:「我要去教堂了。你自便。」
空氣中有很濃的焦味,沈瑩整個鼻腔里都是那個味道。
她忍著不適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跟上了徐民成的腳步。
沈瑩拉住他的胳膊,說:「我跟你一起去吧,想聽他們唱聖歌了。」
徐民成說:「隨便。」
**
沈瑩跟著徐民成到了教堂。
現在這個時間,教堂里的人還比較少。
他們過去的時候,只有幾個中年婦女在唱歌。
沈瑩和徐民成坐到了一排,她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教堂的歌。
徐民成很快就跟著她們唱了——
「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
「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
「凡他所做的皆都順利」
……
這是沈瑩第一次聽到徐民成唱歌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乾凈,一點兒雜質都沒有。
如果單聽他的聲音,沈瑩可能會覺得他是一個沒有經歷過任何困難的人。
他們的歌聲在空蕩蕩的教堂內回蕩著,帶著些凄婉,還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味道。
沈瑩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眶。
其實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好像是認識徐民成之後,就越來越感性了。
這對一個記者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兒。
沈瑩全程都閉著眼睛,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從臉頰落到手背。
涼涼的。
唱完歌之後,徐民成看到了沈瑩的手背上的淚水。
他握起沈瑩的手,問她:「你怎麼這麼愛哭?」
聽到徐民成的聲音,沈瑩趕緊睜開眼睛。
她把手抽回來,隨意地擦了擦眼睛,說:「我沒事兒,沒哭。」
徐民成湊到她耳邊,手指輕輕地纏住她鬢角的頭髮。
「哭就哭了,沒什麼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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