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袖手高才,耕地農夫
田縱雲看看那跪倒在地的孩子,皺眉道:「我等都是沒有官職的書生,你要我們如何救命?孩子,你是找錯人了吧。」
「不,不是。」
那小孩聞言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將一張臉擦的更花哨了:「我們村子里的教書先生說,書生老爺們飽讀聖賢書,身上有那什麼……對,正氣!那正氣最能避邪,鬼怪不敢侵擾。能找到書生老爺,我們村子就有救了!」
「哦?」
田縱雲將眉毛皺了皺,這孩子說的還真沒錯,儒門一旦修出浩然正氣,不僅一般的鬼怪不敢接近,連不夠壯大的修士出竅魂魄,都不敢接近一身浩然正氣的儒生。
見這孩子說到了根底上,田縱雲知道,這的確不是頑童胡鬧,確實是有明白此道的人跟他說過。
想了想,田縱雲道:「你且將事情詳細說說,我看看能不能幫得到你。」
這孩子心裡慌亂,說話也顛三倒四,不過也總算是能讓旁人聽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據這孩子說,他所在的村子在京城百餘里之外,叫望山村,是個臨山的偏僻村落。山中時不時的有些流竄的匪類,打家劫舍的強人,經常騷擾這村子。可是這村子實在窮困的很,沒什麼油水,那些匪類來了幾次沒什麼成效,也就不來了。
可是一月之前,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個自稱鬼王的披甲大鬼,將這周圍大山裡的匪類殺了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這鬼王雖然是鬼,但是村民感其誅殺匪類的恩德,又和望山村秋毫無犯,便在村中給這鬼王立了個廟來供奉。
三天之前,這廟終於建成。
但是這廟一建成,那鬼王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似的,要村民向他進貢血食,否則就要滅掉整個村子。而他所謂的血食,則是剛剛滿月的嬰兒。
望山村中並沒有剛出生的嬰兒,即便是有,這條件也實在是難以答應。那鬼王便定下了三日之期,要村子里的人在三天內將嬰兒送上,不然就要殺盡望山村裡的所有人。他從村子里選了幾個人給他尋找嬰兒,然後施展法術,將整個村子都控制在眼皮底下,說只要有人逃出,他就能立刻發現。一旦發現想要逃走的,直接打殺,沒有二話。
村子里的教書先生說,眼下能救望山村的,只有京城中的儒門書生了。儒門學子身上有浩然正氣,最克制鬼物。要是能來一些浩然正氣修鍊得法的,誅殺這個鬼王也不成問題。
這小孩機靈,從教書先生那聽說了這消息之後,便偷摸離開瞭望山村,來京城找儒門的書生老爺了。也不知道怎麼的,那鬼王竟然沒發現他的蹤跡,讓他全須全尾的來到了京城。
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期限,過了今晚子時,那鬼王就要大開殺戒。萬幸這孩子找到了繞樑樓來,總算是找到了儒門書生。
將這些事情說完了,小孩兒一臉期待的看著田縱云:「……事情就是這樣,書生老爺們,望山村可就指望著書生老爺們前去搭救了!」
田縱雲沉默了片刻,也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反而問道:「你說你是從村子里逃出來的……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小孩兒愣了愣,然後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我趁著半夜天黑,從村子里……跑……跑出來的啊。」
看著那小孩,田縱雲緩緩的搖了搖頭,道:「你說那鬼王困住了整個望山村的人,怎麼就偏讓你這麼一個孩子跑出來了?那鬼王難道沒有發現你?」
站在他近前的一個儒生皺了皺眉,低聲說道:「田兄,我看這件事情可是有些蹊蹺。莫非這孩子是那鬼王故意放出來,來引我等前去的?田兄不可不察。」
其他儒生聽到了這儒生所說的話,一個個輕輕點頭,看起來心中想的都差不多。
往好了說,這小孩兒是被那鬼王有意放出來做餌的;往壞了說的話,這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跟那鬼王有所勾結啊……
一時間,眾儒生看著這孩子的眼光就有些不對了。
那孩子也感覺到了氣氛有變,但卻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瞪著一雙大眼,看著眼光各異的眾人。心慌意亂之下,這孩子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田縱雲琢磨了片刻,語調平和的給出了一個回復:「為鬼王立廟,反招其禍,這是你們望山村自己做的事情,怨不得別人。一個鬼王,何德何能能夠被立廟祭祀?不合禮制,是為淫祀。自招其禍,也只好自食其果。若按我儒門祭祀,不為祖輩之外設立祭祀,哪會有這樣的事情?若遵從儒門道理,鬼怪如何能侵?」
「我儒門中人雖然有一身浩然正氣,但這一身從聖人經典里讀出來的浩然正氣,不是為了抓鬼除妖的,更不是為私立淫祀者除災的。」
田縱雲每說一句,那小孩的臉色就更白一分。他雖然不能完全聽得懂田縱雲說了些什麼,但是也能聽懂其中大概的意思。
而田縱雲的最後一句,則讓這孩子眼前一黑:「你走吧,這件事我們幫不了。」
跟一個孩子自然沒必要手這麼多,田縱雲之所以說這麼多,為的是將其中的道理說給圍觀者聽,免得這些圍觀者覺得自己心狠。
在心裡,田縱雲有自己的計較。
捉鬼除妖這種仙派修士最愛做的事情,也找上儒門學子?儒教是帝王之學,是治世之學,從聖賢書里讀出來的一身浩然正氣,可不是用來行捉鬼這種低賤事情的。
再者來說,那個將這孩子故意放出村子的鬼王,似乎有些打算。如果自己帶人貿然前往,若有個差池可怎麼辦?
自己可是國子監的高才,日後的國家棟樑,是要教化萬民,治國安天下的,豈能因這種小事而輕身冒險?
那孩子雙目無神,張大了嘴,似乎魂游物外似的念叨著:「村子……沒書生老爺們幫忙,村子……村子就要……」
眾儒生中,也有些人看這孩子的模樣,面露不忍之色,但終究是沒說出話來。田縱雲說的實在有道理,即便有些不忍,但在道理之前,這點不忍也只能藏在心裡了。
「不過是貪生怕死之徒而已,說那麼多廢話撐場面幹嘛?」
許七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場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聽到他所說的:「仙道為何能夠大興,儒門為何沒落?就是因為儒門之中,像田先生你這樣的人太多了。」
看也不看田縱雲,許七伸手拉起那木木獃獃的孩子,問道:「百里之外的望山村?是么?」
「……是。」
「你怕那鬼王么?」
「……怕。」
「既然你怕鬼王,那你還敢帶著我回望山村么?我未必能救得瞭望山村的人,也可能救不了你,只能一試。你先想好,想好了再告訴我。」
小孩雙眼之中立刻有了光彩,他一抹鼻子,說道:「我逃出村子,就是為了救村子。如果救不了村子,我也沒臉活!書生老爺,你要真敢跟我回村子里救人,我就不怕!」
「好!有膽識。」
許七笑了一聲,一手拉著那孩子,而後看看二樓上面色各異看著自己的儒生,再看看面沉似水的田縱雲,轉而對那孩子說道:「以後記著,別向這種貪生怕死之輩下跪。你是個胯下有卵的大丈夫,向貪生怕死之徒下跪不是大丈夫所為。」
田縱雲面沉似水,牙縫裡蹦出四個字來:「無頭狂鬼。」
許七毫不客氣的回敬:「行屍走肉。」
說完,許七也不理會這一群儒生,牽著這孩子,轉身就要下樓。
剛轉身的時候,許七卻聽一邊有人喊他:「許兄,請留步,在下有幾句話要問你。」
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那個耿直書生。許七拱拱手,問道:「這位兄台要問什麼事情?」
「在下楚舟,楚江流。」
道了姓名,楚舟拱手問道:「田兄說的有些道理,而且那鬼王或許還打著什麼算盤,許兄為何要輕動?即便要去,我等一起商量個辦法,也總好過許兄單打獨鬥。」
「再有一點……在下以狹隘之心度這孩子,想問許兄如何能信得過這孩子?」
「楚兄,一村的性命,能用道理來衡量么?是道理重,還是一村人的活生生性命重?這其中的輕重,如何掂量?」
「那鬼王有算盤如何,沒算盤又如何?事情在這,總是要有人去做的。」
頓了頓,許七看看身邊的這孩子,搖頭道:「如果這孩子騙了我,將我陷入死地,那是我自己識人不明,活該死了。但要是這孩子沒騙我,我就有可能救下一村人的性命。楚兄,這其中的輕重,你怎麼掂量?」
「那店小二認識這孩子么?不認識。那店小二不怕打擾我等辯經么?怕。但是那店小二聽這孩子說有人要遭禍,便冒著得罪主顧、丟掉飯碗的風險來了,儘力遊說,終於讓這孩子來了這裡。」
「胸懷之後一個店面的店小二,或許眼界不寬,掂量不清楚這其中的輕重。這滿座的儒門高才都是胸懷天下的聰明人,一個個將這其中的輕重掂量的很清楚。在下也只是個掂量不清楚其中輕重的蠢人,眼界狹隘,實在是無法和這些位高才為伍。」
「這天下,總是要有人去做踏實耕地的農夫的。在下成不了道理萬千的袖手高才,只能做這耕地的農夫了。」
說完,許七向楚舟一拱手,轉身就要帶著這孩子離開。
「好一個耕地農夫,好一個做不得高才!」
楚舟一聲喝彩,向著許七一拱手,雙眼中有別樣的神采:「楚江流今日,總算是明白了些從前不明白的道理!許兄覺得做不得高才,只能做耕地農夫。楚江流也自覺做不得高才,想做許兄一樣的耕地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