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怪老頭(上)
盛夏六月,清晨的微風帶來一絲涼爽。
這是一座龐大的巨型城市,上千萬的常住居民、數百萬的流動人口,創造了燦爛的文明,也隱藏著無數黑暗面。太陽剛露出半個臉龐,灑下灼熱的陽光,氣溫開始急劇升高,街上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汽車以百萬計,塞滿了蜘蛛網式的交通網路,走得比蝸牛還慢,刺鼻的尾氣瀰漫了全城。
李國畫有先見之明,提前兩個小時出發,連轉三趟公交車,八點半準時到達西站。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在站外買了烤鴨、牛肉、蘋果、礦泉水,進入站內正好排隊上車,沒有浪費一分鐘時間。
作為一國之都,高校數量全國首屈一指,暑假之始,近百萬學生如潮水一般向各地分流,火車站的場面僅次於春運,正常情況下,學生票提前一個星期定購,有專用車廂,其他人必須在三天前預定。
李國畫等不急了,昨晚只好麻煩劉江,他的舅舅是鐵路系統的大人物,搞一張坐票小菜一碟,而且在臨窗的好座位。
按劉江的意思,應該弄張卧鋪,李國畫為了省錢,寧願擠一擠。
因為是臨時買票,只能安排在普通車廂,旅客來自天南海北,走道上幾無一點插腳的地方,人聲鼎沸,又悶又熱,好像傳說中的沙丁魚罐。
李國畫走在隊伍的尾部,不慌不忙的找到自己的座位,食品兜、行李包放在行李架上,坐下前習慣性的觀察四周,同座是一名中年男子,對面是一個青年婦女、一個老頭,都比較普通。
那老頭看到李國畫,似乎一愣,臉上閃過一絲訝色,李國畫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的衣服,沒什麼不對勁啊,取出錢包打開,照了照裡面的小鏡子,臉上很乾凈,於是對老頭的眼神莫名其妙,認真端詳了幾眼。
大概七十來歲,一身普通的夏衫,頭髮稀疏枯黃,臉上的皺紋很多,皮膚病態的臘黃,個頭不高,腰有些馱,枯瘦的雙手青筋突兀,沒有帶行李,一看便知是鄉下出來的老農,在偌大的中國,沒有一千萬也有八百萬,扔在人群里絕對不起眼。
老頭笑眯眯的看著李國畫,張嘴便看到黑黃殘缺的牙齒,李國畫報以禮貌性的微笑,老頭點點頭:「大學生?」口音有點怪,但與普通話很接近,李國畫能聽懂。
在陌生的環境,李國畫一般不與人交談,但別人主動打招呼,而且是一位老者,不得不回應:「您老好眼光,放暑假。」
老頭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皺紋笑成一朵花,一臉和善:「小夥子,有朝氣,不像我這樣半入土的老朽,真羨慕你們。」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對李國畫很欣賞。
李國畫立生好感,笑道:「老人家過獎了。」心中又稍感詫異,這位老者看似老實巴焦,其實相當健談,不是普通的老農,應該讀過不少書。
老頭試探性的問道:「你不是北方人,但普通話說得不錯。」
漫長的旅途相當枯燥,遇到一個健談的老者是一大幸事,李國畫有了談話的興取:「祖藉東北,現在是連雲港人,您是?」
老頭臉色黯然:「說起來還是老鄉,我老家屬於現在的遼省,年青時出來討生活,走了不少地方。」輕輕的閉上眼睛,顯得特別難受。
這老頭歷經了不少磨難,看現在的模樣,經濟狀態應該不太好,或許還有病,李國畫深表同情:「您老想開一點,那個年代太亂,很多人都是這樣。」
數十年前,內有軍閥作亂、土匪橫行,外有異族入侵,華夏大地戰火份飛,屍體遍野,血流成河,沒有一處世外桃園,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李國畫想起了爺爺,或許爺爺也有同樣的經歷,於是問道:「您老出來旅遊?」
老人搖搖頭,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苦笑道:「就算是吧。」
李國畫不解其意,又不好追根究底,想了想問道:「您老的子孫還在老家?」
老人沉默片刻,眼皮微微顫動,過了一會才道:「沒了,早沒了,早就化為塵土,連一個親戚也找不到,唉!」一聲嘆息滿含滄桑,還有一絲悲涼。
李國畫忙道:「對不起。」
他為老人難受,垂暮之年無兒無女、無親無友,沒有任何依託,孤苦零丁的生活,只能靠回憶來思年往日的親人,凄涼而悲苦。
老人閉眼不說話,李國畫想了半天,不知怎麼勸慰,暗責自己太笨。
「查票,查票啦!」這時,火車駛離西站,後面傳來列車員的叫喊聲。
「哦,我去一趟,幫忙看下座位。」老頭忽然起身,撥開人群,匆匆走向前面的衛生間。
李國畫暗笑:「早不去,晚不去,莫非在逃票?」很快就否定了,能在始發站找到座位,肯定有票,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者說,這老頭不像奸滑之徒。
列車員檢到李國畫時,特意問了空座:「他人呢?」
李國畫一指衛生間:「馬上就回來!」列車員疑惑的看看李國畫,李國畫笑道:「我們不是一起的,他應該去了衛生間。」列車員沒吭聲,繼續工作。
出人意料的是,李國畫等了一個多小時,火車途經霸州、任丘兩站,老頭還是沒出現,不由起了疑心:「怎麼回事?難不成被我猜中了?」實在憋不住了,親自到前後兩個衛生間找了一圈,甚至於找遍那兩個車廂,連個鬼影子也見不到,心中有些失望,本來印象不錯的老者,沒想到品德較差。
乾脆不等了,閉上眼睛假寐,暗自調氣靜心,如入禪老僧,對外界的喧鬧充耳不聞。
修鍊金玉骨,膽量與定力超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鹿麋興於前而目不瞬,美女坐於懷而性不亂,天雷炸於耳而心不慌,不受外魔的影響。
李國畫修為尚淺,所以才因陳詩的傾城美色,心靈露出一絲破綻。
理智歸理智,李國畫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這份愛情還沒正式開始,就此宣告結束,初戀的苦澀很難徹底忘懷,心中一陣惆悵,說不出的痛苦,很快就心境微亂。
他暗嘆一口氣,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考慮爺爺的病情。
父親說得含糊不清,只是催促李國畫立即回家,口氣異常焦急,應該不是小病。
爺爺雖然九十九歲高齡,但是有玉骨修為,從來沒生過病,比壯年人還要健康,怎麼會突然病倒呢?
外傷?爺爺修練了近百年,早已跨入至高無上的玉骨境界,水火不侵,單臂有霸王之力,李國畫不了解玉骨的真正威力,但是相信一點,在這個世界上,爺爺或許不敢稱天下無敵,但是能打成平手的沒幾個。
難道有高人圍攻?不,爺爺隱居深山半個世紀,從未踏出山莊半步,與世無爭,附近的山民、山莊的員工都不了解李家的秘密,想不出誰會找爺爺的麻煩。
李國畫越想越蹊蹺,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爺爺要麼不出事,一出事就是驚天動地。
迷迷糊糊中,火車到了深州站,李國畫覺得肚子餓了,睜眼取下食品袋,忽然怔了怔,那位老人不知何時回座,臉朝外,目不轉睛的看著站台,神情專註,對李國畫視而不見。
李國畫本打算詢問查票的情況,又一想,還是不要多管閑事。
吃完烤鴨、牛肉,喝了點水,火車也啟動了,李國畫將袋子放回原處,看了紋絲不動的老頭一眼,繼續閉目養神。
「轟——」不一會兒,耳邊傳來雷鳴聲,李國畫訝道:「變天啦?」睜眼向外望去,外面天氣突變,原本晴空萬里,一下子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沒過幾分鐘,竟然伸手不見五指,好像進入了無星無月的深更半夜,讓人壓抑得喘不過來。
一道道鮮紅的閃電撕裂了虛空,雷聲隆隆,宛如萬鼓齊鳴,李國畫覺得胸口發悶,心煩意躁,渾身很不舒服,看了看手錶,正好中午十二點。
「嘩啦——」大雨磅礴,黃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發出密集的脆響,閃電艷麗而妖冶,驚雷持續不斷,一聲高過一聲,震撼人心。
幸虧車廂里燈火通明,廣播里放出輕柔的音樂,列車員時不時安慰旅客,大家或伏案、靠座入睡,或就地席坐,或打牌娛樂,或竊竊私語,偶爾傳來小孩的哭泣聲、父母的催眠曲,平靜得很。
最吃驚的是,老頭抱膝而坐,頭埋在兩腿之間,整個人幾乎蜷縮於座位,全身微微顫動,好像在打擺子,又像在哭泣。李國畫顧不上責問逃票的事,連忙道:「您老怎麼啦?病了?」
老頭不動,似乎沒聽到李國畫的話。
「您別急,讓我看看。」李國畫伸手,摸向他的腦門,不是燙,而是冰涼,甚至於有一股寒氣傳入手心,好像摸到了一塊萬年寒冰。
「不要……」老頭突然尖叫一聲,彷彿受驚的孩童,聲音恐怖之極,一把撥開李國畫的手。
李國畫的手有些疼痛,頓時吃驚不小,老頭的力氣大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