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逍遙
當夜,宇文睿便宿在了坤泰宮中。
說是「宿」,真的就是純純粹粹地宿。宇文睿深愛景硯,了解她對母親的誠孝之心,就算是渴望再熾,也強忍下了,只老老實實抱了她躺在榻上。
白日間,兩個人說了太多的體己話,訴了太多的衷腸,以至於景硯神思倦倦的,被宇文睿摟在懷中,心中無比的踏實,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一夜好眠。
翌日,景硯醒來時,發現身側已經空了。問服侍的秉筆和侍墨,二婢說:「陛下早早就上朝去了。臨走時候還特意吩咐奴婢們不可擾了您的睡眠。」
景硯心口泛甜,又暗嗔宇文睿作怪——她到底還是不習慣二人同宿之事被侍者知道的。
散朝之後,宇文睿理所當然地駕臨坤泰宮,順便把前朝尚未批完的奏摺都令魏順抱了來。
景硯看著春風滿面的皇帝,以及後面抱著匣子氣喘吁吁的小內監,很是無語。
「皇帝這是要在坤泰宮中批奏摺了?」景硯道。
宇文睿一派理所當然,搶上前拉了景硯的手,嘻嘻笑道:「不急著批摺子,先陪我的硯兒用膳!」
景硯更無語了,極想戳著她的腦袋,問她:你除了吃和求抱抱,難道就沒有別的追求了嗎?
她二人經歷種種波折,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太陽,正是情熱得如膠似漆的時候,景硯其實也是貪戀著宇文睿能夠時時陪伴自己的。可前朝事不可荒廢,吉祥的規矩和功課更需要好生教導,當真沒有多少時間留給兩個人恩愛享受啊!
景硯默默嘆了口氣,她心底里竟生出了放下這一切,和心愛之人攜手歸隱的念頭來。
看著宇文睿滿目的期待,景硯再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底線,吩咐侍從:「傳膳吧。」
這一餐宇文睿用得格外開心,畢竟,她已經許久沒和景硯一同用膳了。何況,席上幾乎都是她喜歡的吃食。景硯對她如此用心,她怎能不喜?
景硯可沒她那麼開得開,席間,她時不時地問起宇文睿前朝某事如何如何了,或是問起吉祥的功課如何了,師傅教得如何了等等。
「硯兒太操心了,」宇文睿停箸道,「前朝事自有臣工們去處置。吉祥呢,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教養嬤嬤和御書房的師傅管教呢!」
「你倒是不操心!」景硯嗔她一眼,「吉祥將來是要承繼大周江山的,你這個做姑姑的,也不好好關心關心她!」
宇文睿「嘿」了一聲:「你可別小瞧她!我關心她?她關心我還差不多!這孩子天天追著我問這問那,不是問這個文章觀點對不對,就是問那個邸報寫得是不是不詳實,有時候問得我都一愣一愣的。」
景硯不由失笑。
宇文睿繼續抱怨道:「她日日來你這裡問安吧?」
景硯點點頭。
宇文睿哼哼哼:「問安嘛,也就罷了,這丫頭還總纏著我,問『母后是不是身體有恙啊』?『瞧著她怎麼氣色還是不好呢?』要麼就是不知道在哪兒淘弄的醫書,巴巴兒的問我:『這個方子怎麼樣?要不要讓太醫院照著給母后煎藥試試啊?』好像她很懂的樣子!」
景硯莞爾,讚歎道:「這孩子有孝心,想是怕當面問我惹我多心,所以才去問你的。」
「孝心?」宇文睿不屑道,「我看她沒準是對你有什麼賊心呢!」
「又渾說!她只是個孩子,孩子對長輩有孺慕之心,這是好事。」
「孩子啊?」宇文睿不認同地攤了攤手,「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可沒她那古怪心思!比她像孩子多了!」
景硯想起宇文睿幼時跳脫活潑讓人頭疼的性子,忍著笑,道:「是啊是啊,你像她那麼大的時候,比她不靠譜多了!」
「敢說我不靠譜?」宇文睿威脅地沖景硯磨牙,「那我就做點兒靠譜的事兒讓你瞧瞧!」
她說罷,手一揮,殿門便合得嚴嚴實實,緊上一步抱了景硯入懷。
景硯大驚失色,推阻道:「無憂!不可以!」
宇文睿忍了許久了,尤其見到她巧笑嫣嫣的模樣,心頭火更熾,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不可以什麼?不可以白——日——宣——淫嗎?」
景硯聞言,連脖頸都通紅了。
「試試嘛……你難道,不想試試嗎?」宇文睿的聲音纏綿在她的耳畔,勾魂般妖嬈。
景硯的身體驟然繃緊,就像她內心裡那根理智之弦,接近蹦折的邊緣。
「無憂……」景硯眸光水潤,聲音可憐。
宇文睿憐意大盛,手再一揮,這一遭,連窗戶都被關上了。
她俯身吻了吻景硯的面頰,「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的聲音,我怎能允許別人聽到?」
景硯無力地緊閉雙眼,感覺到宇文睿的吻烙在自己的唇上,帶著桂花糖甜絲絲的氣息,聽到宇文睿的呢喃聲:「硯兒,我愛你……我們……到裡面去……」
宇文睿說罷,打橫抱起景硯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坤泰宮景硯的卧房裡走去。
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景硯酸軟無力地窩在宇文睿的懷中,柔荑捻著宇文睿散在枕畔的青絲,回想方才幾個時辰里發生的事,掩面——
太荒唐了!沒臉見人了!
宇文睿好笑地看著她窘迫的模樣,拉開她覆在臉上的手,故意道:「哪裡不舒服嗎?」
「你還問!」景硯氣惱她明知故問,拍開她的爪子。
宇文睿哈哈笑,環住她汗津津的身體,小聲道:「不過才幾個姿勢,你就扛不住了……」
「不許說了!」景硯捂緊她的嘴,真怕這冤家口無遮攔再胡說出什麼來。
宇文睿親了親她的手心,由衷慨嘆道:「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景硯靜靜看著她,沒做聲。
這樣的日子,當真算得「好」嗎?
她抬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房門——無論房門內是何等旖旎的光景,她們早晚要走出那扇門。因為,那扇門外,一個帝國的太多事等著她們去做。
是不是,她們一生,都要這般度過?
那一刻,景硯想了很多。
她忽然翻身,壓在宇文睿的身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宇文睿的臉。
宇文睿眉峰一挑,揶揄道:「怎麼?硯兒想碰我嗎?」
景硯剜她一眼,鄭重道:「無憂,你答應我一件事……」
大周太平五年,即世祖武皇帝平北鄭一統江山之後改元的第五年,發生了兩件震驚全國的大事——
五月,太後景氏薨。緊接著,皇帝病重,不過半月,駕崩。
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帝,皆值壯年,怎麼就這麼去了呢?不止群臣驚詫莫名,就是尋常百姓,感念於這些年的太平日子,也對這位一統江山造就一代盛世卻又英年早逝的帝王大覺惋惜。
幸好,大周承平多年,外無大患,內無大憂。皇帝臨終前亦有時間傳位於繼承人,即當年剛滿十五歲的成宗皇帝。
成宗皇帝感念先帝及太后的撫育教養之恩,為之守孝三月,又親扶梓宮安葬。她親下聖旨,奉先帝謚號為「武」,廟號「世祖」,與大周列祖列宗同被祭於奉先殿。
又一個新的時代,開啟了。
京郊外,桃林中,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等在那裡,車中人已是等得焦急。
「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近,車中人的一顆心隨著那聲音提到了嗓子眼。
聲音驟然停止,車簾被人挑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景硯的面前。景硯鼻腔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硯兒!我來了!」宇文睿對她笑。
景硯的雙眼被淚水模糊,此時此刻,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合身撲入了宇文睿的懷中。
「怎麼哭了?等著急了?」宇文睿撫著她的脊背,輕聲安慰她。
「怎麼這麼久?」景硯伏在她的肩頭,小聲抽泣著。
「還不是吉祥那小丫頭!」宇文睿頗無奈道,「說是捨不得我走,哭得稀里嘩啦的……」
她拉過景硯,瞧瞧她哭花的小臉兒,「和你現在有的一拼。」
景硯破涕為笑:「她捨不得你走……」
「都是做皇帝的人了,還這麼沒出息地哭!」宇文睿撇撇嘴。
景硯不由得擔心道:「她才那麼小,我們是不是太急了些?」
「不小了!」宇文睿不贊同道,「你看那小丫頭哭得厲害,心裏面有數兒著呢!又有文武重臣輔佐著,放心,沒事的!」
宇文睿見景硯還一臉憂色,遂話鋒一轉道:「硯兒,你猜猜,我頒下的最後一道旨意是什麼?不算傳位詔書。」
「知道,」景硯寵溺地看著她,「《平婚詔》,對嗎?」
宇文睿露齒笑道:「對極!從此以後,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也可以婚配了!」
景硯搖頭道:「未必那般容易啊!雖說有這道旨意,真正能被認同到什麼程度呢?」
「嘿!管他呢!總歸,這一步是走出去了!或者,以後的路還長,早晚有一天那些腐儒老頭子也會被歷史淘汰的!」
景硯看著宇文睿慷慨陳詞的模樣,唇間皆是笑意。
「說不定啊,我大周未來還會出一個娶了女子做皇后的女帝呢!」
宇文睿暢想著,突又委屈道:「你都不答應嫁我做我的皇后……」
景硯被她委委屈屈的小模樣逗得哭笑不得,柔聲道:「當年不是說好的嗎?何況,那條路,太難走了!無憂,難道你不覺得,如今這般就很好嗎?」
「是很好啊!」宇文睿哼道,「用不做我的皇后,來換陪我歸隱逍遙……硯兒,你這買賣做得夠划算啊!」
景硯聞言,忍不住呵呵道:「這可是當年你親口答應的。君無戲言!」
宇文睿繼續哼:「還君無戲言呢!大周世祖武皇帝已經結束她的歷史使命,永遠被供在奉先殿里了!」
她說著,自己先笑了:「不過啊,我小時候就想逍逍遙遙過一世,今日得償所願了!而且——」
她拉長音,對著景硯狡黠地擠擠眼:「還賺了個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做媳婦兒!豈不大賺特賺了?」
「你啊……」景硯寵溺又無奈地看著她。
隨即,眼前出現一隻好看的手,耳邊是宇文睿笑意滿滿的聲音:「好媳婦兒,與為夫同騎如何?」
景硯嘴角噙著笑,握住了那隻手。
「那是……」景硯忽然注意到不遠處的一車一人,那個身影似是認識的。
「楊熙。」宇文睿答得乾脆利落,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揚鞭輕抽馬臀。那馬兒「唏律律」一聲哮,馳得更快了。
「她來……送你?」景硯不肯放過這個問題,「她竟知道你沒……」
「嘿!並不是什麼大事,我與她是朋友,信她的為人。」宇文睿解釋道。
「咦?我竟不知,你何時同她成了朋友?還這般知心?」景硯淡笑道。
宇文睿打個哈哈,「這事兒,等到了地方,我再同你詳說。」
景硯挑了挑眉,半晌方道:「她傾慕你。」
「我知道。」
「那你還……」景硯微酸。
「她是她,我是我,」宇文睿答得坦率,「我只當她是摯友,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景硯追問道。
「那是自然!」宇文睿答得坦率,「除了你,世間女子在我眼中皆是浮雲!」
景硯聽她如此說,心懷大暢,宕開話題道:「等到了地方,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新家……」
「好!」宇文睿欣然道。
一騎同乘,颯然而去。
從此江湖逍遙,伊人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