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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的鎧甲上帶著清晨水霧的冰冷,琳琅的臉蛋被膈得生疼,卻覺得心滿意足。徐朗想要用力抱住嬌妻,卻生怕鎧甲傷著她。這身鎧甲牢固緊密,穿解都很費事,他還有事在身,無暇脫換衣服,只能伸手捧著琳琅的臉,親吻她,「琳琅,我真想你。」
「我也想你。」琳琅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平時小火爐一樣的人,這時候雙唇卻是冰涼,琳琅原本狂跳不止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她緊緊攀在徐朗身上,彷彿風雨飄搖中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救命之寶。
徐朗握著她的手,雖然萬分流連不舍,卻還是得起身。徐家兵臨京城時他就已經折返京城了,只是沒日沒夜的布置安排,幾天時間裡統共睡了不到三四個時辰,朱鏞攻破京城前他還曾深夜路過雙泉館來看琳琅,只是無人知道,他也無暇駐留罷了。
而今手頭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徐朗當即來了雙泉館,只是還有諸多事情要處理,不能多耽擱。知道琳琅擔心賀家,徐朗揀最重要的說,「賀家上下平安無事,我這裡還有許多事要做,最早今晚才能回來。」
「不能歇會兒嗎?」琳琅心疼。認識徐朗這麼多年,他或是端肅沉穩,或是促狹溫柔,卻從來都精神奕奕,絕未有過現在這樣的疲累之態。
徐朗唇角動了動,攬過她的臉緊緊相貼,微微眯眼。真的是很累啊,幾天幾夜馬不停蹄,這個時候只要精神稍稍鬆懈他都能睡著,可他不能鬆懈,朱鏞雖然已死,與他串通的許多人卻還未肅清,在朱成鈺還未落網的情況下,這些人隨時可能有異動,萬一煽動朱鏞殘餘的舊部向徐家發難,畢竟也是個麻煩。這個亂局,越早清理越好。
捧著琳琅的臉親了親,似乎又有無形的力量油然而生。徐朗振奮精神,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安心睡吧,等我。」
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要不是指尖殘留著鎧甲的冰涼,琳琅幾乎要以為這是個猝然的夢境。
徐朗無恙,賀家無恙,縱然後事未定,這一覺卻已能安然睡著了。心裡雖然翻湧著諸多疑惑,琳琅這會兒也是沒空去想了,當即裹上錦被,再度入眠。
一覺醒來已是申時三刻。錦繡已經備了香甜的糕點,琳琅起身後由木香水香服侍著洗漱,瞧一瞧日頭已經有點斜了,拿糕點墊了墊肚子,便往楚寒衣的清心堂問安去了。
到了清心堂,楚寒衣那裡卻忙碌得很,見琳琅過來,楚寒衣布滿疲憊的臉上牽起一絲笑容,「歇好了?」
琳琅讓錦繡將食盒裡的糕點呈上去,「母親勞累了這幾天,先吃點東西墊墊吧?」說著拿出食盒中的蓮子湯給她呈上,外加一碗酥酪。這時節已是八月末了,正午的時候日頭依舊頗毒,這會兒也有殘存的暑熱在,吃一碗酥酪再好不過。
楚寒衣只在晌午歇了一個時辰就又起來理事,雖然睡前也用了點午飯,到底精神損耗大,這會兒也覺得有些餓了。再有一個時辰就該用晚飯,這會兒用糕點也正合適,楚寒衣笑著誇了琳琅一句,道:「我這裡事兒多抽不開身,正好你過來,幫我去瞧瞧湘兒吧。」說著將那酥酪推了推,「她愛吃酥酪,這個給她。」
「我已經給她備了一樣的,這碗母親留著吧。」琳琅瞧著人員往來確實忙碌,便告退出來。
出了清心堂走一段再進了武英居,裡面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徐湘跟尋常的姑娘家不同,雖是公府出身,卻不喜有太多的人在旁伺候,院里除了四個貼身的丫鬟外,就只幾個做雜事的婆子,這會兒婆子們不見蹤影,唯有丫鬟水旋正在院里做事。
見了琳琅,水旋丟下手裡的活兒迎過來,她跟著徐湘久了,慢慢的也有一股爽朗氣,笑著道:「二少夫人來啦,姑娘正睡著呢。」
「她怎樣了?昨兒沒有受傷吧?」琳琅頗擔心。今晨出了暗道后她曾路過武英居,當時沒瞧見徐湘,後來她在雙泉館里沉睡,自然也沒留意打探。也不知徐湘昨天跟著楚寒衣守在府外對敵,是否有受傷。
水旋引著琳琅往裡走,道:「姑娘肩上中了一箭,這會兒正在歇息,郎中也瞧過了,沒什麼大礙,二少夫人放心吧。」
走進屋裡面,兩個丫鬟就守在徐湘榻前,見了琳琅要行禮,被琳琅揮手止住。她輕手輕腳的走上去,徐湘睡得正熟,受傷的肩頭已經包紮好了,看著也沒什麼大礙,她放心的退出門去,讓錦繡將食盒交在水旋手裡,而後去眉壽堂那裡問了安,依舊回雙泉館歇著。
這一趟回來,精神頭又好了不少,徐府這會兒還是不許人輕易進出,琳琅便將七鳳叫過來,問了問外面的情形。
朱鏞率兵入城后依舊秋毫不犯,他也未貿然明著衝進皇宮,而是派兵駐守,他則往樞密院的衙署去了。如今皇室被朱鏞殺了個七七八八,皇親國戚們個個膽戰心驚,朝臣們也都惶惶不安,樞密使趙輝是個紙上談兵的主,論起兵法謀略是一等一的,真箇打起仗來,卻沒那膽氣。
朱鏞一路北上時,趙輝雖然一直說要用兵鎮壓,然而卻沒半點用處,也不知暗裡是否跟朱鏞串通。餘下右相賀文瀚倒是鎮定,雖然太子被殺,他這個當老師的難免傷心,然而朝政卻不能荒廢,這個時候的行動格外重要,是以早早就往樞密院去了,餘下的六部尚書和先帝時的一些議事重臣也都有了動靜。
七鳳目下能探到的也就這些消息,晌午時她去賀府看過,賀文湛和秦氏等人確實毫髮無傷。
琳琅放了心,用了晚飯後也不熄燈,備好了茶點只等徐朗歸來。
入夜後萬籟俱寂,折騰了兩個夜晚的京城難得的安頓下來,寧靜中卻別有暗潮。琳琅翻了兩頁書也看不進去,好容易等徐朗回來,連忙趿著鞋子迎過去,一面又讓錦繡和黃鶯等人安排飯菜。
徐朗果然是餓著肚子回來的,雖然精神疲憊之極,這會兒有飯菜墊肚子,還有嬌妻在旁陪伴,精神頭倒是好了許多。
他這兩天精神耗費得大,白天因有事纏身,午飯也是胡亂對付的,這會兒餓得狠了,便有點狼吞虎咽的模樣。琳琅在旁看得好笑,徐朗便偏頭看她,「笑什麼?」
「你在外面就是這樣吃飯的嗎?像是怕人搶走了似的。」琳琅笑歸笑,卻還是幫著夾菜舀湯,十足的賢惠小媳婦模樣。
「行軍在外,能吃飽飯就不錯了,慢慢就養成了這習慣。」徐朗放下碗箸,「你就不好奇外面的事情?」
「當然好奇。」琳琅挪過去坐在他身邊,「而且還有好多疑問,不過總不能打攪你吃飯啊。」
「外面的事都安頓得差不多了,只是皇帝被朱鏞殺死,這時候朝臣們吵得正凶呢。」徐朗迅速吃完后漱口擦嘴,拉著琳琅到了榻上,「你猜他們怎麼說?」
「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當然是得有新主。恐怕他們現在吵的是這天下是不是要改姓吧?」琳琅縮在徐朗的臂彎,雙手環在他腰間,「朝臣中以樞密使趙輝和我大伯父為首,大伯父的性子我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會穩妥行事,不管是不是真心,都會說從君家殘餘的人裡面選人當皇帝;趙輝那個人……應該是想讓徐家主政?」
「倒是猜得挺准。」徐朗多日沒跟琳琅親近,側身將她擁著,嘴唇蹭在她的額頭。
「那國公爺怎麼說?」琳琅頗有點小心翼翼。
「父親負責鎮守京師,餘下的交予朝臣。」徐朗垂目打量著琳琅。
徐家以忠勇為名,徐奉先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急著出頭,會這樣說也不奇怪。琳琅嗯了一聲,想要避開這個話題,徐朗卻笑吟吟道:「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
「君家氣數已盡,再換個人也未必能有什麼起色,何況朱鏞那一通亂殺,現在剩下的也就一些不起眼的郡王縣主了吧?」琳琅直言不諱。以前還覺得徐家未必有謀奪天下的心,然而如今看來,故意放朱鏞入城屠殺皇族,而後再以「清賊」之名殺了朱鏞,徐家若真心護主,哪裡可能做這些小動作。
徐朗笑了笑沒說話。畢竟徐家的行為擺在那裡,雖然做得並不太明顯,但外面有些明眼人都能瞧出徐奉先的野心來,想要瞞住家裡人更是不可能。只是琳琅的反應叫他意外,沒有震驚也沒有欣喜,彷彿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十二歲的小姑娘而已,面對天下易主這樣的大事,哪來的這份定力?
「琳琅,有件事我很好奇。」徐朗低頭看她,「當初你是怎麼知道陳皓的?」
「陳皓?問這個做什麼?」琳琅有點心虛。
「這次能引朱鏞入瓮,陳皓功勞不小。」徐朗說得簡簡單單,卻瞬時勾起了琳琅藏在心裡的諸多的疑問,她歪著腦袋,認真道:「說起來,前前後後也就這麼點時間,徐家這次的動作如有神助,是因為這個陳皓嗎?」
夫妻既是一體,這些事情上徐朗並不會隱瞞,「這個陳皓比我預想得厲害很多,他不但計謀超群,對朱家的事似乎了如指掌。」
「哦?」琳琅頓時精神了許多,「怎麼說?」
「我已經查過,在我們去金光寺之前,陳皓和朱鏞並無接觸。但是這次籌謀布置,陳皓的每一條計策竟然都能掐住朱鏞的要穴,他似乎早就知道朱鏞會謀反,甚至……早就知道朱鏞會屠殺皇室。雖然有意掩藏,但我覺得,他對朱鏞的了解,簡直深入得可怕。」徐朗恢復了慣常的嚴肅,認真道:「琳琅,你究竟是怎麼知道他的?」
懷裡的小嬌妻臉現震驚,似乎在出神,並沒回答。徐朗覺得意外,低聲道:「琳琅?」
「……」琳琅回過神,眼中的震驚一覽無餘,說話時甚至有些結巴,「那國公爺的野心……是不是也跟陳皓有關?」
她的反應叫徐朗意外,一時沒有回答,琳琅已急切的問道:「就是在你舉薦陳皓之前,國公爺並沒有謀奪天下的心,而是有了陳皓的勸說,才會有今天的局面?」
琳琅的臉上有著不正常的紅暈,彷彿十分激動,徐朗大為意外,手掌按在她的肩頭示意她鎮定,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同尋常,他的聲音也有點急切,「以前父親確實沒有這個打算……琳琅,到底怎麼回事?」
所以果真是陳皓改變了這一切嗎?琳琅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指尖微微顫抖著,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重生這樣荒誕的事情,她而今想來都覺得像是做夢,可是……陳皓難道也是活過一次的人?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荒誕的事情!
琳琅簡直想笑,心裡的震驚卻揮之不去,她抬頭看著徐朗,「二哥,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見一見陳皓?」婚後繾綣溫柔,琳琅總覺得叫名字很奇怪,私底下一直都還稱呼徐朗為「二哥」。她的呼吸甚至有點艱難,「我想,我應該能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徐朗當然也是滿腹疑惑,從前就隱約覺得琳琅有時候做事不同尋常,陳皓的能力行徑亦讓他無法理解,如今琳琅又是這樣的反應,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習慣了凡事深思熟慮,徐朗自然想要刨根問底,琳琅卻帶著點苦笑,「我還不知道怎麼跟你說,不過二哥放心,我絕不會做什麼對你和徐家不好的事情。先讓我見一見陳皓好不好?」
「好,等忙完了這幾天,我儘快讓你跟他碰面。」徐朗爽快答應。心裡固然疑惑重重,但是對懷裡的嬌妻,他並不會有什麼懷疑。想到明天還有諸多雜事要處理,徐朗也有些撐不住了,身體疲累之下也沒什麼旖旎的心情,抱著琳琅鑽進被子,親了親她的額頭,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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