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手和遇險
拿著自己的背包,栗青踏出火車,撲面而來的是雨後的悶熱潮濕氣息。
這個在地圖上都不一定能找到的小縣城只是中點站,在這裡下車的人並不多。
栗青看了看時間,打算先去找間旅館住下。明天再去找那個人。
還沒踏出車站,栗青便見車站口聚了好幾個人。
遠遠聽到男子的訴苦聲:「俺家是潼鄉的,孩子媽得了癌症,家裡的錢都貼給醫院了。現在家裡就剩下這祖輩傳來的玉佛,俺怕被人偷走,埋院子里幾年了,哪位好心人要是看中了,瞧著給點錢就行。我好給給孩子媽治病。」
栗青背著包往外走,從人群間隙中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男子跪在地上,面前放著一件瓷器。圍觀的群眾七嘴八舌,一個穿著光鮮帶著眼鏡的高個男子蹲下去,一番「鑒賞」打量,又瞧了瞧瓷器底部,一臉驚喜:「我就是倒騰古董的,這東西是宋代的,多少錢?」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抹了把鼻涕:「你也得給個兩三千吧,俺這是急著救孩子他媽,人家說拿到榕城能賣幾十萬。」
價格不算貴,開了這個頭,周圍看熱鬧的人似乎有些心動,接連有人出價。栗青掃了那沾著泥土、老舊的瓷器一眼,忍不住嗤笑,原來這年頭把高聚酯模擬工藝品做舊、在瓷器底部加款之後,就能成為古董呢。
不過她並不打算多管閑事,初來乍到,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於是栗青收回目光,一步也沒帶緩地打算離開。
「我出三千!」
「四千!」三個買家都要買,表現的都很誠懇,爭論了好大一陣子。
……
「我出一萬!」
栗青下意識扭頭,背著包穿著破舊衣服的老人因為激動,身體微微顫抖,目光炯炯地盯著那瓷器:「不過我身上沒有現金,但我就住這附近,你等我回去取錢。」
栗青臉上難得閃過一絲猶豫,但靜靜掃過一眼后,仍舊是沒帶緩地離開。
出了車站,又走了兩條街,栗青找了個公共電話,投幣按下號碼:「喂,你好,110么?火車站有人賣假古董騙錢。」簡單地把車站的事情描述了一下之後,電話那頭嚴肅地表示會立即派人過去查看。
那老人在火車上就坐在她身旁。下車前栗青還聽見他給孫女打電話,答應回去帶她去吃好的。她獨自一人撫養弟弟栗樂今,見老人慈祥溫和地同電話那頭的孫女說話,難免有些動容。
她並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亦十分清楚人活在這世上,如何可能一次不被欺騙。今天若是其他人,她必不會插手。
在旅店稍作休息之後,栗青給王嬸打了個電話問栗樂今今天的情況。出門之前栗青把弟弟送到王嬸兒子兒媳那兒了,不過她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好在栗樂今本身懂事,王嬸在電話里也不停誇他聽話乖巧,栗青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
如果不是無法帶栗樂今同行,栗青是絕對不會把弟弟留在榕城。
在簡陋的旅店休息了一晚,有了前世的經驗,第二天栗青十分順利到了目的地。這是片拆遷區,小城市最常見的地方,四周都是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附近是一處垃圾山,混雜著雨後濕氣的惡臭幾欲令人作嘔。
佇立在一群破舊樓房中央的平房,門上掛著一塊牌子「譚易診所。
此時已經上午十點,但診所裡面稀稀拉拉坐著連三個掛水的病人。
走到門口,栗青也沒見著要找的人。扣了扣木質的門板,沒人應。面色蠟黃、無精打採的病人瞧了她一眼,指指屏風。
栗青繞過屏風緩步進去,一個穿著泛黃白襯衣、戴著黑色鏡框眼鏡、鬍子拉碴的男人坐在診療桌后,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大概太過入神並沒有發現她這個不速之客。
「譚醫生。」
栗青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卻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突然從椅子上起身,連連退了好幾步。片刻才抬起頭,看清面前的人是毫不相識的陌生女子之後,憤怒地破口大罵:「你是神經病啊!」
一邊罵著一邊快步走到桌前,手忙腳亂地點滑鼠,抬眼瞥到一身學生裝扮的女孩子仍舊站在那兒淡定地看他,心裡更是氣惱,十分不留情面地吼:「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別關了,我都看到了。」栗青雲淡風輕地說道,彷彿剛才電腦屏幕上赤、裸糾纏的畫面只是動畫片一般。前世她找到譚易時,他已近中年,看起來沉穩可靠。
原來十年前的譚易是這樣的啊。栗青覺得十分有趣。
聞言譚易也不知道是因為羞恥還是惱怒,臉漲得通紅,嘴唇顫動,一副被氣得不輕的樣子,良久才從嘴裡蹦出幾個字:「滾出去!」
「我敲門了的,」栗青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譚醫生,你太入迷了。」
譚易面容不善,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有些不耐:「說吧,找我什麼事?」之前沒注意,現在才發覺眼睛漲得厲害,揉揉眼,譚易拉開椅子坐下。不露痕迹地打量面前的女孩子,白白凈凈,白襯衣牛仔褲運動鞋,一副學生樣子。
天氣悶熱,來這裡看病的人多半都是附近工地上中暑了又沒錢去醫院看病的人。他可不止於傻到認為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孩子是其中一員。
栗青隨意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明目張胆地打量這間小診所:「譚醫生,你的執業醫生資格證在哪兒呢?」
正在喝水的譚易聞言動作僵了僵,把茶盅放下,他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旋即露出一個自嘲地笑容:「被吊銷了。」他也不避諱,坦蕩道:「三年前就沒了,並且終身沒有資格再參加考試。」
這些栗青自然知道。
譚易出身寒門,是魚躍龍門的最佳範例。年紀輕輕就成了榕城有名的皮膚方面的專家,前途無量。只可惜三年前發生了一起醫療事故,那病人家裡頗有些背景,醫院也落井下石,硬是讓譚易的醫師資格被吊銷並且再也不能參加執業醫師考試,他從此失去了當一個醫生的資格。
天堂地獄之間,從來都只是一步的距離。
譚易拿出煙來點燃,深吸一口氣,突出繚繞的煙霧。得志時,不管多有權有勢的人都對他客氣有加,就連醫院領導都不得對他多多照顧。事情發生后,他窮困潦倒成為笑柄,往昔志同道合的好友避而不見都已算是顧忌昔日情分。
尊嚴和臉皮都被血淋淋地撕扯下來扔到地上,箇中滋味旁人難以想象。他出身寒門,也抵不過這鋪天遍地的閑言碎語,半年後匆匆逃回這裡。
沒有證,他只能開這樣一個小診所,每日給人開點葯掛點水,也不至於餓死。
栗青沉默片刻,開門見山道出自己來意:「如果我說我能幫你東山再起呢?」譚易在皮膚病方面頗有造詣,但不為人所知的是他對性、病方面的鑽研。前世栗青在一個國際醫學研討會上認識譚易,樂今死後,她主動找上他。
後來由劉璐搭橋,讓譚易免費為「福榕會」的姑娘檢查,和她們打成一片。
常在花叢中哪有片葉不沾身的,漸漸的,主動找上譚易診治的富豪政客也多了起來。這種事情不可為常人道,*的保護和醫術同樣重要。只要這兩者得到保障,他們不在乎譚易有無資格證,甚至覺得這樣的人掌控起來更加容易。
當譚易漸漸得到他們信任之後,他將栗青引見給一些身患重病的大人物。這樣的看診是十分隱秘的,栗青一次只為一個人看診,當越來越多的人接受過栗青的救命之恩,以她為中心織起來的網也就越來越大、越來越牢固。
像蜘蛛獵捕食物一樣,慢慢地將栗家困死在網中央。
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譚易笑出聲,眯著眼睛反問:「你能讓我重新拿到證?」
栗青搖搖頭,看向他:「這個我暫時做不到,但會有這麼一天的。」譚易只是笑笑不作聲,他自知這條路早已被封死,並不抱期望。更何況面前這個女孩子不過十幾歲,他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哪裡會當真。
見他這個樣子,栗青挑眉:「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說著從包里拿出個信封,隨意地放在桌上。瞥到滑出來的照片,譚易臉色一變,倏地拿起照片,情緒激動地質問:「你哪裡來的這些照片?」
栗青攤手,笑眯眯地回答:「自然是拍的。」
上百張照片,畫質清晰,背景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上面的主角。女孩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寬大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絲毫不嫌臃腫。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雪白的瓜子臉,西昌的眉毛下閃動著一雙流露著聰慧光芒的眼睛。
是個美人。
當然得漂亮,栗青眯著眼睛想,不然怎麼能讓譚易這樣人給她頂罪。
譚易的眼眶赤紅,照片里的女子是他的前女友許怡。三年前她因為粗心大意犯下大錯,哭著來向他想辦法彌補。
「譚易,我一個剛來的小醫生,要是這事兒被發現了,我這輩子就毀了。」面前心愛的女人眼角濕潤,秀美的嘴唇微微張著,嘴角略向下撇,流露出惶恐無助的神情來。
他抱著她,許諾一定會幫她。
然後她說:「譚易,你有學歷有本事,如果是你的話,醫院必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他那時太愛許怡,竟然信了她的話,在矛頭指向他時默認了。
譚易低頭看照片,冷笑。
手裡大多數照片除了徐以還有一個男人。他認識這個人,院長的獨子,長相普通、醫術平平,但就是有一個當院長的爹。
這是他譚易所沒有的。
事發之後,他一無所有如同過街老鼠,然而始終不曾後悔。因為如果不這樣,承受這些的就是許怡。
只是最後的結果實在太具有戲劇性。
離開醫院之後他才知道許怡早就和院長兒子勾搭上了,他自以為的犧牲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聽說李院長的公子就快結婚了,你不去看看?」栗青彷彿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異常一樣,火上澆油道。雖說當初是譚易自己做的選擇,不管怎麼樣他都改為此付出代價。
只是那許怡和那對父子也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謂的醫療事故不過是故意為譚易設的一場局而已。當時醫院正在競爭副院長的職位,譚易風頭最盛,是有力的人選。
如果他沒擋人家路的話。
仰頭沉默片刻,譚易把照片扔在桌上,對這個揭開他傷疤的陌生女孩子冷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但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想再追究。」
栗青輕笑,起身直視他,咄咄逼人地開口:「是真的不想追究,還是不敢追究?」
譚易看她一眼:「這些和你沒有關係。」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他有什麼資本能夠和那些人作對?深深吐了一口氣,煙霧繚繞中他說:「你還年輕,小姑娘。」
「你走吧。」語氣里確實很深的無奈。
栗青勾起嘴角,面色一片冷硬,冷嘲地哼了一聲:「我若是你,定當拼盡全力,以十倍奉還。」前世栗青忍了半生,也不過換來弟弟慘死車輪。即使最後大仇得報又如何,畢竟物是人非。
重活一世,她必不會坐以待斃,重蹈覆轍。
譚易一愣,抬頭,重新審視面前這個長相柔弱此時卻面露陰狠的少女。在煙霧中眯著眼看了她半晌,搖搖頭:「說得容易。」
說完就要趕人,栗青也不堅持,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書桌上。譚易瞥了一眼,走到屏風外面給病人換藥水。
「我明天還會再來,你考慮一下。」栗青臨走前留下這樣一句話。也不知道譚易到底聽到沒有。
中午栗青隨便找了一個餐廳。時間還早,餐廳沒多少人,靠櫥窗的位置都很空,她挑了風景不錯、周圍兩個位置內都沒人的,坐下點了菜。吃過午飯栗青慢慢走回旅館休息。
傍晚接到王嬸電話時,栗青正好從睡夢中醒來。電話那頭王嬸欲言又止,只是說讓她快些回榕城再說。
栗青想了想,答應她後天便回去。
掛了電話,栗青莫名覺得不安。坐在小旅館潮濕簡陋的床上,眉頭緊鎖,思索她離開這幾日榕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夜幕將至,窗外的斜陽撒了一室血紅。
心緒煩躁地坐了片刻,栗青覺得身上有些發癢。不知道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還是因為床單不幹凈,她今早起來身上就起了不少紅疹。到藥房買了藥膏塗上好了不少,這會藥效漸失,又發作了。
起身拿了衣服,栗青打算先洗個澡,緩解一下不適。
「扣扣——」
栗青的手剛碰到浴室的門,門口就傳來敲門聲。有些疑惑,栗青走過去隔著木門問:「誰啊?」
小旅館沒有所謂的客房服務,房費每日中午十二點前結清,她實在想不到有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
「jc臨查,麻煩開一下門。」聲音渾厚,但帶著一股子匪氣。前世栗青在國外留學時,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貧民窟,警覺性很高。
把耳朵貼到門上,栗青模模糊糊地聽到一聲「王哥」。心道不好,栗青斂聲屏氣之後,裝作隨意淡定道:「麻煩請等一等,我去換件衣服。」
不管門外是不是真jc,栗青都不打算開門。她現在孤身一人,體力也趕不上十年後的自己,硬碰硬是不可能的,為今之計只好先離開這裡。
「好,不著急,您慢慢來。」帶著笑意的聲音透露出一股猥瑣意味。
栗青把茶几推過來抵在門后,快速地穿好鞋把包拉上背到背後,走到窗前往外探身看了看,估量了一下高度。她現在在三樓,想要直接往下跳是不現實的。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栗青沒扭頭,思索自己可以用到的工具。在看到某一處時,勾了勾嘴角。
二樓有雨棚和防護欄,她手腳利落地爬上窗戶,沿著水管往下。
栗青在戰地當志願醫生時,曾經背著一個受傷的士兵在叢林里走了一天一夜,被他們的人找到之前還要躲避叛軍的追蹤。
後來成功脫險回去之後,栗青跟著軍隊的士兵學了不少格鬥技巧,即為防身也為保命。
這樣程度的攀岩,並不在話下。
只是現在這副身體太過脆弱,栗青爬到二樓,掌心就已經被磨破皮,滲出紅紅的血絲。好在老房子的樓層不算高,咬著牙越過防護欄,往下一躍,成功落在一處放著不少雜物的地方。
栗青背著包沿著小巷子往外跑,沒多久身後的窗戶被人推開,一個身形彪悍的男人探出頭來:「王哥,她在這兒!」
他們追得很緊,栗青對這塊兒也不熟悉,只能朝大街上跑,倒不是以為他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動手,而是人好躲藏。
這群人本以為抓栗青這樣的小女孩兒簡直是手到擒來,慢慢捕捉獵物也算是情、趣,這才給了她逃跑的時間。
此時被打了臉,自是鼓足勁兒追趕。
這會街上並沒有什麼人,那群人就像一條蛇一樣纏在身後,栗青跑了幾條街都沒甩掉,眼看著和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的體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栗青抬頭,打算繞進不遠處的小巷子。這樣做十分是十分冒險的,她對這裡路況不熟悉很容易被堵住,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試一試。
只是她不免疑惑,自己到這裡不過才一天,到底得罪了誰?
正當栗青打算拐彎饒進小巷子,一輛黑色車停在她前面,正好攔住她的去路。已經滿頭大汗的栗青臉色一白,打算繞過去。只是她這剛繞一個頭,靠近她那邊的車門突然打開。
「上車。」男人的聲音溫文有理,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