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少爺幫又重新精神抖擻起來。每天兩人加柱子的固定組合,除了跟著柱子做些小生意還算是件正經事之外,其它時間完全就是在過暑假。
水庫釣魚、上山打鳥,倒是總有那麼點兒收穫。這兩人也不吃,一般都拿去換錢,一天下來湊一湊,也夠他們到王滿囤家裡蹭一頓飯吃。
只是少梁總掂記著他的匯款,三天兩頭都要往平安鎮上跑一回。
柱子就趁機往他車子後頭綁了一盆炸蠶蛹。
少梁嘴上不樂意,但回回從鎮上回來,一大盆的小零嘴兒都能賣光。
有時候還有紅臉的姑娘偷偷給他塞筆記本兒。
他一轉手,就拿給王滿囤換點心吃了。
倒是不他轉了心性或者不解風情,而是這會兒匯款不來,他根本沒心思去交朋友。
這天下午,他的電報終於起了作用。
一輛牛車停到了張家口村兒的坡底下,一位拎著行李卷的黑臉漢子找了上來。
這人約摸著四十來歲的年紀,國字臉,小平頭,白襯衣扣到了領口,配著普通的勞動布褲子和解放鞋。身材魁偉,眼神雪亮,往那裡一站,不怒自威,看著就跟八十萬禁軍的林沖林教頭似的。
從他身邊兒經過的老鄉們都是輕手輕腳貼著田邊快快地溜過去的。
這人邁著一絲不苟的步子,去了村長家裡。
少梁這會兒正泡在河裡游泳,左眼皮突然毫無預兆地跳了三下。克生晾乾了身上的水,坐在樹底下無聊地翻著一本,只等他一塊兒回去吃飯。少梁乾脆也上了岸。
兩人還沒踏進村長家的院子,就已經跟挨了雷劈似的嚇成了木雞。
院子中間,劉長臉兒正大刀金馬地坐在樹底下,端著大粗碗在喝水。
克生轉身就想跑。
「滾回來,看見你們了。」
這話就跟定身符似的,克生立定不動了。
「劉叔,這老遠的您怎麼來了。」少梁僵著臉,硬著頭皮跟人打招呼,臉上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
「看著電報來的。」
於是少梁的下一句話就卡在喉嚨里,直把臉憋得跟塊豬肝似的,也不吱聲兒了。
「你們在這邊兒過得不錯。」被稱為「劉叔」的漢子把碗放下,又往村長那頭看了一眼。
村長立刻站起來,積極地向領導回話:
「好著咧好著咧,一天三頓吃乾飯,晚上還有一頓兒白麵湯甩雞蛋。不用他們下地幹活,娃兒們上山下河的,歡實的很,還抓回來不少東西。對,弄回來過豪豬」
兩人的臉色隨著村長的話都難看了起來。
劉叔神色不見有變化,村長的臉上陽光燦爛,可勁兒的強調:
「娃兒們可沒受罪,呆在這兒好著呢。」
說著求證似的一回頭,看見兩個後生臉上喪氣的神色,才覺出氣氛不對來。趕緊打了兩句哈哈,就把院子留給了這三人,自己個兒出門了。
「看來真沒受罪,一個個還都吃胖了不少。」
劉叔說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站姿筆直,兩人無端端就覺著自己矮下去了一半兒。
「對家裡的處理有意見」
克生跟少梁一起拚命搖頭。
「我看你們在這邊兒快活得很,」劉叔在院子里踱了一個來回,教訓道:
「都忘了是送你們倆來這兒吃苦來了吧」
少梁頓時就氣得頭疼,他們倆怎麼沒吃苦,前幾天他們倆還跟著滿囤下地幹活,累得生不如死。可就倒霉自己沒跟著一塊繼續幹下去,不然這會兒手上還能看見幾個傷口。
現在可好,手上的傷全長好了,連點兒辯解的餘地都沒有。
說他吃胖了倒也不假,可這都是跟著滿囤下田以後的事兒了,他要不多吃幾碗兒飯,哪兒能下地干一天的活
結果現在多吃了兩碗飯也成他的錯了。
這位劉叔當然也沒錯過少梁臉上忿忿的表情:
「想必高家人可不樂意看見你們過得這麼自在。」說到這裡,劉叔提高了嗓門:
「首長看了電報,也覺得忽略了對你們的關心。」
「所以派我來給你們上上課,免得就這麼揚著臉回去了,讓高家再出手教訓。」
「電報的事,你哥回頭會跟你好好算賬,」劉叔一指少梁。
「剩下的日子,你們倆個歸我管,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了,教官。」
「聽明白了沒」
「明白,長官」
「明白就好,把皮都給我繃緊了。」
「三分鐘時間,把行李收拾出來,院兒里集合」
「是長官」
大中午的,三人頂著烈日從山上到山下來回跑了個五千米。克生和少梁灰頭土臉地從村長家搬了出來,這會兒背上還背著自己的行李,一個個頭髮軟塌塌地貼在臉上,身上結出了鹽花兒。
村長在樹蔭底下站著,被徹底搞暈乎了。這是哪門子的事兒大中午的不讓吃飯,在這兒跑什麼步
柱子抱著一罐綠豆湯,也坐在綠底下,一臉不忍地看著這兩人被晒成這般模樣,只等這黑臉漢子喊個休息,給哥兒們倆兒送口喝的。
滿囤沒有圍觀。
他當然看見村裡來了陌生人。
一想到自己手裡還拿了一份不知道這兩人從哪裡搞到的介紹信,他就覺得十分不踏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陌生人一臉正氣凜然的模樣,克生他們兩個在他手底跟兩隻乖乖聽話的羔羊似的,眼神里除了自認倒霉的痛苦外,也看不見求救的暗示,想來他們跟這人是認識的。家務事不方便插手,滿囤就把任務派給了柱子,自己回家了。
五千米負重一跑下來,劉教官就放他倆去樹底上休息了,兩人跟即將脫水的魚似的,立馬就趴到了綠豆湯罐子邊兒上。
清涼的綠豆湯里還放著白糖,兩個受罪的傢伙就跟在水沙漠里遇到甘泉似的,一下子從靈魂到**都得到了救贖。
劉教頭看著這倆小子跑到現在,也沒見著裝暈、偷跑、掉眼淚什麼的,心裡也是暗暗點頭,看來這地方真能改造人,幾天不見,這倆闖禍精長能耐了。
村長這會兒就過來了,誠惶誠恐地在那邊兒賠禮道歉,說家裡已經殺了兩隻雞,請首長到自家吃飯。
劉教頭很客氣地推辭了:
「張村長,叫我老劉吧,我這兩個侄子都給家裡慣壞了,到你這兒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村長連連擺手。
「家裡把他們送過來,就是想讓他們學一學什麼叫艱苦奮鬥,學一學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革命精神。」
「所以就不讓他們麻煩村長了。」
「這幾天我們就跟老鄉們擠擠住,村長不用再做安排。」
村長看著這漢子風塵僕僕地趕了老遠的路,來了也不說歇歇腳,就這麼在大太陽底下跟訓練民兵似的操練兩個懶後生,他從這後面看過去,看著劉幹部全濕的後背,實實在在地納了悶兒了。
既然他們想來這兒吃苦,那就吃苦吧,張家口村兒別的沒有,就窮地方多。村長也不用刻意安排,就揀著他們家不遠的一戶人家給老劉同志介紹了一下。
這家老漢叫張瞎娃兒,兩兒兩女,閨女都出了門兒,只因為太窮,兩個小子還打著光棍兒。前幾年沒了老伴兒,日子就越過越緊巴。
老劉一點頭,村長就往老漢兒家裡拎去了三十斤玉米面,把三人安排了下去。
全靠著那點兒綠豆湯頂著,克生跟少梁又捏著鼻子把劉老漢家裡裡外外打掃一遍,最終才能坐下來好好吃飯。
劉老漢家裡只剩這三個單身漢,家裡髒的快成了豬圈。
說實在的,兩人被折騰到這份兒上,只要能把午飯補上就行了,也顧不上什麼臟不髒了,但是劉黑臉堅持既然麻煩到了老鄉,就必需先幹活后吃飯,那他們也只能苦著臉從命了。
有了前面那些經歷,吃窩頭什麼的少梁也都有了經驗了。張家雖說窮,但倒底是還有三個勞動力,他家的伙食其實還是不錯的。
飯是劉教官做的,老劉雖說做飯粗糙,但水平也比老鄉們強。兩人狼吞虎咽吃飽了飯,獲得了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都一人抱了捆稻草,鋪到地窯邊兒的涼快地兒就呼呼大睡起來。
老劉沿著村子大概走了一圈兒,覺出些古怪來。
這個村子按理說是貧困里的貧困,但是大中午他訓練那兩小子的時候,可是見著了好位老鄉騎著自行車從地里回來。
村長對此吱吱唔唔,不肯吐露實情。
他原本打算把這兩家的少爺送到自己的隊伍里好好磨鍊磨鍊,不過此時,他又打消了原來的計劃。
這村子里為什麼會有這麼些來路不明的自行車
帶著軍人的敏銳,他決定要查探個水落石出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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