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炎夏七月,夜,黑雲壓城,暴風呼嘯,雷雨大作。
出門之前,小主管囑咐的聲音猶在耳邊,「施經理,您那剎車,不是最近不太靈光呢么?這大雨天的,您可開慢點兒,千萬別出什麼事兒啊。」
施顏兩眼一閉,心想小姑奶奶,您這張嘴絕對是開了光的。
剎車失靈了。
施顏又驚又怕,已經因為下坡無法控制的滑速無意識地落下淚來,滿面淚痕。
這不是普通小事兒,而是下滑的山路上剎車失靈,前二十七年她都沒碰到過此時此刻這樣生命攸關的危險時刻。
怕得身體開始發抖。
這裡可是戚山,以險著名的山。
戚山,阜賓市最著名的險山,海拔1050米,峰高坡險,無論盤山公路或是人行石階,一度沒有安全護欄,無論是開車看日出或是爬山鍛煉更或是挑戰極限的人都極少,唯恐出事端。
生命當是人們第一不敢拿來輕易冒險的。
但自從戚山被赫赫有名的板家大手筆買下並重新修建后,戚山已經成為旅行度假勝地,十幾年未出過事。
戚山海拔遠不如西部高原高,因此氣候恰是正好,自然風景壯闊宜人,鼓樓涼亭,小橋流水,現代休閑娛樂設施齊全,滑翔蹦極,浪漫美食,一條龍的娛樂,應有盡有,又居山頂,日出日落的絕佳地點,如何能不讓人流連忘返甘願攀峰,如今已成為年輕人最喜歡的聚會場所。
施顏今天在山上的飯局,就是身為女裝副經理,為慶祝上個月的超標業績,豪請手下五個主管。
剛好因為暴風雨的關係,商場閉店早,施顏就把幾個手下人聚起來準備撒丫子好好玩玩,放鬆一番。
中途時,施顏妹妹卻因跟同學聚會,打電話給施顏來說晚上雨下太大不回家了,叫她幫忙跟家裡爸媽求求情,順便再安撫他二老兩句。
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二十歲女孩因聚會夜不歸宿,她如何能放心。
現在的年輕人精力太旺盛,又總學美劇里那些前衛思想,她太擔心妹妹一時剎不住閘。
施顏也是從大學過來的,在大學時就沒少聽見過聚會上女生被欺負的事,現在輪到她妹妹徹夜聚會了,她顧不得妹妹會不會生氣,還是擔心更多,執意開車來接妹妹。
施家兩姐妹,大姐施顏二十有七,小妹施筱雅年方二十。
三歲一代溝,這姐妹倆已經有兩個代溝還帶一個拐彎,再加上結婚未婚一代溝,施顏三年前結婚到現在,跟妹妹確實越來越沒有話題,每每看到其他姐妹相親相愛的,施顏都特羨慕。
自然,這跟施顏脫不了干係。
施顏自小學習就好,是大人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小學一路到大學,不是重點就是保送,對妹妹施筱雅來說,壓力自然很大。
尤其家裡二老其中一位是老師,家裡面的「偏向」就越來越嚴重。
施顏對此是自責的,所以大多時候只要是妹妹施筱雅提出的要求,她都會滿足,更包括施筱雅提的暑期實習。
施筱雅剛提出想要找公司實習,施顏就片刻猶豫都沒有,跟丈夫朗陽商量安排施筱雅去姐夫公司鍛煉。
於是妹妹平時在家裡住,也多了弊病,就是被家裡二老看得嚴,晚歸都要被盤問半天,別說夜不歸宿。
施顏對妹妹筱雅擔心得緊,就頂著暴風雨下山去接妹妹回家,結果這衰命竟在這時大煞風景地上線。
上山下山環路開車無數次,她都不曾想過,竟然在今天,遇到了事故。
剎車失靈,就算防護欄再如鋼筋般結實,施顏長腦袋的,都不敢相信它能禁得住車的撞擊。
樹枝幾乎要被暴風吹散架,密集的大雨使路面可見度愈來愈低,雨滴在車窗上亂舞,聲聲入耳如錘擊,車廂內生生變得潮濕又陰冷。
雨刷的擺動聲,窗外的雷鳴雨捶聲,呼嘯而過的狂風聲,幾種混亂的聲音直擊耳膜,施顏擰著眉,咬著牙,焦急鳴笛求救。
恐懼也愈來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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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外面雷鳴電閃,市區醫院裡一間單間病房,環境清凈舒逸,與外邊風雨如盤的夜晚截然相反。
病房的桌子和窗台上被盆栽與鮮花鋪滿,滿室清香。
板嘉東一身病服,神色悠閑,看看電視新聞,玩玩手機遊戲,將養病當作度假一樣,公司文件堆一沓,無視,清閑得很。
唯一缺點就是一到晚上就太過冷清,沒人氣兒,房間太大,空曠得很。
板嘉東身體一直很好,連公司附近的健身教練看見板嘉東,都會忍不住讚歎一句「板爺您這身體真是越來越好了啊」。
板嘉東活了三十年,入品牌代理商這行七年,接觸過太多人和事兒,也被這社會熏陶得明白不少雞湯。
人啊,身體最重要。
除了晨跑健身外,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老闆還有個過午不食的習慣,十分注意營養均衡,但板嘉東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意外,在貨場巡場的時候,被掉下來的電器砸到,肩膀縫了十針。
病房電視機里正在重播午間新聞:江蕪省氣象台7月20日12時發布暴雨黃-色預警,受強降雨雲團影響,7月20日16時到22日16時,萊安、阜賓、桐城三市有暴雨,局部地區中到大雨,請市民……
板嘉東抬手,拾起窗台上的遙控器,吹聲口哨,調台換節目。
電視機里主持人正頂著大雨做現場報道:現在是北京時間二十一點整,本台記者從市公安交通管理局獲悉,市中心,戚山,高速公路均發生嚴重交通事故,因暴雨……
聽到「戚山」二字時,板嘉東的右眼皮猛地一跳,跳了數分鐘后,病房門冷不丁被人敲響,一聲比一聲急。
門外之人邊敲邊不住地喊:「板爺,我是陳戩,您休息了嗎?」
板嘉東揉了揉突然跳個不停的右眼,直覺他的第一助理——陳戩,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好事。
陳戩,一個有著好顏值的中年人,比板嘉東大兩歲,但卻在板嘉東身邊已經有五年。
陳戩本是鄉下人,進城是為了賺錢給家裡老爹看病,聽說在工地幹活,一天就能賺一百二,他身體壯,就奔著這來了。
陳戩媽死的早,就剩老爹一個人,陳戩就拼死拼活的幹活,早四晚七。
然而工地拖欠工錢,陳戩幹了好幾個月,就拿到了兩千多點,老父醫藥費還沒來得及付,就病逝了。
陳戩第一次見到板嘉東是在他拿著老父的骨灰在工地上鬧的時候,他被包工頭的人-大打出手,正在他被打得要躺到地上時,聽到一個聲音說:「住手。」
陳戩常說板嘉東就是他的恩人。
那天板嘉東本是去看房的,結果看到陳戩被人打,就當作積德行善,雇他做了司機。
自那以後,陳戩的忠誠讓他爬得很快,成為板嘉東最信任的人。
今天陳戩來向板嘉東彙報一個人情況的,他說:「剛確定施小姐的丈夫出-軌了,出-軌對象是施小姐的妹妹。」
施小姐,就是施顏。
板嘉東雖然這幾年有過幾個女朋友,但那長相,不是眼睛像施顏,就是臉型像施顏,反正渾身上下肯定要有跟施顏像的地方。
他對施顏的感情很特別,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總之這些年,他一直都有關注施顏。
當然,關注歸關注,他從未跟施顏有過交集,他都是站在不遠處,看著施顏戀愛和結婚。
如今陳戩帶來的消息卻出乎意料。
「施顏丈夫出-軌施顏她妹?施顏的妹妹不是還沒大學畢業?」
「是。」陳戩道:「有人看到施小姐丈夫和施小姐妹妹一起吃飯,兩個人剛剛擁吻開房去了。」
姐夫出-軌小姨子這種事,其實現在這社會,也著實不少,只不過真是認識的人做出這種事來,衝擊力還是不小。
今晚的事情,卻不止這一件,陳戩續道:「施小姐今天在山頂酒店請同事吃飯,十五分鐘前開車下戚山,說是下山去接妹妹,但今天雨勢太大,路況……」
窗外雷鳴電閃,室內板嘉東陷入沉默。
板嘉東不發一語,陳戩便一直站在板嘉東身前聽候吩咐。
良久,久到窗外暴雨驟狠,連續三道閃電閃過,大雷怒響后,板嘉東感覺小拇指神經不自覺地徐徐跳動起來。
跳災的右眼亦是添火加亂,跳得板嘉東眉頭緩緩蹙起,眉心的川字亦愈來愈深,許久波瀾不驚的心,愈發不安起來。
暴風雨素來非祥兆。
板嘉東道:「聯繫酒店的人,立即開車下山去找施顏,你現在送我過去。」
陳戩忽而莞爾一笑,畢恭畢敬地打趣,「七年不見,施小姐可能早忘記您了。」
「忘了就忘了。」板嘉東若有所思道:「朗陽開弓沒有回頭箭,施顏好馬不吃回頭草,總之,他們的婚姻終於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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