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知
余樹奇一見宋敏在這時跑了出來,知她定把好事弄糟,與譚妒非這一誤會,不知何日方了,但那宋敏偏又不識相。見譚妒非向她撲去,吃吃笑道:
「好弟弟!這個給你!」遙遙將譚妒非的包袱向他扔來。
余樹奇一來不知那包袱是譚妒非的,二來又著惱她寡廉鮮恥,屢次在「弟弟」兩字上面加個「好」字,三來恨她在這重要關頭到來打擾,叱一聲:
「誰是你弟弟?」朝那包袱一掌,把它打往崖下。
譚妒非認出那是自己的包袱,正要騰身去接,卻被余樹奇打出山崖,不由怒罵道:
「小賊!姑娘要你腦袋來賠!」回身向余樹奇發招。
余樹奇由譚妒非的口氣聽出那包袱竟是她的,驚叫一聲:
「不好!我拿回給姊姊!」一連幾縱,竟撲崖下。
譚妒非追到崖邊,見余樹奇的身子直落千丈高崖,也叫出一聲:
「不好!」
這時;她已看出這少年對她全無敵意,說不定真是師尊的親眷,才肯為了自己一個衣包投身下崖,萬一粉骨碎身,怎能對得住人家,怎能再見恩師的面?於是,她望著那急墜的身子急得星目發紅。
宋敏卻在這時飛奔過來,罵一聲:
「賊婢!你*我好弟弟跳崖,你也下去吧!」五鈴帶一揮,玲琅一陣鈴聲,她手上那根綾帶已向譚妒非掃到。
譚妒非雖對余樹奇去了幾分敵意,仍認為他是碧芙山莊的人,不過與自己的師尊有親眷關係而已。正在懊惱中,見宋敏上來胡鬧,怒意立即湧起,喝一聲:
「去你的!」羅帶反手一揮,倒卷過去。
宋敏的藝業雖不及譚妒非,但她那條五鈴帶卻是趁手兵器,並已浸淫多年,譚妒非藝業雖高,一時也贏她不得。
兩條紅綾帶在斷橋到樹林這曠地上,你來我往,恰像飛虹奔電,漫空飛舞。
余樹奇為了替譚妒非取回包袱,不惜飛身下千丈深谷,好容易將包袱奪回手上,輕悠悠落在水面。但他要重返崖頂,確是煞費周章。因為近處的崖岸,俱是垂直如削的石壁,縱然能夠爬得上去,也要多費時候。
他知道宋敏打不過譚妒非,而且對宋敏也沒有什麼好感,但他還得打聽宋祥仁一家與紅輪教的情形,再則,宋改的身世也要向宋敏套問才得明白。因此,他決不願譚妒非在這時候把宋敏殺死。
他順水漂流了一段路程,發覺兩岸地勢稍低,崖壁上叢生草木,這對於他登崖時行動,確是十分有利。
那知他施展起輕功,飛躍登上半崖,忽聞崖上「咦」一聲吒呼道:
「老不死你來看看,是不是那小子上來了?」
這口音十分熟悉,余樹奇一聽,便知是毒手麻姑和曾經與譚妒非交手的老人全在一起。
心想:
「好啊!小爺正要找你哩!」
但他也知道對頭居高臨下,自己身居危地,倘若被他投幾個大石下來,可就有點吃不消。
因而不敢抬頭,免致崖上人認出,繼續奮力躍登,以求早達崖頂。
果然又聽到那老叟道:
「那人藝業果然高強,你看他在樹葉上飛躍,好像毫不費力似的,-我只看到他頭頂,那能辨認出是誰?」接著就是方芙連罵幾聲:
「老廢物!」
余樹奇心裡頭暗自好笑,踏著長地石崖間的小樹橫走直縱,頃刻間就只剩下十來丈高低。
毒手麻姑忽然叫聲:
「不好!果然是那小賊!快用石頭把他砸下去!」
那老叟說一聲:
「不必!」
余樹奇正在暗喜,以為毒手麻姑再與那老叟多說幾句,自己便可安達崖頂。那知老叟所說的「不必」,並不是放棄這個好機會,而是他另用更狠毒的方法來對付。
這時,那老叟忽然哚哚一聲怪笑,隨即喝道:
「小子!你下去罷!」敢情它已估計到余樹奇定須到達某一地方,才將暗器預向那地方打下。
余樹奇正跳到一株小樹上,「咻」一聲銳風已響在頭上。他對敵經驗還少,不知是什麼樣的暗器打來,急仰臉一掌劈去,卻見一縷金光激射遠處。
毒手麻姑罵道:
「老不死太看輕這小賊了,一枝金梭濟什麼事?看我來!」
余樹奇早聽平若說過毒手麻姑不但是手毒,連她的心腸也毒,據說她還有一種叫做「碧蘿沙」的暗器,乃是用死人的骨髓熬煉而成,只要一施放出來,見風起火,若沾上一點火星兒,雖不當場身死,仍是疼痛難當。毒手麻姑既嫌那老叟金梭數目太少,定必是施放碧蘿沙無疑。
對於碧蘿沙這類歹毒的暗器應該如何應付,余樹奇早已成竹在胸,此時再將身法一變,忽而躍遠,忽而躍近,忽而擰轉身軀,躍回頭的路,但他仍是漸躍漸高,又已登上兩三丈的垂直距離。
毒手麻姑手裡握著碧蘿毒沙,瞪著眼睛看余樹奇那飄忽的身形,竟不知如何下手,暗自咬牙發恨道:
「你總得躍上山崖,那時我就給你一把,看你怎樣躲得開?」
她在等待余樹奇垂直躍登的時候,立即可以兜頭灑出毒沙,那知余樹奇見她久未發出毒沙,也猜出她幾分心意,竟不筆直上升,而是「之」字形來回飛掠,眨眨眼已相距崖頂僅是兩丈高低,忽然一聲長嘯,身子貼崖斜向上躍,登上了屋頂。
毒手麻姑原是來回追蹤余樹奇的身形,候他筆直躍登,不料余樹奇竟斜躍上升,她急迫過去的時候,余樹奇已一腳踏上崖沿,身形未定就連發兩掌,然後伏身一滾,已滾上山崖,離崖沿兩丈有餘,任憑毒手麻姑碧蘿沙再毒,也因沙質輕飄,不能及遠,余樹奇那還會顧忌?
但那老叟早就金梭在手,見毒手麻姑不能將毒沙發出,急一揚手,金梭又挾銳風而到。
余樹奇正要躍起,瞥見金光一閃,飛起一腿,恰巧將那枝金梭踢飛,同時一躍而起,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打出。
老叟和毒手麻姑相距余樹奇不過是五丈來遠,忽見對方掌形已發,毒手麻姑急一拔而起,單掌一灑,一片青蒙蒙的輕沙,如霧如煙向余樹奇頭上灑落。
毒手麻姑曾經向余樹奇交手,知他掌力甚雄,不肯硬接,才拔起身形。
老叟雖也由毒手麻姑口中獲知余樹奇的藝業大概,-他可說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魔頭,不見過真章那肯罷手?
當下也一掌封出,那些斷草落葉向余樹奇身前滾到。
余樹奇忽然起了另一個念頭?心想何不將他兩人引往譚妒非那邊,也好使誤會冰釋?
他念頭一轉,也不理會青蒙蒙那片毒沙,也不待掌勁相接,一個倒縱,躍退數丈,喝一聲:
「往那邊打去!」
毒手麻姑和那老叟全不防備余樹奇突然有此一變,毒手麻姑更因白白費了一把毒沙,真箇惱怒異常,大喝一聲,與那老叟飛步追趕,接連還厲聲狂嘯。
敢情毒手麻姑的厲嘯是召集同黨的訊號。她狂嘯不久,幾處山頭上已紛紛出現了人影。
余樹奇正奔跑間,已見譚妒非和宋敏兩道紅綾漫空飛舞,旁邊還有幾條身影似作袖手旁觀。
但那些袖手旁觀的人一聽到這邊狂嘯,立即飛奔過來,眨眼間與擋在余樹奇的去路。毒手麻姑隨後揚聲道:
「徐前輩!就是這個小子,你老將他擒下來!」
由於毒手麻姑尊稱那人為前輩,又請他下手擒人,看來那人的藝業定不尋常,但擋在余樹奇去路竟有五位同一裝束的老人,毒手麻姑所稱的徐前輩究竟是誰?余樹奇為了要看個明白,腳下不禁略緩。
在這時候,一位白髯飄飄的老人步履輕移,越眾而出,呵呵大笑說一聲:
「來人止步!」雖然他僅是那樣輕鬆一句,在余樹奇聽來,已知這人內功精湛,怪不得毒手麻姑敢狂妄地叫他擒人。
但余樹奇並不因而畏縮,他一步縱了上去,「噫嘻」一聲道:
「老頭兒!你是否要像他們一樣群毆混戰?」
那老人壽眉一揚,雙目射出兩縷盈尺的精光,呵呵大笑道:
「老夫萬里獨行,幾十年來從未與人聯手……」余樹奇不禁「嗤」了一聲。那老人怒道:
「你笑什麼?」
余樹奇笑道:
「你說萬里獨行,並沒說萬里獨打,你身後站有四人,身前也站有兩個,還好意思說不聯手?」
那人喝一聲:
「胡說!他們俱不能出手!」
余樹奇忽然一個回頭,朝毒手麻姑笑道:
「老兒的話當不當得准?」
毒手麻姑原是覺得那萬里飄風獨行客徐概說得未免過份狂妄,-她也知道徐概的藝業與她老父方土哲在伯仲間,老父對徐概尚且逾常尊重,自己怎敢說半個「不」字?-她又不肯乾脆答應,只冷哼一聲道:「小賊多話幹嗎?上去領死罷!」
余樹奇說一聲:
「好!再過那邊去打!」話聲未落,人已騰空而起,又越過獨行客徐概頭上,射出十多丈遠,腳剛著地,即向譚妒非那邊飛奔。
徐概徹愕之間、已被余樹奇跑開老遠,急率群賊飛趕,毒手麻姑更是一路嚷著:
「休放這小賊走了!」
余樹奇真恨不得回頭將方芙打個半死;-他又想到還是先向譚妒非解釋誤會要緊,仍然不加理會,向前奔去。
譚妒非因為沒有趁手兵刃,被迫與宋敏交手多時,好容易略佔上風,卻見五條身形如飛而到,不由得暗叫:
「不好!」本要遁入樹林,驀地記起余樹奇飛身下崖,替她取包袱的事,猜不透這少年人究竟是敵是友,為甚他對自己恁般熱心,卻要勾結外入侵擾水雲洞。
再則面前這位少女口口聲聲喚那少年人為「好弟弟」,那少年人卻又不肯自承,兩人關係如何,總要打聽一個明白。還有那少年一見面,就說恩師平若陷在碧芙山莊,這事是假是真,更須問個清楚,以免貽誤大事。
譚妒非想到如斯種種,不禁眉頭微皺,但她自恃有精妙的輕功,相距樹林又近,不愁逃不進樹林,依舊宋敏打個難解難分,就在她轉念間,那五位老人已到達近前。
其中一人「噫」一聲道:
「那使五鈴帶的嬌娃,分明是真大教門下,另外那妞兒的身法招式卻是古怪!」
譚妒非聽他此言,暗暗放心,情知這五位老人並非敵人一夥,那知她正欲要安心廝殺的時候,半裡外的土崗後面又傳來狂嘯的聲音,五位老人原是袖手旁觀,這時也面容一整,立即奔去。
她斜眼一掃,即認得余樹奇向這邊飛奔,-她沒有餘暇多看,宋敏那條五鈴帶在玲琅聲中,又如飛蛇般卷到,譚妒非只好回身接招,心裡卻在暗想:
「那小子跳落千丈深谷不死,確是有點邪門。」
少頃,它又聽到那邊一陣吆喝,余樹奇首先奔到,叫一聲:
「譚姊姊!包袱拿回來了!」
宋敏也不知轉個什麼念頭,霍地后躍兩丈,叫一聲:
「看在好弟弟面上,不和你打了!」竟自躍進林里。
余樹奇急叫一聲:
「宋姐姐!休走!」但那宋敏已在樹林深處笑道:
「你送了姊姊,姊姊更該走啦!」接著又是一陣格格笑聲,越去越遠。
譚妒非被這突然而來,突然而去的宋敏搞得一頭霧水,正在怔神的時候,忽聽余樹奇叫一聲:
「姊姊!」一團黑物已由側面拋來,認得是自己衣包,急伸手接過。
在這同一時間裡,又聞老婦喋喋笑道:
「這賤婢原來逃在這裡,這回可走不了!」
譚妒非回頭一看,認得引誘自己追落水牢的老叟也在裡面,登時怒起心中。未及將衣包背起,一提綾羅帶就縱步過去,喝一聲:
「蕭老賊!你要是有種,就敢出來接姑娘三招!」
與譚妒非交過手的老叟聞言喋喋笑道:
「小妞兒別自以為有甚了不起,郝天我蕭恭雨因為不知你就是平若賤婢的傳人、才致輕輕放過,今天再不輕饒,非抓你回水牢去泡個七天七夜不可!」
余樹奇聽那老叟自報「蕭恭雨」三字,他默念幾遍,忽然大喝道:
「蕭恭霖是你什麼人?」
蕭恭雨橫目一掃,冷冷道:
「你這小子也配問么?」
余樹奇由他兩人名字上推測他們定是兄弟行輩,只因當夜未能看清蕭恭霖的臉型,不知是否相似,這時忽叫一聲:
「譚姊姊!這人與我有仇,讓給我打!」
譚妒非星目一瞟,叱道:
「你不懂得找那老淫賤?」不容分說,羅帶一揮,已向蕭恭雨捲去。
蕭恭雨聽余樹奇問起蕭恭霖,接著又說有仇,競閃過譚妒非的綾羅帶,飄過余樹奇面前,喝一聲:
「你問蕭恭霖怎的?」
余樹奇嘻嘻笑道:
「蕭恭霖死了,你也跟著去罷!」話聲未落,劈面就是一掌打出。
蕭恭雨原是蕭恭霖的兄弟,當年方芙比武招親,蕭恭雨力勝南嶽雙英,佔了頭籌,便成為方士哲的贅婿,因此就變成賣身投靠,出入都不自由。偏是方芙恐他拈花惹草,蕭恭雨要想「歸寧」,也得先請准同意,於是乎,多年來雁序中分,兄弟未曾晤面,此時驟聞乃兄身死,心裡又急又怒,雙睛登時射出凶光,一探衣底,取出一條晶光四射的蛇形軟鏈,「
呼」一聲疾砸余樹奇肩膊,左掌一揮,硬接余樹奇的一掌。
譚妒非見蕭恭雨放過自己,而與余樹奇廝殺,一口惡氣咽不下去,恨恨地喝了一聲,綾羅羅帶一抖,一條長虹由側面卷上。
毒手麻姑大喝一聲:
「賤婢敢以多為勝!」揮手間,一條碧綠綠的絲絛由袖裡飛出。
譚妒非不知毒手麻姑那根碧蘿絛是以蟒筋、白金絲為主幹編成,另外以碧蘿紗套織在外,再經藥水煮煉,遍塗金鋼沙,因此可軟可硬,非周上極強的對手,絕不輕易施展,免致彼人識破。
這時只以為毒手麻姑用的是尋常絲絛,-因它閃射綠光,自己又無兵刃可用,不如奪了過來,打錯了念頭,也就不將綾羅帶收回,反而手腕略偏,直向毒手麻姑射去。
毒手麻姑在水雲洞口和余樹奇第一次交手,用的就是一根金色絲絛,被余樹奇一劍削斷,驚得她連碧蘿絛都未敢取出來用,這時用的又是一根絲絛,可見她在絲絛上定有一番成就。
她眼見譚妒非以一條尋常的紅綾羅帶反卷上來,心裡暗自好笑,輕抖手臂,碧蘿絛立將譚妒非的綾羅帶卷在一起,喝一聲:
「撒手!」左掌劈面打去。
余樹奇和蕭恭雨換了一招,正覺勢均力敵,一瞥譚妒非羅帶被卷,急反手一掌,化去毒手麻姑的掌風,身子如一陣狂飆撲到毒手麻姑的身前,揮劍就斬。
毒手麻姑一閃身子,但那碧蘿絛仍虯結在羅帶上,竟把譚妒非拖了一個踉蹌,上軀前傾余樹奇大為著急,就勢一劍,竟向碧蘿絛揮去。若果他這一劍用的是全力,加上金精劍的鋒利無匹,碧蘿絛雖是堅韌,未必不應劍而斷。
但余樹奇認為一條不及二指寬、二分厚的羅帶,何須大費力氣?那知這一劍下去,只聞「咻」的一聲碧蘿絛往下一彎,立即彈回原狀。譚妒非原已被毒手麻姑拖得地上軀前傾,再加上這一猛震,若不鬆開紅綾羅帶,被對方扯斷還不打緊,自己也要跌個胸腹著地。
她一時情急起來,竟忘了方才還不斷地罵人家為小賊,急將手一松,星目一瞪,對著余樹奇俏罵一聲:
「你找死哪!」待話出了口,驀覺不該失言,恨恨地一跺腳,倒躍開去,飛步回林。
蕭恭雨見余樹奇將他撇下,與譚妒非雙戰毒手麻姑,隨即大喝一聲,撲到半途,卻見譚妒非向樹林逃走,又一折身軀,與五位老人追去。
以徐概為首的五位老人,想是各有一身絕藝,是以不屑以多為勝,任由蕭恭雨與毒手麻姑迎戰余樹奇和譚妒非,及至眼見譚妒非向樹林飛縱,萬里獨行客一晃身形也越眾追出,其餘四老也紛紛迫去攔截。
但那譚妒非生得細骨輕軀,輕功卓絕,又是起步在先,未等到這六位衰翁趕上,已進入樹林,回身喝一聲:
「打!」立見一片黃光飛出。
獨行客徐概首當其衝,伸手接下,原來是一片枯葉,而打來的勁道卻是不弱。他一面暗服這少女的藝業,但也知她已無兵刃,甚至於連暗器也沒有,正想追進林去,忽聽毒手麻姑一聲慘呼,回頭看去,卻見毒手麻姑空手飛奔,與她交手那少年左手拖著一團綾帶,仗劍追趕。
蕭恭雨略一注視,發覺他老伴一條右臂已少了半截,不禁又驚又怒,喝一聲:
「先追那小賊!」話聲未落,人已奔去,-他未跑出數丈,即被獨行客趕過了前頭。
原來毒手麻姑見余樹奇的金精劍居然斬不斷她的碧蘿絛,卻是喜極一笑,一抖碧蘿絛向余樹奇身上捲去,那知這種細長的軟兵器,在相隔較遠才可發揮威力,短兵相接的時候,可說是毫無用處。
余樹奇身法如風,沿絛急進,電光一閃,金精劍已迫到地身前,劍鋒順著碧蘿絛,疾削手腕,同時左掌一舒,抓住碧蘿絛往懷裡一帶。
毒手麻姑見劍光臨身,也急一掣碧蘿絛以求取得長距離再圓施展,不料這一掣沒有掣脫,反被余樹奇將地右手帶出數寸。就在這一剎那,毒手麻姑猛覺右腕一涼,勁道頓失,她原有的掣絛后躍的余勁竟帶得她後退丈余,這才覺得痛徹肺心,慘叫一聲,回身飛奔。
余樹奇一劍削斷方芙右腕,自己也覺得突然,旋又暗喜道:
「這回你手不能再毒了!」將碧蘿絛連譚妒非的羅帶匆忙收在左手,又拔步急追。
雖然余樹奇輕功迅速,而毒手麻姑亡命飛奔,確也不易追及,這樣一個接連一個地追趕,晃眼間又追出了好遠。毒手麻姑想是被追得急了,驀地一個轉身,喝一聲:
「和你拼了!」左手一揚,一片青蒙蒙的煙沙灑出。
余樹奇沒防備到狗急噬人,去勢文急,幸而驟見對方身形一晃,立即吸氣收勁,筆直拔起十餘丈,毒手麻姑一把碧蘿沙又全部落空。
但那毒手麻姑也知要想單獨逃生,只怕比登天還難,竟趁這瞬間,奮身一躍,與徐概一行會合一起。
余樹奇見他七人合力起來,料知一時難得取勝,一個「天馬行空」疾射出十餘丈開外,腳尖一落地,立即展起輕功,直奔樹林,一路還在狂呼:「譚姊姊!」「譚姊姊!」
譚妒非本已躲進樹林深處,俟聞人聲去遠,又出到林緣,瞥見余樹奇手上拿著紅紅一大團帶子奔來,不由得大喜過望,卻嗔他喊得太甜,慢慢道:
「小鬼盡叫甚麼?還不快點把我的還我?」余樹奇嘻嘻笑道:
「好意思喊小鬼哩,還不知是誰大,尊稱你一句姊姊罷了!」
譚妒非俏臉一紅,叱道:「人來了!還不快點?」
余樹奇回頭一看,果見獨行客如風追來,急將羅帶向譚妒非手裡一塞,叫一聲:
「姊姊快走,讓我來擋他!」
譚妒非也不知一時怎得到那份關心,急將余樹奇手腕一帶,叱道:
「你也進去!」不容分說,拉著便走。
這雖是一座大樹林,可是時值深秋,部份的樹葉已經零落,陽光由樹隙漏進,除了有樹枝樹榦障身之外,與在林外差不幾多。
獨行客首先到達林緣,看著那對少年男女的身影漸漸隱沒在疏林深處,直氣得咆哮如雷。
好容易等待四位同伴到齊,急說一聲:
「我一人上樹,你四人入林,務將那兩個狗男女……」
忽然「當」一聲自遠方傳來,接著又有一陣鐘聲和鑼聲。獨行客徐概怔了一怔,詫道:「山莊里又來了強敵不成?」他正在錯愕,忽又見兩枝流星由山後沖霄直起,隱隱聽到「啪」的一聲,爆出兩朵旗花懸在空中。蕭恭雨急喚一聲:
「列位火速回庄,在下先走一步了!」獨行客無可奈何,也與同伴急速回頭,頃刻間,這一帶荒山又恢復原有的靜寂。
余樹奇與譚妒非為恐敵方仗著人多勢眾,追入樹林,一面急步大林,一面全神戒備。忽聞鐘聲鑼聲相繼急響,俱知道碧芙山莊定是出了岔子,不期停了腳步,對望一眼。余樹奇猶恐譚妒非不省,還提醒她道:
「譚姊姊!凶莊裡面敢情出了事啦!」
譚妒非似是無情似有情地瞟他一眼道:
「別又來姊姊長,姊姊短啦!方才叫你小鬼頭,你又不服!」接著又笑笑道:
「聽他們那陣鐘聲鑼聲,誰不知是出事?但我還有事要問你!」
余樹奇反問道:
「譚姊姊可是要問平阿姨的事?」譚妒非見他依舊甜甜地喚「姊姊」,不覺心裡一甜,深情地閃一閃眼臉,默默地點一點頭。
余樹奇急道:
「平阿姨和我一道進庄,她先失陷在水牢里,我接著也失陷在火牢里……」
譚妒非詫道:
「你看見我師父跌進水牢的?」
余樹奇搖搖頭道:
「是那毒手麻姑說的!……」接著又說出當時的情形。
譚妒非還沒聽到幾句,又急道:
「你在這裡說,不準跟著我!」竟轉往一叢密密的樹榦後面。
余樹奇若要再說下去,豈不成為對樹彈琴?只好稍停片刻。譚妒非想是聽不到他說話,又催他一聲:
「說呀!我聽得到哩!」余樹奇驀地憶起小時候,與同伴上茅廁,一個蹲著出恭,一個站在外間說話的事,不禁肚裡面好笑,也就將當時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
過了半晌,譚妒非由樹叢後面轉了出來,余樹奇不假思索地問一聲:
「你可是出恭了?」
譚妒非粉臉一紅,罵道:
「你才出恭了!」
余樹奇可想不通這麼平常一句話,也受別人嗔怪,睜大了眼,訕訕地望著。
譚妒非見他那付出神的怪模樣,不禁又好笑,又好氣道:
「傻子!看你這怪樣,連這個也要問,敢情是少了娘教的?」她這麼一句無心的話,卻觸動余樹奇十年來離鄉別井的愁懷,忍不住眼眶一紅,將臉別過一邊。譚妒非見他忽然變得那樣軟弱起來,不禁大感詫異。
但她到底多出過幾次山,練歷較深,略一尋思,也就明白幾分,忙輕拍他肩膊道:
「好弟弟!你又想家了,是不是?」
余樹奇這時聽譚妒非「好弟弟」三字,只覺到柔和悅耳,與宋敏所呼喚大為回異,不自主地點一點頭。
譚妒非雖已猜中這少年人幾分心事,-她懂得的也太少了,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若的大孩子,而且這大孩子還是方才化敵為友的人,更使她一切難以啟齒。
再則,她自己也有一段無法追查的身世,怎還能夠安慰別個?在這默默無言中,也情不自禁地垂下兩行珠淚。
這正所謂「流淚跟觀流淚眼,斷腸人看斷腸人」,不覺佇立良久,忽聞相隔不遠的樹后「噗嗤」一笑。
兩人猛一抬頭,便見紅影往樹后一閃,譚妒非叱一聲:
「死丫頭!」就想追去。
余樹奇已看出那人正是宋敏,急叫一聲:
「宋姊姊回來!」
譚妒非急收勁停步道:
「你真認得她?」
余樹奇才說一聲:
「認得!…」即聽到宋敏的聲音在遠處笑道:
「好弟弟!今天我不做蔥葉子打攪你兩人的好事。過些日子再問你討賬便是!」余樹奇聽她瘋瘋癲癲說了一陣,仍在摸不著頭腦。
譚妒非已氣得粉臉發青,嬌叱一聲,立即追去。
余樹奇楞愣地跟在後面,不斷地叫道:
「饒那瘋丫頭去罷!」
譚妒非氣沒處消,待要罵他幾句,卻見他淚痕未乾,而且一臉誠實的神情,又有點不忍,恨恨道:
「下一回給我遇上,不撕破她那賤嘴才怪!」
余樹奇笑起來道:
「她那張嘴果然十分賤,方才罵了你么?她說什麼蔥葉子,我卻聽它不懂!」
譚妒非見他實心實腦地要懂那句話,不由白他一眼道:
「就不許你懂!快點走罷!」硬把他斥了回頭。
余樹奇這守留意到譚妒非那根紅綾羅帶不見了,手上拿的是奪來的碧蘿絛,覺得她把奪來的東西拿在手上總不大雅觀,想提醒她,又不敢出口。
譚妒非察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是捱自己罵怕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恤,柔聲道:
「你想說什麼?為甚不說?」
余樹奇驀地記起平若曾經說過她的功夫,要有一枝像金精劍這般的寶劍,才可發揮極大的威力。譚妒非功力尚嫌不足,若使用那根碧蘿絛,豈非更加掣肘?好在碧蘿絛與金精劍同等柔軟,厚薄也差不多相同,若能將它切為三四段,除了鋒口不利之外,豈不就有幾枝金精劍可使?當下即將心意說出。
譚妒非大喜道:
「既是這樣,就不妨試試看!」
余樹奇先用金精劍在絛端割了又割,鋸了又鋸,竟是分毫無損,這才將真力貫入劍身,儘力一劍斫下,果將那碧蘿絛末端斫去。
譚妒非喜極叫道:
「快多斫兩劍,斫出個劍尖來!」
余樹奇依言照辦,不清多時即將這根兩丈多長的碧蘿絛分成長短不一的五段,多半是四尺長,只有一根長達六尺。
然後,距每一段的鈍端數寸處,打了兩個大結,當作護手的劍鐔,笑笑道:
「這一來,可不怕被對方兵刃削手了!」
譚妒非問起情由,知他奪得碧蘿絛的經過,喜得撿起一枝新做成的軟劍,用內力抖得筆直,朝一株大樹刺去。
她這一刺,果將那合抱的樹榦刺個對穿,-那裡在蟒筋和白金絲外面的碧蘿套竟后縮到握手之處,不禁皺眉道:
「這枝怪劍若用以破橫練功夫,確是大有用處,但這時那還有個劍樣?」
那知這碧蘿紗經過藥水煮煉,竟是極富彈性,譚妒非將碧蘿絛一拔,它也立郎彈回原狀。
譚妒非喜得跳了起來,叫道:
「我這怪劍,只怕天下無雙的了!」但她一見地上還有四根,又不禁失笑道:
「只能說是天下無六!」隨手撿起那枝六尺多的,一抖之下,尖端仍然下垂,自知功力不夠,又遞給余樹奇道:
「你也試試看!」
余樹奇接過手來,用內力一震,長達六尺的軟絛依然筆直,向譚妒非刺過的大樹一刺,竟是連套在外面的碧蘿紗也同時沒了進去。
譚妒非恍若有悟,「哎」一聲道:
「還是我不行!」
余樹奇忙道:
「姊姊方才未盡全力吧?」
譚妒非苦笑道:
「你別灌我迷湯了,我自己懂得內力比你差得很遠,但我也很滿意了!」她頓了一頓,又道:
「還有這幾根,你打算送給誰?」
余樹奇道:
「姊姊兩枝,阿姨兩枝,剩下一枝由我帶著,將來贈給姑姑!」
譚妒非詫道:
「你又有什麼姑姑?」
余樹奇將一切經過簡略對譚妒非說了,惹得她也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