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安公主府內,兩柄□□交戰,鏗鏗作響,槍勢迅猛,但力道卻有所不同,李令月敵不過蘇慕蓁的天生神力,撐了幾十回合,終還是落下敗陣。
將□□收回,李令月揮了揮手,接過婢女遞來的絹帕,輕輕試了試汗,她的臉上並未有落敗的怨懟,反而透著一股欣慰怡然,「慕蓁的槍法真是越來越好了,這樣的身手只留在我身邊看管府苑,倒是委屈了你。」
蘇慕蓁頷首作揖,恭謹地回了句,「公主謬讚,奴並未覺得委屈。」
李令月將絹帕扔給婢女,側過身對蘇慕蓁道:「跟我來。」說罷,她便揮退侍從,只帶蘇慕蓁信步起來。
似這樣的事,以前也時有發生,蘇慕蓁僅以為公主是想讓她陪著說說話,未料,須臾后,她卻聽到公主問道:「慕蓁,你想從軍么?」
從軍她自然是想的,她一家虎將,自己也流著將士的血,想要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可是她還有妹妹,她的凝兒還這麼小。為了凝兒,她踟躕了,「公主……」
李令月轉身望著她,眉目溫和,她知道蘇慕蓁的顧慮,所以對症下藥,「慕蓁可是擔心凝兒?凝兒在宮中有婉兒照看,婉兒是凝兒的先生,萬不會讓她被別人欺負。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太久的,不出三年,我定會讓你回來。這三年,我會保證凝兒的安危。」
再過一年,裴行儉就要去了。裴行儉曾受過蘇慕蓁祖父蘇定方的教誨,她相信只需運作幾番,蘇慕蓁就可以去軍營。覬覦皇位的人很多,她並不是最有利的競爭者,蘇慕蓁是塊好玉,她要借這幾年好好打磨她,這樣以後才更好用。
蘇慕蓁沒有立即回話,她審視著李令月的神情,公主的鳳眸溫和,眼底儘是堅定,那麼她該信么?從軍是她人生的夢,而凝兒卻是她一生最貴重的珍寶,為了守護凝兒,她可以拋棄夢想,可眼下形勢,她卻躊躇了。她清楚公主雖然一直待她們姐妹很好,但卻並不是一個純良的善人,不忠心的人她不要,忠心卻又無用的人,她將來也會不要。
「公主……」輕顫的嗓音從蘇慕蓁口中留出,蘇慕蓁有了決定,她知道自己若是不應,今後怕只能在公主身邊當個隨從,她這樣卑微的身份,日後怎麼給凝兒找個好婆家,怎麼讓凝兒過上大家小姐的舒服日子?額首輕輕垂下,她作揖答道:「多謝公主,奴願從軍!」
李令月讚賞地望著她,眼裡有饜足,也有一絲愧疚。想起前幾日她派人打聽裴行儉的為人,她眼裡的愧疚更重,裴公雖然英勇是個良將,但他卻也如某些老頑固一樣,信奉只有大丈夫才可入軍營。在李令月看來,蘇慕蓁自然不輸丈夫,可若想讓裴行儉接納他,她便必須再做些什麼。
目光垂落在蘇慕蓁臉上,李令月的眼裡染上了憐憫哀愁,她輕啟朱唇,聲音難得帶起了顫,「慕蓁,你的月事……」
蘇慕蓁本就惆悵的心一時跌入谷底,她的眼睛瞪了起來,雖然沒有回答,但李令月卻已然明白,她聽懂了,她知道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她會如何抉擇。
靜靜候著蘇慕蓁的回復,李令月不加一句催促,臉上也沒有一分的不滿。她知道這抉擇對女兒家來說很難,若是蘇慕蓁不接受,她也不會因此翻臉,頂多——頂多不會像現在這樣重用她,但還是會留她看管府苑,做些小事。而就在她靜候之時,蘇慕蓁心裡百折千回過後,終於有了答案。
「公主。」驚訝早已隨著時間慢慢逝去,蘇慕蓁的臉上一片安寧,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幅度不大,卻看得人心脾劇痛,她說:「公主,奴願意。請公主賜奴除月事的良藥。」
「慕蓁……」李令月為之動容,抬手輕拍了拍她的肩,陽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那雙不挑自威的鳳眸里竟也透出了點點星光,「你放心,我定會保你姐妹一世榮耀。」
「謝公主!」蘇慕蓁低身拜倒,深埋著頭輕輕牽了牽嘴角。榮耀么?這輩子她都不會有後代了,要這些虛名又有什麼用?罷了,只要妹妹能得公主庇護,一生太平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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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寒風從窗外一縷縷吹入,激地李令月打了個激靈,只是她卻並不在意,依舊著著薄衫,在初秋的夜裡,舉杯獨酌。
今早,她目送蘇慕蓁出了府苑,為了避嫌,她並未親自帶蘇慕蓁出去,甚至怕武後生疑,她都沒敢帶蘇慕蓁去跟她妹妹辭別。她真是與上輩子的自己越來越像了。
仰首將一杯酒灌入,李令月朦朧著眼,她忽然看到了婉兒,那個巧笑盼兮,嫻靜端莊的婉兒,她扯著嘴角笑了,手也向前伸去,她想牽住婉兒的手,哪想卻是攬了一手空。
「婉兒……」手頹廢地垂了下來,她輕聲呢喃著那人名諱,心裡卻又兀自剜痛起來,真是許久許久都未見婉兒了啊。那日家宴后她想見婉兒,卻被武后攔住,拉著她去說了些體己話,話語說完,就到了夜禁的日子,武后和婉兒住在一個宅院,她怕武後起疑不敢貿然過去,故而失了自己的承諾。
「唉……」長嘆口氣,她執起酒壺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婉兒,我好想你。」觥籌貼在唇瓣,她仰首想將酒杯灌入,眼前卻見一個身影走了過來。眨眨眼皮,她從朦朧中看清那人的容貌,居然是那個軟包子武攸暨。
「你來做什麼?出去。」她淡聲呵退,見不到婉兒,她心情不好,飲酒過量以至於如今都不願掩飾。
武攸暨被她眼裡的厭惡刺到,他訕訕笑了笑,將身上的外衫披到李令月身上,又起身去將窗扉掩上,「夜裡風大,當心受寒。」
李令月笑了笑,看到他就想起那夜失落的上官婉兒,她毫不留情地將外衫扔掉,對武攸暨又道了句,「出去!」
這一聲轟的意思更明顯了,武攸暨心裡受挫,低下|身拾起自己外衫,他轉身走去門外,邁了兩步,忽又記起什麼,轉過頭來問她,「你方才在喚婉兒,你說你想她,可她只是一名女子……」
話未說完,他就瞧到李令月的臉色陰了下來,鳳眸里韻著任誰看了都要生寒的冷光,他抿了抿唇,不清楚為什麼成親已有一個季度,公主還是不肯和他圓房,那個同為女子的上官婉兒就這麼好么?新婚夜,她寧願和上官婉兒說女兒家的私房話,也不願和他一起共赴*。
懷著滿心哀怨,他離了公主閨房,內心抑鬱,竟是幾日都未曾轉好,為了排擠憂悒,他聽了僕從建議,約了幾名郎君一齊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里儘是風月場所,武攸暨等人尋了家有名的院子入了,請了個都知1做席糾2行起了酒令。因著文采不好,武攸暨沒少犯錯,被人家灌了許多杯酒。酒喝得多了,他的臉色開始發紅,看著帶來的郎君們摟著院里的小娘子嬉戲,他蠕動著嘴唇,有些期許,若是公主也肯和他那樣便好了。
貴族公子哥們摟著女子樂呵呵,瞧到武攸暨潔身自好,不同坊內女子親近,便一起調侃起來,「駙馬爺當真是柳下惠在世,這麼多小娘子在場,都不動心。」
「欸,人家武駙馬的夫人是公主,金枝玉葉,他又怎麼看得上這些庸脂俗粉。」
女子們聽得心生不虞,但面上的笑容卻絲毫不減。武攸暨聞此,也是苦笑,愁藏得深了,此時喝得暈了,他竟借著這個時機和眾人訴起了苦,「莫要打趣我了,公主金枝玉葉,我也是高攀不起。」
郎君里有幾個浪蕩子,聽他這麼一說,就接了話,「你和公主都洞房了,還高攀不起?武兄真是謙虛。」
武攸暨聽此眼眸一黯,灌了杯酒進去,一口長氣嘆了出來,「你們哪知我的愁苦,公主當真是我高攀不起的。」
浪蕩子一聽,眼睛一轉,倏然就揶揄起來,「莫非公主未與你同房不成?」
武攸暨心中鈍痛,頷首「嗯」了一聲。
他這一回復,倒是將在場幾人駭住了,幾人連番追問。武攸暨敵不過,又加正欲同人訴說,便將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一股腦和那幾人說了。
心中的苦悶隨著訴說一點點散去,他覺得心裡舒服多了,便又多飲了幾杯,直至醉暈坊內。僕從們連忙將他攙扶回府,只是剛進府里,他們便遇到了李令月。
酒氣順著武攸暨的衣衫飄了過來,李令月蹙了蹙眉頭,低聲啐了句,「真是副賤骨頭。」瞥了那幾個忐忑僕人一眼,她揮揮手,讓他們去了。
翌日,武攸暨酒醒,只覺腦袋沉重,卻是絲毫記不起昨日曾同那些人訴過苦。只是他不記得,自有人記得。那日一同飲酒尋樂的幾人,在平康坊里玩的興了,就會將此事說上一說。平康坊內不乏年少才子,經過眾人添油加醋,竟傳成公主喜愛上官婉兒而冷淡駙馬,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傳得多了,便傳到了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