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圍蛇捕鼠 徒勞無功
東方白道:「你記不起在寺里發生的事?」
蔣大牛偏頭想想道:「記得一些,但後來……」
東方白道:「後來你發了狂,見人就出手,連我和彩虹你都照樣下狠手……」
蔣大牛瞪眼道:「我發了狂?」
皺眉苦想了一會,微點著頭道:「是有點影子,我記得當時直想殺人。」
東方白道:「這就是了,你中了毒!」
蔣大牛栗叫道:「什麼,我中了毒?」腳一溜,下了床,錯愕地望望卓永年,又望望東方白,張大著嘴直喘氣。
卓永年「嘻!」地一笑道:「大牛,老夫跟你還沒直接打過交道,不過都不是外人了,這是你的窩,你是主人,喏!」
用手朝桌上一指,道:「癟著肚子不是味道,現成的酒菜,擺開來,咱們邊吃邊談。」
沈大牛毒性一除,人便已完全恢復正常,他應了一聲,立即到灶房裡搬來碗碟杯筷,把卓永年帶來的菜包一一分裝,只片刻工夫,連酒都斟上了。
三人坐下先默默吃喝了一陣。
東方白忽地想到了臨去前這裡發生的事故,道:「老哥,那化身天星道人的『鐵心員外』王三思你怎麼處置的?」
「埋了!」卓永年淡淡回答。
「老哥……把他給做了?」東方白吃了一驚。
「不,是被他們自己人用飛刀滅口的。」
「飛刀?」東方白又是一驚,道:「這麼說,是卜雲峰那小子下的手,他怎麼會被點倒在屋外?為什麼要殺他滅口?他們想隱瞞什麼?」一連三個問號。
卓永年喝光了一杯酒,手按杯子,不疾不徐。
「老哥我已經查明白了,點倒王三思的是『擊石老人』,因為他發現王三思在灶房的水缸里下毒……」
「啊!水缸里被下了毒?」蔣大牛叫了起來。
「別緊張!」卓永年抬了抬手道:「水缸的水已經換過,至於說他被殺滅口,顯而易見是卜雲峰和黑蝙蝠牟天怕他抖出他們之間的秘密。」
蔣大牛進了口氣道:「對了,公子,我中毒是……」
東方白把蔣大牛在交手中途突然發瘋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然後凝重地道:「我怎麼也想不透是何人下的毒,怎麼下的毒,現場又沒別人……」
沉吟了一下,又道:「大牛,你仔細想想,在你中毒發狂之前可曾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蔣大牛抓耳搔腮,認真地想。
東方白與卓永年默默吃喝,不去打擾他。
差不多是半盞茶工夫,蔣大牛才期朗地開口,道:「我想到一樣……是有點古怪,不過……」
「說出來聽聽看?」東方白用一種鼓勵的口吻。
「我跟那醜婦人動手的時候,突然覺得身上刺癢了一下,我想我沒長虱子,八成是被什麼小蟲叮了一口,不一會我的火氣大旺,心裡光想到廝殺……」
「說下去!」東方白目芒連閃。
卓永年也豎起了耳朵,十分注意的樣子。
「後來,嗯……我被『日月神尼』震飛倒地,掙起后又遭醜婦人扣住,又覺得刺癢了一下,不知那來的神力,掙脫控制,以後……就很模糊了。」
「夠了!」東方白抬了抬手,道:「照這情況看來,準是那醜婦人做的手腳無疑,可是……她是寺里的人……」
「她是新人!」蔣大牛接了一句。
「新人?」東方白心中一動,道:「怎麼說?」
「我上次去見彩虹,她曾經現身趕我,據彩虹說,她是個伶仃婦人,夫死子喪,流落異鄉,無依無靠,自己找到寺里請求收留做雜事,神尼念她也是江湖一脈,所以收留了她,她到寺里才只幾天工夫……」
「啪!」東方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眼望著屋樑,似在深思一個問題,半晌之後,突地按桌而起,激聲道:「我得立刻趕回大悲寺。」
蔣大牛錯愕。
「老弟想到了什麼?」卓永年開口道。
「黑蝙蝠擅於用毒,又精於易容,他在桐柏山冒充『三恨先生』給我假藥,險些得逞,而卜雲峰從南陽來到徐家集,目的是公孫彩虹,那醜女人跟他倆是同路人,混入大悲寺的目的不問可知,如果讓她的陰謀得逞……」
「日月神尼不是等閑人物。」
「暗箭難防,說不定此刻……」說著推開椅子。
「老弟真的要去?」
「非去不可!」
「那我們一道……」
「用不著,小弟一人足可應付,老哥還是留在此地查緝卜雲峰和黑蝙蝠的下落,王三思如此死去,他們不會休手,這是好機會,如果我們全去,他們可能另出詭謀,應付起來便費力了,小弟這就……」話聲未落,人已出了門。
「卓大俠,這……」蔣大牛著起急來。
「大牛,讓老夫想想!」
大悲寺孤處在荒山野林里,既無鄰也無舍,周圍數里之內沒有人煙,現在距天亮已經不遠,但聽不到雞聲報曉,而在屋子裡的也無法看到天色星斗,只有佛堂里的香篆可以大略顯示時辰,可是人不在佛堂里。
人在靜室中。
公孫彩虹躺在雲床上,雙眸緊閉,面色酡紅,生彷喝醉了酒,當然她不可能喝酒,「日月神尼」坐在床沿,黑白平分的臉沉重得像鉛塊,眸子里閃著可怕的精芒,醜婦人站在一側,醜臉上全是焦急之色。
「師父,小師父莫非是中了邪?」
「你相信中邪這回事?」
「那……定是東方白弄的鬼。」
「……」日月神尼沒接話。
「小師父的師兄叫什麼大牛的先來過一趟,後來又搬來了東方白。」醜婦人自顧自地說下去,道:「他倆的目的是一樣,想阻擋小師父出家,依苦命人我看,一定是東方白在臨去時趁與小師父說話的機會暗中做了手腳。」
日月神尼紫電似的目芒射到醜婦人臉上。
醜婦人畏怯地垂下了頭。
「奇怪!」日月神尼似在自語道:+瀟湘書院+「人無緣無故暈倒,經穴暢通,脈象正常,這是什麼蹊蹺?」
說完,收回目光又在公孫彩虹身上探查了一陣,然後廢然搖頭。
醜婦人抬起頭,囁嚅著道:「師父……」
「你想說什麼?」
「看來……非找到東方白不可!」
「人走了,如何找法?」
「小師父的師兄大牛犯了瘋症不能上路,而東方白的目標是小師父,要是東方白搗的鬼,便不會走遠,一定藏在附近觀察動靜,所以……」
「所以什麼?」
「師父無妨到寺外查查,小師父由苦命人我看顧,如果由我出頭,我怕……碰上了不是他的對手,辦不了事還得賠上……」
「如果我離開之後他乘虛而入呢?」
「這……」醜婦人搓了搓手,眸子里飄過一抹不易覺察的詭異之色,道:「師父,苦命人倒是有個計較?」
「什麼計較?」
「把小師父暫時藏到香積廚的什物房裡,苦命人守在香積廚的隔壁小佛堂裝作做功課,神仙也料不到……」
「嗯!此法可行!」
「那師父就請動身吧!」
「我先在外面警戒,你快依計行事。」
「是!」
「日月神尼」離床沿站起,看了公孫彩虹一眼,然後步出靜室。
醜婦人吹滅了燈火,這時才發覺天已大亮,她靜立了片刻,然後離開靜室,不一會又回進室來,望著雲床上的公孫彩虹,嘎嘎一陣狂笑,喃喃地說:「可人兒,看了你才如道什麼叫美人,難怪這麼多人為你顛倒……」
回頭朝門外望了望又道:「頭髮剃了可以再留,如果真讓你當尼姑,那是暴殮天……」
她忽然感覺外面似乎有人,忙住口回身,靜室外是大殿,空落落地沒見人影,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錯。
「是師父么?」她問了一聲。
「叮!」佛桌上的銅磬竟然不敢自鳴。
搶到門邊,伸頭仔細探察,的確是沒有人,她低罵了一聲:「見鬼!」回頭轉身……
「當!」這回卻是鐘聲。
如果沒有敲擊,釧磬不會自鳴,可是大殿里連個鬼影也沒有,莫非佛祖顯靈?醜婦人彈身到了殿里佛桌邊,下意識地抬頭望著大士法相,心裡直發毛。
空氣似乎有了異樣。
眼角處好像有個影子,轉過目珠,「呀!」她脫口驚叫出聲,連退了兩個大步。
眼前彷彿是平空冒出來的人,而這人,赫然就是「無腸公子」東方白,冰冷的眼神,像兩把霜刃,眨也不眨地直釘在她的身上。
「東方白,你……不里已經走了么?」
「不錯,可是又回來了!」
「想做什麼?」
「殺你!」
兩個字,帶著栗人的殺機。
「殺我?嘎嘎嘎嘎……」醜婦人怪笑起來,笑聲像午夜梟啼,又若荒原狼嗥,難聽刺耳之極,好一陣才斂住笑聲道:「東方白,你去而復返,為的就是要殺我這苦命的人?」
「完全正確!」
「為的是什麼?」
「你心裡完全明白。」
「我不明白!」
「嘿!」東方白冷笑了一聲,寒颼颼地道:「你假充孤苦流離之人請求寺里收容,在『覺非』身上下了毒,反誣是本人所為,剛剛你又借端支開住特,想完成你最後一步陰謀擄人上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你跟老娘混扯些什麼?」醜婦人眼珠子連連溜轉。
「到外面去!」
「你不在此地下手?」
「這裡是聖潔的殿堂,菩薩不能褻瀆!」
「你的行為已經褻瀆了菩薩!」
「出去!」東方白厲喝一聲,眼睛發了紅。
「阿彌陀佛!」院地里突然傳出一聲佛號。
「師父,救人!」醜婦人狂叫起來。
東方白心裡大急,他不想在菩薩面前殺人,但「日月神尼」在不明究里之下必然會出手干預,這便給了醜婦人脫身的機會,而這檔事又非一言片語所能說清……
「東方白,離開佛殿!」老尼語重音沉,有一種無形的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神尼,晚輩是特別趕來救覺非小師大的。」
「你出來!」
「兇手會脫逃!」
「誰是兇手?」
「就是她!」東方白手指醜婦人。
「師父,千萬別聽他胡說!」醜婦人像是急氣交加的樣子,道:「他此來的目的是要劫走小師太,小師太在沒出家之前,跟他……」
「住口!」東方白暴喝一聲,劍出了鞘,他的劍出鞘,就表示決心要殺人,這是他自己所訂的規矩。
醜婦人住了口,但眸子里透出的詭色卻相當驚人。
灰影一閃,「日月神尼」飄進殿門,三個人恰是鼎立之勢。
「日月神尼」炯炯神目掃過醜婦人停在東方白臉上。
「東方白,你指苦命人是兇手?」!瀟湘子掃描,黑色快車OCR!
「不錯!」
「何以見得?」
「覺非的師兄蔣大牛突然發狂就是她做的手腳。」
醜婦人默不作聲。
「日月神尼」深深望了醜婦人一眼,又回注東方白道:「根據什麼?」
「蔣大牛親口所說,他現在已經復原。」
「原因呢?」
「她受人指使混進寺中,目的是覺非小師太。」
「哦!何人指使?」
「一個是『魔刀鬼影』的傳人叫卜雲峰,他不擇手段,用盡心機,目的是要得到覺非師太;另一個是卜雲峰的同路人,叫『黑蝙蝠』牟天,江湖上惡名昭著的花賊,據判斷可能是『天不偷』的傳人……」
「天不偷的傳人?」老尼的神色變了變。
「是的,根據他的手腳身法判斷。」
「天不偷沒有傳人!」老尼的語氣是肯定的。
東方白怔了任,「天不偷」與「日月神尼」屬同一時代的人物,她的話應該可信,那自己與卓永年先前的判斷是錯誤了,黑蝙蝠究竟是何來路?
「即使來路判斷有誤,他們的奸謀不假。」
「你能解救覺非?」
「想來沒問題!」
「沒有絕對把握?」
「有!」東方白硬起頭皮回答,他所恃的是「三恨先生」的「天露丸」,如果公孫彩虹並非受制於藥物,那實在就很難說了。
「日月神尼」轉面對著醜婦人、目如電炬,熠熠厲芒,似要洞徹人的肺腑。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苦命人!」
「對東方白的說法你承認么!」
「不承認?」
「那你有何辯解?」
「根本就是他弄的鬼,他做的手腳他當然能解。」這一反控的確夠厲害,無論東方白所為成與不成,都將貽人口實。
「苦命人!」老尼語冷如冰道:「你的易容變聲之術果然高明,若非東方施主點破,貧尼還真的被你蒙過……」
醜婦人立腳的位置是在靜室門邊,一看行藏已經敗露,不等老尼話完,一閃身遁入靜室,「砰!」地闔上了門,東方白欺身出劍,相當快,但就差了那麼一點不及阻止,老尼反應之快當然也是十分驚人,毫釐之差出手落空。
情勢突變,公孫彩虹已入醜婦人掌握。
一老一少空負至高功力,卻不敢冒然破門。
「苦命人,開門,貧尼既往不究!」
「沒這等便宜事!」
「你準備怎樣!」
「我們交換條件!」
「你……竟然敢跟貧尼議條件?」老尼半邊白臉泛了青,黑的半邊發了藍,顯然這修為極深的佛門弟子已動了真火。
「苦命人!」東方白開口道:「如果你敢動覺非小師太半根汗毛,本『無腸公子』要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嘿!東方白,現在輪不到你說報話,只有聽我的,天仙美人變魔鬼老娘可以辦得到,要使魔鬼回復天仙就是神仙也辦不到,聽著,給你們一刻時間考慮,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取得『須彌經』,用它換人。」
「須彌經?」老尼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錯,少林寶藏之一的『須彌經』,原先是『不為老人』所有,現在已到『狐精』卓永年的手上,而東方白踉姓卓的是同路,應該好打商量。」
東方白的身軀在抖戰,「須彌經」就在他身上,是卓永年為安全而暗中交他保管的,而這經又是卓永年為了救坤寧宮公主小玲向「不為老人」商借的,「不為老人」為了此經被少林視作叛徒而追緝,物各有主,能擅用么?
「日月神尼」望著東方白,眼神表現的是困惑。
「貧尼久不履江湖,『不為老人』是何許人物?」
「就是少林寺藏經樓主持『無為大師』……」
「無為?」聲音中充滿了激動。
「是的,他目前是少林寺嚴命緝拿的叛徒。」
「叛徒?」
「是的。」
「就為了『須彌經』?」
「是的!」東方白一連應了三個「是的!」
「經已到了別人手上?」
東方白點點頭。
「苦命人!」老尼目注靜室門,道:「把門打開,看著人才能談條件。」
沒有回答。
「不好!」老尼栗叫一聲,揚掌隔空一按,「轟!」然一聲,木屑紛飛,靜室門已被隔空掌力震得粉碎。
「日月神尼」和東方白先後搶人靜室,只見雲床上空空如也,公孫彩虹與醜婦人雙雙失去了蹤影,靜室頂上天窗洞開,顯然人是由此而遁,一個人帶著另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無聲無息地從天窗道走,這份門道彌足驚人。
東方白登時急煞,黑蝙蝠和卜雲峰都是色狼,千方百計想滿足色慾,如果不能把公孫彩虹及時找回,後用簡直不堪設想,現在連「須彌經」都顯得不重要了。
「日月神尼」悶宣了一聲佛號,臉色更加不能看。
東方白一聳身穿出天窗,站在屋面上急急地四下-望,松林如海,一片起伏碧蒼,要想發現什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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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日月神尼」出現寺邊松林,她是從寺門出去的。
東方白飄瀉落地,趨近老尼身前,吐了口氣,人,在最緊張最激動的時刻吐氣,有紓緩情緒的作用,現在,東方白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處在極端緊張的狀態下,他非吐氣不可。
這是始料不及的意外,一個是武林中煊赫有名的「日月神尼」,一個是後起之秀的奇材「無腸公子」,竟然吃癟在一個婦人手裡。
「少施主,你向北,貧尼向南,南北回搜,西邊會合,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對方走不遠的!」
隨說隨取出一塊紗布巾覆在面上,顯然她離寺行動時不願示人以真面目。
「好!」東方白應了一聲,立即起步。
由東回北,東方白搜索的路線是入山方向。
醜婦人扶持著公孫彩虹不外遁反而向山裡行么?這可能性不大,但既然是分頭搜索,東方白只有儘力而為。
山勢陡然峭起,半土半岩,錯綜散布,屬於土的部份長滿了苦松,枝於盤虯,葉序層次分明,岩石部份變成了無數小峰穿插聳立松間,彷彿是木石盆景的放大,饒富詩情畫意,可以稱之為造物者的大手筆。
東方白來到了一個被雜木藤蔓繞腳的嶙峋石峰之下,由此沿峰腳西回,應該就是「日月神尼」預定的會合點。
一陣怪聲隱隱傳來,像野獸受了傷之後的喘息。
東方白心中一動,傾耳細察。
聲音似遠又近,而且時斷時續,判不出確切的位置。
他向前走,聲音在後,折迴向後走,聲音又似乎在前,如此往返走了兩趟,大概判出怪聲是發自一叢纏蓋小樹的藤蘿中,他悄然迫近,耐心地候了片刻,怪聲又起,位置已完全確定,現在的問題是發怪聲的是人還是獸?
聲音又停止了。
他是找人而來,不能因好奇而耗下去。
當然是找人要緊,他準備離去。
怪聲又起,比先前微弱了許多,好奇是年輕武人的通病,很難克服,定睛細看,藤蘿有被撥開過的痕迹。
好歹看個究竟,他下了決心,拔出劍來,揮掃了幾下,枝藤披開,現出一個洞口,由於這一撩撥,再沒怪聲發出,洞里黑黝黝地,洞口僅能容一個人出入,東方白略作躊躇,一手仗著劍,另一手拉撥藤蔓,謹慎地迫向洞口。
只六七步便到了洞口邊,他側立內望,洞不深,約莫是兩丈,在洞底的位置有團黑乎乎的東西,由於外亮內黑,一下看不出是人是獸或是什麼異物。
如果是受傷的野獸,眼睛會發凶光,而且會特別亮,但是現在看不到任何發光的東西,而且完全靜止不動。
如果是人……
東方白作好準備,以防猝然突發的情況。
「裡面是誰?」東方白沉聲喝問。
沒有回應。
「是人就開口!」加大了音量。
「是……我……我是……」洞里居然是人。
東方由心頭一緊,從聲音聽出是個重傷或是重病的人,但怎麼會藏在這石穴中呢?
這一折騰,視力漸能適應,隱約可以看出洞底蜷曲著一個人。
「你是誰?」東方白橫挪一步,正對洞口。
「是……東方老弟……」
東方白像被迅雷遽然轟了一下,搶步進洞,單膝一曲,光線很暗,但可以清楚地辨出躺在洞里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瘦小的身軀蜷曲,左手提著一把短刀,兩眼失神,臉孔因痛苦而扭曲,要不是先聽到他的聲音,憑外表情狀一下子還真的難以辨認。
「老哥,你……怎麼回事?」
「毒……我……」急促的喘息。
「你中了毒?」
「右手……」
東方白急急轉目,只見卓眾年的一隻右手掌比平時大了一倍,而且已經發黑,他再不多言,忙取出一粒玉露丸塞到他的嘴裡,另取一粒用口嚼碎,和著口津,塗抹在他的手上,其實一粒已經足夠,由於發急才多耗了一粒。
「老哥,沒事了,包管靈效!」
「三恨先生」不愧是每道聖手,他的「玉露丸」真的是靈驗如神,只片刻工夫,卓永年眸子重光,呼吸也恢復了正常,右掌的黑色在逐漸消褪。
「老弟,你再遲片刻到,老哥我……不廢則死!」說著,居然撐著坐起上半身,道:「天意,你會到這裡來。」
「老哥,怎麼回事?」
「咳!」喘了口大氣道:「我是尾隨你到大悲寺準備必要時作援手,到了離寺半里的地方,碰上了姓卜的……」
「卜雲峰?」東方白急介面。
「不錯,那兔崽子在此現身,不用說是配台那丑婆娘的行動,碰破頭要找的人湊巧碰上,我當然不會放過。」
「老哥跟他對上了?」
「那還用說,我用盡全力把他擊倒,為防萬一,我搜他的身,解下他的刀囊,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
「他的刀囊上塗有劇毒,我的右手染了毒……」
「啊!」
「他的毒相當強猛,來不及索解藥,右手便已不能動彈,制人反而被制,他點了我臂彎穴道,把毒控制在小臂以下,他不讓我毒發喪命!」
「為什麼?」
「他在我身上搜不出『須彌經』,要迫我交出來。」
「這把刀……」
「是他扔給我的,要我在毒勢不能控制之時,自斷小臂,以保住性命。」
「夠狠毒,他人呢?」
「正巧趕上那醜婦人帶著小尼姑來,他們會合一道,把我扔在這裡!」
東方白虎地站起身來,道:「他們朝什麼方向走?」
「不知道,我是在毒苦之中。」
「這……」東方白一副急煞的樣子,公孫彩虹落在卜雲峰的手中,後果不問可知了,要是公孫彩虹被他所辱,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慘劇,他實在不敢想下去,心頭有一種將要發狂的衝激,全身的血管似乎就要爆裂。
「他一定會回頭。」
「老哥,等他回頭……一切都完了!」
「那我們馬上……」
「老哥,你仍留在此地,劇毒剛除,不宜行動,同時他並不知道老哥的毒已解,他回頭來老哥可以伺機……」
「我懂了,老弟即使找不到他的人,他還是逃不了。」
「對,小弟這就去……」話未完,人已沖了出去。
剛剛撥開藤蘿,只見一條人影飄閃而至,登時心頭一緊,凝目綳望,血液沸騰起來,來的竟是卜雲峰,當機立斷,縮回身,朝洞里道:「老哥,卜雲峰那兔崽子來了,準備應付!」
說完,匿進旁側的濃枝密葉里。
卜雲峰來到,口裡驚「咦!」了一聲,他發現洞口藤蘿的凌亂情形。
「哼!哼!」洞里傳出呻吟。
「姓卓的,你還沒死?」
「老夫……哼!嗯……」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屁事……也沒有!」
「那洞口……」
「老夫……受不了痛苦……」
「哦!我明白,你想走,可是又走不了,所以只好回進洞里,對不對?」{最新章節讀書論壇:http://210.29.4.4/book/club/}偏頭想了想又道:「卓老大,你出來。」
卜雲峰心機深沉,他不敢驀然入洞。
「卜雲峰,殺人……還要選地點么?」
「卓老大言重了,在下絕無殺人之意。」
「那你什麼意思?」
「請你老大出洞,咱們開誠布公地談談。」
「你進洞來不是一樣?」
「洞里不見天日,也太狹隘,而且……咱們談完便要上路,外面方便些。」這完全是不成理由的胡拉,一句話,他不敢進洞,洞口的情況已使他犯了疑,同時他的確不敢小覷了「狐精」,他明白耍門道玩點子自己還差了些。
一陣撥枝拂葉之聲,卓永年十分費力地鑽了出來,堪堪到可見之處,身形一歪,栽倒藤蘿之中,他非如此不可,為的是要掩飾那隻中毒而復原的右手。
「卓老大,你已經自卸中毒的右臂?」
「嗯!」
「真可惜,你為什麼如此想不開,即使是稀世之珍,連城之寶,有命才能享受,何況是區區一部『須彌經』,千言萬語歸結做一句,你卓老大交出經來……」
「卜老弟!」卓永年打斷了卜雲峰的話,道:「真正可惜的應該是你!」
「噢!有意思,說來聽聽看?」
「你所說的,任何珍寶有命才能享受,可是並不盡然,有命而得不到東西,依然無法享受。老夫年近花甲,死不為夭;而你老弟正值英年,如果不幸因而招災喪命,兩頭落空,豈非是真正的可惜。」
「卓老大!」卜雲峰陰陰地一笑,向前邁了兩步道:「你的意思是死也不願交出東西?那好,你就試試看。」
「除了毒和飛刀,你還有什麼把戲可變?」
「當然有,多的是,不過……此地不太安全,我們得換個地方!」隨說隨上步欺身,伸指隔空前卓永年彈去。
卓永年蚱蜢般蹦了起來,手中短刀電閃扎向卜雲峰前胸,疾、快、狠、准令人咋舌。
「呀!」地一聲驚叫,卜雲峰倒標出去。
卓永年如影附形而上,一口氣扎出九刀。
卜雲峰像穿花的粉煤,展閃騰挪,險極地避過這一輪疾攻。也就在卓永年九刀發完的瞬間空隙里,他的長劍出鞘,寒芒閃爍中,回攻了八劍,追得卓永年連連後退。
八劍攻完,變勢之間,卓永年蹈隙反撲。
短刀對長劍,驚險慘烈的場面疊了出來。
卓永年志在必得,他誓要為好友南陽捕頭西門鈞復仇,而卜雲峰也決心要除去這陰魂不散的可怕敵人。
亡命的搏擊,劍劍殺手,刀刀致命,雙方奮不顧身。
激鬥了一刻光景,卜雲峰突然覷隙抽身暴退。
卓永年作勢進撲。
卜雲峰揚手。
卓永年窒位,他深知對方飛刀的厲害。
卜雲峰獰笑,道:「卓老大,在下先前太大意,忽略了你是狐精,險些鑄成大錯,幸而又有了轉機,現在在下的手裡扣著五柄飛刀,可以單發,也可以連放,有一點稍稍不同的是此刻的飛刀不類以往,刀身上加了見血封喉的佐料,只消擦破皮就可以收功,你認為如何?」
「姓卜的,你別得意太早!」
「怎麼,你還有點子?」
「很難說!」
「嘿嘿嘿嘿,卓老大,有一點在下想在你還能開口的時候弄明白,你右手中了毒,非斷臂不足阻止毒勢,你是如何解去的?」
一個冷極的聲音發自身後,道:「是本人解的!」
卜雲峰陡然大震,電閃側身,飛刀已循聲發出,人隨之換了個位,「叮,叮!」兩聲,沒了下文,等他看清是誰時,不由亡魂大冒。
東方白站在數步之外,手中舉著劍,劍身上吸附網柄帶翼的飛刀,這是他剛剛發出的,劍能吸飛刀這可是駭人聽聞的怪事。
卜雲峰的臉孔微起抽搐。
東方白輕輕抖劍,飛刀掉落地面,閃電進身,長劍攻出,這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卜雲峰本能地用劍格架。
雙刀交擊,粘住。
卜雲峰面色慘變,用力抽劍,不脫,兩柄劍似乎已焊在一起。
東方白振腕,一挑一截,卜雲峰的劍一折為二,半截掉地,就在斷劍的剎那,身形后掠,扣在手中的三輛飛刀電射而出,咫尺距離,一發即至。
東方白早料到對方會有這一手,劍幻扇形,又是「叮叮!」連聲,鏡頭重演,三柄飛刀又被劍身吸住。
卜雲峰一歪身就想開溜,卓永年斜彈截住。
東方白抖落飛刀,大跨步,劍尖抵上卜雲峰右脅。
卜雲峰的臉罩上了一層死灰。
「姓卜的,你聽著,我不但不殺你,還特別給你一個最公平的機會,卓大俠手裡是短刀,你手中是半截斷劍,等於是拉平,現在兩位可以憑真功實力決鬥,記牢一點,不許用毒或是其他卑鄙手段,否則我的劍下沒有全屍。」
「如果……」卜雲峰緊瞅了卓永年一眼。
「如果什麼?」
「我輸了當路送命,贏了你不會袖手,說來說去還是一條死路,這樣是不是也算公平?」
「姓卜的,憑真本領決定生死,我不插手。」
「算數?」卜雲峰心頭升起了一線生之希望。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人,當然是說了便算數,現在開始!」
東方白如此做有其道理,卓永年一心要為好友討公道,他不能剝奪他的機會,同時卜雲峰還有可怕的夥伴「黑蝙蝠」牟天,秤不離錘,他不會單獨行動,而公孫彩虹又在醜婦人手裡,所以他必須隨時準備應變。
卓永年感激地望了東方白一眼,然後面對卜雲峰。
卜雲峰緊握著尺余長的半截斷劍開始蓄勢。
空氣頓時沉凝起來。
「呀!」栗叫聲中,熾烈的畫面立即疊出。
名符其實的短兵相接,貨真價實的追魂搏命。
東方白注意場中的變化,也留心周遭的動靜。
斷劍狂舞,短刀亂竄,著看指向對方要害大穴。
雙方都不是庸手,又都各懷必得之心,兇險狠辣的鏡頭頻頻出現,不只令人眼花繚亂,而且動魄驚心。
劇斗持續。
東方白逐漸感到焦灼,由於這一意外,他已無法照約定與「日月神尼」會合,公孫彩虹的安危更令他懸心。
「嗯!」一聲悶哼,不知是誰受了傷,戰況絲毫未變,而且是愈打愈劇,愈拼愈狠,賭品之搏,必須要分出生死,當然,兩敗俱傷也是非常可能的結局。
「呀!」
「呀!」
日頭下,刀光劍芒在連續幻出光孤。雙方的身法步法都極盡奇詭,一個是「魔刀鬼影」之徒,一個是有「天下第一神偷」之譽的人物,身法上有其共通之點,在必欲置對手於死地的情況下,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致,詭、異、玄、厲說它是魔鬼之斗亦不為過。
功力上勢均力敵,情緒上可有差別,卓永年因為有東方白在旁,雖說東方白說過不插手,但總是一種安定的力量,而卜雲峰便不然了,他無法百分之百肯定東方白真的在要命關頭不插手,心頭的陰影影響了他的氣勢。
劇烈的搏鬥極耗真力,時間一久,卜雲峰在氣勢上呈現不穩定,氣勢本是互相消長的,卓永年漸佔上風。
「啊!」慘叫傳出。
卜雲峰身形打蹌,很明顯是他挨了刀,生死之爭,他還是挺住了,不過,死亡的陰影似乎已向他逼近。
東方白定睛望著現場。
困獸之鬥,卜雲峰出手更見狠辣,半截斷劍每一下都似乎想要把對手扎透,翻飛刺戳,簡直就分不清招式。
「哦!」衣衫割裂的聲音。
隱約中,可見卓永年左肩冒了紅。
「啊!」緊接著是叫一聲慘叫。
場面驟然靜止,東方白下意識地一震。
卓永年的左肩頭裂了道大口,鮮紅的皮肉翻轉,衣袖已經濕透,血還在涌冒,他的右手按在卜雲峰的左上胸,五指緊捏著刀柄,刀身已經完全沒入不見。
斷劍掉地,卜雲峰面如金紙,身軀在不停地抽扭。
卓永年兩眼似要噴血。
「卜雲峰,現在你說,殺害老夫好友西門鈞的是你還是黑蝙蝠?」聲音是凄厲的。
「誰……都一樣!」
「那你兩個都該死!」
「卓……卓永年,少……得意,我……牟師兄不會放過你,你……會死得很慘。」口角湧出了兩堆血沫。
東方白忍不住脫口道:「黑蝙蝠牟天是你師兄?想不到你倆都是『魔刀鬼影』的傳人。」
卜雲峰開始喘息,血沫隨著胸部的起伏而湧出,那使人一見便生好感的臉孔已變得凄厲如鬼,他想說話,但嘴一動便是一堆血沫,根本發不出聲音。
卓永年長長吐了口氣,朝東方白點點頭。
東方白也會心,點點頭。
短刀拔出,血水泉噴,卜雲峰栽了下去,這外貌瀟洒佚麗內心邪惡的一代魔徒結束了他罪惡的生命,不擇手段想捕捉彩虹的心愿隨著他的生命消失而消失。
卓永年仰首向天喃喃道:「西門大哥,安息吧,小弟不才,已為您討回了公道。」
兩滴清淚湧現在眼角。
「狐精」,名雖不雅,但卻是世情中人。
東方白心裡急著公孫彩虹的安危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