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痴人說夢
當然,身在理科班的夏枝,並不知道葉哲這一段苦情故事,或者說,知道也並沒有什麼卵關係,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呢,在大排檔聽完許廣智那一段狗血故事後,就帶著天雷無比,卻又輕鬆愉快的心情回家了。
一回到家,就聽見拉拉雜雜的響動,像是搬家似的!該不會是家裡遭賊了吧?!
夏枝趕緊過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夏媽媽從舊雜物間裡面整理出了拉拉雜雜一大堆東西,什麼塑料瓶啦,廢棄的小家電啊之類的,像是尋寶一般整理了一番,她呢,就在一旁看著。
夏媽媽整理了以後,將這些分門別類,衣服類的都逐一疊起來,收進袋子里,準備回娘家的時候帶給適齡的孩子穿,夏枝看著她疊自己幼年時候花花綠綠,款式各異的衣服,也還覺得蠻有意思的。甚至還有一件兔子裝,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夏媽媽有條不紊地收拾著,驟然,夏枝看到了一條白色的裙子,腦海里,就是一個激靈。
她的腦海中,對於這條裙子有很深刻的印象。當時,自己很喜愛這件裙子,棉的,穿著很舒服,上面還有精緻的刺繡,樣式也很好看,有一天忽然想起來,嚷嚷著要穿,可是卻發現裙子不見了!夏媽媽騙她說,拉到廢品站賣了!
更過分的是,他們一家人去看望外婆的時候,夏枝卻發現,這條裙子,穿在了夏枝的小表姐身上!
年幼的小夏枝哪裡肯依,吵著嚷著說那是自己的裙子,結果當然是被指責不懂事,結結實實給打了一頓,受了一頓冤枉氣!
此時,夏枝看著夏媽媽坦然自若地把那條裙子收進了袋子里,一股微妙的情緒油然而生——她終於還是,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媽媽,這條裙子我很喜歡呢,能不能不要送給別人?」夏枝試探著問道。
「你衣服還不夠多啊,就差著這一條了,你舅舅家困難的很,你表姐她都沒有新衣服穿,把這個給她怎麼啦?」夏媽媽不以為意地繼續收拾著,又丟了幾件夏枝的衣服進去了。
夏枝心中有點兒憋悶,但她還是試圖說服自家媽媽:「媽,你要送給表姐衣服,就出去給她買新的唄。這樣把我的舊衣服送給她,她也不見得喜歡啊!」
夏爸爸也在旁邊附和道:「是啊,你就給你侄女兒買件新的,把夏夏的舊衣服給她多不好啊!人家還會說我們家小氣呢!」
「她孩子不知事兒,你也不懂事了啊?我們家是款兒是不是?街上的衣服最起碼也是一百多一件,你去給你表姐買一件去!敗家子兒!」夏媽媽已經收拾好了,把口袋一紮,就要招呼夏爸爸開摩托車回娘家去。
……
夏枝在一片摩托車的尾氣中,面無表情地走了,回房間,關上門。
每次都是這樣。
她是小孩子,從來都沒有懂事過。哪怕她後世都二十幾歲了,她媽依然是那個論調——
「你都二十幾了,怎麼穿得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你都二十幾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就不知道找個合適的人嫁了,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啊!」
她不懂,她不懂,為什麼自家媽媽永遠能夠那麼輕描淡寫地忽略她所認為重要的東西。
比如小時候的那件裙子。
再比如長大后所謂的婚姻與自由。
她總是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覺得夏枝就應該把自己喜愛的裙子讓給小表姐穿,發揚傳統美德,要不然就是不懂事!
她總覺得夏枝就應該按照她所想象的那樣穿著梳妝,按照她所想象的那樣穿著,按照她所想象的那樣嫁個家庭還算優渥,在她看起來還算體面的人家。
她就是那麼偏執。
夏枝時常想,如果夏媽媽只是她的朋友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跟她絕交;如果轉換性別,戀人是這個性格的話,夏枝會毫不猶豫地分手;
然而,她是她媽。
是血脈相連,血濃於水的關係。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了她,沒有她,便沒有她。
——於是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只能沉默著,沉默著接受這一切,裙子就裙子吧,送人就送人,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差,這麼條裙子。
只是心裡,酸澀得就像是淋上了檸檬汁。
是的,她現在心智已經成熟了,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樣,為了一件裙子而哭鬧。
可是媽媽……你真的是我的媽媽嗎?為什麼我從你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嘮叨,嫌棄,與市儈,而從來沒有……愛?書上教我們要孝順,可是……你要我如何孝順一個我根本不欣賞,也不喜歡的人?
「夏夏?跟你媽吵架了?」夏爸爸把夏媽媽送到了娘家,又轉身騎車回來了,見到夏枝把自己悶在房間里,推門進來,笑問道。
「爸,你愛媽媽嗎?你愛她嗎?」夏枝驟然問道。
夏爸爸愣了一下,笑將起來:「你這孩子,說什麼愛不愛的,我們這都多大把年紀了,還說這個……」
「爸,請你回答我!正面回答我,你還愛不愛媽媽!」夏枝認真地大聲道!
夏爸爸呆住了,然後他緩慢地,低低地苦笑一下。
「都這個年紀了,還說什麼愛不愛的。你媽媽早些年受了很多苦,現在性格乖僻些……」
夏爸爸還在念叨著,而夏枝的神思,卻早已飄遠了。
夏爸爸的神色,已經很明顯地註解了——
哪兒來什麼愛,就算是年輕時候真的愛得如膠似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剩下的也不過是被磨損得千瘡百孔的溫情。白頭到老,恩愛百年,也許真的是個童話罷了。
驟然,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了夏枝的心頭。
如果……如果夏爸爸和夏媽媽離婚就好了。
也許她的繼母,會是個溫柔而知書達理的女子。
夏枝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住,隨即冷靜一下,又覺得這一切似乎來得那麼自然。
就當她自私吧,九零后的孩子都自私,她只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她可以忍受媽媽嘮叨,市儈,甚至是小氣,對她的控制欲。但是她不能忍受的是,這個家裡沒有愛。
——所以,離婚,不應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
「爸,你跟媽媽離婚吧。我同意的,而且支持。」夏枝鄭重道。
夏爸爸愕然:「小孩子說什麼瞎話呢!這麼多年都過了莫名其妙的離什麼婚!你爸爸可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兩人正說著,夏爸爸的手機響了,夏媽媽的聲音從手機里漏風出來,大聲得很:「夏大海!還不快過來接我,這都下午五點多了!」
夏爸爸忙不迭地答應著,交代了一句「小孩子別亂想」,就急匆匆地接夏媽媽去了。
……
夏枝只能自己繼續沉默下去。是當局者迷嗎?還是她這個旁觀者清呢?
也許都不是,只是不同年代的人,觀念不同罷了。
她爸媽那個年代的人,說離婚,哪有那麼容易。
她正鬱悶著,只聽見「叩叩」的敲門聲。她過去打開門,不出意外,是李寒。在這個家裡,也只有他,才會顧忌一下自己的*,敲敲門了。
「我沒有爸媽。」他說。
這句話聽著,沒頭沒腦,但是夏枝,卻能理解大概的意思。
大概是剛才她太激動,說話的聲音太大,隔壁房間的李寒也聽見了,知道她心情不好,過來安慰她——你起碼有父母呢,我連父母也沒有。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實際上,我現在也沒有那麼難過了。」
李寒點了點頭,什麼話也不說,拉著她的手坐下,目光暖暖,像是一頭來自森林的鹿,溫柔的,善良的。
這是他安慰她的方式。
夏枝握了握他的手,繼續傾訴:
「有時候我在想,像他們那樣得過且過,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也沒有人出-軌,一起生活著,好歹有個陪伴。是我太過極端了,還想著執子之手,恩愛到老之類的。實際上,哪個平常人能夠保持一份熱情幾十年不變呢?能夠像我爸媽這樣,不出-軌,生活在一起,哪怕婚姻中被磨滅得只剩下親情,也是沒有什麼的吧?」
李寒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
「還有我。」他說。
平常人不能保持一份熱情不變,可我不是。自閉症的人,通常比旁人更專註,更偏執,一件事,可以始終堅持。
終其一生。
夏枝不禁微笑起來。
這表白,要不要那麼悶騷啊?不過,她的心情,確實被治癒了不少。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小孩子氣的痴人說夢,但她還是想說,也許,他們真的能夠堅持下來,一生不變,成為那萬分之一的奇迹。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果真的能實現的話,那該是何等美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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