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泣血身世
宮仇奔到母親墓前,雙膝跪倒,一陣悲從中來,撫著沒有半個字跡的墓碑,痛哭失聲,淚如泉湧。
母親到底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
父親是誰?他不知道。
母子何以避居在這窮鄉僻壤?他不知道。
這些謎,從他懂事起,就一直困惑著他。
現在,謎底將要揭曉,他在哀傷之中,懷著一份莫名的緊張。
足足盞茶工夫,他才收淚止悲,再拜祝禱道:「母親,孩兒要實踐您生前的囑咐了!」
拜罷起身,移步到那株兩人合抱的巨松之前,莫名的激動,使得他的身軀微見顫抖,額角鼻尖,也沁出了汗水。
「嗆!」的一聲,長劍出鞘。
聚足十二成內力,貫注劍身,劍芒暴吐近丈。
這種神功,的確是驚世駭俗。
雙目神光湛湛,註定樹身,陡地吐氣開聲,奮力一揮。
劍氣裂空生嘯,響起一片刺耳的絲絲之聲,劍光划樹而過,「轟!」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那株合抱的巨松,倒落地面。
樹倒了,他已做到了母親生前一再提示的要求。
他定了定神,把目光轉向靠近樹根的地方。
這裡面埋藏了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毀去巨松之後,才能發掘?
他的心跳蕩得很厲害,情緒在極度緊張之中透著昏亂,雖然他因謎底終將揭曉而興奮,但直覺中,他感到這是一個可怕的謎底,一件殘酷的事實。
久久之後,他才接捺住激動紊亂的情緒,納劍歸鞘,退後八尺,揚掌劈向樹腳的地面,一掌接著一掌……
砂土隨著徐緩但卻剛勁的掌風翻卷。
五尺深處,一個黑忽忽的東西,挾泥沙翻了出來。
宮仇不自禁地「哦」了一聲,一把抓在手中,赫然是一隻鏽蝕斑剝的小鐵匣,持匣的手因激動而發顫。
謎底,就在這鐵匣之中。
他定了定神,目光先朝四周掃掠一遍,然後退到他母親墓前,細看這小鐵匣,竟然銹得連隙縫都沒有了。
端詳了一陣之後,立掌如刀,朝側面居中劈了下去,「卡!」的一聲,鐵匣一分為二,一樣黃澄澄的東西,修呈眼帘。
宮仇目光一瞥之下,駭然叫了一聲:「金劍令!」
劍身長不及尺,金芒耀眼,和兩年前,馮真持以騙取「辟毒丹」的那一柄金劍一般無二。
宮仇用顫抖的手,抓起金劍,只見劍身上赫然刻了一個「副」字。
「副」字,這代表了什麼?
母親河以埋藏了這柄金劍?
謎!依然是謎!
突地
他目光觸及被劈開的匣底上,似乎還附著一個紙卷,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在手中,展了開來,第一行字眼入目,使他心頭狂震……
「孩子,太不幸了……」
他認出是他母親的筆跡,閉上眼鎮定了片刻,才定睛看下去:「我為了預防變生不測,碎逢意外,所以布置了這一著棋,孩子,我希望它是一著閑棋,永遠用不上它,由我來親口向你敘述一切……」
宮仇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
「現在,你看到這張紙箋,當然我已遭遇到意料中的不幸……」
宮仇額上現出了汗漬,繼續看下去:「孩子,另一方面,你必已練成了非凡的身手,因為你已毀去了這株巨松,是嗎?首先,媽請你原諒,這一長串不短的年月,使你一直生活在迷霧之中……」
「孩子,你的名字該叫南宮仇,你的父親就是被譽為『武林第一家』的『二賢庄』大莊主,『無敵雙劍』之首南宮靖……」
宮仇胸內嗡的一響,眼前發黑,幾乎暈了過去。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是「無敵雙劍」之一的南宮靖的兒子。
他擦了擦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咬緊牙齒,往後看:
「……在你出生的前三天,三鼓時分,『二賢庄』被近百名蒙面高手突襲,庄中二百多口。無一倖免,你父親當場戰死,與莊院同化劫灰……」
宮仇雙目幾乎滴出血來,鋼牙咬得格格作響。
「……你二叔何一凡夫婦,僥倖脫身,你二叔何一凡,義薄雲天,撇下即將臨盆的二嬸,救我脫出仇家之手,不幸,你二嬸由此下落不明,而何二叔也告殞命,這柄『金劍副令』,便是你二叔追魂之物,孩子,沒有何二叔,我母子不會活到今天,你必須永世勿忘。
三天後,我到了這偏僻的村落,你出世了,給你取名仇,意在要你勿忘這一筆血海深仇……」
宮仇痛苦地嘶吼道:「媽,孩兒不會忘記的!」
「……孩子,慘禍發生之日,我與你二嬸都已懷胎足月,即將分娩,雙方約定,如雙方生男,結為兄弟,生女結為姊妹,一男一女結為夫妻,每人各執一面玉鎖為憑……」
宮仇下意識地撫了撫貼身佩著的玉鎖,心房起了一陣可怕的痙攣。
「為了怕價家趕盡殺絕,我十多年來,埋名隱姓,不敢把真情告訴你,也不敢傳你更進一步的武功,怕仇家從武功上認出你的來歷,我傳你的那一式掌法,其實是劍法蛻變而成,也是『無敵雙劍』最凌厲的一記殺手『投石破井』……」
宮仇閉上眼睛,緬想這一式掌法,如用於劍,威力大得駭人。
「當媽媽的留這書時,你十二歲,現在,你讀它時,不知是幾歲,因為我所懼怕的大不幸已然來臨,我不死,你不會讀到它。
兩年前,我托你阿姨『無情仙子李芳芝』,代訪名師,至今沒有下落。
孩子,你何二叔是死於『金劍盟』長老『三眼神路竺』之手,昔日參與血洗『二賢庄』的,『金劍盟』僅是仇家之一,另外所知的是『一老』、『二仙』、『三狐』,等六個魔頭,其餘的有待查訪。血劫的起因,是你父親無意巧獲下半部『一元寶-』……」
宮仇登時心頭大震,自己巧獲「白屍」贈予上半部「一一元寶-」想不到下半部卻為父親所有,而且因之造成慘絕人寰的血劫,「黑白雙屍」也因這寶-而亡身,看來這「一元寶-」的確是不祥之物,但那下半本「一元寶-」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
他沉思了片刻繼續看下去:
「孩子,報仇,訪凶,謀而後動,珍惜你的生命,記住,不能安逞匹夫之勇,如你遭遇三長兩短,南宮氏一脈,將自你而斷,血仇也將永沉海底。母李郁藝手字」
宮仇掩上了紙卷,他沒有流淚,仇與恨充滿了他的心胸,他細細地咀嚼著他母親遺留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節……
遺書中指出偽仇家,有「金劍盟」,「一老」、「二仙」、「三狐」,除了「金劍盟」
之外,其餘的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當年參與血案的仇人近百,這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姦殺母親的兇手是誰呢?當然很可能是當年仇家之一。
下半部「一元寶-」,到底落入誰的手中?
何二嬸的生死下落如何?
這些問題,攪得他昏亂,暈眩,思緒如麻。
他倚在墓側,度過了漫長而心碎的一夜。
天亮了,略帶寒意的晨風,吹得他頭腦清新,於是,他有了一個決定,索仇,訪凶,就已知的仇家,去追索未知的仇家。
謀而後動,不妄逞匹夫之勇。
這是母親的遺訓,以他的性格,很難辦到,然而他必須這樣做。
他把那紙卷毀了,然後藏好那柄「金劍副令」,叩別母墓,疾馳出山。
首先,他想到的是拜兄「辣手書生徐陵」,也許能從他口中探聽出一些仇人的形跡,再一方面,他必須把那邢玉嬌的訊息傳給他。
於是
他取道直奔「青衣幫」碩果僅存的秘密分舵。
亂山環列之中,現出一座幽深的峽谷。
谷口,巍然怔立著一個風標絕世的青衫書生。
他,正是專程馳來會唔拜兄「辣手書生徐陵」的宮仇。
宮仇望著那罕無人跡的谷口,心裡不禁疑雲重重,忐忑不已,這裡是「青衣幫」被摧毀之後,所遺留的唯一秘密基地,他記得上次來時,暗樁密布,警戒森嚴。而現在,卻寂靜如死。
若非易地重遷,必是發生了意外。
愕立了一陣之後,舉步便朝谷內欺去。
甫入谷口,暗影中突地傳來一聲輕喝:「什麼人?」
宮伙心頭一松,暗忖,是自己多疑了,當下照著上次「飛天蝙蝠胡靖」所應答的暗語道:
「頭頂一柱香!」
那聲音又道:「以何為證?」
宮仇毫不猶豫地道:「青腰帶三疊!」
「請進!」
宮仇一彈身,朝進奔去,約莫里許,只見數條人影,橫欄道中,急忙剎住身形,一看,穀道居中,放著一張白木桌子,桌上擺了一把酒壺,數只酒杯,四個凶神也似的大漢,一字式站在桌前,他不由呆了。
這是怎麼回事?
四大漢乍見宮仇之面,似乎吃驚不小,那為首的粗聲道:「報名!」
宮仇大是愕然,心想,自己上次來時,一身村俗打扮,現在裝束改變,而且時隔兩年,難怪對方認不出自己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宮仇,與貴幫主八拜為交……」
四大漢登對面色大變,那為首的駭然驚呼道:「什麼,你……宮仇?」
宮仇大感惜愕,對方的神態令人費解,為什麼自己報名之後,會使對方驚駭如此,「青衣幫」殘存幫徒不多,拜見曾經關照所屬自己與他之間的關係,在任何情況之下,聽命自己……
為首的大漢立時換過一副勉強的笑臉,深深一禮道:「少俠請恕小的失禮!」
「貴幫主在嗎?」
「現在壇中。」
「煩帶路!」
那大漢顯得有些慌亂地拿起酒壺,滿斟了一杯,雙手捧上道:「請少俠先飲一杯宣慰酒!」
宮仇一怔神,道:「宣慰酒?」
「是的,這是牧幫主新近所立的規矩,凡幫中弟子出勤回谷,都得先飲一杯,以示宣慰之意!」
「哦!可是……」
「少俠……」
「在下並非幫中弟子,這宣慰之酒愧不敢領!」
大漢面上一熱,訕訕地放回酒杯,道:「如此,請隨小的來!」話聲中,向旁邊另一大漢擺頭道:「胡標,你先一步進去稟報幫主,宮少俠駕到!」
那大漢頷了頷首,彈身朝谷內疾馳而去,看身手竟是不弱。
宮仇隨在這為首的大漢之後,緩緩而行。
顧盼之間,石屋在望。
「辣手書生徐陵」已迎了出來,大漢躬身而退。
宮仇喜孜孜地上前一揖,道:「大哥,久違了!」
「辣手書生」笑了一笑,並不開口,一把拉住宮仇的手,向屋內走去。
宮仇下意識地感到拜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當時也不便相詢,兩人手牽手的走入屋中,宮讎正待啟口……
突地
宮仇但覺被握住的右腕上「內關」、「外關」、「會宗」三處穴道,同被點中,心念未轉,後頸椎骨的「大椎穴」著了重重的一指,「大椎穴」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一旦被點中,手足立時酸麻無力,「砰」然栽了下去。
「辣手書生」會弊然向他下手,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他手足雖不能動彈,但口還能開,栗聲道:「大哥,這是什麼回事?」
「辣手書生」面無表情,口裡陰側惻地一笑道:「宮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闖來,嘿嘿嘿嘿……」
宮仇肝膽皆炸,目眥欲裂,狂聲道:「徐陵,你這是什麼意思?」
「辣手書生」恍若未聞,環顧身側的一個四方臉老者道:「白香主,選派得力弟子四人,由你率領,立即起程,把人帶到總盟!」
四方臉老者躬身應道:「遵殿主令偷!」
總盟?殿主?香主?這已夠說明一切。
宮仇幾乎氣破頂門,厲聲道:「徐陵,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是個狼心狗肺的奴才,竟然投靠了『金劍盟』,徐陵,有一天我會殺你!」
「辣手書生」陰冷地道:「宮仇,你沒有機會了!」
宮仇肝膽皆炸,想不到結義的盟兄,竟然以這種手段對付他,若非他在毫無防範之下,以他目前的功力,「辣手書生」豈奈他何。
他想不透「辣手書生」何以不計全幫慘遭血洗之仇,而賣身投靠。
他懷疑世間是否仍有正義?
難道武林中全是這些卑劣無恥之徒?
他開始運功解穴,他的內力確實驚人,只眨眼工夫,腕間「內關」「外關」「會宗」三穴次第而解,內力如濤,猛撞頸后的「大椎穴」……
「辣手書生」陡然警覺,一抬腿,腳尖踢中了宮仇的「環跳穴」。
宮仇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當他神志蘇醒,只覺渾身軟綿綿的,四肢無力,象是久病初愈一般,睜眼一看,不由五內皆裂,自己被兩名彪形大漢一左一右的架住,面對一方披著紅巾的長案,長案之後,端坐著一個高大獰猛的老者,老者前襟綉著四柄交叉的金劍。案后廳壁上端,高懸一塊匾額。上書「刑司殿」三個耀眼的金字。
兩側,雁翅般排列著不下二十名肩披紅綢的大漢。
直覺告訴他,自己已被送到了「金劍盟」總舵之內了……
心念末已,只聽「刑司段主」沉聲道:「帶七十號!」
轟應聲中,兩名大漢挾著一個中年道士直趁案前。
「刑司殿主」目芒如電,一掃那中年道士,陰森森地道:「朋友是武當門下?」
中年道士厲聲應道:「不錯!」
「報上名號!」
「清風!」
「嗯,武當五劍之首?」
「不錯!」
「在本盟轄區之內,佩劍而行,不聽忠告……」
「清風道人」目眺欲裂的道:「殺剮任便,武當派並非可以輕侮的!」
「刑司殿主」不屑地道:「武當派算什麼東西,記住,本盟之外無劍士,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兩名肩披紅綢的大漢應聲而出。
「佩劍沒收,划面放行!」
「遵法諭!」
「清風道人」狂叫一聲,隨即被掩口帶下,接著是一聲慘哼。
宮仇目眥欲裂,恨火熊熊,怎奈穴道被制,絲毫不能動彈。
「帶七十一號!」
一個二十不到的少年,被挾了上來。
「出身門派?」
少年人應以一聲怒哼。
「報名?」
又是一聲怒哼。
「刑司殿主」桀桀怪笑道:「小子,說不說都是一樣,本殿按規執法,你膽敢殺傷本盟三名弟子……」
少年切齒道:「小爺恨不能殺盡你們這幫武林敗類……」
「住口!」
「刑司殿主」大聲止住少年的咒罵,一偏頭,道:「划面削腕!」
少年被帶了下去,兩名肩披紅綢的劊子手,手執牛耳尖刀,搶步跟出……
凄厲地慘號,令人毛骨悚然。
宮仇不自禁地掉頭一望,殿門外的階沿上,那少年臉上鮮血淋漓,被劃了兩個十字,雙掌齊腕被削,血如泉噴,身形搖搖欲倒。
「七十二號!」
挾持宮仇的兩名彪形大漢,齊應了一聲:「候令!」
把宮仇帶前數步。
宮仇俊目電張,兩隻眼珠,似乎要突出眶外,俊面扭曲得變了形,「金劍盟」是他血海仇家之一,而今被「辣手書生」出賣,毀在仇家之手,的確使他死不瞑目。
「刑司殿主」瞪著宮仇一陣嘿嘿獰笑道:「宮仇,本盟『黃旗壇主賀永』和他手下十三弟子,是否你的傑作?」
宮仇咬牙道:「不錯!」
「師承?」
「你不配問!」
「宮仇,放明白些,你不願在死前受皮肉之苦吧?」
宮仇奮力一掙,可憐,在穴道被制之下,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這一掙,有如晴蜒撼石柱。
「刑司殿主」陰殘地一笑道:「宮仇,反抗是多餘的,你說不說?」
「不說!」
「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刑床伺候!」
「遵令!」
工夫不大,四個大漢,抬了一架卧榻也似的東西進來,朝地上一放,然後垂手肅立,等候用刑。
宮仇下意識地一瞟那刑床,不由心頭泛寒,刑床上全是斑斑剝剝的紫醬色的血漬。
「套上刑床!」
挾持宮仇的兩名彪形大漢,架起宮仇,在刑床上一按,四名刑手熟練地從床側抽出四根軸棒各執宮仇的一隻手腳,縛緊在軸捧之上,然後,絞動機關,床心象雲梯似地立了起來,宮仇身軀貼著床心,成了直立懸空之勢。
「說,師承來歷?」
宮仇怒氣攻心,幾乎暈了過去,嘶聲怒吼道:「辦不到!」
「刑司殿主」老臉飄過一抹栗人的殘狠之色,沉聲道:「釘耳穿鼻!」
兩名刑手,各抽出一柄窄長的匕首,比在宮仇的兩耳上,另一個手中執著一個釣魚針似的大鐵鉤,鉤的一端,連著一段繩子,鉤尖比向宮仇的鼻頭……
宮仇狂嗥一聲,噴出了一口熱血。
「刑司殿主」大喝一聲:「用刑!」
就在此刻
廳門之外一聲高喝道:「接令!」
「刑司殿主」面色一肅,一揮手,道:「停刑!」話聲中,人已離座而起,轉出案桌之外,所有廳中弟子,一個個面露驚凜之色,俯首躬身。
一個黑衣少年,疾步入廳,到長案之前,轉身面對眾人,手中高擎著一柄金光燦然的小劍。
「刑司殿主」俯首躬身道:「弟子『刑司殿』掌殿符天申接今!」
黑衣少年朗聲道:「宮仇一名,著該殿主親自押送總壇,由盟主發落!」
「遵令!」
黑衣少年收起「金劍令」,疾步離去。
「刑司殿主」符天申坐回原位,道:「關壇!」
兩邊排列的弟子,躬身為禮,魚貫退下。
「洪峰!」
原來挾持宮仇的兩彪形大漢之一躬身應道:「弟子在!」
「帶人隨本殿赴總壇!」
「遵令偷!」
應聲中,解了宮仇,挾在肋下,隨在「刑司殿主」符天申之後。沿途儘是毗連的房舍,賓士了約莫里許,眼前現出一座巨大的牌樓,高懸三個斗大的金字牌額:「全劍盟」。
兩旁合抱的石柱上,刻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金光射鬥牛舍本盟之外無劍士。」
下聯是:「劍氣凌霄漢看震宇以內我為尊。」
通過牌樓,是一座氣派宏偉的華宇,門前白石為階,階上八名勁裝佩劍武士,分左右站立,「刑司殿主」入門之際,齊齊按劍為禮。
一連穿越四重警衛森嚴的門戶,來在一個十丈見方的院落之中,迎面居中,是一間大廳,廳門八扇洞開,一塊書有「令廳」兩字的金色匾額高懸,兩側各站了十二名執劍武士。
那彪形大漢把宮仇放落在階沿之上,逕自離去。
「刑司殿主」面對廳門,朗聲報名:「刑司殿符天申回令!」
良久,廳內才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請進!」
符天申一把提起宮仇,進入廳中。
宮仇雖然穴道受制,但耳目功能未失,只見廳中兩側老少男女坐了不下四十人之多,正面朱紅帳慢之前,一列長案,案上一個白玉方斗,插著一柄金劍,案后五把高背太師椅,居中一把空著,右邊是兩個胸綉五柄金劍,作梅花形排列的黑袍白髮老者,左邊空一位,靠中的椅上坐著的,赫然是該盟長老「神風老人」。
「張仙祠」之役,「神風老人」曾經參與,所以宮仇一看即知。
准此而論,另兩個白髮老者,當也是長老無疑。
忽地,宮仇想起了母親遺書中說的,二叔何一凡死於「金劍盟」長老「三眼神路竺」之手。
「神風老人」不論,另兩人之中,誰是「三眼神」呢?
心念之中,金鐘三響,坐在右面一排首位的一個山羊鬍老者,高聲道:「盟主升座!」
宮仇內心一陣莫名的激動。
紅幔一分,魚貫走出十二名黑衣少年男女,左右各六,在長案之後站定,每人胸前,三劍交叉,廳中人全部起立,面現肅然之色。
宮次但覺眼前一亮,居中的太師椅前,已出現了一個國色天姿的黑衣少女。
剎那之間,他感到有些六神無主。
那少女的確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秀髮如雲,眉若春山,瓊鼻瑤瑤,一雙美目流露出千種風情,肌膚賽雪欺霜,披著黑色宮裝,幾疑是仙子被謫塵寰。
胸前襟上,六柄金劍,分為三雙,成品字形排列。
難道她就是不可一世的「金劍盟」盟主?
「金劍盟」盟主會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
「金劍盟」橫行江湖,已數十餘年……
這的確令人不敢想象。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一掃全廳,然後落在宮仇面上,粉腮微微一變,吐語如珠道:「各位請坐!」
說著,朝居中太師椅上徐徐落坐,所有的人眾也跟著歸座。
廳中靜得落針可聞,別有一番威嚴氣氛。
黑衣少女輕啟朱唇,道:「符殿主!」
「刑司殿主」俯首道:「屬下在!」
「解了他的穴道!」
「刑司殿主」面色一變,道:「稟盟主,姓宮的身手……」
「不必多說,解了!」
「刑司殿主」伸指戳開了宮仇被制的穴道。
「退下歸座!」
「遵令!」
「刑司殿主」符天申退到左面第四位空著的椅上落坐。
宮仇穴道被解,功力登時回復,心中確實感到意外。
黑衣少女目注宮仇,道:「宮仇,本盟主尊重你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劍手,希望你也自重,不要妄動,現在,回答本座的問話!」
宮仇的目光,甫一和對方相接,立時感到心旌搖搖,那目光,似含有一種使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魔力。
他下意識地放低目光,口裡卻冷哼了一聲。
黑衣少女鶯聲嚦嚦地道:「宮仇,你出身門派?」
宮仇一定心神,冷漠而帶恨意的目芒,筆直射向對方,冷冷地道:「無可奉告!」
黑衣少女似被對方異乎尋常的目光掠得一怔,隨即道:「宮仇,本座希望你合作,稍待會破例給你機會,讓你死得象個劍手!」
這話,深深地打動了宮仇的心,他下意識地把手撫向腰際,但腰際已空無一物,佩劍已被對方解除了。
「宮仇,講?」
「無門無派!」
「你的武學……」
「家傳!」
「令尊堂名諱?」
宮仇一陣熱血沸騰,目中暴射怨毒至極之色。咬牙道:「先父母業已作古。為人子者不便提及名諱!」
黑衣少女一愕,又道:「本盟『黃旗壇』壇主和手下十三名弟子是毀在你手下?」
「不錯!」
「你知道後果嗎?」
「生死何足俱!」
「嗯,劍士本色!」
妙目之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轉面向「刑司殿主」道:「符殿主!」
符天申立即離座躬身道:「屬下在!」
「蓄意與本盟為敵,應如何處置?」
「亂劍分屍!」
宮仇心中卜的一跳。
黑衣少女幽幽地道:「本座引用特別條例?」
「刑司殿主」怔了一怔之後,道:「宮仇不適引用特別條例?」
「為什麼?」
「他非一派之長,也非一方之雄!」
「可是他既能毀去本盟四劍級高手,顯見武功已臻一流,應該適用才對?」
「例無明文!」
「本座使用盟主特權,破例准以特別條例處置?」
「這……」
三長老同時面色微變,「神風老人」起立道:「盟主在授用特權之際,請予三思,宮仇毀本盟高手不在少數……」
黑衣少女杏目一轉,道:「本座已經考慮過了!」
「神風老人」應了一聲:「是!」坐了下去。
黑衣少女又道:「符殿主,適用何條?」
「刑司殿主」符天申沉聲道:「特別條例第三條,凡身為一派之長,或一方之雄,准決鬥至死,唯能擊敗本盟指派之高手十人以上者,免死不究!」
「好,本座指令宮仇引用特別條例第三條!」
「遵令諭,請指定十名武士?」
「且慢!」
說著,目光轉向了宮仇。
宮仇心中激蕩不已,這是一個求生的機會,如果能擊敗對方十名高手,就可脫出生天,「金劍盟」不乏頂尖高手,以一敵十,後果並不樂觀,但,總比聽任仇家宰割強出萬倍,至少,也可以毀去對方几個高手,忽地,腦海靈光一現,脫口道:「在下可否發言?」
黑衣少女似笑非笑地一頷首道:「你講!」
宮仇咬了咬牙,道:「在下是否可以自擇決鬥對象?」
黑衣少女粉腮一變,沉吟不語。
「刑司殿主」符天申立即起立介面道:「稟盟主,按規決鬥武士應由盟主親自揀選!」
黑衣少女一擺手,示意符天申歸座,突地沉聲道:「宮仇,本座破例讓你自擇三名對手,其餘七名,由本座指定!」
所有在場的人,似乎都被盟主一再破例的行動驚愕了,這是「金劍盟」開派以來從未有過的事。
宮仇大喜過望,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地道:「在下第一個對手擇定貴盟長老『三眼神路竺』!」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
黑衣少女粉腮也為之一變,默然了良久,才道:「路長老不在壇內,另擇一人!」
宮伙心內一沉,他揀「三眼神路竺」的目的,是要為二叔何一凡報仇,這一來,算是落空了,當下一橫心道:「盟主說過由在下自擇三人,在下話已出口,不宜更改!」
在座三長老齊齊面泛怒容。
黑衣少女黛眉一顰,道:「閣下一定要揀路長老的用心何在?」
宮仇成竹在胸,冷冷地道:「聽說路長老劍術超群,在下極想見識!」
黑衣少女一陣思索之後,道:「這姑且不論,你說第二個吧!」
「辣手書生徐陵!」
「什麼?『辣手書生徐陵』?」
「不錯!」
「閣下揀他的目的是想報被擒之仇?」
「在下承認!」
「第三呢?」
「盟主本人!」
「我,本座?」
「一點不錯!」
坐在長案最右邊的白髮老者,怒沖沖地起身道:「盟主,這小子無理取鬧,本長老建議取消決鬥之議,亂劍分屍!」
黑衣少女也是楞愕不已,半晌才道:「長老請坐,本座話已出口,不能更改,高總管!」
廳內右排首座留有一撮山羊鬍子的四劍交叉老者,起立躬身,道:「屬下在!」
「移座前院!」
「遵令諭!」
恭施一禮之後,疾步出廳。
驟然間,宮仇想起了母親遺書中的訓示:謀定而後動,珍惜生命,不許妄逞匹夫之勇。
是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有些為自己一時的行動而後悔了。
根據「金劍盟」的規定,能接戰十名高手而不死,就一切免究,仇家並非「金劍盟」一家,萬一不幸,豈非抱憾終生,以自己所學,接戰十人,大概不會喪命,為什麼要急於冒險報這不急之仇呢?……
想著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衣少女這時開了口:「宮仇,『辣手書生』遠在數百里之外,路長老也無法召回,本座接受你的挑戰,你另揀兩人!」
這是一個轉機,宮讎正中下懷,故作深思片刻,才道:「在下放棄自擇,由盟主指定!」
黑衣少女微笑著點了點頭,環顧身畔的三長老道:「長老有何高見?」
三長老欠身道:「盟主卓裁!」
宮仇心中困惑不已,憑一個妙齡少女,能登上盟主寶座,使這一幫牛鬼蛇神俯首聽令,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黑衣少女略一思索,道:「十二近衛四龍王鳳聽令!」
排列在紅饅之前的十二名男女近衛,走出四男三女,繞到案前,躬身為禮。
「紅、白二旗壇主聽會!」
座中走出兩個胸綉雙劍交叉的老者,齊趨案前,道:「屬下聽令!」
「你等九人膺為決鬥武士!」
九人齊聲恭應一聲,「遵令諭!」
職司總管的山羊鬍老者,肅立廳門之外,朗聲道:「請盟主移座!」
黑衣少女緩緩立起身來,移步出廳,三長老隨後,其餘的按身份魚貫而行。
宮仇由山羊鬍老者領到院中。
院內座椅擺設與廳內相同,只是中間足足空出了五丈。
黑衣少女芳容一整,道:「高總管,給他劍!」
山羊鬍老者恭應一聲,從一黑衣勁裝漢子手中取過宮仇原來的佩劍,遞了過去,宮仇接在手中,心情如怒潮澎湃,這別開生面的決鬥,關係著他的生死。
黑衣少女嬌喝一聲道:「決鬥開始!由紅白二壇主依次出場!」
場中空氣驟呈緊張。
一個鷹鉤鼻的雙劍老者,長劍高舉過頂,朗聲道:「紅旗壇主楚斌,遵諭出戰!」
說完,轉身上前五步,面對宮仇,道:「拔劍!」
宮仇此刻心中已有一個決定,盡量速戰速決,保存實力以應付最後一戰,無疑的如果自己擊敗了九人,最後出場的,將是功力無法預測的「金劍盟主」,這最後一戰的勝負,決定自己的生死。
而目前,他只有靠深厚的內力作後盾,最凌厲的「梅花劍法」他不能施展,否則將暴露了「丑劍客」的秘密,母親生前所傳的那招劍勢化掌「投石破並」,更不能施展,因為那是「無敵雙劍」的成名絕招。
心念之中,撥出長劍,凝神而待。
紅旗壇主暴喝一聲:「出招!」
宮仇冷眼一瞟對方,手中劍一抖,劍芒暴吐八尺。
所有在場的高手,自盟主以下,莫不駭然變色。
生死決戰,宮仇已不耐虛談俗套,寒芒乍展,「刷!」地攻出了一劍。
「紅旗壇主」楚斌舉劍相迎。
宮仇抱定速戰速決的宗旨,內力已貫足十成。
「鏘!」的一聲大震,雙劍互擊,「紅旗壇主」被挫退了一個大步。
宮仇疾進一步,連攻九劍,這九劍之中,暗藏十八個變化,凌厲絕倫。
「紅旗壇主」運劍如風,勉強接了下來,腳下已退了五步之多。
宮仇得理不讓,跟著又是九劍出手,劍氣破空生嘯,尖銳刺耳。
「紅旗壇主」邀功心切,硬接硬架,這正合了宮仇以內力克敵的心意。
堪堪第十招,「嗆啷!」一聲,「紅旗壇主」長劍墜地。
「白旗壇主」彈身瓊出,「紅旗壇主」狼狽不堪地退了下去。
宮仇立定主意不傷人,是以並未乘機下殺手。
「白旗壇主」功力以較「紅旗壇主」遜色半籌,出手之間,便被震退三步。
宮仇一招測出對方深淺,猛攻十劍,迫得「白旗壇主」手忙腳亂,倒退不迭。
一聲暴喝傳處,「白旗壇主」肩頭中劍,鮮血直冒。
宮仇拄劍於地,急調一口真氣。
「白旗壇主」老臉緋紅,退了開去,十二近衛中被選派出來的四龍三風之一的首鳳,飄身入場。
三位長老面色凝重。
黑衣少女的兩彎秀眉,也深深鎖在一起。
似乎,宮仇的身手,出乎他們每一個人意料之外。
「近衛首鳳」嬌喝一聲:「接招!」
劍化萬點銀芒,罩身擊向了宮仇。
宮仇勁貫劍身,一招「陽春白雪」再化「兩儀四象」,硬封出去。
這兩招一為「華山」絕技,一屬「太極」絕招。
「鏘鏘!」連響,寒芒頓斂,雙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丑劍客」除了一套「梅花劍法」是獨創之外,其餘全是吸取各派之長,招式極為複雜,是以在場的人,無法從招式中認出宮仇的來路。
「首鳳」功力稍遜於「紅、白二壇主」,但招式奇詭狠辣,又在二壇主之上。
轉眼之間,過了二十招。
宮仇劍法一變,運足功力,連演三絕招,勢如駭電奔雷。
一聲驚呼傳處,「近衛首鳳」蹬蹬蹬連退數步,虎口鮮血淋淋,長劍幾乎把持不住。
「近衛二風」,快逾電閃般接了上來……
二十五招之後,「二風」負傷而退,接著,三十招震脫了「三鳳」的長劍。
「近衛首龍」一掠入場,片言不發,揮劍猛攻,功力較之三名鳳進衛,高出二籌以上,出手之間,穩准很辣。
宮仇苦於不能施展絕招,同時又必須保存實力,以應付最後一戰,是以雙方暫時成了平手,若非他習練「一元寶-」,內力如泉,此刻早已落敗。
五十招之後,宮仇額角見汗。
「鏘!」的一聲,雙方劍身招貼,成了內力的比拚。
論內力,宮仇強得太多,雖連戰六名高手,仍非首龍所能望其項背。
「撤手!」
栗喝聲中,人影乍分,「近衛首龍」噴出了一口鮮血,宮仇也面紅氣促。
「二龍」接踵而上,激斗約七十招,「三龍」換下「二龍』,百五十招,「三龍」負創而退。
「四龍」上。
宮仇在連番車輪戰之下,功力再高,也感到不支。
五十招!
一百招!
二百招!
宮仇額上汗珠滾滾而落,出手已失去了凌厲。
「四龍」接戰乏力的官伙,恍若生龍活虎,劍口不離對方要害。
宮仇幾次要施展殺者,終於被理智克制住了,目前,他只有一個意念,活下去,報仇!
「嗤!」的一聲,宮仇前胸裂開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登時染紅了半邊身。
「宮仇,你不能倒下去,否則一切算完!」
彷彿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呼喚,一股莫名的勇氣,陡然湧起,刻發如狂,逐漸縮短的劍芒,又告熾盛。
「呀!」
一聲令人驚心動魄的栗吼聲中,快以一聲像哼,『近衛胭龍」胸臂連中四劍,跟蹌不穩地退了開去。
所有在場的「金劍盟」高手,駭然變色。
宮仇拄劍於地,俊面一片鐵青,胸部起伏不停,他的腦梅里,除了思量著如何以殘存的內力,去爭取生存,餘外什麼也沒存在。
但,活下去的希望是渺茫的,在力抗了九名一流劍手之後,再來接戰「金劍盟」盟主,勝的成算太小了,幾乎是等於零。
現在,他後悔當初不該意氣用事,揀選「金劍盟主」作為對象,但遲了,既成的事實,無法推翻。
「全劍盟」以劍術傲視群淪,盟主的功力不問可知。
一著之差,滿盤皆輸。
只怕要應了黑衣少女的活:「……死得象個劍士……」
他不怕死,也並非想死得象個劍士,他的目的,只是因此有用之身,報仇。
黑衣少女緩緩離座,步入場中。
四周響起了一陣被壓抑住的歡呼。
宮仇心房開始收縮,全身流過了一陣顫慄。
魚是生與死的考驗。
報仇不成,反而死在仇家劍下,這是死不能瞑目的。
於是,母親遺書所述的當年「二賢庄」血案,母親被姦殺后的慘象,一齊湧上心頭,他的心,開始滴血。
目前的一切,肇因於被拜兄「辣手書生徐陵」出賣。
黑衣少女已走到宮仇身前八尺之處,停住身形。
宮仇的意念回到了現實。
決戰,拚出全部殘存餘力,生,死……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直照在宮仇面上,目光中,沒有兇殺的成份,是柔和的,異樣的,令人惑然的。
宮仇極快的按著「一元寶-」所載訣竅,調勻真氣。
黑衣少女開口了,聲音仍是那樣震人心弦:「宮仇,你沒有施出全力,本來你可以毀去九個對手,但你沒有做?」
宮仇心裡猛地一震,黑衣少女不愧一盟之主,洞燭機微,當下,只微「哼」了一聲。
黑衣少女粉腮倏起變化,一變再變,終於道:「宮仇,你是一名罕見的好手,本座不願乘人於危,以貽江湖口實,現在,聽著,你接本座三紹!」
宮仇忍不住脫口道:「三招?」
「不錯,三招,生死全聚於這三招!」
突地
三長老之一「神風老人」起立宏聲道:「盟主,例有明文,決戰至死!」
黑衣少女粉腮一變,頭也不回道:「長老,還有,能接戰十人不死者免死不究!」
「盟主,應不限於三招!」
「請長老勿忘本座身份?」
「神風老人」老臉一變,道:「盟主,請記住本盟自開一派以來,沒有任何劍手,能接戰十人而不死!」
「長老焉知本座三招之內不能取對方性命?」
「神風老人」啞然無以應,半晌才道:「恕卑座失言!」
說著,坐了下去。
宮仇做奇地望著黑衣少女,她一再為自己破例,這為了什麼?
她有意放自己的生路?
抑或矜於身份,她有把握在三招之內毀去自己?
生死的考驗,使他無暇去思索這些。
他疾轉著念頭,如何接對方三招?
黑衣少女一揚手,「近衛六鳳」之中,立即有「一鳳」雙手捧著一個托盤,盤上履著一方黃綾,飄身近前,高舉過頂。
宮仇看得大是駭然。
黑衣少女揭開黃綾,一道黃光沖空而起,赫然是一柄三尺長短的金劍,少女持劍在手,只一抖,金芒映日,使人耀目難睜。
「近衛一風」施禮退回原位。
宮仇盡量抑制激動的情緒,長劍斜垂,眼觀鼻,鼻觀心,凝神一志……
場內場外,靜得彼此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一不稍瞬地註定場中。
空氣在死寂之中透著無比的緊張。
黑衣少女冷冷地道:「宮仇,準備好了!」
宮仇猛一抬頭,四目交接,忍不住心頭一盪,對方的確太美了,美得無法形容,似乎造物主把所有的女性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他並非好色之徒,但,食色性也,這是一種本能上的反應。
黑衣少女秀眸中飄過一抹異樣的色彩,那色彩使人迷惘,使人沉醉。
宮仇心中一凜,氣凝紫府,神納太虛,面寒如冰……
黑衣少女嬌斥一聲:「接招!」
金劍斜斜刺出,看來緩慢平淡,劍至中途,突然連起七式變化,金芒耀目,彷彿有七柄劍同時攻向七個不同方位,而且快得有如電閃一般。
宮仇連意念都來不及轉,當堂被迫退了五步。
黑衣少女好整以嘎地道:「第一招!」
宮仇但覺全身毛孔每一孔都在冒著冷氣,這種奇詭狠辣的劍法,堪稱世無其匹,武當「玉虛真人」與「丑劍客」被目為武林中第一劍手,但比起「金劍盟主」,似乎遜色太多。
嬌喝又傳,「接第二招!」
宮仇無暇分辨對方來勢,一招「流星射斗」,挾以畢生功力,狂掃而出。
這一招「流星射斗」,是「丑劍客」劍笈中,除「梅花劍法」之外,最凌厲的一招,寓守於攻,加之以全力出擊,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人影霍然而分。
宮仇胸、臂、肩、創口達五處之多,登時成了一個血人。
黑衣少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道:「第三招,決定你的生死!」
宮仇強忍傷痛,咬牙聚集全部殘存真無,準備接這最後一擊。
場中空氣緊張得以乎凝固了。
三長老竟然離座起立,目芒暴射,註定宮仇。
宮仇迅快地轉動念頭,是否該施展殺著「投石破井」,以圖搏個兩敗俱傷,但理智告訴他,不能。
他無法預測對方這一招將施展什麼駭人招式,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來,唯一的,他只希望不要倒下。
「看劍!」
栗喝聲中,金芒罩身而至。
他無暇思索,存著孤注一擲的心理,仍是那招「流星射斗」,急封而出,但,對方創勢有若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這一詔「流星射斗」完全無功……
歡呼聲中,只覺一陣劇痛攻心,身形一連幾個踉蹌。
眼前金星亂冒,他告訴自己,不能倒下!
定睛望處,對方的劍尖,正抵住自己胸口,肩背之處。血如泉涌。
黑衣少女粉腮變得極為難看,似乎一個極大難題使她委決不下。
宮仇栗聲嘶吼道:「下手吧!」
剎那之間,他感到一陣幻滅的顫慄,恩怨情仇,將隨著生命的消失而寂滅。
黑衣少女從牙縫裡迸出了幾個字道:「本座不想殺你!」
這話,使宮仇大感意外。
滿場的目光,頓時轉為驚愕莫名。
三長老同時驚呼道:「盟主不可!」
黑衣少女斷然道:「本座自有處置!」
三老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黑衣少女注視宮仇有頃,沉凝十分地道:「宮仇,你是否願意加入木盟?」
宮仇心頭巨震,想不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來,自己堂堂七尺之軀,豈能-顏事仇,當下脫口道,「辦不到!」
「宮仇,你的性命此刻還不屬於你自己。」
「何不下手?」
「你願意死?」
「大丈夫生而何懼死何憂!」
黑衣少女粉腮又是一變,道:「宮仇,你豪氣驚人,可惜……」
「可惜什麼?」
「仍脫不了戰敗而死之名!」
宮仇全身一額,道:「在下藝業不精,榮辱何足計較!」
「宮仇,人只能死一次!」
「盟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生命仍然是可貴的!」
宮仇倏地記起母親遺書訓示,珍惜生命,謀而後動……,他內心感到一陣劇痛,他的性格,使他無視於生死,使母親的遺訓,卻要他必須活下去,報仇。
他笑了,愴然的笑,象是對人生的嘲弄。
黑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笑什麼?」
宮仇笑容一斂,冷厲地道:「笑我自己的命運!」
黑衣少女秀眉一蹙,她不懂宮仇這話的含意,緊迫著道:「宮仇,活下去,加入本盟!」
宮仇森冷地道:「要在下屈服在劍尖之下?」
黑衣少女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收回金劍,素手一招,「近衛一風」疾步趨前,用托盤把金劍接下。
宮仇長劍歸鞘,疾點穴道止住創口血流。
三長老怒形於色。
其餘的屬下,則是驚愕莫名。
黑衣少女的作為,的確出乎任何人想象之外。
宮仇暗自尋思,目前仇家大半不明,「金劍盟」既屬當年仇家之一,如果自己託身盟內,對訪凶緝仇當便利不少,眼前這黑衣少女,年未滿二十,當然不可能參與十八年前的血案,主謀可能是上一代的盟主……
心念未已,只聽黑衣少女脆生生地道:「宮仇,你考慮好了沒有?」
長老之一介面道:「盟主,請考慮本盟死難弟子之仇……」
黑衣少女回身道:「長老,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一個超級劍手入盟,對本盟將來的作為裨益至大,在對敵方面,一個傑出高手,定可減少應敵弟子的死傷,何必拘泥於狹隘的觀念之中。」
此言雖有些強詞奪理,但卻無懈可擊。
長老默然。
黑衣少女毫不放鬆地又向宮仇道:「宮仇,本應言出法隨,如你答應,便留下,否則你可以安全離開!」
宮仇沉思了片刻之後,毅然道:「我答應入盟!」
黑衣少女展顏一笑,回歸本座,大聲道:「散班,餘事改日再議!」
所有盟眾,行禮而退。
黑衣少女也告離場,十二近衛之首的黑衣少年,疾趨上前,道:「在下首龍張均,奉盟主之命接待閣下,請隨我來!」
宮仇默默隨在近衛首龍之後,穿房越屋,來在一間布置堂皇的單人寢室之中,隨即有人送上飲食及金創藥物,首龍告退。
他像是經歷了一場離奇而恐怖的夢境,的確,事情的變幻,全出意想之外。
他摸了摸懷中,幸喜各物仍在,兩瓶馮真用計詐取「黑心國手」的丹藥,和那柄發掘自巨松之下的「金劍副令」。
如果這柄「金到副令」落入「金劍盟」之眼,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心念及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心國手」是「金劍盟」所屬「榮養殿」殿主,如果追究昔日之事,倒是麻煩,心念不期然的又落到刁鑽古怪的馮真身上……
他也想到狠心狗肺的「青衣幫」幫主,與自己八拜為交的「辣手書生徐陵」,昔日他傷毒在身,若非自己,他早已死於「紅花會」追殺的高手之手,自己還為他冒生命之險取丹解毒,想不到他竟然不計該幫被毀之仇,金劍划面之辱,賣身投靠,出賣自己。
如果自己當日一氣殺了邢玉嬌,豈非大大的不值。
心念之中,不由恨恨地一拍桌子。
「閣下在想些什麼?」
聲音傳至,宮仇怦然心驚。
一看,「金劍盟主」俏麗身形,已出現在門邊。
這使他感到一陣手足無措,漲紅著臉,訥訥不能出聲。
黑衣少女,一笑嫣然,這一笑,大有當年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之概,以扣人心弦的聲調道:「我可以進來嗎?」
宮仇幾疑身在夢中,好半晌才道:「盟主這話不嫌太過份么?」
黑衣少女以袖掩口,道:「現在我不是盟主,我仍然是一個女人,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談談!」
宮仇劍眉一蹙,道:「請進!」
黑衣少女落落大方的進入房中,朝椅上一坐,道:「傷勢如何,你還沒有上藥?」
宮仇不明白對方如此破格對待自己,居心何為,但仍不得不虛與委蛇,欠身道:「謝盟主關注!」
黑衣少女嬌聲道:「我叫諸葛瑛,現在,此刻,你不必叫我盟主,何況你還沒有行過入盟大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宮仇愕然道:「這怎麼……」
「話是說了,隨你便吧!」
宮仇試探著道:「盟主駕臨,必有指教。」
「我說過要以朋友立場和你談談!」
「請講。」
「你的名字真的叫宮仇?」
宮仇心頭一震,但他面容冷漠成型,倒不容易被對方覺察,淡淡地道:「不錯!」
「以你的造詣而論,出身決不平凡,可否向我一道……」話鋒一頓一又道:「不過,不勉強你,如有困難,可以不必回答。」
宮仇不自然地一笑道:「在下已然說過先父母業已作古,不願再提名諱!」
「好,我相信你!」
宮仇不慣說謊,即使是仇家,也不願如此,歉然道:「在下相信有一天會向盟主坦白陳明的!」
諸葛瑛螓首一點道:「希望有這麼一天!」
雙方相距不過數尺,陣陣處女幽香,沁入宮仇鼻孔,尤其,面對絕世佳人,一種無形的魔力,使宮仇感到杌惶不安。
他本想乘機一探「金劍盟」內幕,但一想作罷,反正有一天總會知道,問了反啟對方疑竇。
諸葛瑛幽幽一嘆道:「我本不想當什麼盟主,但迫於父命不得不然……」
說到這裡,頓然止住,一雙深邃如海的眸子,直照在宮仇面上。
宮仇心中一動,以此而論,她是仇人之女,當下只「哦!」了一聲。
諸葛瑛自我解嘲似地道:「我不該對你說這話,現在,你調息養傷,三天後午時,舉行入盟授職大典,我走了!」
說著,盈盈起立。
宮仇顯得有些失常地道:「送盟主!」
「不必了,如有什麼需要,可以按桌上的鈴!」
回眸一笑,翩然而逝。
宮仇坐回床沿,惚惚如有所失,但想到對方的身份時,不禁自責一聲,該死。
他身上帶有「黑心國手」的療傷聖丹,外塗內服,奏效極宏。
三天。
晃眼即過。
宮仇劍創已完全復原,只是肩背之間,是被諸葛瑛金劍貫穿,傷口雖愈,卻留下老大一個疤痕。
他的心有些慌亂,他考慮是否該接受「金劍盟」授職?
三天來,這問題一直困擾著他。
巳時三刻,近衛首龍張均推門而入,含笑向宮仇道:「閣下,請移步參加入盟授職大典!」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宮仇已沒有考慮的餘地,硬起頭皮,隨同首龍張均出房而去,顧盼之間,來到牌樓之後的演武場。
靠令廳的一面,是一座丈來高的點將台,台上布置一如令廳,這時,已坐了不下四十人之眾,全屬雙劍交叉以上的高手。
台下,黑壓壓一片人頭,數約近千,井然有序。
宮仇被帶到點將台上,在靠左最末一張空椅上落座。
金鐘三響,金劍盟主諸葛瑛在十二龍鳳近衛簇擁下,登上將台。
全場暴起了三聲歡呼,台上人紛紛離座躬身。
諸葛瑛滿面嚴肅,往居中交椅前一站,素手一揮,朗吟道:「金光射牛斗!」
全場轟應一聲:「劍氣沖霄漢!」
台上的依次落座。
總管高天成高吟一聲:「盟外無劍士!」
諸葛瑛接吟:「宇內我為尊!」
總管高天成打了一躬,道:「午時正!」
諸葛瑛目光一掃全場,沉聲道:「開壇!」
立即有數名壯漢在台口擺上香案,案上白玉方斗,插著一柄金劍,燭影搖紅,獸爐吐煙,氣氛在肅穆之中透著神秘。
總管高無成側向站在香案之後,朗聲道:「入盟授職大典開始,請盟主上香!」
諸葛瑛徐步上前,上了三注香,然後歸座。
總管高天成再次道:「本盟四劍級『黃旗壇主賀永』,因公殉職,首座壇主遺缺,由近衛長馬必武接替馬壇主就位!」
左邊座中,一個瘦削中年漢子,胸前四劍交叉,離座直趨香案之前。
「請三長老監誓!」
三長老應聲而出,並排站在香案右側。
「宣誓!」
馬必武單膝跪地,雙掌交叉胸前,高聲道:「弟子馬必武,蒙祖師爺恩典,授任黃旗執壇,誓盡忠職守,恪遵盟規,如有違誓,天慶之!地慶之!」
誓畢起身,豎右手中指,朝金劍刃口上一捺,摘了三滴。血在白玉方斗之中。
總管高天成又念道:「禮畢歸位!」
台下又爆起了三聲歡呼。
馬必武歸座。
總管高天成目光朝宮仇一掃,朗聲該「宮仇一名,實授四劍級武士!」
立即有一名壯漢捧著一個托盤,盤中放著一襲四劍交叉的黑衫,運趨三長老之前,三長老之一的「神風老人」拿起黑衫,抖了開來……
宮仇登時冷汗淋漓,大有悔不當初之概,他是存心卧底索仇,如果宣誓如盟,弄假成真,豈不冤哉枉也。
一時之間,他感到進退維谷。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老者,疾掠登台,高聲道:「太上法諭!」
所有台上各殿壇職司人等,連諸葛瑛在內,齊齊面露驚凜之色,起立俯身。
黑衣老者一字一頓地道:「上諭,宮仇暫授四劍武士,留盟察看,授職宣誓暫緩!」
說完,轉身自去。
宮仇不由喜從天降,這等於替他解了厄,但不知所謂「太上」是誰?為什麼會傳下這道偷令?
盟主諸葛瑛嘴角微微牽動,狠狠地瞪了三長老一眼。
宮仇輕鬆地移身台中央。
「神風老人」把武士衣披上他的身,悄聲道:「宮仇,察看期間,盼你勿生異志!」
宮仇心中一動,片言不發。
盟主諸葛瑛突地高聲道:「四劍級武士宮仇,察看期內,暫時代理近衛長之職,統率十二龍鳳侍衛!」
宮仇又是一陣怦怦然。
三長老眼巴巴地望著諸葛瑛,欲言又止。
諸葛瑛怒沖沖地一抬手,道:「關壇!」
總管高天成介面叫了一聲:「關壇!」
宮仇突地想起兩年前,馮真假傳「金劍令」,騙取「黑心國手」的「辟毒丹」時,就曾對「黑心國手」的女兒黃淑一惠偽稱自己為近衛長,想不到今天自己真的做了「金劍盟」的近衛長,這真是巧之又巧,不能再巧的事了。
散壇之後,宮仇回到寢處,立即有十二近衛前來晉見,並由首龍張均說明職責及一應事項。
這十二名近衛,男女各六,全是二十不到的少年,由盟主諸葛瑛一手調教而成,女的職管盟主寢殿內圍警衛,男的警衛外圍,分以首龍,二龍,三龍,四龍,五龍,六龍,首鳳,二鳳,三鳳,四鳳,五鳳,六鳳來識別。
不消數日,宮仇對總盟之內的一切,已大致了解。
盟主諸葛瑛對他似乎關注得有逾常情,不時借故召見。
但宮仇自知道對方是仇人之女以後,已經心如止水,她的美色,已引不起他的絲毫綺念,反之,他在培養對她的恨。
這一晚!
時正三更,月華似水。
位置在總盟之後,半山之間的「悔心院」,修地傳出四聲凄厲的慘號。
「悔心院」是「金劍盟」專為盟中一些特殊地位的人物而設,這些特殊人物犯過之後,盟規不能制裁,便被送入「悔心院」軟禁。
午夜沉寂。
慘號之聲倍覺凄厲刺耳。
一時之間,警號長鳴,無數人影,星飛丸射的撲奔後山。
趕到一看
負責「悔心院」警衛的六名弟子,悉數例斃血泊之中。
庭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俯身向地,背上露出一截劍柄,鮮血流了一地。
「盟主駕到!」
呼喝聲中,諸葛瑛率同十二近衛之中的六鳳,飄身入院。
所有各旗壇屬下弟子,紛紛向後閃開。
「神風老人」直趨諸葛瑛身前,栗聲道:「盟主,卑座查看六名弟子的屍體,已知道來犯之人是誰!」
諸葛瑛粉腮凝霜,微帶激動的道:「誰?」
「丑劍客!」
「什麼,丑劍客?」
「不錯,死者連中五創,呈梅花形排列,這是『丑劍客』獨特手法!」